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末的日子里, 风是清爽和煦、祥和柔情,风景是五彩斑斓、万紫千红,阳光下的万物是朝气蓬勃而生机盎然,保康阿哥好似是这生机中最有劲儿的一簇, 碧绿的湖水清波荡漾,纯净的大眼睛“气势磅礴”。
“就要水师。”小嗓门铿锵有力,摆开姿态就不妥协:“打完小琉球后水师不许裁减, 要优化, 还要扩军。建造船厂和火器作坊加大研究,每年的经费不能短缺。”
顿了顿,“保康马上四岁了, 保康长大了, 保康现在就要亲自接管。”
皇上:“……”
想偷懒的时候就“保康还是一个孩子”, 兴头起来就是“保康马上四岁了, 保康长大了”。皇上满心无奈,语气为难:“汗阿玛今儿就下旨水师挂在保康的名下。”
“经费保证不短缺,随保康怎么开心怎么折腾。另外,西山骁骑营也划到保康的名下——特许保康扩建到一万人。”
保康:“……”
西山骁骑营就算现在不大灵了,在外比不过绿营军,在京城比不过丰台大营和护卫营,可那也是拱卫京师的满洲驻军主力营,当年也是类比后世特种兵性质的八旗前锋营, 名气相当当。
汗阿玛不光要给他, 还特许他可以从五千人扩建到一万人。
保康眼神儿疑惑, 人呆愣。
然而皇上瞧着熊儿子的模样,觉得他熊儿子是顾忌太子不想答应,一时间又是情绪激荡,深深的感动和深深的愧疚。
为了遏制八旗旗主的权利,进而对原八旗主力军骁骑营进行荣养,现在已经基本荒废,皇上怎么想,怎么觉得愧对他的熊儿子。
皇上激动之下,眼里含泪,伸手抱熊儿子到怀里,声音哽咽:“等最新的火器制造出来,先给保康一批。保康怎么折腾都行。”
皇上通过熊儿子回宫管理他师祖留给他的武僧们知道熊儿子的能力,给他儿子吃“定心丸”,那意思,保康要训练整顿也随保康开心。
保康:“……”
保康这次听懂了,五台山的八旗驻军就是一个象征而已,没有多少战斗力,他问过师祖,师祖告诉过他,皇家和朝廷给八旗子弟“铁饭碗”荣养着,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斗鸡遛鸟走狗天天的,只是各种环境交杂,造成这般局面谁都无可奈何。
可是保康听懂了,也更蒙圈儿。
保康乖乖地窝在他汗阿玛的怀里,感受到他汗阿玛的身体微微颤抖,情绪的激动,彻底懵。
汗阿玛你要干嘛?你是要保康逼宫?还是要保康逼宫?
不对,汗阿玛难道要实行“皇位明码标价”,让他和太子哥哥可劲儿争斗,谁有本事谁做皇位?
可这也不对啊。他太子哥哥目前还只是一个“光头太子”,他手里都有了这么大的兵权了。
汗阿玛你要做嘛?要做嘛?!!!
保康不明白,但是他又担心八旗军被彻底养废掉,惦记着国库每年拨出去的巨额军饷。
保康皱着小眉头答应下来。
“等将来保康整治好了,汗阿玛再把骁骑营收回去,保康不应该一直拿着。”师祖说皇子手握兵权非常敏感,保康不想去试验他汗阿玛对他的信任底线,也不想因此和他太子哥哥起隔阂。
可是他汗阿玛听了这话,好像更难过了,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
保康:“……”
保康不敢再多说,可他到底是心里不安生,午休起来后就去毓庆宫找他太子哥哥。
可他没想到,他太子哥哥一听他主动要求水师,还有骁骑营的事儿,不等他表达来意就很是惊讶地问道:“保康弟弟长大后,不去丰台大营吗?”
