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活山里,依旧盼不来天明。唯一能区分昼夜的,大概就是明显的气温变化。外面太阳升起来了,这里略略暖和一些;外面是黑夜,那么这里便严寒刺骨,饶是无方这样体温偏低的煞,也有些坚持不住。
似乎来了好久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找不到通往外面的路。洞外的草地,很像是罗刹的游乐场所,每每看到一男一女出来,先是打上一架,如果罗刹女获胜,男刹被狠狠鄙视一番,不欢而散;如果男刹获胜,那就有后续。
这时候一般都很尴尬,他们在不远处寻找出路,两只罗刹在这里完成求偶仪式。异类做这种事,没什么羞不羞的,他们只得隐忍,蹲在草丛里等他们完事。
无方计较着,是不是应当找个罗刹跟踪,这山不可能提供任何生活资源,他们要活命,得出去觅食。
她转过头,想和身边的明玄通个气,他却一直怔愣着。起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可她拿手戳了他一下,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好像是发烧了。
这个时候生病很麻烦,她拖过他的手号脉,再看他两颊绯红,轻声道:“病得这么重,怎么不说话?”
他摇摇头,“以前也病过一回,忍忍就过去了。这种境况下,哪容得人生病。”
无方回头看了看,他们曾经返回洞内,上过山顶的水狱,也下过山脚的刀轮海,一点发现都没有。这地方固若金汤,如果她的金钢圈还在,破坏性地砸一砸,也许能砸出出路。可惜现在金钢圈都下落不明了,走出这里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
无论如何要先治病,那两只罗刹尽兴了,交着颈回去了。之前他们没有生过火,连捕到鱼也是靠无方的法力弄熟,现在看来没有火不行。就算明玄是意生身,躯壳总是凡人的躯壳。冷了要取暖,病了得医治,否则没等他君临天下,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她站起身,定住心念,建设起了一方屏障。不像令主的广大无边,她的修为不够,只能拱出五十步方圆,但抵挡百八十个罗刹不成问题。
燃起火堆,煮上热水,她渡他一点灵力作为支撑,待水烧热了给他擦拭手心脚底。他挣扎着说不用,被她一眼瞪住了,“赶快好起来,就不用拖我的后腿了。你看见远处那片黑影了吗,应该是另一个山头。这里不行,咱们就想办法去那里看看,说不定那里有出路。”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篝火照亮了被黑暗遮挡的美丽,她的眼神坚定,因为目的明确,泛起了冷冽的光。
明玄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为他降温,落手有点重,擦得他生疼,他也没有吭声。良久忽然问:“我瞒骗了师父这么多,师父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点小事在大环境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了。她环顾四周,喃喃道:“我只想出去。”
“因为外面有你惦念的人吗?”
他这么问,她手上略顿了下,想起白准那张脸,心里便升起压迫式的疼痛来。
她在这里叫天天不应,他在外面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以他们先前相处的种种,她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时候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她怀抱信心等了又等,可是这地方实在让人绝望,有时她又怀疑,担心他会像当初对待守灯小仙一样,觉得她既然走了,他象征性地伤心一下,又去找他的下一春了……
他应当不会这么笨,觉得是她抛弃了他吧!转念一想,他的智商那么低,误会了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她很着急,她想出去。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如果他还在魇都优哉游哉过他的日子,那她就暴揍他一顿,告诉他这门婚事黄了。
想得太多,眼泪盈盈,她怕明玄看见,扭过头在肩上蹭了下。然而眼泪蹭不断,很快又盈满了眼眶。
她不再掩饰,点头说是,“我太挂念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一个女人能为你哭,说明她是真的在乎你。明玄看着那眼泪,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没想到,师父对令主的感情已经那么深了。我记得初见你时,你是无欲无求的,一心向佛,不问俗世间的事。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下去,然后有一天飞升,上铜色吉祥山,当上空行母。可你中途放弃了志向,为什么呢,难道爱情比正果更有吸引力吗?”
