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裕亲王手里的天花事宜基本结束, 牛痘可以完全预防天花的事情刚刚确立,朝廷正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开始推广, 各方人马都想占一个功劳……皇上正准备宣布有太子领着兄弟们姐妹们,在皇后的帮助下, 负责天花防疫推广。

八旗王爷和亲近大臣正紧急安排铁造处, 火器处等等地方开始研究新火器, 皇上正琢磨要不要一狠心将水师大船上的火器也换一批。

熊儿子要求的国子监教学小改革, 武举恩科的开办,俄语学院的开办……还有小琉球那边即使不动兵, 也要派人先去和谈,摆一道障眼法;治理黄河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 那更为重要的新火器研发更是必须亲自盯着……

可这关键时刻,本该雷厉风行大展拳脚的时候,皇上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

脱水发热, 身体发虚, 还时不时地浑身直冒冷汗, 无法饮食……特别是打寒战的时候,四肢末端发凉,背部乃至全身发冷,皮肤起鸡皮疙瘩,肌肉关节酸痛, 进而全身发抖, 持续一刻钟, 然后体温上升, 又是一阵虚汗。

皇上不敢公开自己的病情,太医一确诊他是得了那很有可能要了性命的疟病,当机立断瞒了下来,紧急做出连番布置。

朝中这段时间,什么都准备好了却还是忙碌,还没忙出来一个头绪,只有两个原因。

治水,于成龙、靳辅两派治水大臣争论不休。皇上想要同意靳辅的治水方法,苦于国库银子不够。

出兵小琉球,一个是粮草的事情还需要准备,一个领兵的将领人选争论不休——满蒙大臣争,汉臣大将之间也争,皇上本人对于施琅也还不是全然的信任。

除了他二哥、康亲王几位宗室以及几个最亲近的大臣之外,皇上瞒着所有的儿子,就是太子,也担心他太年幼不经事脸上带出来,只说是普通的风寒拉肚子,让他们照常上课,照顾好弟弟妹妹。

独独留下熊儿子保康在乾清宫。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都知道这个时候她们必须稳住,紧急处理各种事务,皇上的床前除了太医宫人之外,就只有他的熊儿子保康。

皇上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留下保康,只直觉相信,熊儿子可以扛事情。

保康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留下自己,可既然他留在乾清宫侍疾,既然他汗阿玛病了,那当然要照顾好。

清晨,五更天的时候天还没亮,保康一觉醒来,迷迷瞪瞪反应过来,赶紧收拾好自己来看他汗阿玛。

虽然保康相信按照他汗阿玛的身体素质,用上金鸡纳霜就会好起来,可他瞧着他汗阿玛蜡黄蜡黄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一抹眼泪,接过宫人手里的湿毛巾,伺候着他汗阿玛简单地擦手,擦脸。

皇上迷迷糊糊中感受他儿子在给他擦脸,想说这些活儿有宫人来就好,没有力气,只有心里一股暖流在流淌。

保康轻轻地给他汗阿玛擦完手和脸,接过来粥碗,伺候着他汗阿玛艰难地用完半碗粥。

接着用药。

可是皇上的身上又是一阵虚汗冒出来,接着开始呕吐,梁九功几个宫人赶紧扶着皇上去里间——皇上吐完这半碗粥,好不容易睡了几个时辰积攒的力量全部耗光。

双腿发虚,站都站不稳当,躺回床上后整个人就累得要晕过去。

保康没办法,不吃药怎么能行?可刚吃下去的粥都吐了出来,空腹吃药太伤胃。

他发现他汗阿玛双眼紧闭,嘴巴张不开,根本咽不下去药汁,着急之下用内力将另外半碗粥和一碗药汁硬顺下去。

皇上喝了粥用了药,睡了一小觉,慢悠悠醒来,感觉好了一点儿,

期间一干皇子都来给皇上请安,保康暗暗地给皇上输送内力,让皇上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

一个时辰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一起过来,恰好皇上醒来,王景明和一干太医一起给

皇上把脉,确认皇上可以说话,裕亲王领着五位南书房大臣进来,一伙儿人一起等候皇上说话。

皇上的眼睛半睁开,嘴巴动了动。保康发现他汗阿玛只顾看着他,赶紧伸手用力握住他汗阿玛的手,表示自己在听。

皇上艰难地喘息,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负担:“保康……派谁去主持天花推广事宜?”