丰台大营?保康的小心脏“砰砰跳”,脑袋摇得好像拨浪鼓,眼神儿特诚恳,声音特认真:“保成哥哥,保康喜欢大海,想去水师。”
“汗阿玛又给了保康骁骑营,保康瞧着现在八旗子弟太过荒废想整治一番,就答应了下来,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保康只负责整治。”
太子:“……”呆愣。
保康:“……”呆愣。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保康不知道他“保成哥哥”怎么会提出丰台大营,不敢先开口,太子愣了一会儿,先开口,却是好像不在状态一样,声音飘忽,表情恍惚。
“保康弟弟,汗阿玛昨天和我提起封赏弟弟的事情,是打算给保康弟弟山西驻军虎符。”
保康:“……”
山西驻军虎符,那可是几万的绿营正规军,保康看着他保成哥哥神色莫名的面孔,吓得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真吓到了。
可是太子很显然,和他汗阿玛一样有点儿“莫名其妙”。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就见他保成哥哥看着他,姿态是小小的难为情,表情是小小的纠结,声音里还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愧,目光还是发虚中带着躲闪。
“保康弟弟,之前是保成哥哥糊涂。保康弟弟是我的嫡亲弟弟,可是保康弟弟在五台山一直没回来,哥哥也没和汗阿玛请求过,听到保康弟弟要回宫的消息,还想不通地闹腾。”
“保康弟弟回宫要走正阳门,哥哥还不理解,又闹了一番。汗阿玛病了,哥哥要学习,要照顾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也没给汗阿玛侍疾,哥哥仔细想想,是因为有弟弟在,哥哥才放心和安心汗阿玛的病情……”
保康听着听着,眼睛睁大,实在听不下去就要开口……
然而太子说出来一直憋在心来的话,后面还有一大串。
“昨天汗阿玛说封保康弟弟为亲王,还要给山西驻军虎符,保成哥哥心里还不高兴,觉得汗阿玛偏心。今儿听到保康弟弟的话,保成哥哥真心愧疚难安。”
“如今大哥去火器营,保成哥哥自己负责皇家匠艺学院,唯有弟弟主动要去水师,虽然汗阿玛给加上骁骑营,可那也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头……保康弟弟放心!”
太子说到最后目光坚定信誓旦旦,一副“一诺千金”特有诚意的样子;保康看着他“保成哥哥”眼里的真挚,感受到他的语出真心,人直接呆傻。
保康只想说,保成哥哥你不需要这般表白;保康只想问,大哥和他手里都有了兵权,保成哥哥你作为一个“光头太子”,不担心吗?
可他发现,“保成哥哥”是真的不担心,“保成哥哥”说完这番话,明显的轻松很多,好像放下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一样,面对他充满疑问的目光,还重重地点头以示肯定。
保康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
好吧,他大哥将来进火器营是从小兵蛋子做起,未来不定。他手里的这点兵权,他汗阿玛虽然可以收回去,“保成哥哥”作为正式册封的太子,确实无需担心。
“保成哥哥,保康在五台山很开心,很好,无需多想。而且这都是汗阿玛的决定,保成哥哥为人子不应该质疑。”
“保康要回京,还走正阳门,保成哥哥想不通,有想法很正常,保成哥哥无需放在心上。保康喜欢保成哥哥,保康做光头小阿哥很好,很自在……”
保康想说他不要做亲王,更不要做铁帽子亲王,一举一动都受拘束,出个京城都要圣旨……可是老天爷今儿好像就是不让他开口一样。
“阿哥,圣旨。”坤宁宫的大宫女璇玑急慌慌地跑来,“阿哥,回宫接圣旨。”
保康:“……”
青天白日的,有话不好好说用圣旨?