她闻言,答得一点都不圆融,甚至棱角毕现,“把我和白准牵扯到一起的,不正是你吗,你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人毕竟不是草木,日久会生情的。我甘愿为他放弃修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不觉得正果比爱情高尚,现在在我看来,爱情才是正果。你可能理解不了,你是意生身,信念坚定,非常人可比。我呢,当初中土小城满城的怨念造就了我,我的身体里,七情六欲从来不缺乏。遇见白准,不过是把它们都激发出来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明玄怔了怔,“师父还是怪我……”
“别叫我师父了。”她替他穿上了鞋袜,把水泼进草地里,侧脸看上去有些冷漠,“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师徒的情谊,你到我门下,是你计划的一环,何必当真呢。”
他被她说得无法反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悻悻别开了脸。
无方并不在乎他的想法,拨了拨火,扬起一片细碎的星芒。半晌听见他突兀地说:“师父有没有想过,倘或出去后一切已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白准没有想过来救你,甚至已经把你抛到脑后了,你打算怎么办?”
长你九千岁的老麒麟,真的没心没肺的话,你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明玄的话也戳痛了她的心肝,她苦笑,“那就回十丈山,继续修行。”
“已经动过的凡心,还能够静得下来吗?”他枕在大石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我曾经说过,希望你将来跟我回长安,这句话说出口,就没有想过要收回。这地方……”他长吁了口气,“我们一定能离开,到时候我去中土,我想带你一起走。让你和白准牵扯上是我的错,做错了事就要弥补。你是煞,世上很少有人能抵御你的煞气,麒麟是一种选择,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意生身。”
真正的佛和上师,即便选择明妃也是有门槛的。比如当初的刹土金刚,因和煞纠缠而涅槃,修成正果的以身试险,几乎不可能。意生身就不同了,初地菩萨的化身,他的出现可能仅仅是菩萨一瞬间的心念,但他是最接近于神佛的人,煞气当然也伤不了他。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化解,如果她煞气日盛,后宫可能寸草不生。这倒也不难,只要她愿意,有一千种办法安置她,只要不走出长安,让他常常看到她就可以。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因为他知道,再不抓紧,就没有机会了。作为命定的帝王,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善也罢,恶也罢,都是他回归正统的垫脚石。艳无方,当初选中她,始于她过分美丽,万年光棍必定无处可逃。后来白准果然上套,解了藏臣箭上的咒。他窃得弓箭,拉开了,中原的历史在弓弦绷紧的一霎那重新改写,他的名字,也永远镌刻在了天地的帝王册上。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作为男人,真的很难抵御煞的美丽,她心性又不坏,思想也纯粹,长时间的相处,一厢情愿地动了真感情,并不是灾难,是必然。和自己的麒麟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古往今来的帝王,可能从来没谁有这样的经历。如何平衡,如何避免两败俱伤,是他目前最需要考虑的。眼看时间不多了,这几天的相处,她没有表现出一点动容和犹豫。为她才走的这些弯路,多费的这些手脚,渐渐似乎变得多余和可笑了。
他说得很委婉,话里没有逼迫她的成分,只是想让她考虑。结果她面无表情,没有喜怒,也没有姑娘听见男人表白该有的羞怯和惶恐,寒声问:“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他噎了下,“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准不是你的麒麟吗?”她冷冷转过头,“你应当盼着他来救你,这样你就能轰轰烈烈回朝,名正言顺当你的中土霸主了。”
不哼不哈,其实她心里都明白。连他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竟也被她无情地点破了。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这小世界的由来,至少在她面前,他还能自然平顺地完成两个身份的过渡。否则他是怎么忽然从刹土消失,怎么转眼变成了中土皇帝,迫使麒麟入世来证明自己……这些都会化作他和她之间横亘的天堑,让他永世无法跨越。
他深深吐纳,再把心里的一切都放空,有些固执地说:“不管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有喜欢你的权力。”
无方觉得无所谓,他喜欢是他的事。喜欢她的人多了,她阻止不了,也不会感觉有任何负担。
见她完全无关痛痒,他渐渐负气,“如果我们一辈子出不去,你再也见不到白准,那怎么办?”
