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正圆,中秋月饼香又甜。”保康一手抓着半块月饼, 一手抓着他那骑象的“兔儿爷”, 沐浴月华,呼呼大睡。福建泉州的一处赏月的茶楼厢房里, 明珠和陈近南对月畅饮, 正到兴头。
明珠哈哈哈大笑:“中秋之夜,吃一口月饼,仰望着月中丹桂, 闻着阵阵桂香,喝一杯桂花蜜酒,真好。”
“再此合家欢庆团团圆圆的月夜, 能和陈义士一起饮酒上月观潮, 更是人生一大乐也!”
陈近南笑得清浅:“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两个人相视一笑,耳边又传来周围比赛猜谜之人那激动的惊呼声,儿童齐声吟唱童谣的欢乐之声。
“八月十五, 月儿圆, 兔儿爷家住月里面。兔儿爷, 别婵娟, 走向大地显灵仙。采百草,做良药,去病除灾保平安。月饼圆,苹果鲜, 西瓜切成花口莲。毛豆枝, 九节藕, 我把兔儿爷供中间……”
歌声一落,一伙儿留着三搭子头穿着肚兜小裤裤的小孩子一时兴起,一起将七八个形态各异的“兔儿爷”抛到空中,嘴里还大喊着“接住接住”。
大人们眼看就要落到他们的桌子上手忙脚乱,其中一个骑麒麟头戴盔甲的陶瓷兔儿爷一个冲势,冲向他们包厢的竹帘,守门的侍卫抬手接住,递给随后进来的顽皮小娃娃。
“谢谢叔叔。”小娃娃奶声奶气地道谢,看着侍卫眼冒小星星,一位应该是他父亲的人也一脸崇拜地看着侍卫。
侍卫笑着“嗯”一声,又变为木头人一样。
明珠和陈近南都因为这一幕笑出来。
“本来只是中秋之夜女子们忙着拜月,因为担心小孩儿们跟着妈妈凑热闹,也学着祭月光码儿捣乱,给小孩儿一个玉兔的泥巴造像,让他们自己边上玩儿去,哪想到现在成为小孩子过中秋必备的玩乐。”
听明珠提起兔儿爷的来历,陈近南脸上的笑容加大:“‘月中有兔与蟾蜍者何?月阴也,蟾蜍阳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
明珠重重点头,满怀感切,举杯和陈近南碰了一杯菊花蜜酒一饮而尽,感叹道:“蟾蜍和玉兔,一个代表阳,一个代表阴,阴阳合璧,二元对立又和谐统一,是为安泰吉祥。”
“玉兔,除了代表健康和长寿,还是天上的月神之一,人间的生育之神之一。这画儿上的玉兔还这般可爱,不光小孩子喜欢,大人也喜欢。今年内务府制作的一批兔儿爷,都有六七岁小孩子高,给陈义士看看。”
陈近南一愣。就见明珠朝他的贴身侍卫一挥手,那个侍卫就指挥一个仆人送上一个三尺高的包裹。
打开来一看,可不是一个兔儿爷?
看不出来什么布料,脸很平滑,颜色鲜艳,做工精致,兔儿爷的眉眼和动作都形象至极,头上文官帽,身上绣花蟒袍,脚下踏麒麟,正是一个寓意吉祥、仁义、天下太平、嘉禾茂盛的兔儿爷,就是大的超过一般。
陈近南乐了。
若是其他的礼物他就拒绝了,可是这么一个兔儿爷,他还真不好拒绝。
明珠发现他的表情,哈哈哈笑:“怎么样?我以前也不喜欢,今年喜欢了。这么一个兔儿爷,放到马车里和书房里都可,累了可以当靠垫,困了可以当枕头,我和你说,这个布是真舒服。”
“你来摸摸看。”
陈近南也是对这个布料好奇,听到明珠的话,忍不住就伸手摸一摸。
手感柔软、细腻,略有弹性~~仔细看,不光是手感非常的接近人体皮肤,底色也是,浅粉红中透白色,非常舒服的颜色。
里面填着棉花~~一点不打皱,边上的小绒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手感,却又紧致不乱,也不影响上色,更难得的是兔儿爷的腿形手形身形都保持得很优美~~有弧度的地方也不会出现菱角。
陈近南因为操持小琉球外贸事务,对布料这一块小有了解,对这个布料非常赞赏。
“好布。可能量产?”
