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皇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给他按上一个“情深义重”的名头, 法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法喀谢皇上恩准。”

法喀大礼谢恩,行礼退下。君臣两个都挺满意。

如今的朝堂上, 明珠和索额图革职反省, 好比三足鼎立一下子去了两个, 法喀作为第三只“足”当然要有“眼色”。

而且明珠和索额图两家的家产都被抄没了大半儿, 陈延敬还一直追打,他们的门生故旧幕僚纷纷避之不及, 眼看就要上演“树倒猢狲散”, 这么个时候,法喀无论如何也要做出姿态, 表示他非常乐意娶新娘子。

法喀要娶妻,不光给赫舍里家送去厚重的聘礼——只比原配妻子低一点点,还给保康小外甥去信。

大致意思, 明珠和索额图要倒下了, 可是明珠家里有容若,赫舍里家却没有其他人顶上来, 但毕竟赫舍里家还是太子的母家,特别是这个时候,若是方便, 你赶回来京城一趟参加婚礼……

保康和他师祖帮助山西救灾,每天忙碌奔波, 收到他三舅舅的信件后, 才发现京城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一打听,简直——气得来!

他就知道他汗阿玛好名声!

保康因为他汗阿玛处理徐家三兄弟的事儿生气,去和他师祖唠叨:“不对就是不对……”

师祖拿过来信件一看,看一眼气呼呼的小徒孙,发现他没有注意到法喀带过的几句话,放下心来。

“保康说得对。皇帝这般做法,看似给谁都留了面子,还狠狠地整治了一番徐家,可总是不透索,顾炎武先生也一定生气。”

保康还是气:“师祖,汗阿玛没有狠狠地整治徐家。”

师祖笑:“怎么没有?徐家得势的时候在家乡得罪了那么多人,如今一朝落下去,其他人岂会不报复?官场上的人,因为他们三兄弟交代了一切,也会排斥他们。而顾炎武先生心里对他们有气,也不会再维护。”

保康:“……”

然而师祖还没说完:“保康你看,这就是官场,从夏商周到现在,一样的味道,没变。”

保康:“……”

师祖捏捏小徒孙的胖脸颊,微笑:“这一百多来了,世道大乱,秩序丧失,道德沦丧。官风如此,世情如此,如今好不容易国家太平了,慢慢整治就好。”

保康终于舒出一口气。

可是他师祖又说:“皇帝这才三十岁不到就这般爱好名声,等他六十岁了……”

保康:“……”

保康憋着一口气:“保康会监督汗阿玛,师祖放心。”

眼冒“杀气”,浑身冒“杀气”。

师祖笑得骄傲。师祖心里小小的担忧,却也没说出来:“徐家三兄弟全部交代,江苏巡抚被革职查办,两下一拉扯,牵扯出一串官员,恰好南海那边也需要很多官员,朝廷缺人手,苏州知府有施世纶担任。”

“希望经过此事,官场的风气可以肃清一番。不过师祖听说,此事还牵扯到广东巡抚金俊,金俊若是也押解进京,也有刑部审理……保康此次进京,估计还是不太平。”

保康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师祖,刑部的人也会徇私舞弊?”

师祖微微笑:“当然会。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是监督审理官员的人,可他们也知法犯法。”

保康眉眼间杀气毕露,浑身杀气腾腾:“保康一定将他们绳之于法,牢底坐穿。”

小嗓门铿锵有力。

师祖还是笑,牵着他的小胖手坐下来,有武僧送上来午休前的温牛奶,保康双手端起来粗瓷大碗一口气喝完,师祖也捧着粗瓷大碗一口气喝完。

洗漱午休,老少两个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很快睡过去。

地震灾区,环境当然不好,能凑合就凑合。只是师祖总认为小徒孙还小,正长个头的时候,日常饮食,睡觉作息等等,必须坚持。

午休起来用完晚膳,师祖领着人去念经超度,安抚受灾百姓的伤痛;保康和一伙儿小孩子一起照顾受伤的小孩子,或静静地陪着他们,或者给他们讲故事尽可能忘记身上的疼痛,或者和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亲人们在天之灵都很好。