她认真想了想,即便没有白准,她也不会将就他,“我没关系,我可以活很久,在哪里修行都是一样。你就可惜了,意生身会变老,这一世当不成皇帝,中土也会被罗刹王变成第二个罗刹鬼国,这么一想你的担子比我重多了。”
明玄已经无法和她交流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被她堪破了什么,她才字字诛心?
他不得不转变态度,懊丧地说:“师父,你一定要戳我的痛处吗?”
她也浮起了笑模样,“开个玩笑罢了,我是想激励你别放弃,外面还有大好的江山,等着你去执掌呢。”
两下里沉默,火光熊熊,最终引来了山里的罗刹。一抬头,结界外已经围了一大圈,个个怔愣着两眼,大概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明目张胆吧。
无方皱了皱眉,“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打过交道的女罗刹兴致高涨,“看,我说得没错吧,一男一女,肉质甜美。”
甜美大家都看出来了,可是上头点名不让动的,光看看是可以,下手到底不太敢。
“你们这么做,想过全体罗刹的感受吗?”领头刹左右瞥了两眼,身边定力不够的,口水滴滴答答流了满地。考验罗刹的忍耐极限,不光是对他们自身安全的漠视,也是对罗刹一族自制力的挑战。猎手看到猎物,有非常直接的条件反射,瞳仁聚焦,心跳加速,唾液开始急速分泌……领头刹把脚挪开了一点,因为鞋底都快湿透了。对于这种明知自己很好吃,还公然在他们面前晃悠的人,他表示十二万分的唾弃。
“我觉得……既然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我们就不必替他们考虑太多了吧。”一只罗刹嘴里说着,把脸贴到了结界上。
无形的壳,看不见,触得到。悄悄伸手摸两把,凉凉的,很光滑。曲起食指敲击,居然发出笃笃的轻响……不方便挥舞手里的铁锤砸破它,动了点死脑筋,使劲把头往前拱。只要脑袋钻进去,结界破了,到时候全民共享盛宴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从里面向外看,被挤压得变了形的罗刹脸,着实很叫人恶心。明玄支起身子道:“别忘了你们大王的命令,不许你们动我们一根寒毛。”
大多数罗刹的脸上露出了畏惧的神情,是啊,肉虽美味,万一大王怪罪下来,那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有必要为了这均分下来还不够塞牙缝的一点肉量,冒那么大的险吗?
但也有被冲昏了头脑的吃货,提出了个馊得不能再馊的建议,“这样吧,我们先把人吃掉,如果大王问起来,就说他们掉进刀轮海淹死了。尸体放着也是发臭,为了不浪费粮食,我们在变质前炖了一锅汤,大家分了,怎么样?”
众罗刹眼睛顿时一亮,好办法啊,真是个无懈可击的好办法!起先害怕不能交代的,在有了解决方法之后也动心了,他们隔着屏障跃跃欲试,甚至和他们打起了商量:“你们自己出来,可以保证你们无痛死亡。如果顽抗,最后活活饿死,肉都饿没了,你们死得痛苦,我们吃不饱,多没意思。”
所以互惠互利的方法是放弃抵抗,老老实实走出去让他们吃掉吗?到底高估了这些罗刹鬼,美食当前,大王的话根本不管用,他们想到的只有他们自己。
口腹之欲,千古难题啊。无方已经做好了准备,其实没法从这里走出去,最后终究难免一战,早一天和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她看了眼明玄,他提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行至最后了,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结界恐怕不能支撑多久,罗刹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包围住。那些嘴脸丑得千奇百怪,但却有同样锋利的獠牙和利爪。无方看见屏障的边缘出现无数细小的裂缝,像春天河面上的碎冰,变得薄而脆弱。无数的手爪按压上来,结界终于消失了。她吸了口气,从腰间抽出骨鞭——大杀一回吧,也不负今生为煞。
外面的罗刹蜂拥而入,只看见乌泱泱一片,前面走得慢的,被后面赶超上来的一脚蹬开了。她咬住牙,扬起鞭子蓄势待发,正欲搏命的时候,一道蓝色的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窜到了半空。那片光带起先只有三寸来宽,扶摇直上,忽然光华大作,迸发出耀眼的辉煌,照亮了整个草原。罗刹大军有点慌,纷纷顿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穹顶逐渐龟裂,像磕破的琉璃盏。转身欲逃回山里,然而来不及了,天塌地陷,阳光穿破夜空倾泻而下,如千涧的水,瞬间将世界填满。
黑暗里呆了太久,乍见阳光,觉得分外刺眼。无方捂住双眼,只听见周围哀嚎声四起,那些罗刹不能见太阳,大概都被烧焦了吧!她心里知道,一定是白准来救她了,越急切,越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迷茫间见两山并起的低谷间,有人身披金芒背光徐来,辨不清眉眼,只看见他的轮廓,宽肩窄腰,下裳因身量颀长,拉得修竹一样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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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嘶喊渐渐趋于平静,空气里弥漫起腐肉的味道,一阵阵熏人欲吐。