明珠笑得畅快:“果然是明白人。”
“暂时还不能。再等等——估计一年。”
陈近南瞳孔一缩。
一年。
朝廷攻打小琉球,开海做贸易,正好一年。
不光出口惯常受欢迎的丝绸,还可以出口这类布料做出来的兔儿爷等等神仙神兽玩件儿,而这类玩件儿的利润,绝对比直接出口布料要高很多。再联系朝廷要建设皇家匠艺学院的事儿……
明珠发现他的表情变化,在心里叹气。
“有关于朝廷悬赏食物保存的事儿,陈义士想必也知道了。”
陈近南点头。
汉人中在这方面最有天赋的是扬州的黄履庄,有一些过于激进的江湖人不允许黄履庄进京做皇家匠艺学院的老师,也不允许他接这个悬赏,扬州天地会分坛的人还为此闹起来,他都知道。
明珠当然对这些事儿也知道,扬州官府兴师动众直接插手保护黄履庄的安全,他也有耳闻,他抬手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一个“乐”。
陈近南明白了,这是快乐大师的提议。他的面色更为凝重。
皇上封快乐大师为瑞亲王,还给了他一个骁骑营和整个水师,估摸着,以后大清的整个海防都挂在快乐大师的头上。而快乐大师年纪虽小,但他有本事,他怎么会只要一个名头?
研究食物保存的方法,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出海。
陈近南不说话,明珠也不打扰他的思绪。
他和小琉球的郑经谈判,一开始非常顺利,哪知道郑经突然发神经要对他动手,他虽然不怕,但他也不想真起来冲突影响后面的招降。危急时刻,是陈近南出面,强行安抚住郑经。
明珠感激陈近南的仗义相助,尽管他知道陈近南只是为了其他郑家人和小琉球百姓免于池鱼之殃;也佩服他的人品和才能,小琉球不说了,山西就是一个例子;更加担心郑经事后会更加排斥陈近南,甚至加害于他。
可明珠也不好直接劝说陈近南投降——陈近南这样的忠义人物,劝说他投降那是侮辱了他。
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死路,郑经对他动了杀心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快乐大师和他大儿子容若都与陈近南有交情,他只能接着交情拐弯抹角地劝他一二,希望不管郑家和小琉球的结果如何,他都可以保住自个儿的性命,毕竟,国家未来可期,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总要看一眼不是?
月上中天。有人在砖瓦砌成的空心塔里填入树枝烧起火来,周围还有小孩子点燃烟堆,也顺风烧燃。泼以煤油,火上加油,霎时四野火红,照耀如昼。茶楼里的人又一阵欢呼,陈近南包厢的窗户朝外看,眼里就映出熊熊火光。
江西、广东、福建都有的中秋活动,烧塔仔——传说这种习俗与当年汉人反抗元兵的义举有关,各地起义军相约中秋节起事,在宝塔的顶层点火为号,类似于峰火台点火起事,如今时过境迁,烧宝塔这一习俗却遗存了下来。
外头人声鼎沸,只欢喜于火光燃烧带来的喜庆和热闹,正闹腾着茶楼老板挂孔明灯闹腾得欢,他一时间却更为沉默。
街道上,小孩子们将手里的兔仔灯、杨桃灯等等横挂在短竿中,竖起于高杆上,彩光闪耀;小姑娘们手提各式花灯在月下游嬉玩赏;茶楼老板在孔明大灯里燃烛,热气上腾,大灯飞扬在空中,引人欢笑追逐。
居民区里,做成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上糊色纸绘各种颜色的灯挂于家屋高处的瓦檐或露台上。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家人聚于灯下欢饮为乐,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
灯彩高竖,满城灯火不啻琉璃世界。
一个很美丽很美好的世界。
对面还坐着一位,甭管有多少私心多少自傲,总归是为国为民,高居庙堂却一腔侠义之心依旧的明珠大人。
可他是陈近南。
陈近南明白明珠大人的意思,只心领,不接受。
明珠大人看在眼里,在心里叹气一声接一声。
给两个人各倒一杯酒,又捏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小月饼进口,明珠和陈近南又随意聊起来。
“主子爷在信里说,家里的孩子们被带动的,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会玩乐了。最近小大师又玩起来蹴鞠球和天文观测,还要学画画,哎吆,我没看到画光看主子爷在信里的自夸,我就恨不得想立马赶去五台山一睹为快。”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兔儿爷,就是小大师要求的。主子爷疼孩子一口答应,可那一般的布如何能做这么大还不起皱?说起来,这也是江南江北的能人多,曹寅在苏州那么一折腾,就折腾出来这个布送进京。”
陈近南果然笑出来:“民间能工巧匠多。以前是没在意。”
“可不是?所以这个皇家匠艺学院啊,应该开办。都说士农工商,匠人地位卑微,可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离得开匠人?该操办起来的那就要操办起来,不能用老一套。那远古人连铁锅也没有还都用陶罐做饭那?”
