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公主最后的处理结果,本来,李延玉是让这妹妹也关在那老柴屋,蔻珠关多久,她也关多久。
李延玉其人,谁也难懂他心思。
安婳听了,谁知哭天抢地好一阵闹,死也不服这处理结果。“我是你王妹!王兄,你可不能这样对我!”
一哭二闹。刘妃后来也劝儿子道:“她不是给你说了么?吾儿,你王妹当时只是想跟你嫂嫂开个玩笑,那老虎也不会真的咬人,且饶过她这一回吧!本宫罚她一罚就罢了!”
李延玉微微牵动嘴角,听到这里忽觉很有意思,转首问正旁边一脸漠然冷视的王妃蔻珠:“你说呢?王妃可打算饶过你小姑子?都在说,她只是原打算跟你开个玩笑。”
蔻珠道:“王爷既然把这难题丢过了妾身,那妾身也只好明说了。第一,我不愿意,这对妾身来说不公平;其次,母妃说她知道罚,可怎么罚?抄抄写写点什么?还是跪个一两钟头?早知道这样轻松,当初妾身也得你们如此宽容,那像这样的玩笑,妾身是不是也可以随便开了?”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
李延玉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紫瞳说得对,这女人,果然和以前大为不同。
嘴角复杂似笑非笑。
公主吃惊,听到这里,看蔻珠如看怪物,刘妃等也不可置信,正要闹。
蔻珠淡淡地说道:“关门养虎,虎大伤人——王爷,可知,如今说起小姑这般顽劣淘气,何曾不是妾身以前太纵容之过,她就是骑在妾身头上拉屎屙尿,妾身都一味忍让!若再这样放纵下去,怕是就要忍出个女歹徒来,到时候,杀母弑兄,妾身罪过就大了,十八层地狱怕都不够入!”
蔻珠气得简直晕死过去。“袁蔻珠,你胡说八道什么?!”
蔻珠淡淡从一把椅子坐起身,拂拂衣袖,摸摸簪环。“王爷,您现在也听见了——袁蔻珠?”
她回视一笑,眼睛用一种复杂陌生的目光盯着李延玉:“她就不会叫妾身一声大嫂的,就如此直呼其名,王爷,您如何看?她这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
安婳公主被平王一声令下,便命几个老嬷嬷带下去,被厉罚在冰天雪地里跪上几个时辰。安婳公主的哭声不多时便如杀鸡打候似的。平王着人罚了,似乎都还不解气,也不知到底是气谁——气自己这混账妹妹,还是气他那“混账女人”,还是气他自己,一个家宅整日里鸡飞狗跳,令他无比头痛烦躁。他后又让人把妹妹安婳关去那蔻珠住过的老柴院,蔻珠在里面统共住了十五天,安婳就加倍,一整月。
安婳公主哭得要死要活,装死,装上吊,装割脉,刘妃最后也各种办法用尽求情说好话,那平王还是照常无动于衷。“她要死,就等她死!本王替她备好了棺材!”
刘妃这下子再次气哽在那里,又一次发现,她在这王府压根儿就是一个屁。她的人生,只剩一个空壳子,活得极其糟糕。儿子管不着,女儿也管不好,至于儿媳妇袁蔻珠——刘妃挫败之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叹道:“本宫一个也不想管了!他们想要怎样,哪怕要闹到天上去,都由他们去!”
“我一死,闭了眼,就罢了!”
随着胸口的那种难言之痛日日折磨着她,刘妃珠泪涟涟,自觉她寿命可能也不长了。
一个老嬷嬷赶紧劝说:“娘娘,别说这样的怄气话了,好歹,您还能指望着有个儿媳妇为您尽孝撑着不是吗?替你料理各中家事,皇帝陛下跟前,也一次次帮你争气。那些皇子王爷娶的王妃,看看哪一个有咱们家的强,都说您好福气呐!”
刘妃扯起嘴角,没奈何一笑。“以前,本宫就很听不得这话!一听见这就脑仁疼,什么时候,她竟成了本宫的福气,呵……我有那福气,我有那福气,说不定现在就是皇后了,以后就是太后!”
刘妃忽地想起什么立即从床榻坐起身道:“——她变了?你觉得吗?”
“……”
“以前的蔻珠,可不是这样,你看她现在的那双眉眼,现在脸上露出那股子冷漠傲气狠劲儿……”
嬷嬷迟疑了一下,道:“娘娘,要不要,奴婢这就叫人去把王妃请过来,毕竟,您身上的那病症,痛得那么,也只有她了……”
刘妃冷笑,摇头:“罢了,罢了,又何必!”又道:“以前的这儿媳妇,不用你去请,她自会时不时来给本宫请安问候,本宫的这种病症,就算不说,她自然会心领神会,首先主动过来……可是现在,我给你打个赌,你去请他,她会不会来也未可知?”
