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利的上议院, 大约一千人,都不是选举产生,王室后裔、世袭贵族、法律贵族……他们是终生制度, 他们是世袭罔替,他们没有多大的实权, 但他们有来自王室的权利基础, 有**官, 有莫大的行动权……
而下议院的议员通过民众选举产生,大约七百人,越来越多地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逐步成为全英国社会精英的主要活动场所。
在一定程度上, 它才是英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集中体现, 是每个真正的人才最想进去的地方。
安妮女王小小的感叹:“可我首先是一名英吉利人。”
保康眼露敬意。
安妮女王微笑,果然,瑞亲王殿下最明白。
“我是一名新教徒, 和我姐姐玛丽一样,和我们那虔诚的天主教徒父亲相违背。我和丈夫恩爱, 有十七个子女,可都去世。我是王室中人, 却努力去理解并顺应大多数臣民的感情……”
“‘光荣革命’发生后, 父亲逃亡,姐姐继任王位,我心里对父亲有愧疚。加上我欣赏约翰·丘吉尔将军,和他的妻子是好友,姐姐却完全不信任丘吉尔将军,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对于“命运无常”的苦涩。
“对于王位, 我是心甘情愿的主动放弃。谁都没想到, 欧洲普及天花,欧洲人没有了天花的威胁,孩童的存活率大大提高,姐姐和姐夫互相扶持那么多年,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姐姐去世后,两院议会通过‘嗣位法’,我成为王位的继承人。我一开始,也想和姐姐姐夫一般,喜欢用无党派人士或者全党派的内阁治理国家,可,我也失败了。”
保康心头一跳,他自然知识这些信息,可亲耳听安妮女王说起,感受完全不同。
他面色平静,认真地倾听。
安妮女王笑一笑。
“‘天主教徒阴谋’,殿下知道?”
保康笑:“知道。”
三十年前,一位因宗教信仰反复无常而声名狼藉的神父,声称一群耶稣会天主教徒计划谋杀国王查理二世,在英国恢复天主教,并打算邀请法军入侵,大肆屠杀新教徒。
而当时的英国,绝大多数人是新教徒,只有少数人信奉天主教。可是天主教的正统地位,让整个国家上下都弥漫反天主教的情绪。如此骇人听闻的谎言一出来,晴天霹雳一般震动英国大地,反天主教徒的怒潮迅速席卷英国上下。
偏偏查理二世的弟弟是一个坚定的天主教徒,公然拒绝宣誓信仰英国国教新教,部分愤怒的英国人要求废除他的继承权。
虽然最后因为保守派人士的反对没有成功,但是,查理二世认为议会干预王位继承问题,是对国王特权的严重侵犯,愤怒地下令解散议会,此举直接刺激了全英国的人,结党结派地团结起来反抗国王的权利。
保康每次细想这些,都开心于历史的神奇。查理二世的弟弟后来成为詹姆斯二世,可他因为这件事情对全英国信仰新教的人都没有好印象,粗暴专横,导致最后他的两个女儿都背叛他,他本人被迫逃亡……
“因果相关,每次想起这些事情,总是感受到历史车轮的强大轨迹。”
安妮女王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历史的车轮,个人的力量如何能挡得住那?她此刻想起自己的父亲詹姆斯二世,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深刻的愧疚感。
“议会,这就是英吉利国家和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英吉利的议会知道距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经过这五百多年的反复斗争之后,国王的权利不断下降,议会的地位不断提高。
议会成为英国最重要的政治机构。在英国人的观念当中,王权‘天经地义’地应该受到议会的约束;国王的意志不能代替法律;凡是重要的法律必须由选举产生的议会多数通过以后才能生效……”
这样的情况下,有远见的政治家越来越少依赖于国王的恩宠,越来越多地把注意力转向议会的支持。他们开始广泛地联络议员,扩大影响,培植势力……
但是,单靠个人的关系毕竟力量有限,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组织。
三十年前的一场‘天主教徒阴谋’,直接刺激托利党和辉格党的诞生,它其实可以说是,当时英国的社会上层、议会内部,围绕国家的内政、外交、宗教和王位继承问题等等问题上互相斗争的结果。”
保康自是明白所有的争斗都是围绕着利益,只是他另有关注点。
特欢乐地哈哈哈笑:“说到此,我是真心喜欢英吉利人的自黑精神。”
安妮女王:“……”
反应过来后,她也忍不住哈哈哈笑。
保守派和反对派尖锐对峙。
在议会内,两派处处为敌,针锋相对。
在议会外,两派都积极开展活动,争取民众支持。
在舆论宣传方面双方都竭尽污蔑诽谤之能事,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诸多诨名绰号,都被用来贬称政敌。
“托利”,源于爱尔兰语,原意特指专门打家劫舍的天主教匪徒。保王派拥护天主教徒继承王位,故被反对派讥骂为“托利党”——Tory。
“辉格”,源于苏格兰语,特是指残杀天主教士的强盗。冤家对头仇恨天主教,保王派就骂他们是“辉格党”——Whig。
都是骂人的话。
但是,这反应了两个党派的根本倾向。
但是,它们寓意幽默。嘲弄辛辣,加上音节较少,书写简便,老百姓喜欢。
更但是,英国人传统的自黑精神,懒得取名字的自我快乐精神,两个党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都很开心地接受这一绰号作为正式名称。
他们自己都这样了,其他国家的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保康抿一口茶,眉眼带笑。
“其实这两个名儿真的好,好听好记好懂接地气儿,充分说明老百姓认可的名字,才是好名字。”
安妮女王:“……”笑着点头,被他感染的,她也露出一种纯然的欢乐。
