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保康的第一反应, 版权!

都用大喇叭问过山西人了吗?

除了师祖谈定如初, 除了保康的思路跑偏了,基本他们这方的人都觉得日本海盗的脸比黄海还大。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这时候的海面上又有变化, 他们成了看客了……

“娘个来来,措卡的么。我们不来你们也不露面,干!”就见大清海盗的那个大喇叭对“虎口抢食”的日本海盗大骂一声, 然后两方海盗一起上演“人狠话不多”——先打了起来。

保康:“……”

师祖:“……”

准备好好“霸气外露”一番震慑这帮子海盗的侍卫们:“……”

保康反应过来, 看得津津有味。

“师祖, 大清海盗一方没有出全力。”

“师祖, 大清海盗一方在等人来。”

“师祖,日本海盗一方不想恋战,想要速战速决,带走我们。”

“师祖,海盗的船和我们的船不一样。他们的船小,在海面上更容易移动,更为灵活。”

“师祖, 保康真应该让兄弟们都一起南下。这一路上的精彩他们都错过了。”

“师祖, 大清海盗的火器不灵啊。日本海盗的火器也不灵。不对,大清海盗的作战方式,有点前朝戚家军的影子。”

“师祖, ……”

“师祖, ……”

那边两方人打得正酣, 这边保康看得不亦乐乎, 一边看一边解说。

师祖:“……”

“戚家军当年募兵的地方就在沿海。戚家军解散之后,很多老兵回来家乡,困于生计做海盗,或者谁因缘际会得到了戚将军的兵书,都有可能。”

保康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

这下子不光是师祖实在说不出话来,石溪道人和其他侍卫们也都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大师。

我们在被人抢劫啊啊啊,快乐大师,你能稍稍专业一点吗?

知道在海上被抢劫的人的下场吗?扔海里喂鱼——不对,快乐大师不怕被扔海里,大鱼都特亲近他??

一时间他们这一方的都有点儿,怀疑人生。大清海盗一方的人先忍不住了。

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我们和戚家军没有关系。小大师不能乱说。”

“我们是海盗,他们是将军,没有关系!”

一副恨不得立马撇清,撇的一干二净的架势。

保康用一只手对着他们做一个小鬼脸。

左手扒左眼做白眼儿,附带吐舌头和抖眉毛……

众人:“……”

亲娘啊,快乐大师——太,太可爱了。

明明刚刚有点害怕,有点担心,现在,只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清海盗:“……”

亲娘啊,这小和尚是怎么养出来的?瞧这份胖气和顽皮,瞧这份胆气和见识,绝对要拐回去我们岛上,不光不喂鱼,还要好好养着。

说话间,两方海盗你来我往的,打了几个回合,炮火中,弓箭纷纷中,双方都有一艘船沉了,海盗落到海里,大声呼救,海面上一时飘起红色的血水,一个机灵的侍卫,就是菩萨保,立马捂住他们阿哥的眼睛。

保康:“……”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更灵光。就听见日本海盗也开始喊话,声音嘶哑恨声不已,“大师是要去我们日本,同为海盗,和为贵。”

大清海盗:“屁话!我们说大师要去日本就是开玩笑,听不懂人话的小日本,当人人都去你们日本。”

“低头看看,自己脸多大。大师明明就是要南下。”

保康:“……”

还没容保康说话,又有一声浪笑响起,真的是很浪很浪的那种:“哎呀呀呀,五台山的大师要南下,我们小翅膀海盗团当然不能错过呀。”

瞬间变成大清海盗一号的大清海盗登时大怒:“浪蛇你他娘的不守规矩。五台山的大师还在淮扬海面上,还没到你的蛇窝!”

