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下面的人还在争个没完。
“大家都不上?”
“你们天塔门带回来的麻烦, 你们自己不管?”
天塔门?安稚心想,这不就是娑婆盒里遇到过的那个门派么,竟然真有其派?
估计又是南沉看不上这个天塔门, 在设计娑婆盒关卡时趁机黑他们。
“你们把这种怪物带回来,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传来一个女孩快哭了的声音, “我昨天就是在大雪地里看见一根翠绿的小树枝, 觉得好看捡回来玩, 谁知道浇上三清水,一晚上就变成这种东西了……”
树妖挥舞着粗壮的树干,沿着楼梯继续往上, 再往上走,就会被安稚他们挡住去路。
冉野下了几级台阶, 想挡在安稚前面, 却被符渊拦了回去。
“你们的修为不够, 让安稚来。”
安稚被推到最前面,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符渊这次来采忧谷, 是陪她旅游观光的,遇到这种绝佳的打怪修炼机会,当然不会自己动手。
冉野他们都没她修为高。
打架只讲实力,分什么男女, 她当然要在最前面。
再说有大猫在这里镇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尽可以放心, 随便发挥。
安稚抬手就是一个破空隆, 敲在树妖脑袋上。
符渊:“……”
树妖又大又壮,安稚的六阶破空隆打上去如同小孩对着大树扔了颗石子,毫无效果。
还好树妖很笨, 被敲了一下头,左右缓慢地转了转,完全没弄懂是谁在打它。
“想一想,对付一根枯木头,你会用什么?”符渊循循善诱。
安稚脱口而出,“用火烧?”
可是一则手边没有点火的东西,二则护墙板和天花板看着都是木制的,在这里放一把火,说不定会把整座塔都点着。
符渊却说:“对,我现在教你……呃……教你们一招。”
他起手掐诀,手指一弹,树怪头上的一根树枝头发就窜起了一缕小火苗。
安稚立刻认出来了,这招他发疯的那天晚上用过,后来在幻境里也用过,都是用来烧人玩。
安稚怀疑,“现学?”
符渊又一道白气把火灭了,看她一眼,“这招叫紫焰,一点都不难,我二阶时就会了。你现在几阶?”
安稚:“……”
树怪都快到眼前了,符渊居然慢悠悠现场教学,把发紫焰的要诀讲给他们听。
确实不难,安稚学着一个紫焰发出去,树怪的脑袋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修落一个紫焰发出去,树怪的树干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熊七一个紫焰发出去,符渊的肩膀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符渊不动声色,反手一道白气灭了衣服上的火。
冉野竟然赞赏地拍了拍熊七的肩膀,一脸没说出口的“干得漂亮”。
安稚连着几下后,找到了感觉,再一个紫焰发出去时,树怪脑袋上的树枝腾地窜起火苗。
树怪这次终于注意到自己着火了,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叫。
“真不错。”符渊评价,接着一道白气跟过去灭了火,语重心长,“这么放火,当心把整个塔点着。”
安稚:哈?你还知道?不是你让放的吗?
“用小火烘它树根。”符渊建议。
安稚无语地看了符渊一眼,抬手又发了个紫焰,这次调整火候,把星星点点的小火星打在树妖脚下的根须上。
安稚转眼就对紫焰的大小控制自如,符渊满脸都是赞赏,“没错,用小火慢慢煨着。”
他当是在煲汤。
只要火星遇到太干的根须,有变大的趋势时,符渊就一道白气跟过去压制住,免得真烧起来。
其他人虽然并不那么信这个色狼师兄,不过还是跟着用小火烤树妖。
树妖似乎觉得不太对劲,但没怎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楼梯上转了一圈,继续步履沉重地往上走。
奇迹发生了。
煲汤煲出了效果,一缕一缕的白色蒸汽从树妖头顶上冒了出来。
随着蒸汽一点点蒸掉,树妖竟然开始渐渐缩小,原本好几个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没多久就变成了碗口粗细。
安稚懂了:刚刚下面的人说给树妖浇了什么三清水,这样慢慢烘着,大概是把那点三清水蒸掉了,树妖也渐渐缩了。
火攻卓有成效,正在所有人都很高兴时,一个火团忽然从楼梯下飞了上来,直扑树妖的脑袋,呼地点燃了它的头发。
本来正在稳定变小的树妖又一次受到惊吓。
它惊恐地尖叫一声,夺命狂奔,嘭地撞在旁边的墙上,引燃了墙上的护板。
护板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竟然十分干燥易燃,大火腾地烧起来,瞬间蔓延成一大片。