强光封住了她辨别的能力,她看不清,只是很用劲地细打量。这身形像他,这出场气氛的渲染也像他,尤其臂上那柄异形的弓,那么强悍有力,她记得它,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它。罗刹王的世界坚不可摧,也许世上只有一样神兵能破开魔咒,这神兵就是他的藏臣箭吧。
无方向前迎了两步,盼得太久,很害怕是一场梦。她不敢走得太近,努力控制情绪,唯恐梦醒了,自己还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走过来,起先步步沉稳,不疾不徐。渐渐步子加快了,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奔跑起来,越跑越快,猛地化作流光到她面前,还没等她开口便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娘子……”他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可找着你了!这几天我吃不好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见你。再找不到你,我就打算上吉祥山找莲师讨说法去了。”
他呜呜咽咽,人设的包袱早就败光了。无方见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并不觉得他的形象有什么坍塌。心里反而那么平静安全,只是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颈项,多好,温暖的他,多好啊!她大张着眼,眼泪从眼尾滔滔流进领褖。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化险为夷而已,虽然过程耗费了一点时间,但至少没有伤亡,也算无惊无险。她设想过很多遍,他来了,她就对他淡淡一笑,或者再矫情地怨他来得晚,责怪他两句……可是真的重逢,场面完全不由她控制了。这个傻子的情绪会感染人,她揪住他腰上的布料,跟他一起大声抽泣起来。
这景象,看得旁观的人很无奈。他花了四天时间找到这里,已经算神速了,分开也不过几个昼夜而已,用得着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吗?真刺眼啊,明玄静静看着,静静地笑。他的麒麟生了一套表演型人格,也是,如果没有那么充沛的热情,流放秽土的漫长岁月里,恐怕早就自暴自弃堕入魔道了。
情人相见,那种不顾一切,山崩地裂的感情,也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们互相表达思念之情的途径,就是大力揉搓对方的脸。好好的两张脸,被揉出各种式样和形状来,揉得隐隐发红,然后啵地亲一下,完全不忌惮有外人在场。
一向被自动忽略的璃宽茶抱着胸,看出了些许感伤。真正的爱情很美好,令主和魇后的应该算是了。多可惜,自己年纪比令主小,感情阅历却比令主丰富得多。三百岁那年初入情场,这些年露水姻缘有过不下百回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念念不忘。
他们两个蜜里调油,局外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招呼。
“货真价实的意生身?”璃宽看明玄一眼。
明玄摆出一副高端的姿态,连点头都点得很有腔调。
璃宽心下哀叹,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屎壳螂变知了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得好好回忆一下,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他。不想不要紧,一想吓一跳。从须弥瀚海初见起,他和叶振衣好像就不对付。这人夹枪带棒的,老是挤兑他,他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还击起来毫不含糊。没想到转了一大圈,他居然变成了老板的老板,这就有点不好办了。不过审视他两眼,很快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再了不起,还不是个肉体凡胎吗。自己是无所谓的,如果在中土混不下去,那就回梵行刹土好了,反正他又不想在那里发展事业。
“幸会。”他皮笑肉不笑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今天起重新认识好吗,这是我的心声,也是我们令主的心声。”
明玄终究是帝王,以前就带着三分骄矜,现在真身暴露了,更加显出高人一等的气势来。他倒不小家子气,对璃宽茶的兴趣也不大,随口嗯了声,“今天起一切从头开始,但愿能有一个好开端。”
要好开端一点都不难,只要他一心一意当他的好皇帝,别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就可以了。
其实细想想,他也不容易,他对魇后的暗恋,作为情场老手的璃宽茶早就看出来了。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和令主的关系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应当怎么比喻呢,差不多是合作开发的关系、是主会场和吉祥物的关系、也或者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试想一下,眼巴巴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爱上了自己的宠物,那是何等揪心的一种境况啊。人妖混杂的世界不好混,任何东西都有变成情敌的可能,这么一想,简直有点怜惜他。
“要不然……”看这场面难分难舍,璃宽试探着建议,“我等先回避一下?”