那个叫“浪蛇”的大清海盗二号不以为然:“泥鳅说得对——哎呀呀呀,这可怎么办呀?这么一条大鱼呀。”

…………

保康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

他都可以想象“泥鳅”被气吐血的样子,他也想大笑三声哈哈哈。

一点儿也没有被称为“大鱼”的不乐,反而因为这位‘妙人’乐呵。其他人,师祖依旧镇定自若;石溪道人觉得这位“浪蛇”太过不正经,对比之下“泥鳅”反而多了一分真性情;其他的侍卫们武僧们,大多和石溪道人的观感差不多。

海盗还怎么讲究规矩?可盗亦有道。

不过他们也明白,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他们仗着自己有准备昨天的动静太大,估计这一路上不会太平了。

众人一瞬间又心生一咪咪担忧,哪知道海面上的“战事”又有了变化。

“浪蛇”和“泥鳅”骂着骂着居然“默契”地,真的是默契地合伙打日本海盗,两方合起来海盗船有三十只,日本海盗船只有十来只自是应接不暇,日本海盗正要准备撤退,“泥鳅”一直在等的人也来了,直接来一个三下包抄。

日本海盗逃无可逃,开始全力拼杀。

厮杀声,炮火声,痛呼声……伴随着潮湿的海风响在这一方海面上,胆小的人光听都胆寒心裂。

同靠近黄海海面,大清海盗一号“泥鳅”本来就和日本海盗争斗不断,因为抢劫发生的龌龊数不胜数,这下有机会狠狠地打一顿日本海盗,当然不能放过大好机会。

可是日本海盗也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就见日本海盗眼看要“全军覆没”的关键时刻,从西南方的海面上又出来十多只海盗船,很明显的大清人身形神态,却是日本人装扮,头上的帽子也是日本下层武士的“折乌帽子”,而不是大清人的瓜皮帽,或者斗笠大草帽。

他们来到后也不说话,直接帮助日本海盗突围。

混乱中,师祖一把抱住小徒孙,按住他的脑袋在怀里,轻声哄着道:“保康不要听。”

保康:“……”

保康彻底看不见,可他如何听不见?他根据炮火的方向和船只的方向,大体就可以猜得到“战场”情况。

此时,海面上的争斗情况又是大变,大清海盗一号“泥鳅”面对“国贼”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不止:“没皮没脸的‘破鞋’又来这一套,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日本认爹娘算了?”

大清海盗二号“浪蛇”的浪笑更加**入骨:“哎呀呀呀,都海盗了,还分什么有脸没脸?‘破鞋’做得好呀——”

“破鞋”保康不大明白。但他感受到师祖隐隐的火气,不敢动弹。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忍下这个极度侮辱性的称呼,说话是慢丝丝的、阴恻恻的渗人得慌。

“混江龙大当家想要在黄海海面上一家独大,小翅膀大当家想要趁机北上,怎么,兄弟怎么也要给送一份大礼。”

好嘛,这是一个被内斗撇下的“小可怜”被逼无奈联合外敌的一只“破鞋”。估计平时为人也让同为海盗的人不齿,否则,“破鞋”,呵呵——

“破鞋”,京城着名的八大胡同里,那些出卖□□的人,男或女,在住宅和街坊的大门外挑挂一只绣花鞋,做为幌子。日久天长,风吹日晒,那只绣花鞋就成了“破鞋”。于是“破鞋”就成为一种意味深长的代称。

保康这方的人,除了保康之外,都大体明白了现场情况。至于保康,小孩子不该听的不能听,当然更不能问。

保康正要和他师祖撒娇耍赖,哪知道他师祖直接抱着他离开——离开了甲板。

师祖不光直接抱着小徒孙离开,还示意侍卫们直接行动。

只是师祖到底是顾虑小徒孙年龄太小,没有让他们要人性命。

菩萨保等等侍卫直接亮出船上的火器,还有那个轻功好的侍卫站在桅杆上,直接瞄准现场的四伙儿海盗的四位当家。

杀机弥漫开来,这些常年混迹在生死边缘的海盗们,虽然不相信这样的距离对方可以瞄准打中,但是他们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死亡逼近的威胁。

五台山的和尚不同寻常,不光有官兵还有官府供奉,除了他们不直接沾染世俗权力,其行为和西藏的政教合一差不多。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才等了五天,几番筹谋算计才动手,可是他们此刻面对船上的火器,心里的惊涛骇浪无法言说。

可是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

可是,这是几年来难得的一条大鱼。

可是,他们看着这从没见过的新火器,越发想要得到。

退?不甘心。

不退,谁也不想做试枪的人。

现场的形势胶在一起,极度压抑和沉默,求生的**和发财的**、实力大涨的**,嗜血的**……也都赤~裸裸地胶在一起,一个个的,都红了眼目光吃人一般;一时间,好似今儿这晴朗无风的晚秋天气也变得阴沉沉,压得人都不过来气。