保康愣在那里,太子比他还着急:“保康弟弟,你快回去接圣旨。”
“有好事儿,快去。”
保康:“……”
保康犹豫之下,直接被璇玑抱起来。
被璇玑抱在怀里,眼看着太子哥哥“一脸神秘”地和他挥手,保康再次感叹他三头身的小身板。
坤宁宫里已经摆好了香案,皇后娘娘看到儿子终于来了,第一反应,赶紧跪下接旨。
保康:“……”
得了,她儿子进宫到现在也没跪过,今儿怎么能跪一个宦官?皇后娘娘选择性忽视她儿子光溜溜的和尚头,胖胖的三头身,直接就让儿子坐着听圣旨。
宣旨太监:“……”
宣旨太监高声唱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诚孝;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鉴于皇子保康,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事**,甚恭;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亲……”
“授以册宝,封和硕瑞亲王,可在王府置相傅和官属,护卫军三十人,加黄金五万两、丝绸五十匹……逍遥自在,来去无拘,永袭勿替……册封大礼于三日后举行,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初二日,钦此。”
保康:“……”
亲王是什么?阿弥陀佛。师祖啊,清朝的亲王都是只封号不封地,都给圈在京城啊,保康不要做亲王,“逍遥自在,来去无拘”,他也不相信。
保康气呼呼看着宣旨太监就是不接圣旨;宣旨太监傻眼,双手举着圣旨愣在那里。
皇后娘娘在偏殿里看着她儿子着急,跪了一地的宫人也都着急。幸好宣旨太监脑袋里灵光一闪,赶紧说道:“阿哥,皇上说了,保证不限制阿哥游玩大清。阿哥,皇上说了,就是不做亲王,那也不能随意离开京城。”
保康:“……”
保康回头看看他额涅,看看这些宫人,气啊。
汗阿玛居然威胁他!保康气鼓鼓着脸颊接下圣旨,瞅着宣旨太监落荒而逃的背影,爬起来就要去找他汗阿玛。
皇后娘娘赶紧给拦住。
“你汗阿玛给你,你就接着。”皇后娘娘一点儿也不担心。
保康疑惑:“额涅?”
皇后娘娘安慰道:“保康不怕。”
那意思,一个亲王位,我们保康完全受得。保康:“……”
额涅你不担心保康风头太大?他大哥还是一个光头阿哥,他就是一位亲王了啊?
可是皇后娘娘笑着点头,牵着他的手来到坤宁宫正殿摆放香案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放好圣旨,面容平静,声音平静:“保康不用多想,我们保康只管开开心心的就好。”
保康懵。
他额涅一派镇定,可保康到底是不放心。打赏完宫人,被他额涅催着,皱巴着脸给他汗阿玛谢恩,面对他汗阿玛那“矜持且勉励”的皇帝脸,直接不掩饰他的不乐意。
“保康谢谢汗阿玛。”“横眉竖眼”的,小嗓门也是不乐意。
皇上:“……”
皇上气笑了:“不谢。保康劳苦功高,眼看着瘦了一斤多,汗阿玛应该的。”
保康:“……”
“保康不要穿亲王袍服,就要穿袈裟。”
皇上运气、运气、再运气。
“确定?”
“确定。”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到最后还是皇上先妥协,皇上瞧着熊儿子那光溜溜的小脑袋就愧疚,直接挥手,挥手一半儿,生怕他熊儿子大白天给他来一个“滚出乾清宫”,硬邦邦地吩咐:“退下。”
保康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开心心地,一步一步后退出来乾清宫。
皇上:“……”
不气。不气。他不能和熊儿子生气,他熊儿子就是故意气他,皇上气得来,随即又因为熊儿子对于封王的抗拒笑出来。
…………
保康出来乾清宫就麻利地来到无逸斋找他保成哥哥。
等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他美美地睡了一觉,才等到人,只是他还没开口,就听他保成哥哥一脸欢喜地说道:“哥哥恭喜弟弟。”
他保成哥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来——好像被封亲王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保康眨巴眼睛,提醒道:“亲王。”
汗阿玛封我为亲王,保成哥哥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影响心理健康。
可是,太子还是笑。
“嗯,亲王。汗阿玛说暂时情况不允许,只给保康弟弟封一个亲王,等将来……保康弟弟一定是铁帽子亲王!”
保康:“……”
铁帽子亲王又是怎么回事?
