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四年的夏天到来, 又是一年大考,弘历亲眼见证“弘历”考进皇家匠艺学院,以新生成绩第一的成绩, 弘历感觉,这就好像他当年第一天坐上龙椅的激动兴奋。
这次,保康、弘历、皇上, 三个人一起谈话,保康特意给昏睡了“弘历”。
外头太阳光炽热, 湖水懒懒,花草都自动卷起来自己的花瓣儿和叶子, 试图少承受一点点热度。
里头三个人,在畅春园澹宁居的偏殿, 一个人做茶几的一个角,因为一盆盆冰盆的凉意堪堪维持自身清爽。
皇上面色平静, 语气慈爱:“你伯伯已经告诉玛法了, 你也是弘历。”
弘历震惊,随即心肝儿一颤,偷偷瞄一眼“保康伯伯”。他“保康伯伯”笑得春风般和蔼。
弘历莫名地更害怕,面露惊惧,一颗心要跳出来胸腔。
皇上笑眯眯脸安慰:“莫怕。莫怕。虽然玛法不知道你如何有这般机缘,但玛法相信, 你伯伯也不会故意要教训你。”
“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最大的感触就是,做皇帝难啊。这难的不光是做事, 更是做人。做一个皇帝, 做‘万万人之上’时间久了, 自己也以为自己就是‘天老爷’……”
皇上叹气:“这是难免的, 玛法都了解。玛法观察你的行事,毛病很多,但总还有一定的章法,对父母亲孝顺,对你嫡额涅尊重,对你大哥也尊重,对弘昼和福惠也友爱着……”
弘历听着听着,更害怕了有没有。
孝顺,友爱,重要吗?当然重要。“以孝治国”的时代里,孝顺不重要什么重要?可是,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根本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儿。
唐太宗李世民孝顺吗?友爱吗?是一个好皇帝吗?
弘历的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皇上更叹气,语气也更为慈爱。
“玛法知道你学得一身帝王之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应该说,作为一个皇帝的为人处世方面,你比你阿玛好很多,这并不是坏事儿。玛法也是这样的性格,玛法也经常说你阿玛做事太直白。”
弘历额头上冒出细汗。
保康微微笑,皇上伸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的“理解”,满眼的“真诚”。
“这方面来说,你和玛法还是有相似的。玛法很欣慰。”
弘历:“……”
弘历恨不得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弘历的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害臊,这么羞愧,这么无地自容。
他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跟开了染坊一般,皇上一愣,保康还是标准态度,微微笑。
弘历迎着他汗玛法关切的目光,他“保康伯伯”清浅乐呵的眼神儿,实在受不住,猛地一低头。
列祖列宗在上,他一直不认同他阿玛的做法,一直认为他阿玛为人处世太累太过“实在”,一直把他汗玛法当成人生目标,万万没想到此刻面对他汗玛法,那真的是羞愧难当。
他那什么和他汗玛法比?
他连他阿玛都比不过。
弘历双手抱着头,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掌的热度,眼泪哗哗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弘历语不成句,破碎的话音里有自责的泪水,也有无言的亲近,更有无法承担这番真心的悔恨。
皇上又想叹气,瞄一眼熊儿子,对弘历的表现实在是无可奈何。
“弘历啊,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你知道玛法最庆幸的是什么吗?玛法庆幸,不管玛法心里对大清国祚绵延几百上千年,玛法始终把住那条底线,国家高于玛法这个皇帝。
做皇帝很累,皇帝不是动动嘴皮就心想事成的万能。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承受不住这份孤单和痛苦选择放任自己,前朝就在眼前不远。
嘉靖皇帝有能力,偏偏对国家和百姓不管不问只玩平衡之术;万历皇帝好好的改革只坚持十来年,后期奢靡挥霍;崇祯一心有国家,奈何才能不够,精力不足……
而我们那,我们是关外人,我们进了关,随了中原规矩,女子不再可以改嫁,男子不再可以和离,可那又如何?我们不是汉人就不是汉人,玛法的母亲是关外汉人出身,玛法也不是中原人的自己人。”
“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自己不是中国人。关内关外是一家,生在关内长在关内,一生享受百姓供奉,就要做好自己的责任。”
“明白不?”