菩萨保一身战场上下来的气势岂会怕他们?他眼看这四伙儿想要一拥而上,却又互相猜忌,互相算计的海盗,身上的杀机一闪而过硬忍下。

“大师不想要人命,给你们一次机会。”手里举着山西大喇叭,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绝对武力之下的绝对自信,因为命令强压下去的杀气。

…………

“哎呀呀呀。”却是大清海盗二号“浪蛇”先发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声——好似被卡住脖子般的僵硬难听。

不管如何,“浪蛇”不光先打破了这般“平静”,还第一个做出决定:“小兄弟干嘛火气这么大呀,退,退,浪蛇在东海等五台山的大师——哎呀呀呀,后会有期呀。”

最后一个“呀”字里透着满满的意味不明,那意思,你们要活到东海呀,到了东海,我“浪蛇”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呀。

奈何菩萨保连一个冷笑的回应都没有,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大清海盗一号“泥鳅”眼望着这五艘“大金船”和他们的新火器,心里想的滴血,眼红的滴血,却也咬牙恨声道:“我们也退!”

大清海盗三号“破鞋”可能是习惯了见风使舵,最后做决定,他们没开口,日本海盗先开口了:“大日本欢迎……”

还没说完,三枚大炮猝不及防地发射而出,直奔日本海盗的指挥船,紧接着就是炮火不断,日本海盗的指挥船没有防备之下顷刻间翻进大海里,只余下呼救声和血水弥漫海面。

日本海盗惯常的招数,遇到大清出海的富户,不管人家是要下南洋还是要去小琉球,一律想方设法弄到日本去,船上钱财洗劫一空,然后根据其学问价值卖给日本亲善“华族”的一方势力。

他们做惯了这般招数,还真有一些富户面对大清海盗无奈选择日本海盗一方的。

奈何今天“翻了船”。

这么五艘大船,不说大船本身就是一宝,船上的火器,船上的金银,船上的人……哪一样都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泥鳅”、“浪蛇”、“破鞋”一起出手,直接将日本海盗一方全灭,保证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前方一片海水被鲜血染红。

海面上残肢断体随着水流晃动,露出来的白肉晃人眼,刺人心,眼花,胆寒。

但是菩萨保还是面无表情,只有一个问题:退?不退?

“泥鳅”、“浪蛇”、“破鞋”一瞬间的沉默。

不说这些人火器的真伪,光凭这份软硬不吃,一点儿也不为他们的“爱国心”“同胞情”动容——心肠够硬,够狠。

大清海盗三伙儿咬牙,齐声大喝:“退!”

菩萨保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在他们退出“一定距离”的时候,一个手势,三枚火炮朝这三伙儿海盗船的指挥船打去——恰好打翻他们的船头甲板。

至此,他们这才真的退了。

亲眼见到火器的威力,确定伏击无望,合围也没有希望,当然是小命要紧。

“破鞋”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兄弟,海上浪大风大……”后面的话破碎在一阵海风里。

菩萨保望着他们弄脏的海面,闻着海风中的血腥气,直接下令:“全速前进。”

声音冷硬机质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五艘大船无视海水是蔚蓝还是鲜红,直直前进。

…………

保康在师祖的船舱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直接事情结束了,不乐意地和师祖耍赖。

“师祖,师祖,保康没听明白。”

“长大了就明白了。”

“保康四岁了,已经长大了。”

“还不够长大。”

“师祖——师祖——”

“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

“……保康去写大字。”

“乖。”

“……”

保康气呼呼地起身回去自己船舱的小书房,一眼看到还在发愣的石溪道人,以为他被吓到了,小大人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保康打坏人。”

石溪道人动动眼珠子,看清楚小学生眼睛的纯净无伪,天真烂漫,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说:“他们都是坏人,小阿哥不要怕。”说不出来。

他想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渔民生活很苦,除了穷凶极恶的少数人,很多人,他们都是为了一条生路才去做海盗,他们并不该死。”说不出来。

他想说:“将来开海了,朝廷整顿沿海防务和海上安全,能不能饶过他们一条性命?”说不出来。

快乐大师胆子大,打小儿就在这般打打杀杀中长大,他不害怕。师祖也不担心他害怕,只担心他听了一耳朵污言污语脏了耳朵。

他们不该死,可他们手底下的无辜性命哪一个就该死?就算那些人是要私自出海走货,就算那些人是要离开大清,去日本,下南洋,下西洋……他们就该死吗?