整个夏天,灾区附近的各族百姓一起度过难关,在官府的有力组织下,各方人士的帮助下,重建家园。

到秋天来临的时候,保康准备进京,他师祖留在山西处理后续,老少两个约好在关外碰面,保康依依不舍地告别他师祖和大喇嘛等等人,跟着侍卫们一起进京。

这次进京走的很快,不到五天就到了京城。

保康几个月没见到额涅,要和他额涅好好撒撒娇;皇后娘娘瞧着她儿子好像是瘦了,黑了的小脸蛋儿特心疼,换着花样给他进补。

保康用着额涅特意给他准备的美食,穿着额涅给他做的衣服,窝在额涅的怀里美滋滋,浑然忘却一切。

皇上一进来坤宁宫,就看到母子两个依偎坐在地毯上的幸福样子,轻轻咳嗽一声。

皇后娘娘笑着起身行礼,动作标准优雅;保康爬起来给他汗阿玛打一个佛礼,那个懒洋洋的小样儿,看得皇上眼角直抽抽。

“你三舅舅的婚期定在九月十八,还有三天。保康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保康一扭头:“不换!”

皇上:“……”

“那保康要不要去参加你三舅舅的婚礼?”

“要!”

皇上:“……”

皇上拿熊儿子没办法,心里有事又不能明说,只拿过书本儿,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保康:“……”

考就考,保康学习没丢下。

父子两个移步到小书房,皇后娘娘对他们父子两个斗法只不参与,看看时辰开始准备她儿子的晚食。

书房里头,皇上端身正坐在茶几边,表情和眼神儿也严肃:“《礼记·曲礼》,背一段。”

保康站在他汗阿玛身前一步远的地方,摇头晃脑:“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

皇上心里满意,嘴上不满意:“说说意思和自己的理解。”

保康心里一声“哼哼”,斗志高昂:“《曲礼》是组成《礼记》的一部分。《礼记》是一部重要的华夏民族典章制度书籍。曲为细小的杂事。礼为行为的准则规范。‘曲礼’是指具体细小的礼仪规范。”

“这段话是说:一个有地位的人,心中时刻都要有个“敬”字,外表要端庄,态度要是俨然若有所思的威严样子,说话的神态要安祥,句句在理。做到这三点,才会使人们安宁和信服……有德行的人亲近并敬重他,畏服并爱慕他……”

皇上心里微笑,脸色还是没有表情:“‘喜欢一个人,但能知道他的短处;不喜欢一个人,但能知道他的长处。既能积聚财富,又能散发财富,救济他人。’怎么理解?”

保康看一眼汗阿玛,小小的纳闷儿,但还是据实回答:“喜欢一个人,不能丢失理智,而是要清醒地知道他的短处。知道他的短处后,要包容他,监督他,和他一起快乐地变得更好,这才是‘真爱’。”

“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丢失理智。要知道他的长处,和他快乐相处。‘积聚财富,又能散发财富,救济他人’,是说:我们要会赚银子,使得自己的财富日益增多,还要会花银子,自己快乐,帮助其他人也快乐,这才是正确的理财方式。”

皇上:“……”

“保康回答的很对。”

放下《礼记》,拿起《尚书》。

保康:“……”

小半个时辰,保康完美回答完他汗阿玛的一个个问题,瞅着他汗阿玛抬着下巴笑。

皇上看熊儿子一眼,也忍不住笑出来。

轻轻咳嗽一声。皇上有鉴于以往和熊儿子的相处经验,直接说道:“最近朝堂上变化有点大,现在还没稳下来。”

要打压明珠和索额图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这只是一个开始,“事情牵扯有点大,还牵扯到保康的身上。”

“说保康应该蓄发,穿回去皇子的服饰。”

保康立马瞪大眼睛:“汗阿玛要罚他们。”

“哦?”

“他们身为朝廷官员,不去琢磨怎么为国为民做事儿,还有功夫来管保康的服饰,这说明他们太闲了。汗阿玛可以多给他们安排一些事儿。”

保康说得“词严义正”,皇上牙疼。

皇上叹口气:“这事儿且不说。汗阿玛这里还有一个事儿。”

保康眼神儿询问。

皇上:“明珠和索额图……估计不久后就会起复,和保康一起去边境。”

“保康确定,你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还跟着?”