保康愣愣地看着他保成哥哥,反应过来话中之意:等保成哥哥做皇帝,封保康弟弟为铁帽子亲王。
保康结结巴巴:“……保成哥哥……保康是小和尚,戴僧帽。”
保成哥哥一脸“恨铁不成钢”:“‘铁帽子亲王’不是戴一个铁帽子。”
保康:“……”
太子:“……”
太子笑嘻嘻的,显而易见是真的替他的保康弟弟开心:“弟弟长大就知道了。难得弟弟来一趟无逸斋,正好和哥哥一起学习。哥哥教弟弟玩布库。”
已经换下太子常服只穿一身白色的布库练功服的小太子一身清爽,看着就好像是后世的二年级小学生,保康一个晃眼,让他保成哥哥牵着手进来无逸斋的练功房。
布库乃是满蒙儿郎必备的技能之一,出色的布库,和过人的弓马骑射一样都是满蒙巴图鲁的象征,所以作为太子必须要会。
太子年纪尚小力道不足,估计还有马步还没练好,下盘不稳的缺点,但已经掌握了基本要领,动作招式可圈可点。
保康看得连连喝彩,太子因为保康弟弟的喝彩更为高兴,晚上兄弟两个在乾清宫一起陪着他们的汗阿玛用完饭后,还拉着亲弟弟一起回毓庆宫玩耍睡觉。
保康:“……”
好的,玩耍和睡觉他都喜欢。
兄弟两个的和睦相处,让满宫的人,满朝廷的人都笑出来,大阿哥得知他将来要进火器营后也表现的非常大度,明珠一派和法喀一派的人都开心——双赢啊。
就是听说索额图病了,请太医,请假。
…………
三天后,钦天监选定的好日子,保康沐浴斋戒,一身黄色二十五衣的小袈裟,跟着礼仪官走完各种祭祀天地祖宗流程,最后直接累倒在奉先殿大殿里。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他汗阿玛对他的“折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副皇后慈育之心,下慰臣民爱戴之悃,特颁肆赦,用广仁恩。所有事款开列于后:
一项:啸聚山海,拥众不服者,果能真心来归,除赦其前罪外,仍破格叙擢。
一项:各处盗贼,或为饥寒所累,或为贪官所迫,情实可悯,如能改过自首,准赦其罪。于戏,震符肇启,茂百世之本支,巽命弘敷,流万方之闿泽。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一项:……”
保康表示:汗阿玛你可以直接大赫天下了,不用一项一项地列出来。
亲亲汗阿玛表示:保康要去水师,那当然要提前铺路。
至于其他的,明明山西省实行“一条鞭法”是大幅度减免老百姓税收,但山西省今年春天的税收总额还增加了,百姓交口称赞,那当然也要继续给税赋改革铺路……
保康趴在绛雪轩门口的海棠树底下,默默地观察蚂蚁搬家。
…………
皇上这次生病,在世人的眼里那就是类似天花的绝症,谁都没有信心,皇上这般“兴师动众”地换要“换国本”,谁都觉得非常正常,现在面对皇上大肆封赏保康阿哥,也觉得非常正常。
可是保康对他汗阿玛好起来一直有信心,既然他汗阿玛会好起来,那么万一他汗阿玛……的各种可能,他压根儿就不去烦恼。
所以保康对于他汗阿玛病好了,不想换太子人选了的行为,只是生气之前他汗阿玛的独断专行,以及对他汗阿玛要在乾清宫盯着他进学的“愤怒”,借机谈判。
水师的事情,那是他的“梦想和计划”之一。他上辈子在南方沿海混的时候,对于香港、澳门、台湾、南海争端、钓鱼岛争端、大琉球岛争端等等深有感触,对于清末的事儿也多少有点了解,既然有了这般机缘,自然要有华夏男儿该有的担当。
可他没想到,他汗阿玛这么大方,不光给了他“大清海军总司令”的头衔,还给了他一支名声赫赫的八旗骑兵,还封了他为“和硕瑞亲王”。
阿弥陀佛。“瑞”,吉详,好预兆,欢乐喜庆……汗阿玛估计是笑话他的“快乐”法号,保康大度,不和他汗阿玛计较。
保康翻个身,呼吸着草木清香,仰望蓝天白云,思考人生。
“他汗阿玛已经停了金鸡纳霜,现在基本上好起来开始休养身体,可是他汗阿玛至少要休养两个月,还说等到夏天就领着一家人去五台山,他也不能现在就自己出宫,只能耐心等待。”
“骁骑营到底是名声赫赫的满洲先锋营,在后世那就是相当于军队里的“特种兵”兵种,他不能用他知道雇佣军的训练方法训练他们,将来……要想办法将来他们不归属他管了,也不被其他人忌讳。”
“水师里面,目前施琅的训练非常好,他暂且不必插手,一切等收复小琉球之后再说。”
“……”
“……”
保康一项一项地思考明白,一骨碌爬起来,先给师祖写信,再写一个骁骑营训练章程。
“纳兰老师、小舅舅、石溪道人,你们来看。快乐大师写得章程。”保康拿着他写好的章程一路小跑来到养生斋,一副献宝的小样儿。
容若哈哈哈笑:“快乐大师写了章程,可是有关于如何和西洋各国展开外交?”