朝廷整顿沿海防务,是大好事儿,他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给拖后腿?

石溪道人的嘴巴动了动,在快乐大师·小保康疑问的眼神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哥今天的大字还没写完,晚食之前要写出来。加油。”石溪道人如是说道。

保康:“……”

生气嗷嗷。

生气的保康在写完今儿的大字,和师祖用完晚食做完晚课后,还是气不顺,提笔刷刷刷给京城写了五封信。

他知道今儿的事情肯定有人给他汗阿玛发八百里加急,可他还是不明白啊,他除了拿着他的问题问他汗阿玛之外,还觉得自己应该写信告诉他的兄弟们——南下真的好。

虽然他们从五台山到沂州府一条线路,因为汤斌大人前后脚巡视过没有机会锄强扶弱,惩治贪官了。可是海上大大的不一样。海上的大小海盗走私商贩多如牛毛,海盗团伙形成不同的势力集团占据不同的海域,“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懂兵法”。

而且这只是海面上和沿海势力的一角而已。保康有预感,这里盘根交错的势力分布,和这大海一样一望无边,深不可测。

保康真诚地希望他们的兄弟们都来看一看,最好能跟着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

师祖拿起来小徒孙的信件一封一封地看,看得非常仔细。

首先,字儿写得好一些了。以前是蚂蚁在乱爬,现在是蚂蚁规整地爬。

师祖微笑,等乖巧的小徒孙写完,他也看完这五封信的内容。

“保康想得很好,保康有信心皇帝会同意他们南下?”师祖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出来。

保康“委屈”地看一眼师祖,声音也“委屈”:“汗阿玛这次一定会同意。”除非他只想保康的兄弟们做一个陆地上的“守成之君”。

师祖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多说。

皇家里面的权利争斗,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父子之间。小徒孙早晚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师祖对小徒孙眼里的疑问只笑着,看看时辰领着他去洗漱沐浴。

师祖先洗,保康给师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师祖洗完擦干,给保康洗。

“今儿怕不怕?”师祖一边给小徒孙洗后背,一边问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里,眼睛闭着,小嗓门铿锵有力。

“哦,师祖明明感觉到保康不忍心了。”师祖给小徒孙清洗胳膊窝腿窝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们保康最勇敢。”师祖笑出来,给小徒孙轻柔仔细地擦干净脸,抱着他出来浴盆,再仔细地擦干身体。

“保康最勇敢。”保康严肃的小模样好似一个坚强的小战士。

可是等到他和师祖穿好亵衣亵裤,他就一头窝到师祖的怀里,只依赖着师祖不说话。

师祖最好。

保康有师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体紧挨着他,软乎乎的,师祖的一颗心也软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赖和濡慕,师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师祖抱着小徒孙来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轻哄着:“师祖守着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师祖的怀里,虽然比平时的倒头就睡多了几个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过去。

眉眼舒展,呼吸绵长。师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师祖到底还是心疼小徒孙,无声地给小沙弥下一个命令,才搂着小胖娃娃睡去。

…………

八百里加急,只两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玛要求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见一面,宁可保康直接面对,也不想保康终生遗憾。

保康再次提议他的兄弟们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师一起南下,亲眼目睹海洋上的争霸现状,收复小琉球的盛况和收复后的情况。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还是拧成一个大疙瘩。

尽可能地保住陈近南的性命,这一点皇上一直犹豫,如今他汗阿玛提出来,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儿子的提议,结合他的人送来的,有关于那天的具体,全部,细节,皇上的心情之复杂,无法言说。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来,皇上做了决定,当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须和世界各国争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认为这只是他的事儿,他的儿子们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好,除了熊儿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认为,这是不对的。

保康的师祖也无声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儿子,他面对海盗们的表现,超过皇上预期的好。