皇上殷殷切切地问,目光慈祥。皇上认为,既然弘历有这个机缘,该教导的就要教导。
弘历在他汗玛法看不到的地方,更能哭。
“弘历明白。”
“这才对。玛法知道弘历有能力。我们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说,吃了中原的鸡腿就使出自己的力气,时刻自省着,不要放松,更不能放纵。等你哪天到玛法这个岁数,也不要学玛法的心软,更不能学唐玄宗的享受。辛苦一辈子要好好享受晚年,瞎搞一通,那是不对的。”
弘历怎么敢说他活到八十九岁,他的晚年他就是这么想的。
“弘历记得。”
“乖。你的经历复杂一些,可是不能因此就夺了小弘历的成长权利。你回来一趟,也警醒了玛法一些事儿,玛法给你记一功。玛法昨天问你保康伯伯,你保康伯伯有办法。”
弘历直接傻了。
傻愣愣地抬头,眼泪鼻涕满脸也顾不得。
泪眼朦胧中,他“保康伯伯”笑的自在友善,他汗玛法目光鼓励又信任。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害怕了。
他“保康伯伯”声音清润如玉,可听在他耳朵里无异议死神的钟声。
“伯伯送弘历去投胎。弘历放心。伯伯一定给弘历找一户好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不愁。”
“若弘历舍不得,好事爱新觉罗家也可以。”
弘历:“……”
皇上赞同:“还是我们家吧。弘历切记,这次可不要犯错误。”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哭了。
“玛法——玛法——”
弘历长大嘴巴嚎啊,他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可以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玛法和伯伯,可他是真不想离开。
这个世界多好,在这么一个世界做皇帝,那才是功德圆满的十全人生。
“玛法——弘历不要离开——玛法——”他不敢喊“伯伯”只能喊玛法。
奈何他玛法也是铁了心。
特讲道理:“小弘历也是你。他就想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匠人,你在他身体里怎么算?将来他娶媳妇儿哪?”
“转世投胎才是正道。有一个新的人生,也不用背负上辈子的一切,多好?而且还是在爱新觉罗家,将来若有机会,还可以坐皇帝。”
弘历:“……”
如果可以,他真可以坐地打滚撒泼耍赖。
他“保康伯伯”能给他投胎到弘晏堂哥的儿子身上吗?绝对不能!
他敢告诉他玛法,他之所以,他阿玛之所以,能做皇帝那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保康伯伯”?绝对不能!
他汗玛法误以为他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弘历,即使将来他“保康伯伯”不要皇位,还是他阿玛登基,他阿玛还会选他做皇帝吗?有他大哥在,绝对不会!
弘历好不绝望!!
“玛法——玛法——弘历……”弘历一句话没说完,直接晕过去。
身体软软地倒向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脑袋歪在一边,眼里还有泪水在条件反射地流淌……
皇上瞧着,这次是,真的,真的叹气。
“你说说,这孩子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么会“演”,他身边的人天天和相处,这得吓成什么模样?皇上觉得不可思议。
保康安慰他汗阿玛:“一个人的性格形成,有很多原因。而且,这也不是一成不变。”
皇上知道,但还是感慨万千。
“汗阿玛知道你的兄弟们都在等着……汗阿玛之前也犹豫,可,汗阿玛在一天,就坚持一天吧。下一辈人的教导再抓紧抓紧。”
“保康明白。汗阿玛尽管安养天年。”
…………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皇上嘴角抽抽,心里头好奇的跟猫抓一样,却又不能问出来“他可不可以留下来围观”,只能气哼哼地端着“汗阿玛”的派头朝外走。
保康面上一派自然,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世界的康熙六十四年继续,皇上和皇后积极地给弘晏选福晋;另外一个世界的乾隆五十七年,作为祝贺乾隆皇帝八十寿辰的英国使节团来到大清。
团长马戛尔尼因拒行三叩九拜之礼,与大清朝廷发生矛盾。
最终马戛尔尼饱含屈辱地跪拜,紧接着乾隆皇帝为了彰显大国气度,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招待,所有参与吃喝玩乐的中英人士都欢呼雀跃。
八十岁的乾隆皇帝站起来,正要发表一番皇者之气的发言,身体一歪,人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乾隆皇帝欲哭无泪,他又回来了。他“保康伯伯”根本没送他投胎,而是送他回来收拾烂摊子,还说什么“加油哦”。
乾隆皇帝好想哭,能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啊啊啊啊,乾隆四十七年也好啊啊啊啊啊!
