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当时, 初夏的风徐徐地吹, 吹动保康的袈裟袍角, 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儿好似在水里欢快地跳跃;吹动阿灵阿那天青色的葛丝长袍马褂, 海水江崖的华丽刺绣迎风招展。

呼吸着御花园的百花香,站在明媚的蓝天白云下面,甥舅两个默默对视, 保康细细鼻子,怎能不相信他怎么听出来一股子“酸味儿”?阿灵阿绷着脸,内心里甚是懊恼,他怎么没掩饰好自己的“醋意”?

石溪道人哈哈哈笑:“你们别对眼了。”

“容若现在挺好,这是好事儿。就是阿灵阿,估计皇上下一步就要给我们的快乐大师找老师,这次应该是正式的。”

阿灵阿有了台阶, 立马下来。

“你说这个我也明白。估计我真不能继续做挂名老师了。”说着话,他又有点儿伤感, 一把抱起来小外甥,特“真情实意”地说道:“快乐大师啊, 小舅舅要离开京城了。”

保康眨巴眼睛,第一反应:“小舅舅要去黑龙江?”

小舅舅·阿灵阿嘿嘿笑:“就你聪明。”

“南方的海战小舅舅就不参与了, 北方和沙俄的战事, 岂能不参与?”

一说到和沙俄的战事,阿灵阿就满腔热血沸腾。保康看着他这还不到十八岁的小舅舅, 年少贵胄、天资过人, 长相也是清秀挺拔、打扮更是“华丽时尚”……

保康重重点脑袋:“小舅舅棒棒哒。”

接着振臂高呼一声:“白马银枪, 天下无双。”

阿灵阿:“……”

不说阿灵阿被逗得哈哈哈,石溪道人,养生斋的宫人们也都哈哈哈笑。

保康也笑。他小舅舅抱着他,笑得意气风发、壮怀激烈,仰天说道:“铁马冰河、大漠长沙,是男儿就要实现梦想。”

保康定定地看着小舅舅,突然仰天长啸,长音清鸣。

“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

最后曲子结束,还有余音回响不绝。

“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一时间御花园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番天然纯粹之音里,久久无法回神。

乾清宫的皇上听到了,畅快地哈哈哈大笑:“若笳若箫,声闻十里。好!好!好!”

无逸斋里正在读书的太子和他的两位老师,太子反应过来后,不顾礼仪地痛快大笑:“一定是保康弟弟在长啸!”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在念佛,停顿好一会儿,出来佛堂后忍不住和皇太后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啊,最喜欢吼一嗓子呼麦。好像唱一唱,就浑身舒坦一样。”

坤宁宫里,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正在对账本,只觉得这一番质朴自然却又酣畅淋漓的长啸是发自自己的内心一般,脸上的笑容无比慈爱亲和安详。

…………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这是保康送给他小舅舅的年少风流。

小舅舅阿灵阿听懂了,抱着小外甥举到头顶哈哈哈大笑地转圈圈儿:“阿哥等着,小舅舅一定打得沙俄人哭爹喊娘。”

保康积极地鼓掌,满脸是笑,满眼都是小星星:“小舅舅最棒。”

哈哈哈,哈哈哈。阿灵阿笑得畅快至极,石溪道人看着这甥舅两个的互夸,笑着摇头。

小阿哥如今是瑞亲王,皇后健在且身体日益好转,钮钴禄家这般兴盛,不符合目前太子已经册封的情况,皇上必然有动作。石溪道人小小的担忧,刚和阿灵阿谈完不到三天,皇后娘娘召见钮钴禄家的老福晋。

老福晋巴雅拉氏是阿灵阿的亲额涅,她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在在阿灵阿定下来随军北征的时候,和她露了口风。

老三法喀续娶赫舍里家的二姑娘,老五福保定下来两江总督麻勒吉的女儿瓜尔佳氏,老六尹德定下来宗室庄亲王的女儿,老七阿灵阿定下来护军参领威武之女乌雅氏,也就是德嫔娘娘的亲妹妹。

老福晋大体明白皇家的意思,敲打拉拢一番,正好她也觉得钮钴禄家不宜再出风头正要表示忠心——可她也有不明白。

老三法喀的原配妻子乃是宗室女,老四颜珠的妻子是当今国舅,领侍卫内大臣承恩公国舅佟国维之女佟佳氏,皇上的表妹,如今老三作为长兄续娶,家世不能太低,也不能高过宗室,目前赫舍里家最为兴盛,正合适。

