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略显做作

央漓真的就是符渊。

虽然安稚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 就想过无数遍这种可能性,可是真的看到证据的这一刻,人还是有点发懵。

黑猫灰猫, 无论是什么花色,都是同一只猫。

安稚的脑中一团乱。

他不像是在假装, 看他的样子, 好像无论是符渊还是央漓, 都不知道这件事。

乾旋是个充满法术的世界,他们又都是妖,难道真是兄弟两个的灵魂融入了同一个身体里?

然而安稚觉得, 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

他根本就是符渊自己。

就像安稚在他的梦里看到的那样,在他很小的时候, 跟着受伤的妈妈和哥哥穿到了异世界, 遇到坏人。

他妈妈死了, 哥哥也死了,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刺激太大,也许是因为对哥哥的负疚,回来之后, 他想象着哥哥还活着,把自己的一部分分裂成了央漓。

这样在他心中,哥哥就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永远不能见面, 虽然是在遥远的苦海底,毕竟还在这世界的一个角落里继续活着。

发现她怔住不动,央漓低下头, 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凑到极近的地方看着她。

“怎么了?真生气了?”

他不举着水杯逗她了,把水杯送到她面前,“给你喝。”

安稚心乱如麻,完全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见她还是不动,央漓干脆把杯子凑在她唇边,杯身偏了偏,把水慢慢地喂到她嘴里。

安稚张口乖乖地把水喝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依旧呆呆地盯着他瞧。

这种情况叫什么?

双重人格……呃……猫格?

可是他的状况,好像和安稚以前看过的那些多重人格的故事和电影不太一样。

人家的双重人格,就真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住在同一个身体里,比如一个是十岁的可爱正太,一个是三十岁的飒爽御姐。

就算知道彼此的存在,有交流,也像两个独立的人聊天一样互相沟通。

可是大猫的情况却不是。

比如上次,符渊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她和央漓在苦海底发生的事,要靠妖妖灵告密,才能发现她吞了炎蛊,可是那天却突然记起她跟央漓说过“不喜欢空旷”的话,只是完全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的。

而央漓竟然也帮她实现了坐一坐王座的愿望,虽然那是符渊注意到的事。

他就像在不停地间歇性失忆一样。

又像时不时地走火入魔。

而且,安稚凭直觉觉得,虽然表现有差异,他们两个在本质上很像。

他们都喜欢用紫焰放火烧东西,做事时都不太在乎常规,都聪敏而腹黑。

只不过央漓比起符渊来,感觉更神经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住在阴沉的苦海底,环境更险恶,周围的人更狡诈,更孤独,并不像符渊那样,住在浮空岛上,身边有那么多朋友。

从认识央漓的第一天起,安稚就觉得,他很像符渊,他们俩并没有那么像两个人。

安稚默默地叹了口气。

等回去有了青翳镜后,一定要上网查查,大猫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你怎么了?”

脸颊被人用手指头戳了戳。

是央漓。

安稚这才回过神,“没怎么。”

她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脑中忽然冒出抱抱这只大猫的念头,又克制住了——毕竟他现在是央漓。

要怎样才能帮他呢?

安稚想不出主意,但是本能地觉得,现在好像还不是让他明白这件事的时候。

央漓的注意力忽然被别的事情吸引了。他抬头看了一眼。

一个顶着橙色耳朵,拖着橙色大毛尾巴的胖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整齐的深蓝色的袍子,一看就比满屋子喝酒的人更有钱一点,也只是一点,不过在这个地方,也已经显得很醒目了。

他挺着大肚子,熟门熟路地走到安稚他们旁边的座位,气喘吁吁地坐下。

不用他发话,小二已经抱着铁壶和杯子过来了,“斛大人,您的焰醴。”

看来这位“斛大人”常来,是个老主顾。

斛大人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把铁壶拎过来,慢悠悠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端起来嗅了嗅,抿了一口。

他忽然把杯子拿远,看了一眼,又重新嗅了嗅。

他扬手把小二叫了回来,“你们今天的焰醴有种特殊的味儿……”

话未说完,已经站起来了。

“不对。味儿不是这杯焰醴来的。”

他抽了抽鼻子,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准确地定在央漓和安稚的方向,然后朝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连招呼都没打,他就把安稚他们的铁壶拎了起来,再抽抽鼻子,双眼发亮,立刻掀开壶盖。

安稚心想:这个斛大人,怎么说都不说一声,想动人家的东西就动?