“殿下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个理儿。我每次看着他们这些斯斯文文的人好似泼妇骂街一样地争吵,就觉得特乐呵。”
顿了顿,抿一口茶,她放松下来,笑着说道:“两个党派成立,通过‘光荣革命’获得更大的权利,和王室有着天然的联盟和对立。
姐姐和姐夫继位之后,因为姐夫不懂英吉利语言,当时又有复杂的外交形势外部战争忙碌,姐姐手里的权利也不大,最后决定对两个党派采取平衡的政策。”
“我继位后,和姐夫威廉三世的一开始一样,对有保皇倾向的托利党有更多好感,相当排斥辉格党,并且试图重用无党派或者全党派的内阁治理国家……”
保康目光一闪,他自然知道这伙儿人狂妄却又称得上无能的行为。安妮女王也知道他一定都知道,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苦笑,这次是真正的苦笑,无可奈何只能顺从现实的苦笑。
“无党派、托利党在短暂的单独执政期限后,再一次让王室和百姓失望。我就明白了,我和姐夫、姐姐一样的失败了。我也只能采取姐夫的平衡策略,耍弄权术之道。”
保康眉心一皱。
安妮女王却是已经释怀。
她对着尚且年轻的瑞亲王殿下微笑,笑得释然。
“殿下相信,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那?殿下是我目前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改变世界格局最大的人。可是殿下,我们无法改变人心,也无法改变人性。”
“我通过两次失败认识到,输赢和对错都没有标准,重要的是‘平衡’。‘竞争’果然是个好东西,两党共同执政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包括英吉利的外交,英吉利和苏格兰的关系,都一样。”
她的眉眼温柔下来,好似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自己的幸福甜蜜时光,整个人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童年的我,幸福。结婚后,和丈夫恩恩爱爱,虽然我们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但他们来过我的生命,我由衷地感激上帝的恩赐。我的身体不好,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我的一生,不幸也幸,我渴望和平,厌恶战争……”她的脸上又露出女子才有的敏锐或者说细腻情感,“我只希望,全世界人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保康眼睛一眯,对着安妮女王笑。
安妮女王,的确是一位问心无愧的女王。尽管她有自己的个人偏见,单她真的如同她说的那般,她爱英吉利,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理解并顺应大多数臣民的感情,不管哪一个阶层,哪一个党派。
好吧,保康觉得,他也理解安妮女王在最后对他的“言语暗示”。保康举起青瓷小茶杯,以茶代酒敬女王陛下一杯。
安妮女王:“……”
一副“虚弱”的模样,特“无助”地说道:“殿下,人人都说殿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殿下,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哪一天去见上帝,我还没有继承人……”
保康笑眯眯脸:“……”
安妮女王:“……”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有了一个很好的继承人人选。其实,也不需要她选,根据“嗣位法”的继承权利按顺序排,优先于这位继承人的其他王位继承者,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天主教信仰。
保康自然也知道,两个党派掌权的时代必然要求英国国王信仰新教。而按照欧洲人对信仰的虔诚,虽然王位的诱惑很大,但其他更有优先权的王位继承人宁可放弃王位,也不会改变他们的信仰。
保康就感叹了。
“我每次一想起英吉利的发展轨迹,接连不断的优质继承人,我都忍不住犯酸,一丢丢,就一丢丢……”
三根手指头比划多大的“一丢丢”,特真心地表示就那么“一丢丢”。
安妮女王:“……”重重地咳嗽一声。
“世界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这个话,我都很开心。唯独殿下说出来,我想打人。”
保康:“……”
保康赶紧和女王陛下讨饶。甭管战场上如何,此刻他面前的人是一位年长于他,可以做他长辈的可敬女性,那就要拿出“男子汉”的态度。
安妮女王对他这幅嬉皮笑脸的小无赖样儿没辙儿,又气又笑,气笑了。干脆挥挥手,示意她说了这么多话累了,要休息。
保康麻利地起身行礼。
“感谢女王陛下的告知。改天邀请女王陛下去清华园用膳。”这次是真诚的邀请。
“感谢殿下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安妮女王起身回礼,高兴地答应下来。
…………
少年人一般潇洒挺拔的身影,干干净净的眉眼间有着三十岁人的智慧,有着十三四岁少年人的纯净,对了,还有那一丝丝顽皮、邪气……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就感觉,这真是世界第一明朗少年郎,那么美好的初恋般的感觉。
安妮女王望着大清瑞亲王的背影沉思,也不知道多了多久,终究是微笑开来。
这头,安妮女王因为今儿和大清瑞亲王的一番谈话,终是决定放弃鸦片酊贸易;那头,保康回到清华园,心里头转悠着各种事儿,干脆一个人躺到湖里的一艘小船上喝酒。
荷叶铺满湖面,清风徐徐中早开的几朵荷花送来丝丝清香,宫人侍卫们就看着他们王爷一身红衣似火,仿若仙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