老五福保定下来瓜尔佳氏,却不是费英东、鳌拜一系,而是同居苏完的达邦阿一系,这很正常,皇家能让他们继续和苏完瓜尔佳联姻,那就是恩德。

老六尹德定下来宗室的女儿,也应该。家里总要有一个宗室媳妇儿,而且老六尹德为人恭谨诚朴,言行举止都有分寸,性格也非常合适。

可是她亲儿子阿灵阿居然定下来乌雅氏,她真的懵了。

护军参领,位在都统之下,看似职位不高,可身在护卫京城的军队里,这样的正三品将军必然是皇上的心腹大将,否则皇上也不会收乌雅氏在后宫——可,这是包衣旗啊。

老福晋在宫里也不好和皇后多说什么,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她出宫的一路上只能安慰自己,时代变了,也不看包衣不包衣的了。

…………

保康也有点懵。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这个事儿,皇上只和皇后商议,有皇后提醒钮钴禄家一下,不过保康还是知道了,因为皇上领着太子去巩华城,也就是赫舍里皇后的梓宫,看望赫舍里皇后的时候,突然叫保康陪同,保康就听了一耳朵。

保康听说了这个事儿,满心疑惑——汗阿玛是看好胤禛弟弟,觉得胤禛弟弟很有前途?

还是不看好胤禛弟弟,觉得乌雅家没有前途?

反正他自觉也不好多问,也无需多问,干脆不去烦恼。四月二十日,他被太子拉着去给出京巡视地方的汤斌大人送行,特愉快地和黑着脸的汤斌大人挥挥手,笑嘻嘻地喊话。

“汤大人,太子哥哥专门和汗阿玛请示,给你加了两倍的俸禄补贴,你可要好好保养身体,不能舍不得吃哦。那个肥肥的老母鸡,一天一只哦。”

汤斌:“……”

“感谢瑞亲王提醒。臣明白皇上宽厚,太子仁爱。”

声音干巴巴的,一看就是气还消。

太子赶紧给打圆场:“汤大人,保康弟弟说的,正是孤最为担心的。汤达人克己奉公,清正廉洁。可是汤大人自己和家人都饱受清贫之苦,孤心里甚为不安。为国为民,请汤大人切记保重身体。”

汤斌因为太子的“真情流露”而感动、行礼道:“太子殿下放心,臣汤斌定不负使命。”

“汤大人快快请起。”太子伸手弯腰,双手扶起来他的老师,引得汤大人更为感动。

保康安静地看着,笑得也安静。

阿弥陀佛。师祖啊,太子哥哥对大臣的手腕深得汗阿玛真传。

汤斌走后就是熊赐履。咳咳,太子的老师多得很,自然不可能就汤斌一个合适。不过熊赐履走得时候,面对快乐大师也是一张黑脸,看到快乐大师欢乐得来——太子都替他弟弟觉得他良心不安。

可是他弟弟还不到四岁啊,他的老师们都是年纪一把的博学大儒,他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去帮自己的老师们。而且太子认为,不光他老师们委屈,他保康弟弟也委屈。

他弟弟这般爱玩的性子,每天乖乖地来无逸斋来学习,虽然他很高兴,可是他也觉得弟弟委屈得更为“理直气壮”。

太子自觉他帮谁也不好,最后在他汗阿玛的表现下有了明悟,爱莫能助,只能——很开心地选择——围观啦!

…………

话说从孝陵回来后,他们的汗阿玛就认真思考他对太子的教育问题,可他自认按照历朝历代的太子教育标准培养太子,实在想不出来头绪。

反正就是熊儿子保康和太子在一起多处处非常好,多番“思考”后,皇上干脆就不给他单独请老师了,就让他领着石溪道人一个老师,直接入驻无逸斋。

“等上书房建好了,再回来。”他们的汗阿玛板着脸,如是说到。

太子欢喜无比。

保康楞眼。

保康这次给他太子哥哥出主意,称得上“赔了老师们又折了自己”;保康面对这些,当世的理学大家们,也就是当世最严苛最古板的老夫子们的刻板老脸,这次是真的想要仰天长啸。

他不开心,那就要闹腾。

逃学那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儿,上课睡觉更是寻常。闹腾的那个叫五花八门,胆大包天……无逸斋的老师们天天去和皇上告状,偏偏皇上还护着,然后这些老师们就更生气,特别是他们发现太子被带着的,也变得顽皮……