旁边的央漓倒是毫无反应。

安稚看一眼央漓的表情,就明白了。

这位尊主大人怎么可能脾气那么好,能让别人乱动自己的酒壶?

他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特地坐在这个位置,特地把铁壶里的焰醴加了料,就是为了钓斛大人这条胖鱼。

胖鱼毫不犹豫,直奔钩子而来。

他对着敞开的铁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仿佛是在体会加料的焰醴那种复杂而奇特的味道。

过了好久,他才把那口酒咽了,长长地“啊”了一声,好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壶嘴又来一口。

这人站在别人的桌子旁边,喝着别人的酒,还没完了。

央漓终于站起来,伸手从斛大人手里把铁壶拿走了。

“这位大人,这是我们的焰醴。”

斛大人好像这才注意到这里除了酒,还有人,上下打量央漓一遍。

“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央漓安然答:“当然是这里买的,否则呢?”

斛大人道:“我在这家店喝了十几二十年的酒,就算他家的焰醴酿得最地道,也断断酿不出这个味儿,你是不是自己加什么东西了?”

央漓并不肯说,低头对安稚说:“我们走。”

安稚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他就走。

结果央漓的胳膊被斛大人一把拉住。

“两位请留步,”斛大人的语气终于客气起来,“你们在焰醴里加的东西,能卖给我一点吗?”

央漓答得很快:“我们不卖。”

他说着话,眼睛却看向安稚,安稚收到了他的眼神,心中无语:

这个戏精,还要陪他一起演全套。

安稚也拉拉央漓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哥……可是咱们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

想想又加码,“……连今天晚上住哪都不知道。”

斛大人听见这话,双眼噌噌发光,赶紧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摸出一只绣得金灿灿的钱袋。

他从里面兜底倒出一把金色和银色的钱币。

安稚看过去,觉得和玄苍九碧的金灵币银灵币很像,只不过上面铸的花纹不同。

斛大人说:“钱绝对不成问题,要是这些不够,我家里还有。”

央漓戏精附体,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他手上举着的那一大把钱,仍然坚持,“我们不卖。”

安稚跟他飙戏,眼圈都快红了,扯扯他的衣袖,低声恳求,“哥……”

央漓深深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姨母去世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安稚:?

她明明演的是亲兄妹,他突然把剧情扭成了表兄妹,倒是挺合理地解释了她为什么穿着白衣服。

央漓继续说,“……我怎么会卖这个。”

他从怀中把那个小瓶取出来,先伸手接过斛大人手里的钱,妥善地收起来,才犹犹豫豫地把小瓶递给他,然后拉着安稚的,转身就往门外走。

才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斛大人叫他们:“两位留步……请留步!”

斛大人从后面匆匆忙忙追上来,手里攥着已经打开盖子的小瓶。

“请问两位,是不是酒神寒醅的后裔?”