在危机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面对行刺绑架他的人一样。不害怕,有胆有识;面对人命,伤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会怎么做那?保清如果长大了,会是一个将军,会直接下令全部剿灭。那如果是他的保成会怎么做那?保成应该会设法收服、分化他们,慢慢耗空他们的实力。

胤祉、胤禛、胤祺这几天孩子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大体推测到他们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方面的方向。

说实话,皇上挺满意,挺骄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没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说,“伤心”。

也没有保康那种“他们都是大清子民,人类同胞”的大气魄,大胸襟。

皇上自问,他有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皇上狠狠地一闭眼。

傍晚时分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西天,映红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满目绚丽耀眼。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御案后面,良久,透过福寿万字窗棱和敞开的大门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儿子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写信的样子,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熊儿子蚂蚁爬的字迹好看了一点点。

皇上胸腔里的压抑舒缓了一点。可他对于放手让其他的儿子们去南方的事儿,还是犹豫。

这是皇上想都没想过,听到熊儿子提出来直觉就是反对,并且毫不犹豫付诸行动地反对。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怀疑。

他到底,为何这般强烈地反对?

皇上的心脏“砰砰砰”跳动,跳得快的吓人,面色苍白,瞳孔紧缩呆滞,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都没觉。

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想的内心深处,那是皇上怎么也不敢去探测的地方。

他咬牙,面色狠厉,五官狰狞,猛地一下站起来——后腰和椅子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痛感,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痛感是那么美好,他第一次感激这份痛感——身体的疼痛让他得以强迫自己从那个“魔障”里脱离出来。

皇上黑沉着脸放好消息和信件,来到隔壁暖阁的佛堂,默默坐下来打坐念经。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皇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试图驱散心底深处潜藏的心魔。

…………

晚食过后,皇上等来他的儿子们,他的五个儿子,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欣慰,是放松,是骄傲,是反对……复杂难言。

皇上不做声,面色也是黑漆漆,阴沉沉的。

大阿哥双手握拳,一咬牙一鼓作气:“汗阿玛,保清要跟水师去小琉球。”

太子一看他大哥先站出来,最后那丝丝犹豫没了:“汗阿玛,保成也去。”

胤祉面色紧绷,他害怕海盗,他不舍得宫里的好生活,可他的保康弟弟都有勇气,他的保康弟弟在邀请他一起打坏人……“汗阿玛,胤祉也去。”

胤禛和胤祺到没有害怕,毕竟没见过,一个是胆子大,一个是脑袋从不多想。

“汗阿玛,胤禛/胤祺也去。胤禛/胤祺和保康哥哥一起打坏人。”那意思,他们的保康哥哥在打架,他们如何能不去?他们是兄弟。

皇上看着他们的面色,知道他们估计都在深深地愧疚一开始没有偷偷跟去,一声冷笑。

“保康的信件都看过了?汗阿玛问你们,你们要去,面对那般情形,会不会吓得哭出来,会不会吓晕过去?”

“船上生活不比陆上。尤其是大海里头。你们确定,你们去了能够适应,而不是晕船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稳?”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回汗阿玛,怕。但,要去。”

他们本以为保康弟弟/哥哥南下就是和师祖一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他们收到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封封信件只是羡慕,只是不停地克制自己的后悔之情,可是现在,他们克制不住了。

见识各地方风俗人情,见识各地方文人雅士,和尚道士,和在海上直接面对那般危险,亲自体验那般精彩的,全然不同的,做梦也梦想不到的生活,完全不同。他们,想去,一千个一万个要去。

“请汗阿玛允准。儿子们保证不给施琅都督添麻烦。”五个孩子一起跪地恳求。

皇上面对他们这一张张尚且稚气未脱的脸,好一会儿,只有一句话:“如果太皇太后、皇太后、你们的额涅都答应,汗阿玛会考虑。”

“谢汗阿玛。儿子们告退。”

水师大军出发在两天后,他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到水师大营,时间太少。五位皇子速度行礼,速度退下,拔腿就朝慈宁宫跑,胤禛和胤祺腿短,太子直接吩咐两个侍卫抱着他们两个。

乾清宫里,皇上面对看着儿子们的背影,端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好一会儿,抬手按按眉心,心里笑骂他熊儿子净会给他找事儿。