“大人说得对。总是一代比一代好,我们的衣食住行的匠艺要进步。”
“哎,这哪是我‘说得对’?说起来惭愧。这是我们的小大师喜欢这些,少主子也喜欢,要不说孩子的心思透明也通透?我们这些人啊,习惯了在那么一个圈圈儿里行事,不说脑袋转不过来,也没这个胆气了喽。”
“大人孤身上小琉球,说自己没有胆气,这天下男儿,有哪几个敢说‘有胆’?大人且放心,扬州黄履庄,依照陈某对他的了解,必然如期进京。”
“……”
“……”
两个人本该是敌人的人在一起过中秋,边吃边喝边聊,七八分醉意的时候,天色微明的时候,明珠被侍卫搀扶着上马车,陈近南一个人抱着一个三尺高的布衣兔儿爷,慢慢踱步回住处。
街道上还没退散的热闹和团圆映入瞳孔,困意和醉意刺激他的头脑,怀里的兔儿爷和记忆里的胖娃娃合在一起,还有那些自由走动的大小动物们的身影,一时间他的一颗心无比安全又无比柔软,脸上不由地笑了出来。
路上三三两两的醉鬼和行人纷纷看向他怀里的兔儿爷,好像光看着,心灵也被治愈一般,陈近南笑得更欢乐。
这头陈近南回去住处补眠,将兔儿爷摆在自己的床头边。距离泉州三千里远的扬州的一个普通的街坊小院子里,二十六岁的黄履庄捂着宿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一觉醒来,他的表兄戴榕立马上前。
“快来喝一碗解酒汤。”戴榕的话里透着格外的热情。
黄履庄性情沉默,最不喜与人交际应酬,只是因为表兄是一起长大又是亲表兄而亲近,而他此刻头疼的实在厉害,也不说话,双手接过,一口气喝完,感觉一直闹腾的五脏六腑终于安静些许。
他的大儿子趁机又端上来一碗米粥,他也几口吃完。
面色依旧苍白,但人确实是舒坦很多,他的表兄哈哈哈笑:“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凡是急不得,身体是根本。也怪表兄昨天拉着你喝酒。刚刚知府大人还专门派人来说了,说:素闻黄先生身体不大安好,请切记保重自己。听听,知府大人都称呼你是‘先生’,你可放了心了吧?”