保康眨巴眼睛。

明珠和索额图……估计不久后就会起复,和保康一起去边境?他汗阿玛要来一个“起起落落”,将他们两家的势力彻底打下去?

这个事儿,按理来说,不归于他管,明珠和索额图这些年收受那么多金银财物,光收缴家产,确实太轻了。可保康怎么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哥哥弟弟们要不要跟着,这不是之前说好的吗?而且他汗阿玛要去拜祭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怎么能不带着哥哥弟弟们?

皇上瞧着熊儿子懵懵懂懂的眼神儿,心里一叹。

他昨天和太子和保清说起来这个决定,太子和保清都只顾高兴了,还和他谢恩,差点没把他气背过去。

可是熊儿子太聪明了,更不好糊弄。

“你大哥、保成哥哥……”皇上想说你有空去看看他们,说不下去,只说:“婚礼当天你们兄弟一起去,先去赫舍里家参加婚礼,再去钮钴禄家。”

保康终于想起来他一直忽视的事儿,可他自己心大,哪能想到他的哥哥弟弟们的心事,他也没怎么烦恼,只笑嘻嘻地问道:“那保康不随礼,还能吃两家喜宴?”

皇上因为熊儿子的欢乐也笑出来:“汗阿玛缺你吃的了不成?行——保康吃两份喜宴。等你师祖见到保康,又说保康变胖了。”

保康立马给纠正:“保康瘦了。师祖说保康瘦了,额涅也说保康又黑又瘦。”

皇上:“……”

瞧这鸡蛋去壳的脸蛋儿,还又黑又瘦?明明他昨天抱熊儿子,明明重了!

可皇上仔细看看,好像也觉得,真黑了,受了?

“嗯。我们保康黑了,瘦了。汗阿玛那里有一对熊掌,明儿拿来给保康进补。”皇上心疼熊儿子这段日子在地震灾区的辛苦,特大方:“后儿再给保康做佛跳墙,保康不是说在南方没吃过瘾?”

保康立马谢他汗阿玛:“熊掌要蒸,要吃‘掌上明珠’。”

皇上哈哈笑:“好。给我们保康做‘掌上明珠’。”

…………

父子两个说说笑笑,一起出来小书房,正好晚食时间到,干脆一起用饭。

保康看看他汗阿玛和额涅,本来想问问他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怎么不过来一起用饭,直觉不能问,只开开心心地和父母一起用饭。

皇上和皇后娘娘瞧着他吃饭的香甜劲儿,跟着胃口大好,都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散步,练习大字,洗漱沐浴,保康临睡前从赵昌口中知道情况。

因为明珠和索额图的事儿,他大哥和他太子哥哥都自觉受牵连,这些日子情绪都不大好。

他的哥哥弟弟们因为他们的额涅嘱咐,也都安安静静的学习。

他的姐姐妹妹们也是。

保康眉头微皱,有点明白,却也不大明白,或者说,他不能理解。

赵昌着急:“阿哥,我们也安安静静的,好不好?”

保康看他一眼。

赵昌嘴巴张张,又合上。他怎么说大阿哥和太子都明显的,都害怕他们阿哥趁机上位,我们避开他们不招他们眼,可又不想他们阿哥平白受委屈。

“阿哥你还小,不懂。我们回来参加公爷的婚礼,只管参加婚礼。”

保康隐约明白一点,乖乖点头:“保康知道。”

不外就是朝廷形势变了,宫里形势也变了,大哥和太子哥哥心里不痛快,兄弟姐妹们都不敢吱声?他知道。

“保康乖乖的。”保康揉揉眼睛,打个小哈欠,自己躺好。

赵昌放下一半的心,给阿哥盖好被子,拉好帷幔。

熄灯时间到,保康很快睡去。皇后娘娘听完璇玑的汇报,思索片刻提着灯笼来看儿子,发现儿子睡得香甜,她也不再烦恼,笑着回去睡觉。

第二天,五更时分,天色蒙蒙亮,保康在睡梦中被唤醒。

一大早起来去上书房上课!