再想起熊儿子那封有关于取消曲阜大型遵孔活动,废除八股考试,封匠人做官的信件,皇上更是头疼不已。

这头皇上头疼,那头被皇上推出来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位娘娘们也头疼。可不管如何,她们在五位皇子坚定的请求下,咳咳,哭天抹泪,坐地打滚之下,终是点了头。

…………

三天后,九月二十六的傍晚时分,刚刚到达东海海面上的小保康,一下子收到好多信件。

保康坐在他的小书桌后面看信写回信,他师祖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保康看第一封信,他汗阿玛。他汗阿玛除了冲他发一顿火之外,就是发火。还说什么在早朝上只是提出来和沙俄和谈的事儿,就被汉家文臣喷了一通诸如“果然是蛮夷出身没有上邦大国的尊严和气度,居然去和一个番邦小国和谈”布拉布拉。

还说,你看你看,光和沙俄的一个和谈就这么难,你要不去尊孔摆明姿态,证明“朕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决心,怎么收服汉家文人士子心?

保康——生气。

生气的保康提笔刷刷写到:想当年太~祖皇帝和五大将军带领八旗子弟踏马冰河,直接打到伏尔加河流域;想当年,准格尔的僧格台吉一怒之下差点打到沙俄的国都圣彼得堡,如今,汗阿玛你没有这个勇气吗?

打他们!

狠狠地打一顿后再和谈,保康去谈。

至于那些文臣们的念叨,汗阿玛你就当唱曲儿听一听。敢和汗阿玛玩死谏,汗阿玛你就威胁他们一家老小……

亲亲汗阿玛·皇上:“……”咳咳,能说的含蓄一点吗?这是皇上的仁爱!不是威胁!

然而保康不光给他汗阿玛出“好主意”,他还大包大揽的,反正师祖已经知道且答应他去北部边境的事儿,这边小琉球的事情一结束,他就赶去北部亲自主持谈判。

他特地备注:明珠和索额图要去就要听保康的,谁不听话,保康直接打人——咳咳,明珠和索额图各种不和,万一他汗阿玛玩一个制衡派他们两个去,他们两个互相拖后腿之下,谈判结果保康一个脚指头就可以猜到。

明珠还好一些,索额图,那就是“唯皇上之命是从”,保康必须给他汗阿玛上眼药水儿,说明一下西伯利亚四周的大片地方,虽然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那也是祖地,那也是先人们拿命换来的地方,不能丢!

谁丢了谁就是不敬祖宗!

亲亲汗阿玛·皇上表示,他真被熊儿子气吐血。

皇上收到这封信气得暴跳如雷且不提,反正保康的师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只捏着小徒孙的胖脸蛋儿,笑着说:“顽皮”。

保康因为师祖给予的勇气和信心,拆开他纳兰老师的来信。

纳兰老师在信里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雅克萨外围,知道保康担心,特地来信一封,表示一切安好。

主要提醒他,阿灵阿使用的枪支在实战中的威力甚大,估计下一步要大量生产,可在此之前,阿灵阿的功劳,以及保康的功劳“甚大”。

当然,纳兰老师就是纳兰老师,纳兰老师在黑龙江流域冰雪交加的季节里,爬冰卧雪,不畏严寒,还有心思写下一首《采桑子·塞上咏雪花》给他寄来。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保康揉揉眼睛,看得似懂非懂。

“师祖,纳兰老师是说,他的灵魂羽化成雪,片片飞旋起落?”

师祖:“情发无端。文人的共性。”

保康重重点头,提笔给他纳兰老师写信。

北方漫天雪花飞舞,纳兰老师是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纳兰老师切记保重身体布拉布拉。

不说他的纳兰老师看到信如何,师祖此刻看到信就忍不住嘴角一抽,不过师祖也没说不合适要更改。

保康在师祖的宠爱下自我感觉特好。保康认为,他的纳兰老师,那就是富贵温柔窝窝里长出来的一株非比寻常的“人间富贵花”,需要他好生呵护着。

……???