戳在眼窝子里也不是办法,看多了自己难受不是吗。
明玄收回视线举步就走,这点璃宽很佩服他,不愧是干皇帝的,当断则断,不像他家没出息的令主。
他们往山口去了,这里只剩下哭得荡气回肠的一对小情人,令主絮絮叨叨反省自己,“要是那天没让你回尔是山多好,现在我们已经成完亲,动作快的话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他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还真是出奇的自信呢。老是这样,聊着聊着他就开始不着调,所以他的话只能听一半忘一半。无方渐渐平静下来,擦了眼泪说:“那天你赶我回尔是山,是不是因为得知了意生身临世的消息?你是麒麟,得入世护主,所以把藏臣箭供在大殿前,随时等待帝王的感召,是吗?”
令主支吾了下,“你都知道了?是明玄告诉你的吗?其实我不是有心瞒你,毕竟这个真身不大光彩,我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麒麟有什么不光彩的,上古四大神兽之一,地位甚至不比龙低。身负使命,干这行的谁没有使命?龙凤没有吗?还是白泽没有?甚至共工撞断了天柱,北方塌陷下去,还得玄龟顶着。能当神兽的,都不是吃闲饭的。
“你就为这个自卑?”她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你脑子不好。”
令主眨了眨眼,漂亮的脸蛋,在初升的日光下明朗火炽,“毕竟他们都不能骑,就我一个人能骑……不过我已经发愿了,这辈子谁都不能骑我,只有你可以。你想去哪里,我驮你去,保证跑得又快又稳。”
她有点想笑,“你驮人有瘾儿么?”
他说也不是,“我长久以来有个愿望,想被你骑罢了,不管哪种形态的。”他龇着牙,无耻地笑了笑。忽然一把又搂住她,“娘子,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离开我四天,都瘦了,果然没有我是不行的。”想起怀里还藏着蜜饯,忙翻找出来。可惜盒子一开,他那过高的体温已经把表面的糖焐化了,糖稀淋漓,湿了他一胸脯子。他哎呀了声,“都化了,果干不甜就不好吃了。”一面说,一面扒开了自己的中衣,“要不娘子你吃一口舔一下吧,我胸口有糖,别浪费了。”
那白净结实的前胸涂抹了蜜糖,在阳光下闪出迷人的光泽。他挺了挺胸,充满期待,结果被她啪地揍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恶心!”
令主的脸上还挂着泪,奇异地看着她。发现怎么不能愉快地调情了呢?这有什么关系,他的裸体她基本都看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她是嫌他脏吗?觉得他风尘仆仆来,胸口会有汗?她不知道麒麟身上不会出汗吗?而且他会自洁,可以每天都保持全身干爽清香。
被嫌弃了,心境不佳。他嘀嘀咕咕:“反正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话说完,娘子的脸就红起来了。令主有些错愕,等想明白了,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爱情真是个玄妙的东西,面对未婚妻时,他可以变得如此充满小情趣,以前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具备这样的技能。
他荡漾起来,拿肩顶了她一下,“娘子,你这两天有没有对我日思夜想?”
