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
大臣们直接回京。保康的计划是, 先从圣彼得堡回去雅克萨, 再回转五台山,然后再回转京城,路线非常清晰, 当然一路上的吃喝玩乐少不了。
需要一提起的小插曲就是,他们在到达漠北渡黄河的时候, 遇到噶尔丹的军队。
噶尔丹从喀尔喀赶去西藏,得知五世DA赖去年就已经去世,兵临拉萨城, 却在和桑结嘉措谈过一次后,直接从拉萨退兵。
噶尔丹只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 压得他身体沉重,眼睛无力,双腿迈不动步, 眼睛看不清未来。
他不知道该和谁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他有治国和打仗的才能,可他也有自己的迷茫和无措。
他左思右想, 觉得还是快乐大师最了解自己。
快乐大师·小保康:“……”
按照满蒙人信佛的虔诚来说, 噶尔丹的起点太“高”, 他不知道从哪里降落,试图从佛家典籍和五世DA赖那里寻找安慰, 哪知道这个安慰现在没了。
“阿弥陀佛。噶尔丹只是噶尔丹。”
不是什么活佛转世, 不是什么拉萨的法王, 也不是什么准格尔的大汗, 你的心在哪里,你就去哪里,而不是其他人给你安排的人生,其他人给你的定义。
噶尔丹默默不说话。
他的人生,排除了其他人的安排,一片空白。
保康:“……”
这个时候大约是康熙二十四年的三月份,保康正要赶回去五台山过社日和寒食节,黄河边上的小春风悠悠地吹着,吹皱黄河水,吹皱一腔思绪。
保康自觉作为“小树洞”,琢磨着噶尔丹的心理,确实是用心地给他“解忧”:“阿弥陀佛。大汗是普通人吗?”
噶尔丹:“……不是。”
保康:“阿弥陀佛。快乐大师认为,普通的人生玩家选择标准配置,高级的人生玩家选择自定义。”
噶尔丹:“……”
“准格尔的未来,准格尔的百姓生活,准格尔的继承人,准格尔和大清的关系……都是大汗无法回避的问题。”
“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成功无法复制,大汗当已然明白。”
噶尔丹:“……”
保康面对“迷途的大汗”,那就是直言不讳,那就是直接说,你看,你看,普通的人生玩家选择的标准配置,都没有做好,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人为何是人”的问题?
“阿弥陀佛。或者大汗将这些都处理好了,对自己的人生也有了答案。”
噶尔丹有一咪咪的心动。
却是故意问道:“若有一天和快乐大师在战场上兵刃相见,当如何?”
保康:“阿弥陀佛。等大汗将内政处理完毕,再去思考这个‘如果’。”
保康就差直接说:你再不去处理你和你侄子的关系,你侄子就要反叛准格尔了。你还要怎么攻打大清?
噶尔丹气馁。
“快乐大师言之有理。”
“吾既然继承大汗,就当为准格尔百姓做事情。”
保康:“……”
“世上本没有‘应该’。若大汗的心不在了,可以放下汗位,拿起木鱼。天下之大,何处不是佛家,何处不是大汗的归宿?”
“阿弥陀佛。”
保康回来他的队伍,安排渡黄河。
噶尔丹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浑身一轻。
静静地望着那渡黄河的大队人马,眯着眼睛看蓝天白云,没有之前的“天压顶”,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上本没有“应该”!
他是噶尔丹。
他可以只是噶尔丹。
噶尔丹仰天大笑,从拉萨归来后死寂的眼睛里,有一丝丝生机浮现。
两个人黄河一边,保康渡过黄河,回来五台山,就感觉自己一下也不想动弹,就这么躺在木兰花树下,静静地睡着,和花草树木一起枯荣。
大喇嘛小费力地弯下腰身,蹲在他身边,取笑道:“回京、南下、北上,一转眼我们的快乐大师六岁了,奔七了嗷。”
“……”奔七了嗷,多了三个春秋的可爱,快乐大师更可爱,更帅气了。
大喇嘛:“……”
大喇嘛看着一片木兰花飘在快乐大师的脸上,果然是人比花可爱,比花帅气,笑得自豪。
这三年,很多人都有了变化,可似乎引起这些变化的根源,快乐大师,好似一点儿也没变。
还是嘴角习惯性的上挑,眉梢眼角不笑也笑,皮皮的,胖胖的,带着小小的淘气,小小的邪气,眉眼间的聪明机灵的劲儿不减,说话做事还是棱角分明。
活泼生动,爱花爱睡觉。
这样就好,大喇嘛真心觉得,他们的快乐大师就这样最好。
…………
胤禛和胤祺两个小弟弟,亲眼目睹沙俄和大清谈判的全过程,对他们的冲击非常大,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强大,要保护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必须强大;要有底气站起来反抗一切侵略,打赢一切战争,必须强大。
“强大”的种子种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好似长大了一般,肩膀上有了重量,身上有了皇子的威严,皇子的气度。
他们两个到底是年龄小,对于这三年的变化,只有这么一个感悟,强大。
不管是海上和陆地,都必须强大。
他们两个回来五台山,知道保康哥哥不着急回京,他们也不着急,反正在哪里都要学习。他们要和保康哥哥一样强大,强大到有一天可以站起来,在大清的海面上,在大清的边境线上,为了大清而战!