众人心里震惊,然而保康不假思索:“索额图。”

“额涅和哥哥姐姐们只是帮忙协助,既然是太子哥哥打头,自然是索额图最为稳妥,而且保康认为,索额图本人也确实有一定的能力。”

皇上想笑一个,笑不出来。

“……派谁去稳住小琉球?先展开一场谈判?”

“明珠。”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说话,皇后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听保康接着解释道:“明珠虽然也和索额图一样对自己的家族有很大的私心,但他和索额图不同,他在对外的时候,那就是一条铁铮铮的巴图鲁,而且有勇有谋。”

皇后娘娘低着头,手里的拍子攥紧。皇上明明做了决定,还要她儿子说出来,这让她非常愤怒。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则是对皇上的做法,以及保康的回答都一脸认同。谁对自己的家族没有私心?但是私心之外,那就是不同了。

皇上听完熊儿子的话,却是眼里有泪。

“保康,治理黄河,该从何处开始?”

保康:“暂时国库银子不够,可以采取靳辅的方法改良。保康认为,一边慢慢地,从根本上治理黄河;一边等候小琉球的战争结束开海。一开海,南方的粮食就从海运进京,大运河疏通是必须但不是急需。”

皇上重重地咳嗽出来。

从海上运输粮食,这是元朝的大策略。因为元朝很大,海洋的四周,都是他们的藩属国,或者直属地。

保康轻轻地给他汗阿玛顺背。

皇上感觉自己好受一些,接着问:“出兵小琉球,保康认为谁可领兵?”

“施琅。”

皇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看着他儿子。

保康解释:“施琅做水师提督,全权负责。福建和广东几个地方的巡抚,全力配合施琅的行动。但施琅打下来小琉球后,不能留施琅在小琉球,必要有朝廷正式派官员去接管小琉球的地方事务,驻兵防守。”

“小琉球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领土之一,它必须是大请的领土,它作为大清的海上门户之一,不容有失。至于郑家人,可接来京城封王。”

皇上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熊儿子,可是他已经册封了太子,可是他这个熊儿子,这般有本事……

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响动。

裕亲王在心里琢磨着保康侄子的话,沉默,几位亲近大臣听着保康阿哥的安排无言以对,也沉默。

张英和高士奇很快写好四份圣旨,一一念给皇上听,皇上点头,梁九功捧来那个缺了一角的传国玉玺,皇上抖着手盖上大印。

…………

此时的乾清宫正殿里,文武大臣们一个个不安地站着。

皇上将消息瞒得很好,可皇上这般瞒着,本身就说明问题,偏偏皇上还只留了保康阿哥一个皇阿哥在身边。

明珠瞄一眼索额图,内心冷笑。

索额图黑着脸看他一眼,也在心里冷笑。

他们两个,一个在国家大事的总方向上把握得住,紧跟皇上的脚步;一个在琢磨皇上的心思方面自认从不出错,又是太子的母家当家人。

明珠认为:册封了太子又如何?关键时候,七岁的太子还不如三岁的保康阿哥能顶事。

索额图认为:太子就是太子,不管是大阿哥还是保康阿哥,在大义名分面前,能奈何?

其他的大臣们有的担心皇上的病情;有的挂念黄河水患,百姓苦难;有的急于请战,领兵出征;有的担心乾清宫的保康阿哥这番机遇是福是祸。

裕亲王领着五位大臣来到正殿,亲自宣读圣旨。不管是谁,不管有什么心思,都只能跪地接受。

皇上病了,暂时早朝停止……君臣同心,皇上积极养病,各位大臣安心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索额图负责天花防疫事宜——索额图欣然答应,机会难得,当然是要多给太子刷威信和民心。

明珠远赴沿海和郑家人谈判招降——明珠欣然答应,这个时候负责和小琉球谈判,青史留名。

皇上还接受了靳辅的治水方法,只说暂时国库银子不足,多想办法先稳住黄河下游水患,尽可能地长远打算。

靳辅跪地谢恩,泪流满面。

皇上还任命施琅为水师提督,领兵攻打小琉球。

施琅没想到皇上真的会相信自己,浑身热血沸腾,接下圣旨的时候,虎目落泪。

他们都没想到,皇上得的是非常危险的疟病,或者说不敢去想。而其他大臣发现皇上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也都不敢吱声,或者希望在皇上生病的时候好好表现……?