央漓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给斛大人看了个背影,凝固的背影把被他一语说中的戏码演到十足十。

安稚倒是回过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斛大人,眼中带着几分惊讶,也什么都没说。

他俩没说,就等于是说了。

斛大人惊喜万分,“我就知道,天下哪里还有人能做出这种东西。”

安稚心想:有,当然有,做藿香正气水的药厂还是挺多的。

斛大人躬下身,深深地施了一礼,“我是楼容大人府上厨房管事的,能不能请两位跟我回府说话?两位肯的话,别说今晚住的地方有,还另有重酬。”

安稚心想:央漓费这么大劲,原来是想进这个楼容府。

央漓继续演犹豫:“呃……”

呃什么呃。

安稚接戏,双手拉着他的衣袖轻轻地左右摇晃,“哥啊……”

一双眼睛水雾盈盈,声音和表情都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十个看见的人,得有十一个心软。

央漓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安稚的小脸,像是完全拿她没办法。

他抬头看向斛大人,“先说好,我可不给人酿酒。”

斛大人一脸尴尬,含糊道:“好说,好说,咱们先回府再议。”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点的那壶焰醴一口都没喝,也扔在桌上不要了,立刻就要把人拐回府。

“两位稍等,我去叫一辆车。”

斛大人紧走几步,到了门外,小跑到路上去拦大龟拉的车,还时不时不放心一样,回头看他们一眼,好像唯恐他俩跑了。

安稚他们站在原地等着。

央漓趁机低声问安稚:“我演得怎么样?”

安稚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四个字的评价:“略显做作。”

央漓呵了一声,身形忽然一晃。

斛大人已经引着一辆大龟拉的车过来了,看见央漓摇摇欲坠的样子,忙问:“先生怎么了?”

央漓用两根手指按住太阳穴,漂亮的眉头蹙起来,“没事。我从小身体就一直不好,是老毛病又犯了。”

安稚一万个无语。

他为了和安稚飙演技,竟然在演弱不禁风。

就他那种宽肩窄腰一身肌肉的身材,还弱不?禁风??

八级台风吧?

斛大人却被他的话剧舞台版浮夸风演技打动了,连忙上前,帮忙搀住央漓的胳膊,“先生慢一点,我们这就回府休息。”

总而言之,就是一心一意想把他俩拐回那个楼容府。

上了车,斛大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央漓,“听说当年酒神寒醅大人,就是因为这个头疼病英年早逝的,先生可千万要小心身体。”

原来央漓装这个病还装得有根有据。

央漓用指尖慢慢地揉着太阳穴,靠在车厢的挡板上,俊美的脸略显苍白,墨发水一样流泻在肩上,还真有点弱不禁风的意思。

他说:“没办法,这病我家人人都得,一般都活不太长,我曾祖父生了三个孩子,死了两个,我祖父只活到二十,我父亲当年更是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

安稚:嗯??

央漓神色不变地继续说:“……后来爷爷请了药仙,硬是在断气后救了回来。”

安稚:你救得也挺快。

斛大人拍着大腿感慨:“我早就听说过你家这种祖传的病了,不容易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安稚:这酒神寒醅家也怪倒霉的,祖传什么不好,非要祖传病。

楼容府不算太远,大龟力气大,拉着车也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

龟车停在一座府邸前。

这座府占地面积不小,比周围的房子都要气派得多,黑漆大门,看不到里面的高墙,沿着墙包裹上去,罩子一样有层影影绰绰的透明虚影。

看来这府也设了禁制。

府前门口,正等着一辆龟车。

一看就不是安稚他们坐的那种租来的龟车。

这车由三头气派的大龟拉着,车身都是亮泽的黑木,窗上垂着藏青色织暗纹的锦缎,缀着丝绦,低调而奢华。

安稚他们几个正要下车,就看到府门开了,一个轿子抬了出来,轿子旁亦步亦趋跟着个男人。

那男人清隽儒雅,身着一身华服,即使在苦海底黯淡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做工精致,面料隐隐发光。

他和斛大人一样,长着狐狸耳朵,背后拖着狐狸尾巴,双目斜飞,一看就是只狐狸,只不过耳朵和尾巴都是白色的。

他的狐狸尾巴恭顺地垂着,把轿子一路送出门,一直送到那辆豪华的大龟车前。

轿子里的人好像不想被人看见,轿门对着车门,轿帘一掀,一个人从轿子出来,一步就跨进了龟车。

就在这一瞬间,安稚已经看见了。

是善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