咳咳,其实是皇上自觉,他作为熊儿子的开蒙老师被熊儿子深深地折腾过的人,换一个角度围观熊儿子折腾其他人,莫名地,就有一种特“苏爽”的心情,看戏看得特满足。

才一周的时间,无逸斋的老师们个个头晕脸黑,可他们拿三头身的快乐大师没奈何,只能生闷气,可他们生闷气的同时又更爱三头身的快乐大师。又爱又恨,感情那个复杂难言。

无他,快乐大师太聪明了。

他们作为一整个国家选出来的饱学之士,快乐大师能问到他们回答不出来哑口无言,这不是本事吗?可是这本事不是用在学习上,而是用在反对学习上……

比如老师正声情并茂地讲解《三字经》的一段:“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快乐大师“恰好”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揉揉“睡眼朦胧”,还没容老师们感叹一句快乐大师小胖手上的小窝窝,揉眼睛的可爱小样儿,就听到快乐大师迷迷糊糊地开口了。

“老师,快乐大师不明白。孔融四岁和哥哥们一起吃梨,总是拿小的吃,有大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回答说:‘我年龄小,食量小,按道理应该拿小的’。老师,孔融只是觉得自己拿一个大梨吃不完浪费,这不是谦让,这是节约粮食。”

老师气得差点跳起来,鼻腔喷气,胡子翘的老高,但是快乐大师还没说完,他还气呼呼的,委屈巴巴的。

“老师,快乐大师也马上四岁,但是快乐大师食量不小,所以不拿最小的梨……”

快乐大师表示硬要他选最小的梨子太不人道,他这正需要滋养长身体那,都不让他吃饱……

老师:“……”

老师被气得失去理智,又气又笑地咬牙问道:“兄长们年长,做弟弟的理当谦让。若是快乐大师和哥哥们一起吃梨,认为该怎么分?”

就见快乐大师丝毫不惧,一派“稳重”的风度,可是还不容老师感叹快乐大师没彻底睡困的小奶音,快乐大师的大将之风,就听他呱呱呱又是一大通话。

“兄长们若是说:你不让就揍你,快乐大师不想打架,但也不能屈服,那就打架,谁赢谁拿最大的梨子。兄长们若是说:我们是哥哥,要爱护弟弟,主动先让,快乐大师也让——根据自己的食量选一个。”

“兄长们要是敢主动说:我们来比赛,谁的弓箭最好,谁的大字写得最好,谁的背书背得最好,谁能给辣椒苗浇水除草……谁就可以拿到最大的梨子,快乐大师最服气。

孔圣人都认可‘食色性也’,人们却宣传孔圣人后人的‘孔融让梨’,这是违背人类天性,剥夺年幼者的话语权,不给小孩子吃饱……”

老师:“……”

目瞪口呆、精神恍惚、眼冒金星,眼看要晕倒。

奈何皇上明确规定不允许打快乐大师伴读手板,也不允许罚快乐大师抄书写作业。

他们去和皇上告状,都觉得快乐大师的想法,类似于离经叛道,应该及时严加教导布拉布拉……可是皇上听完后一番先是开怀大笑、骄傲莫名,接着长吁短叹,感慨万千,就是不罚“口出逛言”的三头身·快乐大师。

老师们能怎么办?