黄履庄还是不说话。
短短几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往鄙视他“不务正业,不去科举只侍弄奇淫巧技”的亲友们,纷纷登门和他笑语颜开;以往那些为了一些小玩具上面讨要,胡搅蛮缠的人,现在都客客气气地说话,说知道他喜静需要时间思考,往日多有打扰,深感惭愧。
还有那江湖人来骂他,说:你若是一个有骨气的汉人,就不应该进京。
还有那官府的人来保护他,说:黄先生天赋过人,满腔热忱,如今机会来临,请千万抓住。
还有他表兄,他的妻儿,都满心欢喜于家境的改善,说他们外出的时候也不再有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也不再有闲言碎语说他们,都一心期待他进京报效仁慈的皇上。
黄履庄聪明,这些事儿他都知道,他也高兴自己的爱好和才能终于被官家认可,欢喜于那个两千两银子的悬赏改善家境,激动于可以进京一展所长,两轮车、驱暑扇、机械空调、望远镜、瑞光镜……被更多的人喜欢和使用。
可他多年来饱受各种歧视和打压,即使再怎么明白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丝犹豫,有一丝丝不安。
他感觉自己生活好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
戴榕发现他人呆呆的,也不说话,知道他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小小的担心。
他关上房门,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小小声说道:“表兄知道你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的爱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表兄也知道你不想再拖累家人,已经有了离家出走的心思,可是表弟,现在情况大改变了啊。”
“现在不是京城内务府要你进京入匠作处的时候,现在就算你进京后皇家人顾忌你汉人的身份,可哪又如何?至少你大大方方进京了,是做老师进京。表兄听说京城有雷氏家族,还有山子张先生等等造园大家,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们?”
“再者说了,就算进京后又回来,又怕什么?那个食物保存方法,朝廷给两千两银子,知府大人也会给你红封,知府大人还说那江苏巡抚也要奖赏你,他们都相信你可以研究出来,你的妻儿也都以你为荣。”
“还有啊,此番皇家和朝廷这么大的动静,全国各地的匠人不知道有多少会进京,你去一趟京城,和他们交个朋友,多好?梅家的那位梅文鼎先生来快信说,他已经和李光地大人说起你,到了京城,有李光地大人照应一切。”
“你看?李光地大人也是汉人不是?可皇上不是挺信重他?你若不想现在进京,你在家里将那个‘保存食物’的罐子先研究出来?反正等到皇家匠艺学院开学,明年夏秋天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戴榕发现表弟还跟没还魂一样,心里着急,双手板着表弟的肩膀,眼神和言语都带上几分严厉:“我说表弟,那些江湖人的话,你可不能听。我们出生这天下就姓‘清’,现在还姓‘清’……不能和他们沾染上。”
“国家大事表兄也不大懂,可表兄知道,单单那个悬赏,不光可以给你换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还可以留有余钱给大外甥准备娶媳妇,给你自己调养身体,你听到了没?”
“不说还有多少人因为表弟的研究得以妥善保存食物安全过冬,就是表兄自己也期待,冬天想吃口桃子李子,也不用花大价钱抠索索的不是?”
黄履庄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
“我知道——”
戴榕屏住呼吸,眼睛盯着表弟的嘴巴眨也不眨。
黄履庄:“……我只是,做梦一样。”
戴榕:“……”
“说实话,表兄也跟做梦一样。你看表兄这才考上秀才,你这一下子就成京官了。”
黄履庄嘿嘿笑。
他知道表兄是故意打趣他,“京官”那是李光地那样的大人,哪是他敢想的?可他还是高兴。
“那个保存食物的方法,大体已经有方向,很简单……两千两银子就够多了……”
戴榕:“……”
戴榕立马打一个“嘘”声,回头一看发现门关得很好,严丝合缝,放下心来。再回头发现表弟还不明白,急得满脸通红,还有火气。
“知府大人给你你就拿着。你若嫌银子太多,表兄正眼馋明芳斋的一个鼻烟壶,表兄来花!”
黄履庄:“好。给表兄买一个鼻烟壶。”
戴榕心头一哽。
“……不管在哪里,凡是官府给的正当奖赏,切记不能说多,知道吗?只管感激地接着。当然表兄也不是说什么人的银子都能接……”
表弟一心沉迷研究,连对鼻烟壶只有一个印象——提神,全然没有银子的概念,戴榕突然又觉得他表弟现在出息了,他还是要操心,又气又不放心地一一给他讲解一些基本的为人处世道理。
…………
保康受到江苏巡抚和扬州知府送来的好消息的时候,他还没出发,他汗阿玛也还在五台山没出发。
保康犯了选择困难症,他汗阿玛硬要他在出发之前选一个乐器出来,还说“保康聪明,若有喜欢的,可以多选几样暂时学着,将来再确定哪一个。”
聪明还有这么个说法?保康不懂,只能是他汗阿玛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在父母长辈的监督下学习乐器,学习书画,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体验,只是他面对这些乐器,头晕眼花。
光按照材质来分,就有石头的、陶的、玉的、红木的、骨头的……按照大小长短来分,有长的、短的、七个孔的、八个孔的……
保康揉揉眼睛,还是觉得眼花,一把抱住师祖的大腿。
“师祖,保康要选哪一个嗷嗷?”