从一个老死的老人家,在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年人身上呆了一年多,谁能知道一朝回来的痛苦?
乾隆皇帝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幅行将就木的身体。
关键,今年已经是乾隆五十七年,乾隆五十七年!
距离他去世只有九年,九年!
他要怎么加油啊啊啊啊啊啊!
乾隆皇帝内心咆哮不停,外表看来人呆呆的,跟老年痴呆一般。回神后,端坐在他的龙床上,脸色阴沉沉的,无名怒火满腹委屈衬托他那一身帝王威严老人威风,一看就是要杀人。
“英吉利使节团的人,都压上来。”
“嗻。”
“朕所有活着的,皇子们……侄子们、堂侄们、三服、五服以内的,都给朕领来。”
“……嗻。”
…………
保康感知到来自弘历侄子的“加油”,哈哈哈大笑,好不欢乐。
康熙六十五年来临。
二月份,俄罗斯帝国的彼得大帝,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罗曼诺夫逝世,开创俄罗斯辉煌的一代帝王,因为救一位落水的贫民走了,保康收到消息,难免伤感。
三月里,安溪尧阳松岩村有个老茶农,勤于种茶,笃信佛教,敬奉观音,观音娘娘感动点化他。老茶农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在一条溪涧旁边,在石缝中忽然发现一株茶树,枝壮叶茂,芳香诱人,跟自己所见过的茶树不同……
四月里,太子殿下的三格格出嫁,十里红妆蜿蜒,大红地毯铺成世界上最华丽的一条婚路。
五月里,保康的四十九岁生辰,紧接着皇上的七十二岁大寿,保康特意多弄出来几条褶子长脸上。
六月里,因为俄罗斯唯一的王子彼得罗维奇放弃继承权移居奥地利,曾经彼得一世的情妇,现在的皇后,登基为帝,自称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皇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全世界,好像除了他们家,其他王室或者皇室,都是“阴盛阳衰”,这不愁人吗?
等到皇上得知法兰西的路易十五拒绝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联姻请求,说什么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女儿,不是正经婚生子;说叶卡捷琳娜女皇一世的出身太低,太丢人……皇上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在老朋友路易十四的份上,皇上气哼哼地指挥熊儿子给路易十五写信。
皇上气得来。
“婚生子,婚生子,他也不看看法兰西这都什么情况?奥地利的特雷西亚公主、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公主,哪个不是好样的?就他,他这还矫情上了。”
保康一本正经地“补刀”:“汗阿玛,路易十五之前还拒绝了西班牙公主,大大地伤害西班牙和法兰西的外交关系。”
亲亲汗阿玛喉头一梗。
“……瞧瞧他做的混账事儿,他是不是要把欧洲各国得罪一个遍?他还要选一个倒台的波兰国王的女儿?那位不幸的可怜公主,我知道她善良,迷人,她的家族从未与法兰西皇家混血……可那又如何?”
保康眨眼,眼里带笑儿:“路易十五喜欢。”
“就算全欧洲人都说‘最强有力的国王与这样低等级公主结合,多么的不合适和不庄重……’一个事实是,她父亲相对低的地位能确保这个婚姻,不会使法国因必须选择另一个皇家联姻而陷入外交窘态。”
保康试图说明,路易十五本人的喜欢非常重要,奈何皇上更气。
“选择哪一个就是外交窘态,选一个无权无势的波兰公主就是完美?”皇上怎么也无法接受,那位波兰公主还比路易十五大七岁,皇上:“……”
皇上已经可以预见,这位公主再善良迷人也留不住路易十五的心,法兰西王室必然再次陷进情妇们的浪潮里,而很显然,路易十五并没有他曾祖父的掌控力。
皇上不能任由法兰西反王室力量增长,也不能任由俄罗斯留下一位能干的公主成为继承人,进而威胁到大清。
“小弘历的亲事还没定下来……”皇上自言自语,保康一口茶憋在喉咙里,眼睛瞪的老大。
“汗阿玛?”
