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的午后, 灼热的阳光晃得人都有些眼晕,也直泛瞌睡, 今日更是难得的好天气, 半点风丝都没有。
就是素来热闹繁荣的街道上,来往的人, 也少了许多。
坐落于扬州的一处古香古色的宅院里,占地最大最好的院子,南北通透, 即便是雨后也不会有潮湿之气,几株香樟树亭亭如盖, 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让住在这里的人, 在夏日里也不会有蚊虫侵扰之忧。
在最大的那棵下, 一个年轻的女子躺在摇椅上, 一前一后有两个丫鬟慢慢的为她打着扇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来, 口中还扬声喊着,“大喜, 少奶奶, 大喜啊!”
其中一个丫鬟知文几乎是下意识的往阿瑶那里看了一眼,发现她睡得还算沉, 并没有惊醒, 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立刻起身,一把抓住来人, 压低声音训斥,道:“吵什么吵?没看到少奶奶午觉还没醒吗?你是不想干了吗?”
来人正是伍家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柳翠,她素来在伍夫人跟前得用,心气儿高傲,眼下被人这般训斥,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忍下来就是,但如今可是不同了,她可不乐意再受这份气,一把甩开手,故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这去留还留不到少奶奶做主。”
“你……”知文不妨翠柳竟然敢这般说话,倒是一愣。
翠柳顿时露出了稍显得意的神情,“我什么?我可告诉你,夫人已经收到了大少爷的来信,不日就要回来了,你可仔细的想明白了。”
大少爷可是夫人的亲子,又最是个才学出众的人,若非和老爷夫人一时之气,离家出走的话,府里岂容少奶奶猖獗,大少爷他可是夫人最有利的靠山,这少奶奶若不想被休弃,打今儿起,可就要好好的讨好夫人。
知文一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变,毕竟跟在阿瑶身边这三年的时间,表情管理也总算是锻炼出来了。但心里却已经生了波澜。
忽而听到一个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
“知文。”
“少奶奶,您醒了。”
知文听到声音后,再也顾不上翠柳,立刻就开始忙碌起来,轻轻的拉了拉从树上垂下来的一根红丝缎,清脆悦耳的铃声在院子里响起。
很快,便有七八个,穿着打扮相差无几的丫鬟,鱼贯而来。
她们的手中各捧着东西,铜盆,毛巾,皂角等等东西。
阿瑶张开双臂,任由这些丫鬟伺候自己,脸上的表情惬意又舒坦。
“少奶奶,我……”
“吵死了。”阿瑶回头看了一眼翠柳,直接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唧唧歪歪的没完,还吵醒了我的美容觉。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阿瑶这话刚落音,便听知文应了一声,立刻有两个机灵的丫鬟,一左一右的抓住翠柳的手,不让她动弹。
“少奶奶,我是来送信的,大少爷他……”
“哦,不就是那个临时脱逃的混蛋要回来了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阿瑶想起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
翠柳没想到阿瑶竟然是这么一个表现,顿时愣住,这可和夫人说的不一样。
就她愣神的期间,已经有丫鬟拿了麻绳过来,干脆利落的捆住她,并且还很有眼力界的往翠柳的嘴巴里塞了一块手帕,防止她再开口说话。
一直到这时,翠柳这才知道害怕了。
挣扎个不停,更是冲着阿瑶呜呜的,似是在哀求一样。
阿瑶才没理会她,挥了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开口说:“知文,让人立刻去找宋牙婆过来,把她给我卖了。心高气傲的丫鬟,可是用不起。”
“是。”知文对阿瑶这个决定倒是不觉得意外。
毕竟少奶奶这才刚刚接掌中馈的时候,一气发卖了府里两三百的奴仆,那场面,叫一个壮观,牙婆光是登记,就用了好几日的时间。
少奶奶也是因此,在京城里一战成名,私下里,京中一些夫人,也没少碎嘴,说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从来都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若用着实在不趁手的话,给了身契,发放出去就是了,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而这三年来,在少奶奶跟前但凡是猖狂一点,也都无一例外的被发卖出去,用少奶奶的话说,我也懒得和你在这里掰扯,没得浪费时间,既是用着不顺手,让她不舒心,那就发卖出去,再换个手顺听话的就行了。
这翠柳也是,张狂什么?