小模样可怜巴巴,小嗓门也是可怜兮兮,仰着脑袋看着师祖的眼神儿也无助的。
师祖微微笑:“横笛竖萧。保康觉得哪个姿势更习惯?箫对气息的要求是缓而均匀,要有明显的一个气流柱产生,才能吹响。而笛子,尤其是小一些的笛子,用力大一些,就更容易吹响。”
“不过这对保康不是难事儿,笛子入门容易,但中期比箫难学,至于后期,要学精,都难。笛子的声音偏清脆飘扬,箫的声音偏沉稳浑厚。而埙,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天籁,只是现在吹奏之法不再流传,会的人很少。”
保康一听,立马有了决定。
“要笛子和埙。”
清脆飘扬多好,我欲成仙,快乐神仙。
会的人很少也好,这样的独门功夫才帅气。
师祖还是微微笑,牵着小徒孙逛在这一个个乐器前面:“选好了乐器,下面的就简单了。什么材质,大小孔洞等等,没有大的区别。颤叠打震,吐滑剁花历等等技法都一样,等将来保康懂了,再专门选一个自己喜欢趁手的。”
保康表示明白。这就好比学打枪,先练习一般普通的,再练习专精的。
有了决定的保康,小胖手一指:“师祖,保康喜欢这个白玉笛子,还有这个陶埙。”
师祖一看,笛身洁白晶莹,在府库里黯淡的光芒下也周身闪着耀眼的光晕,一看便知非等闲之物。
师祖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对着小徒孙夸道:“保康的选择很好。”
“传说禹治水艰辛,曾三过家门而不入,此仁人之心,感天应地,昆仑山瑶池王母以白玉笛赐之,许其每遇灾难,吹之则逢凶化吉,百用百灵……后凡人间遇圣君明主,既遣使赠之,以助代天宣化,和善百邦,协调阴阳……”
保康:“……”
保康听得小心肝一颤一颤:“师祖,保康换一个?”
阿弥陀佛。他汗阿玛果然就会坑他,这么一个来历的物事,他能用吗?
哪知道师祖笑得安然自若:“一个传说,听听就罢。据说宋太~祖赵匡胤登基那年曾见过,还有传说‘若皇家子孙不能兢兢业业在宥天下、敬业守成,国破家亡之际,此宝必然收回。’”
“这些都只是传说,保康不必在意。当年……先皇进关之前,曾有一位喇嘛预言大清国祚说:‘我身不残,国祚不灭。’‘十帝在位九帝囚,还有一帝在幽州。’前两年,这位喇嘛圆寂之前又送来预言,说‘天机已改,命数不定。’”
保康:“……”
保康好像听到他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地跳,好似要跳出胸腔一样。
师祖面色平静,看见小徒孙面露惊惧,安抚道:“保康莫怕。世上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只管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喜欢的,自己想做的。当然,现在是乖乖长大。”
保康小心翼翼地问:“师祖,那——汗阿玛害怕吗?”
眼睫毛微微颤抖,眼神儿好奇又胆怯……师祖因为他的小模样笑得开怀:“有一点点?应该有一点点。但那是之前。现在你汗阿玛想通了,一点点也没有了。”
保康:“……”狠狠地松一口气。
“师祖,果然保康的感觉是对的,这几天汗阿玛身上的气息有变化。保康说不清。他是保康的汗阿玛,保康看不清他。”
因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他惯常看人的方法看不清,师祖听懂了,轻轻点头。
“人和事都是会变化,这是好事儿。”放下手里的白玉笛,拿起刚刚小徒孙选的陶埙,外形像梨子的紫砂陶埙,独特的双气孔排列,优良的吸水性和大气天成的外表,师祖试了一下,立即发出声音,沧桑空灵厚重幽婉。
师祖点头:“很好。儒雅古朴,不怕磕碰,不怕水。”
保康刚刚听了一声就喜欢上了,小小的纳闷:“师祖,这个声音好听,为何现在不流传了?”
