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管成安向来持重,如此着急来报,竟还把王妃说成“好像被关疯了”,面上尴尬,然而,思来想去,一时间又找不到何种字眼以形容方才所触目情形。王妃蔻珠在府中口碑甚为端庄,向来知识大体。总管成安许是觉得所见场面太过吊诡,连自己也跟着脑子犯傻——他也疯了。
紫瞳急急将平王梳洗毕了,穿戴收拾妥帖用轮椅推出门外。
平王一边折整袖子,低蹙着眉,打着哈欠不耐烦问:“她又怎么了?……闹什么?疯了?说说怎么个疯法?”
总管一五一十便赶紧道:“回王爷,都是老奴形容不当,该死!——事情其实是这样,向来芝麻蝇头这些王府大小事,素来都由咱们王妃操心,老奴也不甚太管,可最近,王妃不是被拘了,有些事少不得还得问她一问……刚吃了晚饭,老奴便去那柴房院子,可谁知,刚到柴房门口,安婳公主不知怎地大傍晚也不用膳休息,两人在柴房不知发生了何种争执端倪——安婳公主硬说,王妃与、与某个外男私通,就、就是给您看病的那位苏大夫——”
说到这里,总管成安启齿艰难,不时去觑平王脸色。
平王打着哈欠再次显示很不耐烦,道:“放心吧!那两个人私通不了!你接着下说!她到底怎么又疯了?”
总管道声是,赶紧往下——“安婳公主气势汹汹到了柴院,硬要东搜西要找寻出证据来,也不知怎地,搜着搜着,王妃手里有一把这么雪亮这么长的匕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忽然就横在了安婳公主脖子上——”
这一下子,平王李延玉登时怔愣住了,用一种复杂看怪物的眼神盯向总管。“——她疯了?”
总管叹:“王妃命令,赶紧叫刘妃娘娘和王爷您尽快去现场,否则,迟一步,她就一刀下去,割破公主的喉咙!”
“……”
紫瞳听到这里,吓得差点跳起脚来,浑身哆嗦。“看来,是、是真的出了问题呀!王爷,王妃已经被您关了好些天了!!”
“……”
纱灯数点,由宫女嬷嬷们打照引路。
平王李延玉被小宦官紫瞳一路极快用轮椅推着,怀中抱了一个五彩鱼藻纹暖手炉。
今夜没有下雪,还是异常天儿冷,一行人口里喷嚏咳嗽不断,靴子踩在雪泥发出咯吱的声音。
满径的冬草蓬蒿,只见都已生在一个僻静荒凉的老柴房院子四处,雪因下有数尺深厚,如今,就将那些植物覆盖了。
李延玉不禁眉头微微皱紧,确实寒碜落魄了些,想堂堂一个王妃被关在这里数久,又是天寒地冻的,不疯魔也要脱成皮。
这样一想,倒觉没那么令人惊悚了。
心口莫名复杂起了酸意——关她在这里,自己舒坦了没有?
究竟有没让自己爽快些?
变着法儿来折磨这个妻子,如今成了他生命里最最快活的源泉,他果真快活了?
胸口一紧,却又为何会痛起来。
诚然,而这样一痛,越发脾气暴躁,心中甚是一股莫名火气烧起来。
“王爷!王爷!”
一个女人在背后叫,侧妃袁蕊华一路跟随小跑,跌跌撞撞也带两三丫头过来。
平王看也不看对方,不悦呵斥:“你来这儿做什么?”
袁蕊华赶紧谦卑有礼福身:“妾妃是很担、担心我姐姐,故而也想来看看——”
平王便没再理。
紫瞳用复杂怪异的眼神打量他二人。
真是操他老娘!
紫瞳心骂:他们三个,到底什么状况?
这般眉眼来去,王爷究竟喜欢的是谁?
***
苏友柏其实那天除夕夜之后便没再冒险去老柴院探望蔻珠了。
然而,又因天气寒重院子潮湿缘故,蔻珠在里面呆住着便发了好一场高热,苏友柏闻得风声,连忙带着药箱又一次偷偷想法进去,给蔻珠针灸把脉。
大总管所以说的都是真的,安婳公主大概逮住什么风,便要去捉奸。
蔻珠冷静,将苏友柏藏在一柴草垛子里。
那安婳公主,自然不是省心的灯——近几日,时不时去找蔻珠挑衅。
“我王兄可宠那小袁夫人了!这几天,两人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她一而再,再而三跑到院子刺激蔻珠。“怎么?你不生气吗?我王兄打算把你休了,将小袁夫人扶正!”
蔻珠始终淡淡的,懒得理她。
“来人呐!”
这天晚上公主又说:“你们好好地给我搜!将那个奸夫搜出来,一切证据确凿,我看她还怎么抵赖!”