上书房刚建好,这是他第一天在宫里正式进学,保康如何能适应?皇后娘娘轻轻哄着,宫人们抱着他去洗漱,抱着他穿衣服。可是等到他跟着提灯笼的宫人抬脚迈步,出来坤宁宫,人还迷迷瞪瞪的。

就看到有大臣走路睡觉差点一头栽倒金水河里,就看到御门边上的几根大柱子上,都靠着好几位大臣,有的正在吃饼子,有的正在打盹儿。

保康:“……”

他也好困,他也好饿。

可是老师们都知道,这是快乐大师·瑞亲王第一天上课,都知道他顽皮,都早早地来了,保康想打个盹儿也没机会。

胤祉、保康、胤禛,小哥仨按照老师指定的文章,开始读二百遍。

读书,用早膳,学习,午休,晚膳,弓马骑射火铳课程,等候汗阿玛百忙之中来抽查,回坤宁宫。

保康一头栽倒在他额涅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皇后娘娘也心疼儿子,可进学是必须,只能适应。

“保康乖。你汗阿玛送来一对熊掌,额涅炖了一天了,正好用。”

……!

保康的眼睛恢复光彩。

东北老林子里的大黑熊,冬眠的时候以舔掌为生,掌中津液胶脂渗润于掌心,是熊掌滋补丰富的原因之一,而其前右掌因为经常舔,故特别肥腴,有“左亚右玉”之称。而宫廷熊掌的做法,属“掌上明珠”为最。

皇上收藏的那更是佳品中的佳品,肥腴得来……三次水煮,三次汤炖,再用放入调料的汤煨,上色勾芡,最后以鱼元、火腿片、油菜心配熊掌,形整不散,色白如玉,入口如羹似腐,鲜嫩清淡,快活赛神仙……

上面的胶质太浓,吃一口掌,喝一口汤,否则嘴巴就会黏在一起。熊掌的美味完美地治愈保康受伤的小心灵,保康吃饱喝足,正要来一个舒坦的“瘫倒”,就听他汗阿玛说道:“保康要搬到哪一个宫?”

皇上表示他很大方,保康五岁要自己住了,保康要不想去东三所,整个紫禁城随便他选。

保康正犯懒,抱着小鱼儿软枕窝在长椅子里:“……不去。”

眼睛半合,声音懒怠。皇上知道熊儿子孝顺他额涅,也知道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不多,再看到皇后眼睛都红了,心里一软:“那——暂时还在坤宁宫住着。”

保康迷迷糊糊答应一声,皇后娘娘感激地道谢。

…………

一连三天,一直到保康三舅舅大婚那天,保康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做马车出门,稍稍感受到这份变化。

大阿哥自觉长大了,不坐马车,自己骑马。

太子也自觉长大了,一个人一辆马车。

保康看看三哥,看看胤禛弟弟,看看胤祺弟弟。

胤祉:“保康弟弟你知道了吗?上个月宗人府给我们上族谱,我排行三,保康弟弟排行四,胤禛弟弟排行五。”

保康还真不知道,估计他额涅和其他人都忘记告诉他了。他小小的惊讶,上族谱?他还以为自己上族谱一事会闹起来。

胤祉心领神会,暗暗给他递个眼色,意思是“后面有机会细说”。保康:“……”

胤禛:“保康哥哥,还是喊保康哥哥,好不好?”

胤祺跟着附和:“保康哥哥。”

保康嘻嘻笑:“好。胤祉哥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

哥四个一起嘻嘻笑,一瞬间这几天的“安静”都没了,叽叽喳喳地说话说个不停,到了赫舍里家下来马车,脸上的笑容还收不回去。

正好是参加喜宴,越喜庆越好!

就是太子和大阿哥看着他们哥四个的亲近和快乐,脸上差点没绷住。

回去我要坐马车——这是大阿哥的想法。

回去要保康弟弟和我一起坐马车——这是太子的想法。

保康当然不知道他两个哥哥的想法,他跟着迎接的人进来赫舍里家,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去看新娘子。

哥几个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