师祖:“春秋时代,礼乐崩坏,却也礼乐大兴。那个时候,以和为美是一个重要的音乐审美观,埙唱而篪和,是人们对“和为贵”的强烈诉求。和,声音谐和,内容舒缓平和,有助于教化。”
“音色古朴醇厚、柔润清正。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音之中,埙独占土音,充填中音,和谐高低音。‘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将金石以同恭,启笙竿于而启批极。’埙与钟、磬一样,具有同等地位。”
保康:“……”
师祖是说现在“人心不古”?
师祖:“……乐器总体来说还是表述心曲,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习惯,也有相对不同兴盛的乐器。既然选了这两样,就要好好学习,明白?”
“明白——”
小沙弥拿着两样乐器,保康和师祖出来府库,眯着眼睛看向蓝天白云,心里那个美。
琴棋书画诗酒茶,就差茶和酒了嗷嗷。
“师祖,保康几岁可以大口喝茶?”
“几岁都是小口品茶。”
“……那师祖,保康几岁可以喝酒?”
“十五岁。”
“师祖,保康先学吹埙,下午下棋。”
“好。”
保康在他师祖的院子里跟着石溪道人摆开架势,手持他的小陶埙气沉丹田正要发出“龙飞凤舞”之音,他汗阿玛派人送来消息,扬州有人研究出来他要的“食物保存方法”。
保康惊呆了有没有。
“这么快?”保康的大眼睛瞪得溜儿圆,不敢相信。
来报信的侍卫说:“也不快。扬州知府为了抢头功快马加鞭送来消息,只说有了方法,具体结果还要等半年后看结果。”
保康:“……”
这已经很快速了啊。
“方法那?不对,不要回答,要注意给研究人保密。是扬州的谁研究出来?”
那个侍卫笑了出来,因为快乐大师的体贴:“是一名叫黄履庄的年轻人。扬州知府是个机灵人,恰好那个黄履庄也确实有真本事,他之前就喜欢做一些小物事,小有名气。”
“随着消息送来的,还有黄履庄做的一些玩具。皇上吩咐都给送了过来。”
说着话,侍卫就一一摆开这些小玩具,保康一看,首先进入他眼睛的是一只“小黑狗”——一眼看去就是真的“小狗狗”,仔细看才注意到它的木质纹理。
就见侍卫作出一个敲门声,“小狗狗”立马原地站起来朝侍卫大叫,保康看得瞪大眼睛,侍卫弯身拍拍“小狗狗”的头部,又在狗身上的一个部位拨弄了一下,“小狗狗”乖乖地躺下,也不再大声吠叫了。
保康:“……”
这不是就是后世的电动小玩具?
神奇的华夏圣贤们!
保康一把抱住“小狗狗”,大喊一声:“喜欢”。
顿了顿,一脸警惕地问:“小狗狗有几个?”
侍卫:“只一个。快乐大师喜欢,属下再让黄履庄制作。”
保康一脸纠结,那个“痛苦”。他等侍卫退下去后,忍不住抱住“小狗狗”哀嚎:“师祖,胤禛弟弟最喜欢小狗狗。保康只有一个小狗狗。”
师祖正在抄写佛经,闻言只说:“保康先给胤禛弟弟玩,再去制作更多的小狗狗。”
保康又冲着师祖书房的窗户嗷嗷叫唤:“师祖,我们改变路线先去扬州好不好?”
师祖:“黄履庄的名字既然已经报上来,估计他会直接进京。”
保康:“……”
保康特舍不得,吩咐贴身太监赵昌将他还没捂热乎的“小狗狗”,送去给他的胤禛弟弟,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凑到石溪道人跟前,和他一起研究这个两轮车。
木质的两轮车,没有链条,但保康的第一反应就是——“自行车”。
驱动轮、后轮、车架……伟大的华夏人们啊嗷嗷!