关键他们也被快乐大师“洗脑的”,也开始怀疑宣扬“孔融让梨”的正确性。

关键他们有时候还被快乐大师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大清皇家和其他朝代的皇家不一样。先皇顺治皇帝没有专业学习过汉家文化,全凭自学;当今皇上也是半路出家,后来才开始苦学。他们作为皇家第一批汉文化老师本就胆战心惊,生怕一个教导不好皇上来一句“太子不需要学四书五经……”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作为一个汉家文人,作为因着太子作为国之储君的重视,作为臣子给太子讲学,对皇家一切的规矩都只有严格遵守。

说是老师,其实谁都不敢自称“老师”,除了皇上,何人敢为太子“师”?每次讲课都是跪坐前方,太子端坐小书桌后面,他们甘之如饴。

可是最近太子突然明白了,太子亲自和皇上提出来,老师跪着讲课于理不合,于礼不合,身为太子更应该做好“尊师重教”的典范……他们感激皇上,感激太子,可他们也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在快乐大师的身上。

张英后来就说,“让,在兄弟姐妹之间,‘让’是美德。‘不让’是应该。因为孩子们的天性中就是喜欢最大最甜的那个梨子,如果家里长辈硬要他们让,他们要么心里不服和兄弟姐妹们闹矛盾,要么学会撒谎,对自己不诚,对老师长辈不诚……”

而“诚”,也是儒学精髓之一,是华夏人修身养德的必有要求之一,和“仁”并列。

…………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学着他师祖的样子微微笑,抬手打一个佛号,隐去一身功和名。

这对于快乐大师就是提都不用提的芝麻小事儿,他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年纪,每天只有一个半时辰的功课,他还有其他重大活动那。

小舅舅要去黑龙江参加战事,沙俄目前的火器水平,不算大清的新火器研究,确实比大清的好,他们的战船也比大清的好。而且沙俄是主动进攻,还是来去自由的骑兵,大清这方则是没有准备的防守,还要保护当地人。

虽然他汗阿玛说,先头部队过去只是勘测地形,不强攻,毕竟对方人少,可以采取的方法很多,可快乐大师还是担心战事拖延时间太长,朝廷这边粮草和时间都拖不起。

快乐大师左思右想,去找到自己当初带来的匠人们,打算给他小舅舅打造一把□□,一枪一个斩首爆头。

之前快乐大师要改进大清的火器水平,可他也不能直接将后世的AK47拿出来,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艺水平,保康进京的一路上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来附和“国情”的图纸,给了他汗阿玛,现在又要开始研究,当下就无心顾及其他事情。

五月初一,他的四岁生辰到来,满宫的人都给他庆贺,五台山的人也寄来各色礼物,他高高兴兴地打扮一心,欢欢喜喜地陪着一家人吃了一顿生日饭,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算是看了几场大戏,人就又去搞他的研究去了。

太皇太后瞧着其他的孩子们也听得昏昏欲睡,哈哈哈笑道:“有了段子,现在的小孩子都听不进去咿咿呀呀的大戏了。”

皇太后也笑:“对比之下,南方的戏剧确实慢了一些,听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乐呵:“我们平时喜欢听昆曲和京腔,秦腔也非常好。南方人喜欢听徽剧和汉剧,我刚刚听着《四郎探母》,也确实好,只是唱法、念白没有北方的语音特点——不若让四个剧目合一合,各取所长,这样听着估计就不发困了。”

皇上本来也听徽剧听得不大利索,听到皇后的话反应过来,当下也哈哈笑:“是这个理儿。前些日子保康不是说人家西洋人都发明了‘芭蕾’?我们也发明一个,正好舞蹈戏曲学院建好,‘一举多得’。”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

你是皇上你说得对。

皇上是真的觉得这主意好,大唐有梨园教坊,宋朝有“诸宫调”,元朝有元曲,明朝有北杂剧与南杂剧,南戏与传奇,大清也要有自己的戏剧——保证比那什么不穿衣服伤风败俗的“芭蕾”好。

皇上打定主意,一边暗搓搓地期待熊儿子能捣鼓出来什么新火器,一边斗志高昂地和文臣们打口水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人皆是学习圣人言语,没有办学学习戏剧和匠艺。昔年唐玄宗沉迷梨园,政务荒废,当引以为戒……”

这是“苦口婆心”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大清还没盛世那你就要学唐玄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以农为本,以士治国’,匠艺之人大多走街串巷,或有利益牵扯,走卒贩履乃是末流。更有西洋人的奇技淫巧霍乱人心,更该打压……”

这是“词严义正”派,就差没说皇上果然是出身蛮夷,不懂士农工商的阶层分化,不知道但凡人“谈的是经典文章,作的是诗词歌赋”,这才是高雅。

“启奏皇上,如今国家初定,当思虑如何安抚人心,而不是大兴靡靡之音。匠为末业,匠役至微,更不能进大雅之堂。天下大道在此,皇上切三思啊……”

这是“忧国忧民”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逼问“皇上你是要做昏君还是要做昏君”?