保康嬉皮笑脸:“是快乐大师要整治骁骑营,顺带整治京城的八旗子弟。”
阿灵阿眼睛一亮:“小舅舅来帮忙。保证将他们训练出来‘先祖遗风’。”
保康:“阿弥陀佛。大误大误。我们不训练他们打仗。”
说着话,他神神秘秘地将章程提给三位老师。
容若看后,惊呆。
阿灵阿看后惊呆。
石溪道人放下手里正在研究的字画,接过来一看,惊呆。
容若磕磕绊绊地说道:“皇上曾经有言语:以满洲夙重骑射,不可专习鸟枪而废弓矢,有马上枪箭熟习者,勉以优等……”
阿灵阿也跟着:“鸟枪的优势是枪箭无法取代,即使是之前那种不好用的鸟枪,那也比枪箭更受八旗军欢迎,更何况现在?可我们不能忘了根本。”
就是石溪道人听不惯他们开口闭口“满洲传统”,也担心这个“训练方法”:“军队当然是要打仗。工商于国有大用,但世人眼里,这就是‘不务正业’,低人一等的行业。”
阿灵阿猛然反应过来:“对。快乐大师啊,我们八旗子弟有规定:‘不能与民争利’。”
保康没想到会收获一场“大大的不支持”,可劲儿摇头:“不对不对。”
“满洲的传统是勇猛善战,男儿女儿齐上战场,而不是这些形式化的工具。”
“我们这不是‘与民争利’,我们是造福百姓,为国争利。他们也不是从事工商之类活计的匠人和商者,而是肩负特殊使命,振兴我大清军备技艺,培养军中文人的先行者。”
保康说得慷慨激昂,三位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名头贴的再大,事实就那样。
保康:“……”
保康眼睛一睁,气呼呼地解释:“不一样,不一样。这一条,学文识字,开办军中学堂——就有纳兰老师负责。”
这下子,三位老师都震惊了。
保康伸手拉住纳兰老师的衣袍,仰着脑袋问道:“纳兰老师,你答应吗?”
“保康去和汗阿玛说。”
纳兰老师很有才华,不光是写诗词的才华,应该说,写诗词是他仕途失意、家庭失意的发泄而已。保康认为他的纳兰老师不应该被他父亲明珠大人的事儿牵绊,应该一展所长。
保康的大眼睛清透澄明,满满的都是对他纳兰老师的崇拜和喜欢、信任和喜欢。
容若和小学生对视,人呆呆愣愣的,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明知道他们的快乐大师此举非常不“妥当”,面对此情此景,却也不好出言阻止。
…………
纳兰容若,容若是他的字,名性德。出身地道的满洲贵族叶赫那拉一系,从血缘上与大清王朝有着复杂关系——容若的母亲出身爱新觉罗皇族;容若的曾祖父金台吉是叶赫部贝勒,其妹妹孟古格格即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生母。
容若生于京师,他父亲本身就是才华横溢,是满汉文化融合的满洲贵族代表,他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被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内阁学士徐乾学,也就是顾炎武先生的亲外甥。
他本该是仕途一帆风顺,光芒四射。哪知道,十八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十九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饱受怀疑其真实才学。康熙十二年因“病”错过殿试,更是他人生的一大打击。
他也曾振作起来发奋苦读,在徐乾学名师的指导下,于两年中主持编纂了一部儒学汇编——《通志堂经解》,还把自己熟读经史的见闻感悟整理成文,编成四卷《渌水亭杂识》,当中包含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表现出相当广博的学识和爱好。
皇上爱其才,又因容若的出身,留他在身边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多次随皇上出巡,奉旨出使梭龙,考察沙俄侵边情况……可是,这都和容若本身的志愿相违背。
他的志愿,是做一个他父亲那样的国之栋梁,为国为民,青史留名,而不是一个皇上身边的诗词文人。
他想做真正的实事,可是接着一件事情,又狠狠地打击了他。
索额图上奏皇上,说他的名字“成德”,和太子殿下的“保成”重复了一个“成”字。
古往今来,只有忌讳皇帝的名字,没有忌讳太子名字的说法,更何况他的出身,他和皇家的关系?
