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玉把眉头高高地挑起, 在等蔻珠答复,完全一副施舍开恩、高高在上表情。
蔻珠注视铜镜中自己,继续悠哉悠哉、慢条斯理摘钗簪取耳铛。
看来, 这些年时光里,她果真将这男人给宠坏了、百依百顺, 以至到了现在, 如何正常与人沟通交流、如何邀请对方去赏灯都不会表达。
用手轻轻取下右边翠玉耳铛, 又寻思,这好端端地,竟让她陪他一块儿出府赏灯, 还是那种——“要你去你就去, 本王是在赏你脸。”
蔻珠慢慢勾着嘴儿冷笑一声, 他以为他谁?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做奴为婢、迁就他吗?
是了,莫非因自己现在要跟他和离, 他舍不得?还真不愿意放她?
马上作此一想,背皮不禁发麻冷起来。李延玉这种人, 惯常唤猫呼狗给她使唤惯了, 不过是最近冷他, 他很不适应罢了。
“不去!”
蔻珠把耳环懒洋洋放在一首饰匣里, “妾身没有那兴致……哦, 对了!”
她又说:“王爷不是最近很忙的吗?连和离书都没有时间签……”
平王李延玉感觉快要忍到极限, 又是和离书,又是和离书, 她还想怎样,这不是终于决定慢慢放掉遗忘过去、选择原谅接纳她了吗?
——简直一点好歹都不知。
“去还是不去?”他冷冷地,又挑眉威胁。
蔻珠道:“很抱歉,王爷, 妾身最近很不爽利,王爷若真有那闲功夫,还是挪出一点时间来吧,有关那和离书的事儿——”
她站起身来,面对面看他,言辞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平王气了,再也止不住用手抖着指对方:“别那么嚣张不知好歹,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蔻珠还是坚持不屑:“不去。除非,王爷今儿晚上将那和离书给签了。”
意思是,那我就陪你。
平王感觉要疯了。全身每一处毛细血管都在炸裂似蠢蠢欲动、疼痛叫嚣。他拂袖一甩。
蔻珠麻木无表情重又坐回到梳妆台前。男人怒不可遏气得咬牙启齿负手走了。
素绢轻轻走来按着蔻珠的肩:“小姐,现在,又该怎么办?”
蔻珠撑额有些头疼。看来果真、非得离开这个男人不可了!哪怕鱼死网破,她真是太累太疲惫了。
**
院外夏风烦闷地吹在人脸一股股燥热。平王气得全身发抖走在花园鹅卵小径上。
紫瞳像哈巴狗似一摇一晃跟在他身后。
他忽然转身一停:“你回去,告诉那不知好歹的女人,说明儿晚上,她要是不去,本王就让她妹妹侧妃代替!哼!……”
紫瞳概是也很心累了,表情哭丧着脸、吊着眉毛。
“你去不去?!”
平王冷眉凶目:“你不是说你已经记住上次挨打的教训了吗?”
……
概有两盏茶功夫。
“王妃!”
紫瞳很是难为情地走过来,对正准备安枕就寝的蔻珠说:“王爷,王爷给您下最后一道通牒了,说,明儿晚上,您要是不去啊,她就让、让小袁夫人陪他儿一道……王妃!”紫瞳洒泪跪下,道:“您还是依他去吧,千万不要让那小袁夫人得逞了,要是以后,你们有个什么,她被扶了正,又怎么办呢?”又劝说好一番。
王妃冷着表情,将紫瞳慢慢给拉起来:“紫公公,你回去,好好告诉你们家王爷,说我说的,至此以后,他想要谁去陪他,想要把谁扶正,至于想娶谁谁谁,想要多少个姬妾,那都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厚厚信封,递交给紫瞳便又道:“这个,拿去给你们王爷……快去吧!他以后要你做什么就听他的话,别忘了上次挨的教训,以后,若是真把侧妃扶正你好生服伺就是!”
紫瞳无法,只得接过一封信笺回去。
李延玉更气得牙齿都抖了,打开了信签看时,还是那封阴魂不散的和离书,在等着他签字盖私印儿。
“明儿就叫侧妃!”
他怒道:“她如此不识好歹!自有人想方设法求着要本王给带出去玩儿!”
***
这简直又是一场突如起来的“意外”、令人意想不到的“喜事”呢!
金秋阁那边,侧妃袁蕊华喜得嘴角都要弯到了眉梢边。
“宝蝉,宝蝉,看看明儿晚上本夫人穿哪一件好看?你说,穿什么王爷会喜欢呢?”