而他们的皇上?皇上安排好朝里的事情,开始有心思治病。

给他治病的太医们主要分成两派,一派,采用古法,保守治疗;一派坚持用西洋新药,金鸡纳霜。

可不管那一种方法,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地治好皇上的病。

疟疾,又叫瘴病,民间叫“打摆子”。从远古的殷商时期,就有这种疾病的记载,可一直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素问》中的《疟论》《刺疟论》等专篇,对疟疾的病因、病机、症状、针灸治法等作了系统而详细的讨论。

《神农本草经》明确记载常山有治疟的功效。

《金匮要略·疟疾脉证并治》篇以蜀漆治疟,并在《内经》的基础上补充疟母这一病症。其治疟的药物则是白虎加桂枝汤和治疟母的鳖甲煎丸。

《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首先提出瘴疟的名称,并最先采用青蒿治疟。

…………

“一岁之间,长幼相若,或染时行,变成寒热,名曰疫疟。”人感染疟疾之后,一开始没有感觉,二十天左右的潜伏期后,发冷、发烧、出汗……中期:脾肿大、贫血、高热、头痛、呕吐……后期:昏迷、呼吸衰竭……

保守派太医们争论:该用针灸、常山,还是白虎加桂枝汤、还是青蒿来治疗……亦或者各种方法搭配着来治疗。

以王景明为首的激进派太医们争论:如果皇上答应用金鸡纳霜,该给皇上用多少药量?

保康只安静地听着,无声地打一个佛礼。

发现他汗阿玛又睡着了,他坐在他汗阿们的床边,右手里拨动师祖给他的那串佛珠,专心念佛。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包括他汗阿玛自己,都拒绝用金鸡纳霜,更何况是太医们?保康大体明白,不到最后,试用过所有的中医方法无效后,他汗阿玛是不会同意用金鸡纳霜的。

而所有的中医方法里面,青蒿最有效果,毕竟后世之人治疗疟病就是用青蒿素,可是,要在这个时代临时提炼出来青蒿素,保康也没有信心。

而且,在传统的药典描述中,对于“青蒿”的各种描述之间矛盾之处颇多,并且夹杂着作者大量的主观成分,说是青蒿,到底哪一种“蒿”,就是目前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争论不休……

午时的时候,保康就在他汗阿玛的床边地毯上躺着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到他听到汗阿玛醒来的动静。

皇上也知道熊儿子天生比常人睡眠时间长,虽然也担心熊儿子这样的状态,可现在他也无力照顾。

皇上的头微微疼痛,坚持着和熊儿子一起用了晚膳,因着熊儿子的好胃口自己好歹用了一些。

保康发现他汗阿玛开始头疼,给轻轻地按摩头部,等到太子、大阿哥一干皇子们晚膳后再次来看望皇上的时候,皇上不用保康的内力面色也看起来好了一些。

“都去吧。学习、读书、帮着做天花推广,都不要落下。”皇上生怕哪个孩子看出来什么,催着他们离开。

“汗阿玛,儿臣告退。”皇子们也都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就是添乱,而且他们的汗阿玛病了,很多事情不好处理,正是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等等皇子们告退离开的时候,都看着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一脸担忧,知道是汗阿玛怕寂寞留保康弟弟/哥哥在乾清宫说说话,可是,保康弟弟/哥哥,好像瘦了一点儿?

皇子们担心他们的汗阿玛,也担心他们的保康弟弟/哥哥;四位公主来给皇上请安的时候,皇上又睡着了,眼瞧着他们的汗阿玛面色比昨天好一点小小的放心,可又瞧着保康弟弟/哥哥的脸,担心。

保康弟弟/哥哥,好像瘦了一点儿?

就是皇后娘娘也担心她儿子,好像好像瘦了一点儿?