他们这般变化,师祖和保康都看在眼里,都满心欢喜。
保康:“师祖,保康的弟弟们长大了。保康感觉,保康可以‘退休养老’了。”
师祖:“……嗯。”
“师祖,保康要睡一天一夜,不要喊醒保康。”
师祖心里一痛:“……好。”
三月末的月牙儿弯弯,星星一颗一颗眨眼。保康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师祖晚安”,人就睡了过去。师祖看着他,心里更是难过。
他好像很久没有难过的情绪了,可他还是难过。
自从回来五台山,保康就感觉自己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好似缺少了几百年的睡眠一般,好似要一睡睡到他彻底休息够才好。
他知道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都担心他,他也尽力配合他们白天的活动,比如一日三餐,可他真的困。
师祖知道小徒孙很累很累,师祖瞧着小徒孙眉眼间的疲惫,心里头特难过。
他知道小徒孙回京后的不适应,不乐意;他也知道,这是小徒孙自己要做的事儿,再累也要撑住。
在京城面对京城的规矩和争斗不喜欢,不适应。
在南海面对汉家百姓的时候,面对朝廷官员们的态度,皇上的态度,陈近南的事儿,伤心,难过。
在雅克萨的时候,主持谈判,一力承担起来巨大的压力,领着将士们尽可能地打胜仗,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还要做出轻松的样子不让所有人担心他。
微弱的星光下,师祖静静地看着小徒孙的睡脸,眼泪上涌到眼眶,又收回去。
他的小徒孙,在努力做他认为他该去做的事儿,做得非常好,他应该骄傲,他应该自豪。
师祖默默地收敛思绪,又恢复成那个风轻云淡的高僧醒迟大师。师祖守着小徒孙,将天下和京城等等事儿都抛之脑后,只想他康复如初。
春风熏人醉,保康在五台山睡啊睡,好像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吸收日月精华快乐长大。皇上在京城左等右等等不来熊儿子,收到师祖的来信,不由地眼睛湿润。
皇上知道,熊儿子是真的累了,真的感到疲惫了,熊儿子将他的胤禛弟弟和胤祺弟弟护在五台山,不乐意参与京城的各种明争暗斗,也不想再去负责他两个哥哥们之间的事儿。
皇上仔细地将信件又看一遍,小心地收好,收敛思绪,却又思绪翩翩。
自从他接熊儿子回京,三年多了。短短的三年多,不光这天下,京城,现在也确实是大变化了。
不说其他人,皇上自己都有了巨大的变化。
皇上赶在康熙二十三的春节之前回来京城,今年一开春就紧急安排人出海,就那个太医院的医者王景明,还有那些对匠艺有天赋的八旗儿郎,还有那些有志气出海看看的年轻人,通通送出海。
南下,北上,皇上充分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战争的含义,对于天气的预测,对于火器的依赖,对于马匹和骑兵的落后……下定决心做一番变革。
时代大势如此。他不能每次打仗都仰仗熊儿子一个人的“特殊能力”,他必须制造出更好的火器和大船,制造出更好的蒸汽机来代替骑兵,琢磨出更好的预测天气的方法……
他摊开今年内务府新绘制的大清地图,见识了“大清天下之大”,又笑。
谁能想到,大清的地盘,这么大了那?