“……”

“……”

一人一句,还有那坐地痛哭的,威胁要死谏的。

皇上岂是这般轻易认输的人?文人士族越是要护着他们的教书权,学习权,做官权……他越觉得这些人结帮结派的都在对抗他的“皇权”。

敢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清的武人都低人一等?”?敢说“他是出身蛮夷不开化”……皇上心里冒火,皇上能狠心打压满蒙大功臣,当然也绝对不能容忍大清的文臣们掣肘他。

皇上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昔年《墨子》曾说:‘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元代宰相耶律楚材也说:‘治弓尚须用弓匠,为天下者岂可不用治天下匠耶?’”

“前朝太~祖皇帝也曾有言:‘匠人于国有大功。’前朝前期的官营作坊和私营作坊互相配合和睦,一起从中获得稳定收入。官府对于私人作坊也予以积极支持,以利于国家生产并有所增长经济……”

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都是理”,皇上引经据典的一番话,连对于汉家文人较为敏感的元朝丞相都给抬了出来,将自己的决心表露无疑。

裕亲王收到皇上弟弟的暗示,麻利地紧跟着:“只可惜,明太~祖皇帝将管理匠艺之事交给读书人而不是匠人,他本想用这种方式让文人与实用技艺连在一起,让匠人与国家连在一起,却适得其反。”

“读书人进入新求知领域不好好学习,一味地心高气傲,打压和排挤匠人;匠人们还留在自己的老本行里,陶瓷技师继续踩蹬陶轮,手艺高超的织工还得继续弯身弓背在织机前劳作,长久的积怨加上朝廷的打压,加上越来越高的匠人税,导致前朝匠艺的没落……”

恭亲王就说的比较直接了:“想当年,明成祖建立火器营,所向披靡,定都北方后更是大力研究火器,当时的火器水平可是世界第一啊。可是,哎,到了前朝中后期前朝就需要花大价钱从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火器了。”

“当年明太~祖皇帝安排匠人世袭制度,本是好意,结果……哎,后来匠人被压迫的活不下去,强烈痛恨这种世袭制度……哎,这都怪谁呀?”

法喀笑笑出列:“启奏皇上。前朝初期匠艺大兴,可惜后人只说‘遵循先祖之法’行不遵之事,导致国家匠艺水平大退步。当引以为戒。”

“臣认为孔圣人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们要心胸宽大,勇敢地学习,而不是因循守旧,坐井观天。既然我们还没开始,而西洋人有了办法,我们就学习一下。”

“……”

“……”

支持的人或者忠于皇上的人,尤其武将们纷纷战队,纷纷站出来,皇上听得满意,最后一个深沉无奈地感叹总结:“皇考当年废除匠户世袭制度,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匠人手里的技艺总要传承下去,没有家传,当然要想其他办法。”

“朕开天辟地开办匠艺学院,不求功劳。朕只希望,百年后,我们大清的各项技艺水平还是世界第一,不要西洋人打上门了,还要花大价钱和西洋人买火器用具。”

事情定了下来,消息传出去,天下文人哗然,通过小报消息知道了皇上最后那句话,一个个气得吐血。

不答应皇上,那他们就是国家和民族的罪人。不对,答应了皇上,不就是承认了他们就是前朝亡国的罪人?

很多因为前朝灭亡开始反思的文人们悲怆地仰天大笑,声音凄凉。身在杭州游学的顾炎武现在看着小报,看着他挂名小弟子的功课,也是泪流满脸。

“诸臣误朕也……”“诸臣误朕也……”真的是前朝成千上万的文人误了大明吗?