不是皇后娘娘拦着儿子不在他汗阿玛的床前尽孝,而是这个敏感的时候,在皇家,现在皇上病了觉得他儿子能干那里那里都好,等皇上的病好了,他儿子所有的好处,都是能让皇上夜不能寐的麻烦处。

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一个人沉默地用晚膳,沉默地散步,一时又想起她的亲兄弟法喀。

法喀还没回来京城,娘家的人都要去给法喀送信,皇后娘娘一直压着。

和索额图、明珠三角鼎力的法喀公爷不在京城,就算皇上……钮钴禄家和她儿子也是进可退攻可守,这是皇后娘娘的计划,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稳住,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痕迹。

皇上把索额图和明珠都指派出京,皇上的心里,对谁都不放心,太子的母家也一样。这估计是皇上已经定下的决定,只是他想听保康亲口说出来。

而皇上因为她儿子有关于海运和治水、小琉球和大清门户的事情激动,则是因为,这超过了皇上的预想。说实话,皇后娘娘也没想到,他儿子还有这般“雄心壮志”。

海运、元朝……

难道他儿子真想做太子,然后做大清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皇后娘娘眉心紧皱,随即又笑了开来,她儿子开心就好,想做什么做什么。

…………

皇后娘娘想通了,下午又来看望皇上一次,接着去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说说话,晚食时间到了,她就开始准备用晚食,洗漱沐浴休息。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应该说在皇上留她儿子保康在乾清宫的时候,她模糊想到了,但皇后娘娘不相信皇上真的会这么做。

皇后娘娘一觉好睡,却不知道,皇上当天夜里就亲自下命令,命令一等公法喀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并且做出相应的一系列安排。

保康在睡梦中,睡得沉沉。可他一直留心他汗阿玛的动静,还是迷迷糊糊的,小耳朵一动一动,听到一些他汗阿玛的安排,保康的眉头一皱又松开,又皱巴。

保康知道他汗阿玛的身体情况,只要用了金鸡纳霜就一定会没事,一定会康复。所以,一切都是因为他汗阿玛本身对疟病的畏惧,对金鸡纳霜的不信任。

不过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汗阿玛生怕自己撑不过去,暗地里布置,万一……好像有废太子,册封他为太子的架势……保康真的懵。

他的太子哥哥,如果在和平时期,好好教导,会是一个很好的守成之君。可若是他汗阿玛这次没撑过去,不是在和平时期,太子哥哥年幼登基,确实会非常困难。

可他不是比太子哥哥还小?

他在五台山做了三年小和尚,他太子哥哥在宫里做了这几年的太子,到底哪个更困难?

他太子哥哥还熬过了天花,他还没种痘!

保康小小的生气。他认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他们的想法,都和“一般人”不大一样。而他汗阿玛现在自觉,这是“一切为了大清”,还觉得对不起他太子哥哥流眼泪,觉得对不起他流眼泪——都没想过问一问过太子哥哥或者他的意见。

当年一力册封襁褓里的太子哥哥做太子,是这样。后来送走他去五台山,天天教导太子哥哥做一个好太子,是这样;现在这般决定,还是这样……

阿弥陀佛。病人心理脆弱,要多体谅和理解……保康表示他很大度,他听到他这个独断专行的汗阿玛撑不住睡了,自己也很快又睡着。

阿弥陀佛。师祖啊,等皇帝爸爸的病好了,保康就立即出京。

保康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在心里做了决定,第二天早早地起来,就赶紧给他师祖再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出去。

接着和往常一样照顾他汗阿玛洗漱擦脸擦手,喝粥吃药。

听到他汗阿玛故意问他:“保康觉得,法兰西的金鸡纳霜可信?”

实话实说:“对于世人来说,欧洲是蛮夷之地,蛮夷之地的药物,太医院才刚刚开始研究和试验没几天,如何可以信得过?”

“汗阿玛若问保康,保康直觉,可信。”

皇上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保康可以看懂那份图纸?”

还是实话实说:“保康可以,但这不重要。汗阿玛看不懂,但汗阿玛下面的人可以看懂。”

皇上点头,接着开始闭眼休息。

…………

保康自觉,他已经和他汗阿玛表示,做皇帝的人,不需要多么聪明,反正手底下有人,不犯糊涂就行。可是他汗阿玛现在满脑袋都是:万一……大清该怎么延续?

所以皇上听着保康的话,想法是,熊儿子保康不光聪明,还知道用人。

再联系起来保康看人的能力,对兄弟姐妹们的心胸宽大,皇上对自己的决定更明确。

保康:“……”

他说了什么他汗阿玛一脸坚定?答应用金鸡纳霜了?