且不说大少爷还没回来,就是已经回来了,又能如何?且不说大少奶奶出身尊贵,就凭大少奶奶给老夫人守过孝的,属于三不去之列,大少爷没资格也没胆子敢休大少奶奶。
……
阿瑶安置好。
便起身回了屋子里,屋里放着冰块,一进去,迎面就涌来一股冰凉,让阿瑶舒服的眯了眯眼,心生两分感叹。
不管是在哪个年代,有钱就是好。
说起这一次的委托人,叫唐瑶,出身颇为不凡,她是江南总督唐信的嫡次女,昔年,唐信在扬州任职的时,曾有一忘年交,就是伍老太爷,因此,两人约定,结姻亲之好。
便为次女和伍老太爷的嫡长孙伍凡,定下了婚约。
后来,伍老太爷疾病过世,伍老爷虽然能力不算强,但守成倒也足够,又有唐家的从旁帮衬,官途倒也还算是顺畅,四十出头,便已经是正四品的扬州知府。
谁成想。
一朝突变,伍老爷在巡查的时候,竟出了意外,从马车里被甩了出去,身受重伤,虽然经过大夫的诊治,保住了性命,但双腿尽折,成了一个废人。
伍老爷如此境遇,这官职自是保不住,只能致仕。
伍老爷的儿子伍凡才中了举人,性子也养的娇了一些,还撑不起门楣,需要好几年的打磨锤炼,为了能保住家中的繁荣,伍老爷便给唐家去了信,以自己的身体为由,想要尽快的完婚。
唐家倒也没有含糊,横竖女儿已经十六了,也确实该出嫁了。
所以,很快两家便定下了婚期。
唐瑶十里红妆的被抬进伍家大门,成了伍家大少奶奶。
本来唐瑶对未婚夫还颇有好感,毕竟是自幼定下的婚事,她每年也都能收到据说是未婚夫给她送过来的礼物,又听说伍凡生的英俊,才学也出众,十八岁便已经中了举人,年少英才。
所以,唐瑶在嫁进来的时候,心里对未来的生活,是充满期待的。
但却没想到——
伍凡却在新婚之夜,跑了。
据说伍凡是有心仪的人,所以他的心里是一直都不满唐瑶这个未婚妻,曾经数次哀求父母推掉婚事,伍家自伍老太爷过世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唐家却蒸蒸日上,唐信更是四十有二便已经是正二品的江南总督。
一个是正二品总督之女,一个是七品县令之女,孰轻孰重,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唐家和伍家本就有婚约在身。
因此,不管是伍老爷还是伍夫人,自然都不肯推掉这门亲事,会失去一个助力不说还会得罪唐家。
伍凡不敢怨恨父母,便迁怒到了唐瑶身上。
再后来,为了逼迫伍凡彻底死心,伍老爷和伍夫人便给那女子的人家去了信,让他们尽快把女儿嫁出去。
那人家只是个县令,也没什么大本事,在接到了伍老爷的信后,一直都战战兢兢,很快就寻了一户人家把女儿嫁了出去。
伍凡为此大受打击,对唐瑶的怨恨更深了。
若不是她的话,自己怎么会和心爱的女人分道扬镳,便决定离家出走。但他人还没走,伍老爷就出了事。
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伍老爷,伍夫人又是哀求,两个年幼的妹妹也是一脸惊慌失措,更有二叔三叔和四叔的咄咄逼人,这让伍凡不得不点头答应和唐瑶尽快的完婚。
只是,
他的心里到底有些意难平。
所以在拜完天地,又送走了宾客后,想着反正自己已经依言把唐瑶娶了回来,唐家和伍家的婚事已经坐实,那么接下来的洞不洞房就是他的事。便留了一封信,一位书童和两名护卫,走了。
还美名其曰,是外出游学,开阔眼界。
呸!
说他是渣男都玷}污了渣男二字。
任哪家闺秀在知道期许已久的夫君,居然在新婚当夜逃了,也都要受不了,所以唐瑶也不例外,一下接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昏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伍家这边先一步放出了消息,说伍凡勤勉好学,外出游学了。还让人假扮成伍凡,甚至还像模像样的把人送了出去。而看着这一切的外人,虽然诧异伍凡居然在新婚第二天便要外出游学,不过也勉强能说句勤勉好学,私下里嘀咕了几句,便也丢开不提。
唐瑶知道后,哭的不能自己,一应的陪嫁丫头更是气愤不已,居然这般羞辱人,一定要写信告诉老爷,让老爷给小姐做主。
但却被闻讯而来的伍老爷和伍夫人给拦住,又是哀求又是劝说的,唐瑶的性子有些软,也经不得哀求,便也轻轻的揭过了。
三年后,
伍凡回来了,但他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着一个带孝的女子,正是他那心爱的女子刘惠。
原来刘惠出嫁不过两年的时间,夫君便一病而死,她也没个孩子,夫家觉得她克死自己的夫君不说,连一儿半女都没留下,不等夫君的百日热孝过去便把她赶了回去。
谁成想,刘老爷是个迂腐的。
觉得家里有个被夫家赶回来的女儿,于家里的名声有碍,会影响其他孩子的婚嫁,便把她送到了城外的道观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伍凡在花光了身上带着的钱财后,便决定回去,谁成想,他在回家的路上刚好碰到下山化缘的刘惠。
自是旧情复燃。
见心爱的女人竟有如此遭遇,伍凡本就对刘惠没有忘情,在听了刘惠的遭遇后,对刘惠更添了几分怜爱和愧疚,决定要弥补她一二。
毕竟如果不是自己的话,刘惠也不会匆匆的被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如今更是成了寡妇,活的艰难。
便偷偷的把人给带了回来。
伍凡碍于唐家的权势,再加上伍老爷和伍夫人的反对,伍凡并不敢把人直接带回去,而是偷偷把人安置在了城外的庄子上,时常会去看望。
本就是一对有情人。
很快刘惠就有了身孕,伍凡不想要孩子成为外室子,便想把刘惠迎进府里。
伍老爷和伍夫人对于伍凡居然又和刘惠纠缠上,虽然很是生气,不过念在刘惠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伍凡骨肉的份上,便也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家三口商量好,纳妾进门,也要看唐瑶这个原配妻子同不同意?
伍凡却嚷嚷着什么唐瑶进门三年多,都没能给伍家添个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纳妾自是合情又合理的,况且有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他如今不过要纳一个,唐瑶就推三阻四。
简直是不贤。
倒是要问问唐家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也有伍老爷和伍夫人也相继的劝说,女人若是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还拦着她人的话,就不是贤惠的好媳妇。
唐瑶自小就是娇生惯养,没受过苦,竟是被他们这一番护给唬住,流着泪水点头答应让刘惠以贵妾的身份进门。
后来刘惠生下庶长子,伍凡更是对刘惠宠爱有加,百般呵护,虽然是妾,但在府里过得却滋滋润润。
而唐瑶却因为公婆的偏护,丈夫的不喜,不过两年就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