…………

纷纷乱乱中,保康自顾自己的“研究”,依依不舍地送走他的小舅舅;皇上展开他的铁腕,大清第一所匠艺学院和戏剧学院开始画图选址筹建。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二日,皇上率先皇后遗孤皇太子往巩华城,祭奠母生仁孝皇后,恰逢先皇后八周年祭日刚过,皇上特命皇太子隆重祭祀生母,以让皇太子为母尽孝。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七日,皇上决定先皇后的梓宫从巩华城移到景陵山,入皇帝地宫主陵安葬,开辟皇后比皇帝先入帝陵的先例。

皇上遣皇太子率“诸臣往祭”。二十九日正式启行,六月二十七日到达山陵景陵,特命康亲王杰书至仁孝皇后梓宫前、庄亲王博果铎至梓宫前,读祝致祭;礼毕,安两位皇后的灵柩至康熙主陵享殿内,於翌日安葬。

同时,皇上还特地亲自安抚先皇后的娘家人,赐食赐物,以示恩宠。

“朕惟王化肇于闺门,洵藉内庭之助;阴教成于宫壸,尤资后德之贤。故皇英嫔而帝道兴,任姒归而王图永。缅稽淑行,载籍攸存。惟翚服之有光,斯彤管其纪盛。聿彰令闻,爰着徽称:

皇后赫舍里氏,毓自名门,躬全懿范。作朕元配,正位中宫。慈惠本乎性成,柔嘉维则;温恭笃于天赋,礼度攸娴。主雅化于闺闱,表芳型于海宇……

月掩椒涂,鉴亡兰殿。

朕心伤悼,率土悲哀!怀哲思贤,惓徽音于靡尽;扬休宣誉,垂鸿号于无疆。彝典式遵,崇褒用锡。

特以册宝,谥曰仁孝皇后。于戏!圣善弘宣,奕世颂祎褕之盛;母仪备美,千秋耀琬琰之辉。灵其有知,膺兹光宠!”

六月二十八日,以册谥:仁孝皇后,颁诏天下,咸使闻知。

“仁孝”二字,盖棺论定,给予先皇后绝对高度的赞誉和认同。

保康一路跟着,从巩华城祭祀到景陵安葬,亲眼目睹他太子哥哥将自己的学习书放在仁孝皇后的梓宫旁边,安静地看着太子哥哥明显消瘦的面颊,哀戚的眼睛没有一滴眼泪,默默念经。

满后宫的妃嫔一身素衣给先皇后送行,心里无波无澜,也都默默念经。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默默念经。

仁孝皇后作为皇上的第一位皇后,与皇上共同生活十载,她以自己“宫闱式化,淑德彰闻”的行动,给予皇上有力的支持,不管是任何事。

皇后勤理内治,连同宫外的赫舍里家人一起协助皇上夺权鳌拜;皇上要开始消藩计划,索额图和赫舍里家不支持,她支持。皇上冒冒然没有任何准备就消藩逼反吴三桂,她也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支持皇上。

不管当年皇上迎娶先皇后,是和赫舍里家族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交易”,不管皇上一开始喜欢不喜欢他的先皇后,最终他都感念先皇后这一份心。

少年夫妻相扶相助,她的英年早逝,看似是一个弱项,可谁又能说完全“弱”那?元皇后的名分大义,最好的年华里去世留给皇上的念想,后宫里哪个活人可以比得上?

阿弥陀佛。比不过,可是,也没有必要比不是?皇后娘娘守着自己的胖儿子午休,只心疼儿子这一个月的辛苦,脸上瘦掉的肉肉。

惠妃娘娘、荣妃娘娘等等老宫妃们也在心里默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看着自己的儿女们一脸慈爱地笑。

保康发现他额涅没有任何表示,比如对汗阿玛的表现的不甘,放下心来。

太子接受他额涅已经去世的事实,虽然还是不能将额涅和母家和赫舍里家分开来对待,可他经过这一个月的煎熬,也多少有了成长。

其他的皇子们一个个的都乖乖地不做声,也不闹腾,公主们更是埋头学习,是的,学习。

赫舍里皇后的下葬,赫舍里皇后的一生,刺激了她们,她们因为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句话而发奋学习,就连最小的四公主也不再闹腾,乖乖地跟着姐姐们学习。

“女子当自强!”保康弟弟/哥哥说得好,说得对。她们是皇家公主,她们也是马背上的儿女,她们当纵马草原,肆意飞扬。

公主们这份苦学的架势,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震惊。就是皇上也顾不得他的伤心专门找来他的女儿们问问。

“你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给你们撞木钟,和皇阿哥们一样的学习内容,汗阿玛答应了,只是天地阴阳划分,到底是男女不同,女儿家该学的,也要学。这些四书五经、弓马骑射的课业方面,不用太上心。”