再看第三封信,来自水师提督施琅。

大致意思,他们已经出发,不日到达。请瑞亲王切莫着急去小琉球,等等他们,并且嘱咐他,东海比黄海混乱,南海更混乱,切记切记。

另外说明,皇上派裕亲王护送太子和四位皇子随行。

保康看完后,开心地笑:“师祖,哥哥弟弟们和施琅一起来了。”

师祖淡淡地“嗯”一声。

保康自顾自高兴。

“师祖,裕亲王也来了。”

小眉毛飞扬,嘴角上挑,小嗓门里透着别样的欢喜愉悦。师祖一开始没在意,可他又听到一句:“师祖,这里有裕亲王给师祖写的一封信,让保康转交。”

莫名开开心心的话语里透着神奇的古怪调儿。

师祖:“……”

师祖终于想起来,小徒孙有关于裕亲王身世的那个“天大”误会,师祖表示,小孩子自己乐呵,不需要特意解释。

保康:“……”

保康发现师祖接过信后展开就看,表情上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严肃”表示他的不好奇,不气馁。

待他“满脸带笑”地看完他二伯给他的信件,挨个拆开他的哥哥弟弟们的信件,保康对他们的勇敢非常肯定,对他们的到来非常欢迎,只等他们的到来就是。

最后,是他姐姐妹妹们、他三舅舅、以及他额涅的来信,还有骁骑营临时负责人的来信,鸿德格和潘云的来信,还有几封西洋老师和张英、李光地、徐元梦……几位老师送来的信。

还有两封,分别是来自翰林院侍讲学士戴梓,耶稣会传教士南怀仁,托他三舅舅一并寄来的信件。

戴梓说,他研究出来一个火器“连珠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二十八发子弹。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形状很像琵琶,能够连续射击二十八发子弹……

威力很大。但是,目前的制造水平,无法大量生产,光是各种精密零件就困难很多,且因为构造过于复杂,除了他自己,一般人使用不出来,他对此甚为苦恼……

保康根据他的描述沉思片刻,缓慢落笔。

先给予肯定,接着给予鼓励,再说这个方向上的“走偏”——不管多好的武器,如果不方便将士们使用,那就狠心舍弃,或大胆更改。结尾处附上自己的更改意见。

写完后照例拿给他师祖看。

师祖只说一句:“结尾处的更改意见,另外写信发给皇帝。”

保康眨巴眼睛,恍然大悟。

不过他到底是不忍心,或者说不放心,在信里给戴梓撞木钟,说这个改进项目若是实施,有戴梓负责布拉布拉。

师祖看出来他的小心思,一笑而过。

保康发现师祖没有说“不”,嘻嘻笑着打开南怀仁的信件。

说实话,南怀仁这个人,保康第一眼看到他,对他的观后感并不大好。知道他在铁造处领着西洋匠人弄权,还在他汗阿玛的面前说汉家匠人的坏话,对他就是直接的反感。

可他在和西洋老师们接触之后,跟着他们学习之后,对于南怀仁这个人的观感又有了变化。

特复杂的一个人物。

师祖抬头看一眼,察觉小徒孙的迟疑:“保康现在还小,不理解其中复杂很正常。坐了这么久,起来活动活动。”

保康重重点头,大体瞄一眼南怀仁的信里也没什么大事儿,将各种信件统一收拾好,从椅子上蹦起来。

“师祖,我们到了东海,‘浪蛇’还没来?”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师祖:“‘浪蛇’,应该在鼓动其他海盗先来打头阵。”

保康的大眼睛闪亮:“师祖,陈英雄应该收到我们到来的消息了。东海和小琉球挨边儿,浙江一带沿海本身就是天地会的大本营之一。师祖,不知道陈英雄会不会来迎接我们?”

师祖笑而不语。

保康:“……”

“师祖,郑经病了,他的下属们争权,他的儿子们争权,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陈英雄?”

师祖听出来小徒孙话里的担忧,却也没有故意瞒着他:“应该会。”

保康更担心了。

尽管保康也知道,依照陈英雄的性格和忠心,他再怎么担心也无法阻止。

九月二十七日的傍晚,保康一行人在收拾了大清海盗第七号,威震东海海面之后,收到天地会的人发来的紧急消息。

大清水师发兵,领兵之人是施琅的消息已经在小琉球上疯传开来,陈近南在和郑经单独说话回来后,身中剧毒,他们的医者在全力抢救,朝廷派去小琉球的暗探提供消息说,其中一味药宫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