皇上龙体贵重,怎么会轻易答应用金鸡纳霜?皇上下午的时候趁着精神头好,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裕亲王、紧急回京的恭亲王、亲近大臣们商议。

给胤祉、保康、胤禛、胤祺、四公主,这五个孩子一起种痘。

就用牛痘。

明天就开始。

明天一大早就送这五个孩子出宫。

皇上猜的没错,关键时刻要拿主意的时候,太皇太后比任何人都“深明大义”,之前为了局势送走保康是,现在结合形势认为保康会做得比太子更好,也是。

太皇太后首先表示同意,皇太后心结已经解开,顾虑这样一来会有的朝堂争斗,又考虑到满蒙王公对保康的支持,以及鄂尔多斯蒙古的态度,犹豫片刻也表示同意。

皇后娘娘一个心疼儿子照顾皇上好像瘦了一点,一个是觉得反正她儿子早晚都要种痘,现在出宫,正好避开宫里朝里会有的争斗。

皇上的病情现在是初期还可以瞒住,一旦治疗情况不好,再过几天估计就瞒不住了,她儿子还是赶紧去种痘吧。

她们三位表示同意,裕亲王、恭亲王、张英、高士奇等等人,考虑到保康阿哥那天和皇上的一番对答,就是张英等等人因为教导太子功课和太子有感情,也保持沉默。

反正不管如何,先去种痘吧,种痘回来,确定保康阿哥没有患天花的顾虑了,再说。

保康:“……”

保康真没想到他要在这个时候出宫种痘。

偏偏他汗阿玛还撑着病体哄他:“保康乖乖去种痘,等保康回来,汗阿玛一定好了。如果汗阿玛还没好,就答应保康用金鸡纳霜。”

保康:“……”

等他种痘回来,估计他汗阿玛各种中医方法都试过了,能好就好。不能好那就只能试试金鸡纳霜了——当他不明白?

可是保康也没办法。他的哥哥弟弟妹妹们哭着不要离开汗阿玛,直接被侍卫抱上马车。

保康临走前和两位伴读安排好,和师祖留给他的武僧们安排好,和三位老师各有嘱咐,最后和他额涅说话:“额涅放心,汗阿玛的病一定会好。”

眼神里充满信心,声音里带着暗示,皇后娘娘听懂了,也看懂了,皇后娘娘表示她相信儿子的“信心”。

“保康也放心。”皇后如是回答,“你三舅舅之前没种痘,正好在五台山种完痘再回来。”

保康眨巴眼睛明白过来,可他也不好和他额涅说,他汗阿玛派人去五台山,命令他三舅舅爬也要爬回来。

保康只能寄希望于师祖和大喇嘛想办法拦住他三舅舅,或者尽可能地拖慢三舅舅的行程。

“额涅不要担心保康。保康之前和汗阿玛说,要带额涅去五台山修养逛逛,汗阿玛答应了,还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额涅,不光是五台山,江南也很美。保康都带额涅去看看。”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想说,儿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的梦想那就要做皇帝也不一定能实现?平白无故的,哪有皇后和儿子随便出宫,还出京?

可是皇后娘娘面对儿子的一片孝心,只能点头。

“额涅放心。我们保康身体好,心情好。一定可以顺利地完成种痘。”

“将来啊,我们娘俩一起游遍大清的山山水水。”

保康:“还有师祖。”

皇后娘娘:“好,还有保康的师祖。”

马蹄子踢答踢答,马车轱辘轱辘,保康挥挥手告别送他的人坐在马车里,耐心地哄着哭得最可怜的四妹妹。

“不哭,不哭。四妹妹不哭。”

胤禛正哭着,一抹眼泪:“四妹妹不哭,种完痘就回家了发。四妹妹不是说要做巴图鲁?”

胤祉也自己擦擦眼泪,对着四妹妹说道:“你们听外面,他们都在说快乐大师·保康阿哥做梦梦到先皇的事情。”

“保康弟弟,先皇长什么样子?”

保康:“……”

胤禛也好奇:“保康哥哥,先皇是不是很威严?”

胤祺:“保康哥哥,先皇会说蒙古话吗?”

四公主眼里还有泪水,也止不住的好奇:“保康哥哥,先皇是汗阿玛的汗阿玛吗?先皇有白胡子吗?”