皇上的语气慈爱,听着是关心,怕她们学多了身体吃不消,可是那意思非常明显。

大公主唇角一抿,尽管自己是领养的公主应该谨言慎行,可她也忍不住开口:“汗阿玛,女儿想学。”

二公主受宠,胆子也大,嘻嘻笑着:“汗阿玛,女儿学习了,将来也可以造福一方,宣扬汗阿玛的仁德。”

三公主性子可能有点儿憨憨,嘿嘿笑着:“谢汗阿玛关心,女儿不累。女儿喜欢医术,将来女儿也济世救民,医者仁心。”

四公主年龄最小,听得懵懵懂懂,但是几位姐姐的字面意思她听懂了,一拍胸膛很是豪爽地说道:“汗阿玛放心,小四长大一定也是巴图鲁,替汗阿玛打坏人。”

亲亲汗阿玛·皇上喉头一哽。

可是三个女儿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对知识和自由的渴望和信任刺痛他的眼睛,让他不忍直视,更说不出拒绝的话。

“汗阿玛只希望你们健健康康的,刚学习,不要太吃力,要知道做学问是循序渐进,不可急躁。”

顿了顿,“你们的保康弟弟,保康哥哥还给你们撞木钟,这次去五台山避暑,你们也去,就这两天就出发,都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准备。”

四位公主愣怔片刻反应过来,一起欢呼:“谢谢汗阿玛,汗阿玛最好。”

亲亲汗阿玛·皇上“矜持且谦虚”地笑,他就是古往今来最好的汗阿玛。

皇上因为女儿们的事情感慨万千,一面觉得他的女儿们学好了,将来出嫁,不光是联姻,更可以真正地掌控一方;一面又怕那些粗中有细的蒙古台吉们不想联姻了,毕竟,不说权利的事儿,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嘛,非常理解男人的感受。

娶老婆的要求和养女儿的希望,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皇上心里的小道道不足为外人道也。仁孝皇后去世八年,皇子公主们都不需要再守孝,皇上面对这一天比一天热的京城,大手一挥,一家人都去五台山避暑。

七月初六动身,属保康最高兴。

“额涅,保康带额涅去吃五台山美食,看五台山美景。”

“大哥、保成哥哥、三哥、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保康带你们去后山玩耍。菩萨顶不光清凉无比,还有很多玩处,还有滑滑梯和跷跷板。”

“徐元梦老师、张英老师……各位老师,你们到了五台山,可以尽情地写诗作赋,五台山上处处美景,随时都有灵感。不相信你们问石溪道人。石溪道人最喜欢五台山。”

“大姐、二姐、三姐、四妹,你们到了五台山尽管骑马出门,这里没有京城的规矩,怎么开心怎么好。”

“……”

“……”

保康高兴啊,咱老百姓今儿个要高兴啊。

高兴的保康呱呱地说个不停,自从出发就开始说五台山的各种好处,和每个人他熟悉的人说,谁问一句,他就能说一个刻钟。

从古到今,从天文到地理,从衣食住行……凡是和五台山有关,他都说的头头是道。特别那还有争议的,世家文人都要反对的五台山的学校改革,山西省的税赋改革,他也能说得别人没词儿反驳。

也不知道是谁问一句,好像是索额图特不服气地问一句:“山西地处西部,到底不比江南的富庶……”他立马长篇大论山西的煤矿、铁矿,山西人的勤劳淳朴,山西特殊的地理环境……

口齿清晰、铿锵有力:“山西不穷,是你们没有想到。等煤炭发挥出他们真正的大作用,超大作用,你们就知道,山西在全国那不可替代的地位。阿弥陀佛。你们因为不知道而不了解,快乐大师理解。”

“宝相庄严”。一副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大度地不计较你们的无知的小样儿。

众人瞧着快乐大师这幅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真高”姿态,莫名地心脏一痛。

想反驳说自己不无知,可是他们还真说不过胖嘟嘟的快乐大师,也是神奇了,偏偏还听得入迷,听得津津有味,一有空就朝快乐大师的身边凑近乎。

皇上好像看见熊儿子背后那飞翔的小翅膀,找个机会小心翼翼地问道:“煤炭,还有其他的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