“就这么决定了。弘历和伊丽莎白公主,容貌、性情、才华……都很般配。”
保康:“……”
保康摸摸良心不得不提醒一句:“汗阿玛,小弘历,是五弟的庶出四子。将来不光没有王位继承,可以继承的家业也就那么一点儿。”
保康的意思,小弘历对比和路易十五,小弘历人品性情再好,路易十五也是国王之尊,法兰西和俄罗斯若是联姻那是强强联合,小弘历和伊丽莎白公主……两个人没见过,更谈不上自由恋爱。
可是皇上的想法不一样啊。
“小弘历为了国家联姻,封一个郡王很应该。我们大清的郡王,要身高有身高要相貌有相貌,还是皇家匠艺学院的大才子,还身份正当,哪里配不上?”
保康:“……”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的眼神儿,特无法言说。
刚刚还理直气壮生气路易十五“感情用事”,现在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小弘历对比伊丽莎白公主“身份正当”。
奈何保康扒拉扒拉,众位兄弟中,嫡出的侄子真不多,比弘历人品才华还好的,更没有。
“让小弘历去一趟俄罗斯,跟随使节团参加叶卡捷琳娜女皇的登基大礼,他们两个年轻人先处一处,处得好再说。”
皇上无所谓。
皇上他老人家特自信:“顺便……一些适龄的儿郎们都派出去逛一逛,不要天天学习学傻了。”
保康:“……”
他汗阿玛自从受到大弘历的刺激,现在对这些孙辈们那是恨不得拿根鞭子在后头抽打。
…………
六月末,使节团出发去俄罗斯之前,大清国开始新一轮册封。苦等多年,很多、很多……年,的皇子们终于等到他们汗阿玛“良心发现”。
大皇子保清直亲王、三皇子胤祉诚亲王、五皇子胤禛雍亲王、六皇子胤祺恒亲王恒亲王、八皇子胤佑淳亲王。
其余的,除了七皇子胤祚是郡王,统一,咳咳,贝勒。
下面的兄弟们哭啊。早就知道排行靠后吃亏,可不带这么可怜的。十几个自觉自己特可怜的娃抱着他们汗阿玛的大腿哭得那个凄惨,特别是七皇子胤祚,抱着他汗阿玛的大腿嘤嘤嘤,哭得最为凄惨。
“汗阿玛,八弟都可以做亲王,就胤祚排行老七是郡王。胤祚太可怜了嘤嘤嘤。”
“汗阿玛,论功劳胤禵哪里比七哥差,七哥都能做郡王,胤禵就贝勒?”
“汗阿玛,胤禩也不服。凭什么七哥天天“嘤嘤嘤”都可以做郡王。”
一人一句,满满的委屈。可他们的汗阿玛岂是好说话的人?古往今来,对于后宫册封就没有比他老人家还吝啬的人,对于前朝的册封也一样。
皇上听着他们满满的控诉,一声冷哼,特嫌弃地看一圈儿:“不服气,那还是光头阿哥?”