保康回忆奉先殿里的那只能意会的先皇画像,“镇定从容”:“我们汗阿玛的相貌,和先皇有四五分相似。先皇,胡子花白,容长脸,细长的丹凤眼,说话很和气,比汗阿玛说话和气。”

胤祉、胤真,胤祺,四公主一起睁大眼睛,脑袋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仙风道骨、和蔼可亲的汗玛法形象。

“胤祉/胤真/胤祺/小四喜欢汗玛法。”四个孩子一起哭着喊。

“保康喜欢汗玛法。”保康也大声喊。

“等我们种痘的时候,汗玛法会出现吗?”

“肯定会。汗阿玛生病了,汗阿玛要忙碌国家大事,汗玛法最照顾我们。”

“那小四要留一个糖糖给汗玛法。”

“等胤禛种完痘,和汗玛法一起滑滑梯。”

“……”

“……”

一人一句,保康听着,只嘻嘻笑。

大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快乐大师梦到先皇的事情,重点:快乐大师有福气,快乐大师有慧根,快乐大师受到祖先们的保佑……言语之间对快乐大师的喜欢和爱戴,大大超过保康的想象。

保康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的一个特征。

信佛、信道、信他们的皇上……信仰虔诚,并且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对亲人的身后事、身后名,看得比身前重要。在有些事情方面看着有些愚昧,可却又是朴素真诚的一面。就好比他汗阿玛害怕金鸡纳霜,自己吓唬自己的各种折腾……

阿弥陀佛。他都灵魂穿越时空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那?就是后世的人,谁就能一定说没有灵魂,世界上没有神灵?

保康一时间想起他上辈子接触过的一个科学家大佬,发神经时候说的话,觉得,人有点信仰,有点畏惧,其实挺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放松自己去接受一切命运的赐予,多好?

这头保康自觉“小有所悟”,一路上美美地听着老百姓对他的夸夸,欢喜地领着哥哥弟弟妹妹们出发去福庄种痘,对他种痘完成后的生活满怀期待;那头,宫里头,各人有各人的安排。

皇后娘娘即使知道牛痘确实比人痘好很多,可还是不放心,领着满宫妃嫔一起做法师,祭祀送痘娘娘,一丝不苟地走流程,表达她们的虔诚。

皇太后找到保康的小伴读鸿德格,和他说话。

“你额涅,真的没有其他话交代?”皇太后不相信她那个憨憨的堂妹,真的会完全不顾忌朝廷局势。

“有。额涅说,她相信章嘉活佛的话。”鸿德格如实回答。

皇太后一愣。

“鸿德格知道,章嘉活佛说了什么话?”

“阿弥陀佛。鸿德格不知道。”

皇太后沉思。

西藏和漠西蒙古的DA赖和BAN禅、漠北蒙古的哲布尊丹巴、漠南蒙古的章嘉,这是大清的四大御封活佛,都是德高望重,佛法高深,深得当地人信重和仰赖。

而章嘉告诉她堂妹的话……

“阿弥陀佛。”

皇太后也轻轻念一声佛号。

从蒙古利益上说,不是非太子不可,相反,保康的经历,更符合蒙古的利益。

从感情方面说,太子和她也没有感情,相反,保康和她一番交谈解开她多年的心结,浑身轻松。

从大清整个局势上来说,此一时彼一时。而她也相信……保康会做得比太子更好。至少,她可以相信保康可以约束住钮钴禄家的法喀,而太子却受赫舍里家的索额图影响。

…………

皇太后一条一条地琢磨着,不管她多么心痛皇上的病情,可事实就是,关键时刻,皇家人没有眼泪。

皇太后这般,太皇太后也是。

这位历经四朝的老人家,活了这一把岁数,儿子……孙子……可她活着,她活着,就要考虑大清的整体局势,就要考虑天下安稳。

对也好,错也好,怎么样的痛苦也好,她总归是要支撑住。

太皇太后在佛堂里念完一遍经文,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保康在五台山上的表现,进宫过程中的表现,在宫里的表现……出来佛堂听到苏茉儿来禀告,贵妃娘娘来请安,眼睛微合。