可是索额图提了出来,他就必须做出态度。
他改名“性德”。很多人都知道其中的关节,都自觉地只称呼他的字“容若”,不再称呼他的名。可是,不称呼就能代表事情没发生吗?朝廷上的争斗和倾轧,皇家的冰冷无情,每一样都让他心灰意冷。
他改为寄情于家庭的温暖和安慰,可是他的原配妻子,那么温柔多情的人,这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一对少年夫妻,本该是想扶相助走完一生,恩爱白头——他妻子死于难产,孩子也没保住。
容若彻底崩溃。
人人都说《侧帽集》和《饮水词》多么多么的好,影响力多大多大,世人争相传颂,在社会上享有盛誉,当世文人学士大家纷纷给予高度评价——可就好比那个“时人云”一样:“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纳兰心事无人知,他只能诉之于美酒,不停地喝醉,不停地喝醉……
纳兰一时间想了很多,回忆了很多,可于现实中,也不过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保康还仰着脑袋,乖乖地等候。
容若抱着小学生坐下来,瞧着他肉嘟嘟的胖脸,黑漆漆的大眼睛,以及那眉眼间的灵性和小邪气,想起他因为小学生一句话,被皇上送到五台山,再回京的一路经历,笑得温润如玉。
“皇上若是同意,纳兰老师就去帮我们的快乐大师。”
保康:“……”
保康反应过来,他的纳兰老师答应了,当下就欢喜不已:“谢谢纳兰老师,保康马上去找汗阿玛。”
话还没说完,人从纳兰老师的怀里出来,迈开腿就直奔乾清宫的方向。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呆呆地看向纳兰容若,容若全无所觉,只望着快乐大师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面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儿。
…………
保康一路小跑,跑到乾清宫。
“梁总管,汗阿玛的跟前有人吗?”
梁九功笑得一脸菊花盛开:“没有。皇上正在休息……”
保康:“汗阿玛——汗阿玛——”
保康等不及梁九功通报就扬声高喊,没听到他汗阿玛的回答,直接跑进来。
皇上刚刚召见大臣,正在用茶点休息,听到喊声故意没做声,哪知道熊儿子真能闯进来。
皇上瞪眼:“礼仪那?”
保康猛地刹住脚,面色肃穆庄重:“阿弥陀佛。给汗阿玛请安。”
亲亲汗阿玛·皇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手里拿的什么?”
熊儿子明显是有所求,皇上心生不好的预感。
保康嘻嘻笑,几步跑到他汗阿玛的怀里,送上自己的章程。
皇上:“……”
皇上接过来首先批评他熊儿子这笔蚂蚁爬的字:“保康啊,瞧瞧你这笔字,你胤禛弟弟写的字都有模有样了。”
保康丝毫不受打击:“阿弥陀佛。师祖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汗阿玛要多夸夸保康的优点。”
咳咳,皇上直接咳嗽出来。
“嗯,汗阿玛是应该多夸夸保康的‘自信’。”
保康一点儿也不多想,就当他汗阿玛是夸他“自信”,伸手一指,示意他汗阿玛专心看他的章程。
皇上捏捏熊儿子的胖脸颊,开始“专心”看。
然后……皇上也惊呆。
“保康要八旗子弟转为文人?要将骁骑营整治成军中文职?”