可是她居然不说话了。令主讷讷地,躬下来观察她,“娘子啊,你怎么了?难道对我没有感觉了吗?还是……”他脸上倏地黯淡,“和明玄相处了几天,发现他比我好,打算移情别恋了?”
他口无遮拦,估计下一刻又要挨打。然而料错了,她回过身来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后令主便再一次热泪盈眶了。这女人该有多迷恋他,才会把以前的包袱都抛开啊。回想之前一路走来,都是他热脸贴冷屁股,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没想到分开几天就这么想他,他实在太喜欢她这种一旦恋爱就全身心投入的洒脱了。
他拥着她,切切说:“我也是,想得我的鬃鬣都掉了一大撮。你不在我身边,我连皮肤都没有光泽了。”
她长长叹息:“你别说话了。”
“为啥?”他傻愣愣问,“我觉得自己说得很动情啊。”
“你有空就亲亲我好么?”她扭捏了下,“我情愿你亲我,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嗷,令主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理解“亲”的含义,那天中阴镜海上的温情流转,重新涤荡他的心头,他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唇。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她的血色都不那么充盈了,叫他看得直心疼。
她有点生气,轻啮了他一下。老毛病又犯了?还是他们麒麟就是这样,玩性比较大,干什么都无法专心?总算他还识相,一把抱起她,让她俯首亲吻他。她在晕眩间看到日光在他眉心跳跃,淡淡的火焰纹,隐现在他额角。
她拧他的耳朵,“白准!”
“叫我阿准,或者夫君,这样比较亲切。”他扭过头,顺势在她手上亲了一下,“你可以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吗,反正我早就准备好了。”
她愁眉苦脸,耷拉着嘴角看他。
她红着脸,微微偏过身子,“你能不能老实点,三句话离不开这个。”
他很委屈,“我也没办法,看见你自发变成这模样了。”
很奇异,相爱的人之间探讨这种事,会怀着一种又腼腆又激动的心情。令主挠头感慨,“中土的衣裳,我觉得不太方便,如果被别人看见,会不会很丢脸?我想做个铁裤衩,你说好不好?”
她不太高兴,“对身体不好。”
她环顾左右,前一刻的罗刹大军已经化成了错落的焦炭,三五步便是一团漆黑,把这大地乔装得千疮百孔。她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茫然问他:“真正的意生身已经找到了,你得伴在他左右,护他登上大宝,是吗?”
令主想了想,还是点头,“虽然本大王很不情愿,但这是麒麟一族的宿命,既然点了我的名,我就得把事办好。本来我以为他们把我贬到刹土后,就再也想不起我来了,谁知道一万年了,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无方怜悯地抚抚他的肩,宿命难违,不能逆天改命,就只能随波逐流。
“你说你是被贬到梵行刹土的,难道就因为你是黑色的?”
令主眼泪汪汪,“是啊,就因为我黑,他们觉得我不祥。但本大王英雄盖世,战斗力超强,我的真身,比那些三色和双色的英俊多了。娘子你想看吗,我可以化现给你看一下。”
关于麒麟这物种,无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笼统的记载。它不像龙那样普遍,或许因为明君不常有,入世的麒麟并不多,所以刻画也没有龙那么详尽。麒麟是瑞兽,瑞兽脚踏霞光而来,通常鲜亮明媚。黑色的麒麟,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确实也感到十分好奇。
令主见她不反对,憋足了劲决定好好表现一番。这个女人以后要和他一起过日子的,他的好与不好,应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他希望她爱的是他的全部,当然也包括他名气不好但帅气到无懈可击的真身。
瑞霭包裹住他的全身,像竖立的水平面,很快将他淹没。无方的视线穿不透那片绚烂,只能看见恍惚的影,从人形开始转化,一点点变得头角峥嵘,身形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