佟佳家,作为皇上的母家,不管朝堂后宫上怎么争斗变化,家族里的佟国纲、佟国维、佟佳贵妃,一直都是聪明人,一直都深得皇上信任。

家族后辈,不管是法海还是隆科多,性子左,可都有真才实干。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

太皇太后和佟佳贵妃的谈话很短,三言两语,没头没尾的,但是佟佳贵妃离开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和担忧轻了一半儿。

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德嫔娘娘…………

宫里头的动静,皇上即使在病中,又如何不知道?可是皇上也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如果人人都和皇后一样稳得住,那他反而要担心了。

皇上一边听着人汇报王景明给他熊儿子种痘的情况,一边琢磨着他大舅子法喀的行程,计算着那天召见他的两位舅舅为好,计算着哪天公开他的真实病情……想了一会儿又头疼,唤太医来给他按按头,总觉得没有熊儿子按得舒坦。

干脆找来一干儿子女儿来陪自己说说话,感觉好受一点儿。

太子、大阿哥、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尽可能地说一些胤祚弟弟、胤佑弟弟、胤禩弟弟的趣事儿,说他们都哭喊着要“哥哥”的闹腾样子,听得皇上都忍不住笑出来。

“都喜欢你们的保康弟弟?”皇上状似无意地问。

“喜欢。”皇子公主们回答的毫不犹豫,眼睛发亮。

三公主还说:“和保康弟弟在一起,女儿就感觉快乐很多,什么也不用去想。”

二公主立马接口:“保康弟弟和其他弟弟不一样。”

大公主也笑:“保康弟弟活泼又胖气。”

众人:“……”

不说皇上,太子、大阿哥……就是宫人们也都忍不住笑一个。

小太子给他的保康弟弟证明:“保康弟弟不胖。”

大阿哥也说:“保康弟弟不胖,正好。是姐姐妹妹们太瘦了。”

姐姐妹妹们:“……”

皇上瞧着大阿哥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太子重重点头附和的样子,宫人们低头看地砖的样子,女儿们一脸“憋闷”的样子,特高兴。

三月天里的上午,阳光正好,皇上一高兴,干脆出来晒晒太阳。

福庄里,保康呆在他的“小黑屋”里一天一夜了,牛痘种到他的左胳膊上,他除了有点儿不适应,老是想要动一动看一看之外,还没有其他的反应,可他寂寞啊,孤单啊,想出去啊。

快乐大师要快乐,怎么能在这个窗户都黑乎乎的小黑屋里待七天?阿弥陀佛。

“王医者?”

“小臣在。”

“春日阳光正好,快乐大师要晒太阳。”

“快乐大师,这个福庄,乃是皇上当年得了天花后住的庄子。当时皇上也是三岁。”

“阿弥陀佛。汗阿玛得天花,受苦。太子哥哥得天花,受苦。快乐大师种痘,也痛苦,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减轻痛苦。”

“快乐大师,在牛痘之前,种人痘,需要在屋子里待半个月,天花发作,还会发烧,呕吐,头疼……现在快乐大师没有反应,不痛苦。”

“……快乐大师要晒太阳。快乐大师要和哥哥弟弟妹妹们一起晒太阳,快乐大师要和小草一样发芽,和花儿一样舒展。”

快乐大师趴在他的小床上为了“他的快乐”呐喊,一副气鼓鼓的小样儿,伺候他的人忍不住笑,王医者向来愤世嫉俗的脸也笑出来。

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可怜巴巴:“快乐大师要晒太阳。”

伺候他的人果然都心疼,王医者也心疼。

向来自由自在的快乐大师,现在要在小黑屋里待上七天,吃喝拉撒都在这一个套间里……确实不应该。

而且,王医者给他小儿子种痘的时候,哪有什么“单独的小黑屋”给待着?只是尽量避开家里人罢了。

可是,快乐大师和他小儿子不一样。

王医者小小的犹豫,小小的孩子只穿一身里衣趴在床上,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好似瘦了一点点的胖脸没有往日的精神气,尽管王医者知道快乐大师是装,可也心疼。

“皇家规矩如此,不能违背。”

“快乐大师给汗阿玛写信。汗阿玛,保康要晒太阳,保康要晒月亮,保康要吸收日月精华快乐成长,保康的哥哥弟弟妹妹们,也一样……”

保康呱呱呱一番话说出来,示意王医者代笔,按上自己的小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