保康和石溪道人一起研究,然后看着石溪道人晃晃悠悠地骑着两轮车逛圈儿,激动的落泪。
这次是真眼眶湿润。
“师祖,保康太感动了。师祖你看,车子自己动。师祖,保康可以改进它,保康骑着它带着师祖。”
“嗯,保康加油。”
“师祖你看,这里还有‘瑞光镜’。”保康打开说明的小册子一看,凹面镜的尺寸,最大的直径达五六尺:制法大小不等,大者五六尺,夜以灯照之,光射数里,其用甚巨。冬月人坐光中,遍体升温,如在太阳之下……
“师祖,你快来——”
保康大大的震惊,这不就是后世的“探照灯”?
嗷嗷嗷!
“师祖你快来看!”保康激动大喊,“师祖你快来看嗷!”
师祖让小徒孙折腾的安静不下来,放下毛笔净手走出书房一看,他也小小的吃惊。
石溪道人骑着两轮车停下来,同样满脸震惊。
“……长三尺许,约可坐一人,不烦推挽能自行;行住,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老道试了一下,日足行八十里。”
师祖瞳孔一缩。
保康双眼亮如太阳。
临近出发的日子里,保康除了日常功课,准备出发事宜,除了应对,除了胤禛弟弟之位的所有哥哥姐姐妹妹的“强烈控诉”,有空就拉着他大哥、太子哥哥、大姐、二姐……一起研究将士们的装备工具改进。
大阿哥:“如有必要,可以在头上和脸上做一番装饰,便于在深山老林来隐藏自己,类似保康弟弟玩乐时候制作的草丛帽。”
保康重重点头:“大哥说得对。等汗阿玛要打丛林战,和交趾国开战,可以用到。你们看这个‘瑞光镜’,可以用于远距离照明和搜索敌人。”
太子好奇拿过来试着将“瑞光镜”对准胤祺弟弟,果然一下子就有感受,众人发现他的表情变化,都心惊。
众人屏住呼吸等候,不一会儿就都听到胤祺弟弟喊“暖和”,一个个的,都大为惊奇。
太子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果真好物件。我们一起给汗阿玛上一个章程?”
胤禛走卧不离地抱着他的机械狗狗,闻言说道:“上次我们给汗阿玛上折子,有关于大清和西洋各国的外交事宜,汗阿玛只说‘已阅’。这次我们一起上折子。”
保康眼睛亮闪闪:“胤禛弟弟的提议好。听说那位黄履庄手里还有其他,大约三十项发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京?”
胤祉:“我刚刚打听到,这位黄履庄和梅文鼎是好友。梅文鼎就是慕名机械狗之名去拜访他的人之一。这次皇家匠艺学院开办,梅文鼎作为当世的算法大家,天文大家,必然要进京做老师,到时候……嘿嘿。”
兄弟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有理有据,有可行性还有创新性。
大公主、二公主安静倾听,她们已经感受到自己和哥哥弟弟们的差距,默默安慰自己,不着急,之前落下了,现在慢慢来。
三公主和四公主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和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一起玩机械狗。
皇上收到孩子们一起上来的折子,对其中的道道,也是瞳孔一缩。
黄履庄的名声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一是没有精力,一是顾虑他的汉人身份不想搭理,听内务府的人说邀请他进京入匠作出他没答应,他也就放了手。
可皇上真没想到,这些,出自一个民间小匠人之手的小物件,居然可以用在军事上,还有大用处!
皇上觉得,如果不是熊儿子的折腾,他可能,真的错过很多。
皇上心里感慨万千,找到熊儿子说话,对着熊儿子好一番感叹,面对熊儿子的取笑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跳脚生气。
皇上要在五台山多待待。
回老家尽孝刚回京的李光地送来加急折子:“小琉球事宜……郑经生病,子克爽幼,部下争权,征之必课……”
之前皇上派遣都统彭春、副都统郎谈等前往雅克萨等地侦察,也传来消息。
他们在达斡尔总管和宁古塔都统的协助下,沿嫩江北上,经墨尔根,越兴安岭,近雅克萨,顺黑龙江而下至瑷珲……掌握大量的军事情报,为抗击沙俄作好充分准备——小股遭遇战中,阿灵阿一枪击毙沙俄指挥官托尔布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