众位可怜的娃:“……”
“哇”地一声哭得天崩地裂。
…………
外头火球一般的大太阳照耀天地,躲在廊柱后面偷偷探头看热闹的太子,听着弟弟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特同情,同情的跟着眼泪花花花。
汗阿玛,保成误会你老人家了,汗阿玛你是最爱保成的……他的太子之位对比一干弟弟们,那真是高一大截儿,他还是打小儿就被册封的,他特满足。
有对比才有幸福。太子因此“反省”自己,拉着保康喝酒,喝得特开心。太子老对头·直亲王也莫名觉得,自己很应该满足。
在他们汗阿玛的手底下,做他们汗阿玛的儿子,能做一个亲王就已经是天上的了,其他的,真不要多想。直亲王找到保康喝酒,喝得特开心。
保康:“……”
哥哥弟弟们的册封礼持续一个月,他天天晚上陪喝酒陪了一个月。
…………
七月二十八日,弘历、弘昼、弘春、弘晈、弘晊……一起跟随使节团出发,面对送行的家人们,极力克制自己的笑容。
无他,最近他们的玛法也不知道为何,对他们整个一军事化训练,他们的保康伯伯/叔叔说:“此去俄罗斯,顺便逛逛欧洲,除了正事之外,就当放个假,好好放松放松。”
他们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兴奋?
弘历就感觉自己怎么也克制不住上挑的嘴角,弘昼这类平时就皮习惯了,真恨不得火车马上就出发,向着自由出发。
不说胤祉、胤祺这些平时对孩子和颜悦色的,就是胤禛对上这伙儿恨不得插上翅膀逃离京城的孩子们,也无法责备一句。
他们的汗阿玛闲着没事儿对孙子们严厉管教大半年,都不容易。一个个做父亲的心有戚戚焉。
“火车马上到点了,快上去吧。”可别戳这里笑出来丢人了。
“阿玛再见。”“阿玛再见。”一个个小皇孙们特愉快地和他们的阿玛道别,特开心地踏上北上的火车。
…………
火车的用餐车厢里,南南端庄地坐着用茶点,眼里冒绿光,心里头呐喊。
南南克制不住露出一个梦幻的笑容,脑袋里全是众多美男包围着自己献艺献礼的殷勤模样。
一干皇孙们听着火车“咔嚓咔嚓”的美妙声音,一起冲上用餐车厢,一起聚一聚聊一聊他们的放松计划,一眼看到他们弘南妹妹/姐姐。
集体石化。
弘南一抬眼,笑容灿烂得来——特开心地一挥手:“快来坐下,我们研究研究,我带你游玩欧洲。”
不要!
集体露出恐惧的眼神儿。奈何他们的弘南妹妹/姐姐铁了心要趁着大好年华偷跑一次,好好看看世界各地的美少年。
“都别怕。我阿玛额涅哥哥都知道,玛法也知道。”弘南语出真诚。
但是一干皇孙们更怕了,这是奉旨收男宠的节奏啊,他们不要回来的时候一车厢美男子!他们要美妹子!
“真的不怕,你们玩你们的,我玩我的。”弘南信誓旦旦。
不要!
车厢里一瞬间趴了一地,一地哀嚎。
弘南大度一笑:“瞧瞧你们这没出息的小样儿,我还是跟着吧,我来保护你们。”
噗嗤!一口口老血喷出来,集体阵亡。
…………
火车“咔嚓咔嚓”欢快地驶向俄罗斯。自此,弘南的故事,弘历的故事,一帮皇孙们的故事,是另外的故事了吼。
绿草茵茵,阴风阵阵。畅春园里头,开满荷花的湖泊里,美丽小巧的乌篷小船上,皇上一边和弘曚玩耍一边乐呵,皇上不用去送也可以听到南南孙女儿的心声:欧洲的美少年们,弘南格格来了嗷嗷!
皇上对南南孙女儿那是真无奈。可这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小宝贝。皇上真不忍心看她一直定不下来亲事。
不说定下来,喜欢一个小儿郎,尝尝感情的味道也好啊。万一出去一趟遇到一个顺眼的那?
这是对南南孙女儿实在不抱有希望的皇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挣扎。
儿孙都是债啊。皇上感叹完,一蹲身,瞧着小孙孙弘曚认真地给一只小鸭子涂色,大为赞赏:“玛法的小弘曚棒棒哒。”
弘曚眉开眼笑:“弘曚棒棒哒。小鸭子棒棒哒。”
“小鸭子棒棒哒。将来小小弘曚也棒棒哒。”
弘曚的两只小胖手上全是颜料,脸上花花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玛法:“小小弘曚?”
