也许, 对现在李延玉来说,能够转移心里的痛,最好的解决办法, 喝酒、颓丧、利用那“小妾”将前妻蔻珠给骗过来,每天隔着屏风悄悄看两时辰——
余下的, 便是将精力全部投入皇权夺嫡大事。
昔日失去的, 他发誓要把它统统夺回来。
他母亲刘妃时常犯病, 离了蔻珠还彻底无法适应,时不时,她会走来看儿子, 想找儿子谈谈心说说话, 聊聊蔻珠, 再谈谈过去。
“咱们娘俩也算把这人世间的荣辱冷暖品咂尽了——我还记得你很小时候,总是刻苦努力, 你天资聪颖记忆力好,却比其他的弟兄们更勤奋, 陛下因此才器重你, 时常夸你出色优秀, 还把你带着到处微服私访, 把你作为皇储培养——可只有你母亲我才知道, 你也是没办法, 假若,当时你不努力, 我娘俩只有在荒僻如冷宫的环境呆着,永无出头之日。你娘,只是个没有什么家族背景的小贵人,我又笨, 斗不过那些人,没她们的那些心眼子,之所以被皇上临幸生下你,也是多亏皇后的引荐……所以,你必须让自己超前地成长,有着比当时同龄孩子更成熟缜密的心思。”
李延玉负手站在暮色下的菊花丛里,任风吹干眼眶燥红湿润。“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刘妃却又说道:“因此,你恨你的妻子,是她,剥夺了你所拥有的一切。”
李延玉道:“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刘妃叹:“我现在生了大病,忽然一下子把这人世很多看不破的都看破了。你媳妇没走时候,我蒙蔽在和你一样的仇恨中,如今,她这一走,我想起很多事来——我这一生的荣辱,皆是陛下所赐,他见你优秀聪明,想把你栽培为皇储,以此来对抗袁家势力,那时,我幸福得天旋地转,每天头都是昏的;我被一步步晋升,先是惠嫔,接着又是惠妃,然后是贵妃。那时,我娘俩仿佛已经走到了人生巅峰,不日,你也会被册封为太子了。陛下天天到我宫来,夸赞你,也是对我各种恩宠,说我是教子有方,我简直是太幸福快乐了。”
刘妃一边拭泪,一边哽着喉咙说道:“甚至,我以为陛下的宠幸会是天长地久,晕淘淘做了好一场白日大梦,就连袁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把她是想踩就踩……可后来,你一出了事,荣耀宠爱,就像沙子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那段时光里,我们又被打回了冷宫,吃的是冷食,穿的也是别人常常改过了不穿的。”“后来,亏得蔻珠嫁进来了,因着她母族关系,我们娘俩日子也好过多了,陛下甚至还给你封了王,赏你这京都王府大宅。蔻珠那儿媳妇,我也曾出言羞辱轻贱过她,冷过她,恨过她……可是,这数十年如一日,她对我的孝顺,对你的种种体贴呵护,整个王府也靠着她支撑,娘就是铁做的心,都融化了。”
“我常常想,什么又是恨呢?什么才是复仇?谁对你才是真心的?谁才是在你备受他人欺凌轻贱时,不离不弃对你掏心掏肺。”
“儿子,娘的话,我知道你不定听得进去,娘也知道,你是一向瞧不起我的……但是,对你媳妇蔻珠,你能给她追回来就追回来,人呐,总是要往前走的,路在你前方不在你后面,一时沉迷于过去你会让前面更难走,娘是忽然发现,此刻真很舍不得她。”
李延玉揉着鼻梁骨:“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刘妃无法,只得沐着湿冷的瑟瑟秋风掉头转身走了。
李延玉短短又过几日,又干掉朝廷好几个元老肱骨,因近日天子上朝,提及立储大事,有人提议,说,曾经的皇四子殿下温文夙敏、登崇俊良,奈何当年腿疾一事终是惋惜蹉跎太子皇储之选。如今,他也痊愈大好,望陛下重新考虑启用。这些个上奏进言的,全是被他私底下暗中收买。那些老臣肱骨立即持反对意见,并说道:“如今皇四子殿下早已是今非昔比,性情才能也看不出什么拔萃之处。”甚至还有人对陛下说,此为四殿下不仅毫无当年风采,观其性情,也是阴沉古怪,怕以后国家有灾祸发生。
李延玉恨得牙根痒痒,暗中手脚,发誓要将那几个元老肱骨搞得身败名裂。朝廷种种,不再话下。
***
蔻珠这天和苏友柏为一病人之事发生争执。
“请问,您就是苏大夫么?”