“不是,不是。八旗子弟现在游手好闲,天天无所事事。师祖和保康说过,将来,随着人口繁衍,朝廷供养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保康认为,既然国库养不起那么多的八旗子弟,就应该教导他们一技之长,将来也好不拖累国库。”
“先慢慢地办学,鼓励和逼迫他们做工经商领差事,等他们都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就取消他们的‘铁饭碗’。至于骁骑营中的将士,首先当然是识字,接着是技能学习。扩收的五千人,必须是聪明人,有天赋的人……”
保康布拉布拉一大通,总之,就是将西山骁骑营变成后世的一个军校性质的军营,里面的将士们人人识字,人人都有所长,却不是练习弓马骑射;熟悉鸟枪也不是为了上战场,而是研究更好的鸟枪,各种更好的军备设施。
类似后世的信息兵,技术兵,后勤兵……
皇上听懂了,也看懂了。
一方面因为熊儿子顾忌他太子哥哥和他大哥而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一方面震惊这个办法的种种好处,其中的远见卓识、深谋远虑。
皇上叹气。
“军中也有专门研究武器的人,工部、铁造处、内务府都有。南书房行走戴梓非常有火器方面的天赋。还有很多西洋匠人,就那个保康看着不大喜欢的南怀仁,他们都对大清火器改进有重大贡献。”
“新火器的研究方面,目前是汗阿玛自己直接负责,康亲王跟着督办——汗阿玛也送了几十个聪明的八旗儿郎进去学习……”
保康安静地听着。皇上感叹完,瞧着熊儿子那得意洋洋的小样儿,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
保康:“……”
皇上面对熊儿子不乐意的瞪眼,笑出来。
“保康的想法很好,只是保康不能天天去西山大营,具体负责人选,可有选好?”
保康终于等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保康的纳兰老师。”
皇上一愣。
他以为,熊儿子要推荐钮钴禄家的人。
“哦,保康的纳兰老师还有治军之才?”
“当然。”
“哦,那是汗阿玛耽误保康的纳兰老师了?”
“……”
保康满脸都写着“这还需要多问?”皇上使劲深呼吸缓一缓。
可皇上怎么都气不过。
熊孩子帮着他的纳兰老师来求他,还直白白地说他耽误他纳兰老师的前程,皇上特气不顺。
“汗阿玛要是不答应那?”
“汗阿玛一定会答应。”
“哼。给你一个机会且说说。”
“汗阿玛也欣赏纳兰老师的才华,之前是有一些顾虑。也是主要因为,满洲人里面,能和纳兰老师一样与汉家文人打成一片,文采人品获得汉家文人认可的人,太少,必须抬出来纳兰老师的诗词天赋。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现在纳兰老师在词坛上已经成名了,应该开始他的梦想了。”
“……”
“……”
皇上心头一哽。
保康一脸不服气。
皇上一抹脸:“行吧。看在保康说得都对的份上,汗阿玛就答应了。”
“谢谢汗阿玛。”保康笑得比外面的小太阳还灿烂。
看得皇上更是气不顺。
“汗阿玛还没说完。”
“既然容若去了西山……汗阿玛再给添加一个人,赫舍里家的赫奕。他和索额图是不出五服的族兄弟,做事牢靠,目前理藩院任职,汗阿玛又意提他做工部尚书。”
赫奕?保康没听过这个人,不过,既然汗阿玛提出来,那应该人品可以,反正朝廷中的争斗势力平衡等等他并不想参与,只是,“赫奕要听纳兰老师的。”
皇上:“……”
皇上那个气啊。
他未来的工部尚书要听容若的。
可皇上对容若,确实有那么一咪咪的愧疚。
“行,汗阿玛答应了。”
“汗阿玛给容若封一个官儿,好名正言顺。”
“行。明天就封赏。”
“要高一点儿……汗阿玛,保康告退。”
保康“见好就收”,在他汗阿玛要发火之前,麻利地“飞”走。
皇上:“……”
皇上愣愣地看着手里章程,满腹心酸地表示:他后悔送容若去五台山了。
皇上忍着满腔“酸楚”,捏着鼻子给抢他儿子的对头容若封了一个文华阁大学士的“高”官儿,还给了正经差事——西山骁骑营总兵,主管骁骑营的一切整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