***
有关于那桩寿宴老虎事件暂且就这样过了,安婳被关曾蔻珠呆过的老柴院,他兄长狠心,果然一关就是整月,刘妃等时常会去看她,她每天没完没了在里面哭嚎诅咒蔻珠,摔东西,砸脸盆,闹绝食,那老柴屋阴风惨惨,房子里又潮又冷,时不时蟑螂老鼠要么头上窜,要么脚底下爬,蔻珠当时幸而有素绢陪着解闷,安婳人缘太差,丫头宫女个个很怕她,好容易揪来一个,便拳打脚踢地出气发泄,最后,就连她母亲刘妃都不想探视了,整个人终于走出来时候,披头散发,形容落拓,浑如疯子一般。
自然,安婳对蔻珠的恨,越发如钻墙的钉子,越钉越深。蔻珠却也不在乎,根本懒得去理她。
展眼就已到了二月初春,天气日益暖和起来,王府中,一派梨白桃红、杏雨春云。
这天,老皇帝命贴身太监恩赐了几条时鲜河豚与各位皇子殿下。
俗语说,金秋伺螃蟹,季春候河豚。平王坐于轮椅亲自接赏谢了恩,他看着陛下赏赐的那桶里一条条鲜美柔嫩河豚。
紫瞳问:“王爷,这个,将它交谁去做比较好呢?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平王理所当然地道:“不能白白浪费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得交给她去弄吧。”
便不甚在意,拿着一根钓竿,仍旧在锦鲤湖边专注钓鱼。
且说蔻珠从那次老虎事件,被关了数天,自那回来之后,自然脾气性格大改,肯定无法从前那样对平王一股衷肝热肠掏心窝地讨好。
她在书房里读医学典籍,一会儿,那紫瞳就领两个婢女提着河就兴致勃勃送往她面前:“王妃,劳个架,这会儿,还是要麻烦您了!”
蔻珠看了看紫瞳等手里提桶里的几条河豚,倒也未说什么。只道:“好,你放那儿吧!”
紫瞳欢喜放下,走后,蔻珠看着那些河豚只怔怔出了会儿神……
及至饭口,平王像往常一样,嬷嬷们摆好膳桌,准备用膳。
细细用筷子夹了一块新鲜柔嫩、自以为是“蔻珠”亲手下厨为他红烧烹饪的河豚肉。
不禁眉头一皱。“这,便是她做的?”
下人你看我,我看你,赶紧在地上,瑟抖不停。
李延玉瞬间就明白过来了,脸拉得又黑又阴,比驴还长。
一嬷嬷赶紧回道:“王爷,王妃说,不是她不愿意给你做,实在是很不得空闲,她最近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还请您,请您以后多将就着点儿,并且,之后王爷您的每一餐食膳,统统她也都不会亲自料理,说王爷您的胃口要学会适应其他厨子弄的东西——要不然,她再去外面打听有没有更好的厨娘,想法弄进王府也好!”
“……”
平王把手中那双银筷往地重重一甩,银筷的细链子发出磕地声响,他用丝巾匆匆抹抹嘴,脸又一沉,鼻里冷哼,便不再说话了。
***
“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
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
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
李延玉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何如此独爱陆游的这首词。
这天,安腕运指,取出一枝赵孟頫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作粗粗打发时间,练写了几行字,铁画银钩,写着写着,就趴青玉案上睡着了。
“你们快看,呵呵,快看,这就是父皇最最心爱的四皇(弟)兄……他尿裤子了!居然尿裤子了!哈哈哈,瘫子!尿裤子的瘫子!”
“……”
接着,又是几个身高胖瘦不一、身穿皇子锦绣玉袍的少年围着他,又是拍,又是笑,又是唱,又是跳。
李延玉整颗心如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掐碎了,再给捏成粉,那种难以形容的挫痛。
一会儿,像是门帘子轻动,有人在轻声说话。“小姐,这是您给王爷新做的糜垫子吗?”
久瘫卧床的病人容易生褥疮,故而,除了给他时时勤换内衣裤子,并用最好最舒爽透气的吸汗冰蚕丝面料,还要给他时时翻身擦洗,自然,这些糜垫子之类更是要时常更换。
接着,蔻珠如溪水般清澈缓慢的声音低声说道:“这是水垫,用这种垫子,比那糜垫子可舒服多了。好了,素绢,你进来帮帮我……嘘,小声点,这人好像睡着了,别给他弄醒。”
“……”
李延玉一身冷汗,就这样被女子软柔如风的声音、将他从噩梦中拉醒了过来。
一室熏香,炉烟袅袅。
静静的暖阁厢房里,女子亲自动手,和丫头素绢窸窸窣窣,就那样专注仔细整理他床铺。
李延玉闭了闭眼睫毛,慢慢抬头,从胸口处深吁了一气,似乎终于缓过来,努力撇去噩梦中一幕幕——曾经,对他来说,就发生在少年过往时光最最真实的一幕幕。
他从袖中掏出手绢儿擦额头上冷汗,心里再次回忆方才噩梦场景。
桌上,那首陆游的词儿仍静静地搁置在玉案上。
他把那方才所亲笔写过的笔墨纸张拿起。“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他瞧看看着,心口又被利刃重重一刺,不禁扭转过头去,目光复杂,看那女人的背影。
“本王要解手——”
他脾气火爆地,将那写着小词儿的雪浪纸一撕,又揉成了团。
脸上愤愤地,再往地一扔。
蔻珠愣了一愣,放下手中所正收拾的床铺褥垫。“素绢,你先出去吧,王爷要解手了!”
素绢当即会意,福了个身,“是”。
赶紧掩门退了。
——
蔻珠开始动作熟稔地帮李延玉解裤子腰带。
“王爷,是要我去给你拿香壶过来,还是推你去里面净室解决?”
“……”
李延玉用一种古里古怪眼神盯着她,俊面喝了酒似酡红,又像极力忍什么,实在要把蔻珠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调整呼吸半天,强制淡定。“注意你的手,要是断了,本王做鬼,都不会饶过你的。”
蔻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