皇上之前做梦也没想过。
皇上的胸腔里升起一股豪气,他要做的事儿可太多了——可以安排大儿子去兵营,可以安排太子去学习怎么做一个变革中的太子,可以安排三儿子去学习其他各自知识……
然后皇上又叹气,因为他无力阻止他们对于皇位的争斗。
不光他的心态变了,他的儿子们,每一个都有改变,他的大臣们和百姓们,也都有改变。
一时间皇上感慨良多,又开始叹气,或者他唯一能欣慰的,就是他的熊儿子。皇上提笔给师祖写信,答应师祖,保康尽管在五台山休养,胤禛、胤祉,等春节的时候回来京城过节即可。
…………
师祖和皇上都有了决定,胤禛和胤祉在五台山上跟着保康,学习,玩乐,成长,京城里的哥哥们直接闹翻了脸。
无他,他们也很累。
不同于保康这三年东奔西走,直接担起来重任的累;也不同于皇上的操劳,操劳过后的野心勃勃、雄心万丈,他们是,眼睛看到了太多,亲自接触了太多。
太多、太多和以往他们的固有认知不一样的事物,身心跟不上的累。
这般“累”之下,他们就没有了往日的“好脾气”。
大阿哥说话比以往更冲,太子也不再维持他的太子风度,直接冲回去。如此这般几次,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保康不在,皇上生气之下也不管不问,其他人压不住,他们两个谁也不让谁,直接闹得朝野皆知。
有明晃晃地摇旗呐喊的,比如索额图;有暗搓搓地助威出主意的,比如明珠;还有眼看这火势烧起来,赶紧避开的,比如那个说家里妻子有身孕,要请“陪产假”的法喀。
胤祉着急,胤祉怀念这三年来兄弟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不忍心,这边劝说大哥,那边哄好太子哥哥。
反正胤祉就感觉自己特“累”。
偏偏他大哥和他太子哥哥都不识他的好,都嫌弃他多事。
胤祉本来跟着出门一趟经历那么多的事儿,还没消化完,还没缓过来,只是在极力撑着不发作,眼见两个哥哥这般模样,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胤祉在大白天的,当着两个哥哥的面儿,直接发作。
“大哥你熊什么?啊?你看看沙俄的彼得,他和你同年,你看看他,你看看你,你哪里不知足?你要是彼得,你能做到彼得的程度吗?你就不要和保康弟弟比了,你将来能和二伯一样领兵一方,安定一方,就是‘阿弥陀佛’了。”
“太子哥哥你高傲什么?你能把胤祉怎么着了?你看看沙俄的伊凡,伊凡没有你聪明,没有你健康,伊凡自己还在半软禁中,可伊凡也知道爱护弟弟。你当大哥和弟弟当过一回事吗?啊?你也不要和保康弟弟比了……”
胤祉读书好,嘴皮子利索,对着两个哥哥一通发泄,神清气爽,最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反正汗阿玛还在,还康健着,反正还有保康弟弟在,他大哥和太子哥哥还能怎么着他?
胤祉一点儿也不怕他大哥,也一点儿也不怕他太子哥哥。
还别说,大阿哥和太子还真怎么不着他,不光怎么不着他,还要咬牙和血吞,在皇上和诸位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等等人的跟前,表示兄友弟恭,表示他们的大度。
大阿哥保清憋屈的受不住,包袱款款住进了火器营,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大阿哥可以去军营,和军中的儿郎们一起挥洒汗水,浑然忘却一切。可是太子能去哪里?
太子保成憋屈的受不住,他想和以往那般摔摔瓷器发泄,想起来石溪道人的话:“一个内务府瓷器八百两银子,够一个南城的四合院,够一个中等家庭老少三代人一百年的花用,够一个书生从秀才读到状元的费用……”
当太子举着一个青花瓷瓶要摔不摔的时候,他的保姆和大宫女,贴身太监们都来劝他,说不开心就“摔一摔”,惹得他又想起来保康弟弟对他身边人的不满。
“……他们比我们这些家人还重要吗?”
太子一时气血上头,面对一个个蛊惑他做错事的奴才们,干脆吩咐人将他们都给送回家,一个不留。
他赶完了人,还不顺气,还跑到皇上的面前,哭着说:“汗阿玛,是保成的不是。保成一直没意识到,是保成的错儿。”
太子这次是真哭。
胤祉弟弟稀罕一块织造局特供的霞影纱,可他仗着汗阿玛的宠爱随意从内务府取用,用的不合意了,心情好了,就随意奖赏给身边的人,他确实不是胤祉的好哥哥。
他的保康弟弟自己赚了那么多的银子,不是送给作坊做研究,就是支援灾区建设,自己一日三餐青菜豆腐,在街边吃一碗馄饨都开心,他拿什么和保康弟弟比?
“汗阿玛,保成身边的人,保成一个都不想留。汗阿玛你答应保成吧。”
太子越想越难过,一时又想起他大哥都去参军打仗做实事,就他“一事无成”,哭得那个凄惨。
“汗阿玛,保成知道,保姆嬷嬷们伺候保成长大,保成应该照顾他们。可是,这不一样的。汗阿玛你把凌普的差事也给撤了吧,保成知道他的能力没有汗阿玛预期的好……”
太子一边哭,一边说。哭着哭着,说着说着,又想起来他汗阿玛上次贬斥明珠和索额图的理由,想起来他保康弟弟对此事的愤怒,他哭得更是收不住。
“汗阿玛,保成知道错了……”
亲亲汗阿玛呆愣,保姆嬷嬷们,已经送走了?你还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