来者是平西侯府一老管家。苏友柏和蔻珠刚晨起打开医馆准备坐诊。
苏友柏道:“在下正是。”
那老总管喜极而泣又是跪又是求,“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苏大夫苏神医啊!快,麻烦跟我走一趟侯府吧!要出命了!”
原来是侯府一嫡长媳发生难产之事,身怀六甲,终于就要临盆,结果羊水破了三天,还是生不出来。
请了好多个产婆,都一模,说是难产,胎儿巨大,位置不正,屁股恰坐睡于宫口。
苏友柏道:“这我不行,我是这医馆的大夫不错,但我还从没有给女人接过生。”
老总管急道:“可是,四王爷的那双腿,不都是您亲自医好的?传说您是神医的徒弟,就求求您了,快随我去看看吧!要是生下来母子平安,咱们侯爷世子有重赏。”无法,苏友柏和蔻珠商议一通,决定俩人亲自前去看看再说。终于到了那产妇厢房,丫鬟婆子一大堆,疼痛□□早已淹没一切,苏友柏在床帐外为产妇把脉针灸,之后蔻珠便撩被子亲自检查肚子。
蔻珠道:“苏大夫,确实是胎位不正,孩子要顺利生下来,看来是不可能了。”
正一堆忙乱嘈杂,偌大的平西侯府,哭的哭,吵的吵,争执的争执,像世界快要天崩地陷了。
须臾,有人听得来报:“四王爷驾到——”
整个侯府瞬间安静了。
蔻珠和苏友柏正于客厅商量如何解决此辣手之事,苏友柏直说不想管,是没有本事管,蔻珠把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她一阵阵恶心作呕,头也晕晕的。
平王李延玉最近不知是否和侯府之人有牵扯勾搭,他骤然一到,所有人赶紧跪下,蔻珠苏友柏也跪下。
李延玉想是早知道蔻珠等被平西侯府的管家请了过来,他穿一件紫藤灰仙鹤衔芝云纹王服,搭织金襕纱下裳。
背着两手,让众人平身起来,眼睛一直盯着蔻珠。
蔻珠并没有看他。
平西侯父子赶紧给他拱手鞠礼:“王爷,近日家媳遭遇难产,特意将以前为您治疗过的苏大夫请来帮忙看看,不知有救没救。”
父子俩一个眼泪一个鼻涕,急如热锅蚂蚁。
李延玉仿佛听不进任何人说话,目光还在盯着蔻珠那张淡漠白皙的小脸看——
从他进来,再到侯府人客气恭敬请他入座,她始终没有和他对一眼。
这让李延玉又气又愤怒。
到底无法,便问苏友柏:“苏大夫,你可是神医,这种事,想必你是有办法的?”
苏友柏是个理智冷静之人,昔日私人感情恩怨不会带入这种严肃场合,便拱袖回说:“回王爷话,草民此刻倒有个主意,只能剥腹取胎……”
剥腹取胎……所有人都震了。
蔻珠道:“苏大夫,这不是玩笑,你可不能乱来呀!”
那平西侯府世子更是狂怒,指着苏友柏鼻子骂道:“你在这里胡说什么?!剥腹取胎,听都没有听过的事,这剥腹,不等于杀人吗?你想让我妻子死!”
苏友柏道:“世子爷千万请冷静,目前,我能想到的,就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剥腹取胎,你们听起来确实是匪夷所思,但我曾经目睹恩师经手治愈了好几例,让胎儿最终顺利产出。”
由此,众人稍微镇定。
老侯爷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大夫,您家恩师以前所治病例全都是活过来了吗?有没有出错死人的?”
苏友柏遗憾道:“倒是死过两例,不过,那都是因为——”
话音未落,那平西侯世子一拳就朝苏友柏脸上砸过去,骂道:“本世子听你这信口雌黄!死过两例,你是想拿我妻子做实验品吗?!”
苏友柏抬头大骇,万没料到这位小世子是如此冲动鲁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挨了一拳,一下场面又乱了套,那世子不顾平王在场,想及发妻可能面临不堪下场也是起火攻心,他往苏友柏脸上砸一拳不过,还要来第二拳。
老侯爷说:“快拉住他!王爷在此,不得无礼!”
蔻珠急了,眼见苏友柏被人欺负挨揍也去阻止拉,结果,场面混乱,她被那平西侯世子用手一推,推倒在地,乒乒乓乓,接着又有些花瓶瓷器朝她脚下砸来。
李延玉手捏着拳头,要疯了,摘了心肝般难受,走上前,也操起拳头就朝那平西侯府世子猛揍一顿。
赶紧弯下/身把蔻珠打横抱起来,“顾世子!”
声音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你再来一个试试?!”
众人全都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