侧妃额点梅妆,唇染朱丹,对着镜子,像喜鹊飞落头顶,就那么一件件艳美华服拿出来比着照着。
她丫头宝蝉道:“嗯,奴婢看看啊,夫人您的肤色没有那王妃的白,要偏黄偏暗一些,她比您丰腴,您瘦些,所以,您得选那种颜色鲜亮一点的,比如这件姜黄色,再搭个水蓝丝帛………对,这很衬您的皮肤,也显得丰腴些。”若是往常,宝蝉这丫头作如此贬低她抬高蔻珠,早就恨得牙根痒痒。她又是比较心阴那种人,即便恨得发指,却也不动声色,只暗中怄气,故而也是丫头宝蝉能得寸进尺当场指出她清瘦皮肤黄的缘由。
平王让紫瞳又传话到袁蕊华这里,紫瞳去后,袁蕊华挑选明儿要穿华服几乎用好几个时辰。
挑累了,她也拿着手中一件件衣服坐下来,心里全是感慨失笑——
她以前老说自己并不屑于去争王爷宠爱,她只指望有朝一日,能把姐姐蔻珠踩下去,自己当嫡妻。
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假的。
袁蕊华现在忽然觉得这想法很是打脸——平王双腿痊愈了,从轮椅站起来。
她从未看过李延玉以前年少时模样,也至于太多人传言说如何光彩灼人,她很难以相信想象。
记忆中,李延玉是一个常年久坐于轮椅的残疾瘫子,长期的一身冷黑锦袍,性格阴郁,脾气扭曲暴戾,就像怪物——她怕他。
那么怕那么怕。
很多时候,不得不说袁蕊华是很佩服她这位姐姐的,长期服侍那样一个病患瘫子、性格古怪的丈夫,换作是她,早就被折磨疯了。
亏得那袁蔻珠还能好好活到现在。
袁蕊华之所以甘心情愿嫁给平王做妾室,主要还是因为许多年以前,她母亲萧氏本来对她是以准太子妃秀女身份做培养,她的梦想,也是有朝能成为东宫之妻,将来母仪天下,像曾经袁皇后一样。可是然而,被母亲作为太子妃秀女一直精心栽培的袁蕊华,有天和母亲萧氏无意中发现,那太子,根本是个不堪大器的混账——她不好女色,只喜男风,他身边养了个娈童,十分宠爱,种种等事,皇帝当时好像也有察觉,她们袁家势力差不多也将日薄西山,离垮也不远了。
这些都非曾经当年姐姐蔻珠所知道的隐秘事。
还有一点,袁蕊华恨呐!
她恨蔻珠,从出生就开始恨起。
关于她们以前小时候的那些鸡毛往事,提及是三天也讲述不完。
总之,只要是袁蔻珠看上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烂砖头,她都想要抢过来。
那会儿,不过一残疾、被皇帝早已抛弃的落魄皇子,袁蔻珠一门心思扎在里面,掏心掏肺,对这位落魄皇子痴心深情不已。
拼了命地想嫁给他。
有一天,一个无意间巧合,袁蕊华发现,那位落魄皇子,好像对她有不一样情思,各种看她的眼神目光不对劲,后来仔细抽丝剥茧分析,终于懂了——她是那封信“禅月居士”的替身。那位皇子,错把自己,当成了她姐姐袁蔻珠。袁蕊华那时笑得着实得意。她恨呐!恨袁蔻珠恨了一辈子。
最后为了报复,她极力地卖命演戏,她看着袁蔻珠得知那位落魄残疾皇子对自己这妹妹钟情不已,成日里伤心落泪,憔悴郁郁寡欢,她心中升起一种常年被对方压制的报复快感。
………
说来,这些往事实在也太长了。
***
自从提出和离那天之后,蔻珠便从原来寝房搬出去,她不愿再跟平王住一间厢房,开始,李延玉还不太在意,想着这女人赌气,说不定闹个两天三回也就疲累罢了,后来,见还是那么冷那么倔,一见他就要他签那鬼和离书,他满脸愠怒,气不可遏。紫瞳再也忍不住跪下劝道:“王爷,您就算打死奴才,这回奴才还是要说,您赶快去哄哄王妃吧!要不然,这回可就真的……哎!”
紫瞳快要急死了。
平王捏捏嗓子,冷道:“那你来告诉本王,究竟要怎么哄?”
紫瞳一震,两只眼睛看妖怪似地看着主子,看了好一会,赶紧道:“不拘怎么哄,只要王爷您愿意出马——主子,要不送个小物件儿,写个相思帕啊什么的都成呐!再不济,您说些甜言蜜语,就挑好听的说……是了,女人都喜欢听这些,王爷,您就赶快去吧!”
那边,蔻珠搬去的新居所又叫沾衣院,内修小佛堂,向晚夕照,蝉声轰鸣,阵阵夏柳拂风。
平王穿戴整齐地去时,只听里面悄然沉静的一阵阵木鱼诵经声。
李延玉按照紫瞳提议,嗯咳一声,垮着俊面,竖竖衣领,双腿健康有力修长,大踏步登石梯快速而上。
——
并内袖里揣了一套女子头面首饰,专门特意让紫瞳去多宝斋加急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