几个嬷嬷宫女立时,七手八脚开始满屋子搜。
素绢一脸惊慌无措。
眼看着,就要搜到了柴垛子。“小姑!”
蔻珠挡在那柴垛子前,嘴角微微一笑:“记得几年前,你生病了,我第一次杀鸡给你吃吗?”
——
她把袖中一把匕首忽然不知怎地抵在公主脖子,从侧面看,蔻珠站在公主身后,两个人亲昵,蔻珠在抱着她这位小姑开玩笑样子。
一屋子嬷嬷宫婢全呆了,连丫头素绢也惊呆了。
蔻珠斜了那双丹凤美眸,淡淡朝柴垛子方向扫一眼,主仆毕竟心有灵犀,素绢赶紧将苏友柏给拉出来命她赶快从后窗爬出去。
所有人的注意这时都在蔻珠和她手中的那把匕首身上。
安婳公主顿时像吓晕吓傻的小狗。狼狈哆嗦:“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你疯了——”
蔻珠慢条斯理地将匕首在公主娇嫩雪白的脖子轻轻划来划去——不是真划。
“记得小姑你有次叫我给炖鸡肉吃,你说,除非是我亲自宰杀的鸡,并把它拔了毛,开膛剥腹,又通过种种工序给你煮来吃了——否则,你就闹绝食!”
“那时,我当你小,耍小孩子气不懂事,凡事依着你宠着你。”
“你要什么,我给你弄什么。”
公主脸绯红,眼瞪得比牛的还大,呼吸艰难,喘道:“你对我,都是因为我王兄!你那是真的对我好么?你扪心自问,袁蔻珠,咱们俩从小就不对付,你却因我王兄的关系,对我像变了一个人,处处忍让受气——最可恨的,有次,我还听见你们说,因为我王兄,因为你爱着他,所以,就算是只活蛆都能吞下……”
公主哭道:“我就是你们口里的那只蛆,对吗?”
“你明明恶心我 ,还要对我好,你这不是虚伪是什么?我就是想要整整你!”
蔻珠微一挑眉,见怪不怪。
继续说道:“所以,那只死鸡昨晚上给我托梦了,它说,它死得不明不白,要找我复仇——”
“我心想,又不是我想吃它,凭什么来找我报仇——还是来找你吧!”
她牙齿微咬,手上的匕首又近几许毫厘。
公主狼狈吓得不知作何形容了,哭天喊地,“你放开我,你敢杀我,疯婆子!你这个疯婆子!”
蔻珠道:“好!”
她冷声吩咐那些早已吓呆的公主随仆:“将王爷和母妃都去请过来——我保她生命安全!”
***
平王李延玉端坐于轮椅,手中仍抱着那五彩鱼藻纹暖手炉,这时他已到了。
眼前所见所观,他微微高抬起下颌,俊面倒是一副波澜不惊。
眼看这幕让很多人都很吃惊慌乱画面,李延玉漆黑幽深的瞳眸竟出奇镇定。
微眯墨瞳打量时,右眼尾下那小颗红痣在月光灯影中尤显妖冶绝美。
刘妃最近日日被乳痈之症折磨得疼痛难忍,这时,听见这道消息,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忙忙收拾过来。安婳惊恐呼吸慌乱地一声声尖叫:“母妃,王兄,这王嫂她现在疯了!你们快救救我!想法救救我!让她放下手中的东西!”
哭泣声由高到底,渐渐地隐没抽噎在吵嚷人群中。
刘妃等的气不必说:“蔻珠!你想怎么?看来你是真的疯了?!还不把刀子快放下来!”
蔻珠:“母妃,放心,我会放下的,前提是只要你这女儿乖乖听话!”
目光移停,慢慢扫在一个男人脸上。“王爷。”
蔻珠冷淡地问道:“你说要帮妾身重新去查这次事件?您查了吗?请问知道真凶是谁了吗?”
李延玉表情漠然没动,只道:“在查,此事要慢慢来,急不得的!”
蔻珠一副轻蔑鄙夷神色,“我看,还是妾身亲自来吧!”
她一副男人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的讥讽。
李延玉把眉一皱,表情总算有了些许波动。
蔻珠忽然把那手中匕首又在安婳公主脖子来回轻划了划:“公主,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好?”一顿,“你身边的小玉丫头,最近到底去哪儿了呢!”
公主哭泣声骤然停下来,老柴屋霎时也安静下来了,雅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刘妃的骂声也停了,正自莫名。
李延玉忽地一掀眉眼,他打量着蔻珠——以一种终于肯承认自己此时疑惑、错愕震惊的目光盯着她。
她变了。
李延玉不禁在心里摇头——这怎么可能会是熟悉相伴他已久的嫡妻蔻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