“小小弘曚。将来啊,我们弘曚娶十来个小美人儿,生十来个小娃娃,都是小小弘曚。”
十多个弘曚?!弘曚一挺胸膛:“十多个弘曚,弘曚喜欢。”
皇上激动地手抖,麻利地跟上:“对,弘曚喜欢。”
祖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畅想未来,弘曚满心欢喜那么多的自己,皇上真心感动小孙孙的乖巧。
太子家的三格格能生一个孩子就阿弥陀佛了。弘晏和他阿玛一样,就要娶一个妻子,不要侍妾,顶多四个孩子;弘南这将来,眼看着不要生娃娃,弘北……他只能指望弘曚了。
“我们弘曚最乖。”
“弘曚最乖,玛法最乖。”
“对,玛法和弘曚一样,最乖。”
祖孙两个玩小鸭子涂色得不亦乐乎,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荷花池里,点点滴滴、朦朦胧胧,弘曚展开轻功跑在荷叶上兴奋地尖叫,皇上高兴地哈哈哈笑。
保康、弘晏、弘北趁着下小雨的好风光出来钓鱼,听到那祖孙两个的谈话,一眼看到雨丝里荷花池里那个红肚兜胖娃娃顽皮,一起默念“阿弥陀佛”,一起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儿。
父子父女上鱼饵甩出去钓竿,理好蓑衣,做好小马扎,保康再次叮嘱:“弘晏要娶妻,就要做好,丈夫、父亲,明白吗?”
弘晏一愣,眼前浮现一张明丽疏阔的少女面孔。
她眼睛里有光,眉宇间有风情万种,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要求;她还外柔内刚、言语风趣,由内而外、由外及内,通体散发一种钟灵毓秀之气……
弘北看一眼哥哥发现他愣神,鬼灵精地摇头晃脑:“‘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保康忍不住笑出来。
弘晏回神,也笑。
自残唐五代以降,随着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风流云散,严格意义上传统标准的大家闺秀已不复存在。可他却在一个少女的身上看到,一种不同于他额涅和他姑姑们姐妹们的,传说中的魏晋风情。
弘晏微微笑:“阿玛,弘晏决定了,就是她。弘晏会做好。”
保康点头。
“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走六礼。估计,明年阿玛就能做玛法。”
弘晏:“……”
明年就做阿玛什么的……激动。
北北直接喊出来:“我要做姑姑了。大哥,你和未来嫂子一定也要生四个小娃娃。”
弘晏握住鱼竿的手一抖。
四个胖嘟嘟的肚兜小娃娃一起喊“阿玛”,可以有。
“二妹放心,大哥努力。”
弘晏哈哈哈笑,北北也笑,兄妹两个都是期待。保康瞧着,心里一乐,一抬胳膊,一条大鱼在鱼竿上,紧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喊“阿玛棒棒哒”……
保康觉得,可能明年真能做玛法?
…………
康熙六十五年的阳春三月,出发去欧洲一趟,玩得“酣畅淋漓”名声响彻东西方的一伙儿皇孙皇孙女回来。
人间四月天里,弘晏大婚。
皇上那个高兴,整个皇家都那个高兴,大清国,乃至全世界轰动。流水宴席大办九天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宾客,九天九夜里四九城的锣鼓声鞭炮声就没停过。
瑞亲王殿下的长子弘晏阿哥娶妻,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儿。全世界人都来庆贺,整个大清国弥漫着喜气洋洋。
婚礼过后,弘晏领着媳妇儿单独祭拜他祖祖的灵位。
常年祭拜,香火不断的佛堂里,弘晏看着他祖祖的画像,忍不住眼泪出来:“祖祖,弘晏娶媳妇儿。你看看,你一定喜欢。”
“祖祖,你以前还说,要送大妹和二妹出嫁,要给弘晏带孩子……”
弘晏越说眼泪越多,弘南和弘北捂着嘴巴哭。
那是他们的祖祖,最疼爱他们,没有任何杂质的疼爱他们的祖祖……
他们再也见不到的祖祖……
“祖祖——南南想祖祖。”“祖祖——北北想祖祖。”
灵位前的沉香沉沉地燃烧,香气袅袅,朦朦胧胧,画像上的师祖好似在笑,好似在回应南南和北北那一声声“祖祖”。
“河清海晏,愉悦开心,就叫弘晏。”
“来到南极,我们小格格就叫弘南。”
“弘北的哥哥姐姐们都长大了,但是我们弘北会有弟弟哦。”
记忆里的祖祖音容笑貌都那么清晰,画像上的祖祖面容安详,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们,弘晏、弘南、弘北伤心不能自已。
“祖祖——”“祖祖——”那是他们的祖祖啊,那是他们的祖祖。
清清捂住嘴巴无声地哭泣。保康站在一边,看着听着,心里有泪,脸上有笑,人跟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也好想师祖。
可他也再也见不到师祖。
他明年就要做玛法了,他不能哭。
…………
到底是不一样的。
皇上和皇后默默地看着佛堂里的一家七口人,眼睛湿润。
皇后娘娘克制不住地捂住嘴巴,低头走开;皇上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出来。
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
皇上抬头看苍天。这一生,做皇帝,成功吗?做父亲,成功吗?
苍天沉默,皇上也沉默。
一连三天的春雨连绵,皇上、皇后领着一家人祭拜祖庙,祭拜皇陵。
皇陵里松涛阵阵,山风吹动松林潇潇作响。从太皇太后、先皇、皇太后、先皇后……乃至苏麻喇姑,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挨个祭拜。
一般的小一辈们对祖先们只有后人的恭敬,并没有多少感触。弘晏和南南、北北并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祖祖”就是先皇,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皇上看着他皇祖母和他汗阿玛的皇陵落泪;皇后娘娘恭恭敬敬、诚心诚意,真心真意地给先皇放贡品。
他们的年龄大了,祭拜一次少一次,下一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也可能,是和先人们一起长眠于此。
…………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和他额涅的动作,看着先皇的陵墓,沉默。
他的师祖,只是他的师祖。
他的师祖,悉心教养他长大,跟着他南下北上出海……看着他娶妻生子照顾他的孩子们。
一份亲情,饱含多少情感,父子、祖孙、知己、好友……他都无从去分辨。那是他的师祖。
天大地大,在他最孤单的时候,是他师祖来到他的身边,是他的师祖夜夜守着他,是他的师祖在他生病的时候一口一口哄着他喝下苦苦的药汁子。
是他的师祖。
天上地下,唯一的那么一个人。
一个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用尽后半生的时光来爱他的人,他何其有幸!!
因为是他的师祖。
保康的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却是再也没有眼泪。
他的目光落在富丽堂皇,宏伟至极的皇陵上,落在“皇考遗命,山陵不崇饰,不藏金玉宝器”上,心里无悲亦无喜。
他握紧手上的佛珠串,他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师祖说,他伸手却只能抓住一团空气。
再也不会有人宠着他,骄傲满足地宠着一个世界上最可爱最帅气的小娃娃,给予他全部的世界。
再也不会有人温柔慈爱地告诉他,保康莫怕,师祖在那。
师祖,保康逆天改命,改了你的来世命运,你可会生气?
师祖,保康当年进京的时候发的誓言,已经完成,师祖你看到了吗?大清国已经不是那个落后无助无知的大清国,大清人不会在未来受尽欺凌尝尽苦难,会永远骄傲地做世界第一大国子民。
师祖,保康也不再是胖胖小儿郎。保康娶儿媳妇了,保康已经过完五十岁生日。师祖你看,保康也老了。清清一直担心,汗阿玛和额涅也一直担心,保康昨天又捏两条皱纹出来。
师祖,这串佛珠,将来给弘晏。师祖,你若能听到保康的话,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担心。保康不会回去佛门,保康也不会待在俗世。
天大地大,佛门没有师祖,俗世还有多少年?
皇陵无声的回应,天空高远,大地厚重。保康立于天地之间,立于山川河流草木丛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