楼下的人全都放声尖叫,安稚他们站得最近,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袭来。
符渊这次不再站在后面袖手旁观了,他把安稚拉到身后,向前一步。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仿佛是一股气浪冲出去,高塔墙壁上的大火瞬间熄灭。
灭得十分彻底,连一丝烟都没留。
墙壁上只剩烧过的焦黑痕迹,连刚刚还在顶着火焰尖叫着到处乱撞的树妖都没了,只剩一截两三寸长的翠绿树枝,躺在台阶上。
符渊一招解决所有的问题,冷着脸,往前几步,目光扫过楼下吓呆的人群。
“谁放的火?”他冷冰冰问。
今天要是没有他在,大概这座塔和塔里的人都要倒霉,首当其冲的就是离得最近的安稚他们。
“我。”楼下传来一个慢悠悠拖长的声音。
安稚探头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孱弱的少年。
公正地说,这是个极美的少年,皮肤不见天日式地苍白,眸色极黑,乌黑的长发流泻在消瘦的肩膀上。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紫色长袍,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像轮椅一样带着轮子,看起来这人似乎不良于行。
闯了这么大的祸,他的脸上竟然还挂着笑意,好像觉得十分好玩。
符渊一言不发,抬了抬手,那少年和他的轮椅就一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叽里咕噜,一路滚到下一层的平台,总算才停了下来。
少年身后原本站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谁都没料到符渊说出手就出手,连招呼都不打,都没能把少年抓住。
两个侍卫冲下楼梯扶起少年,才朝符渊吼,“你竟敢对我们青霄的王上动手?”
安稚:?
青霄的王上?
他们青霄的王竟然是这么个随便放火伤人的少年?
而且他十分奇怪,在这里放火,不是连他自己也一起烧了吗?这里要是着起火,最不方便撤退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他们“青霄的王上”却并不在乎,嘻嘻哈哈地用胳膊把自己半撑起来,好像被揍的不是他一样,由衷赞道:“功夫真好。”
这人奇奇怪怪的。
楼下除了少年外,还有一大群人,看穿的衣服,像是不同门派的弟子们。
其中有几个身上的衣服安稚相当眼熟,一式一样红黄绿蓝紫,五色斑斓,就是幻境里安稚百人斩过的天塔门弟子的衣服。
又有人急匆匆上楼梯,这次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顶着一对黑毛毛的圆圆的耳朵。
他爬楼爬得气喘吁吁,一上来就嚷嚷,“出什么乱子了?我来了我来了。”
楼下的众弟子纷纷叫,“浮屠大人。”
看来这中年人是这里管事的。
他来得很及时,刚好在所有的麻烦全部解决之后。
浮屠大人先看见地上翠绿的小木棍,走过去费劲地支着膝盖弯下腰,把木棍捡起来。
“跟你们说过无数遍了,采忧谷的东西都邪乎,不能随便往塔里带,这是谁拿进来的?”
一个天塔门的女弟子快哭了,“是我带回来的,可是我怎么知道这根树枝会变这样?是……”
她转头看向刚被扶上轮椅的孱弱少年。
“……是王上给了我一小瓶三清水,让我试着浇浇看,说没准会开出花来。”
所有人一起无语。
只有轮椅少年靠在他的座位里,轻轻笑出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浮屠大人快速地瞥他一眼,别过目光,把小木棍揣进怀里,“下次别这么干了啊。”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浮屠大人迅速转移话题,抬头问台阶上站着的符渊他们,“几位是七凉山过来的?跟我来,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浮屠大人像个球一样,挥动小短腿,顺着回转的楼梯滚下去,带安稚他们下楼。
安稚发现,下了几层后,地方宽敞起来。
每一层正中都是楼梯,四周围着房间,房间里住着乾旋各门派送到采忧谷来的弟子。
看起来就像一个临时的学生公寓。
塔楼上面几层都只有一个房门,估计整层都是一间房,挂着“甲等”的牌子。
门关着,看不到套房里面,门外铺着奢华的透金丝的玉色地砖,门也是金色的,雕着花纹,连门把手都是精致的金色兽头。
里面的奢华可想而知。
安稚琢磨,装修得这么好,大概相当于总统套房。
再往下是乙等,就差了不少,一层有两三间房,门是黑漆的,地上是普通的青石地砖。
越往下走,每层的房间越多,越寒酸,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到最下面几层时,木门上就连漆都没有了。
浮屠大人终于停下来了,打开两个房间的木板门。
“现在是好季节,全都住满了,也就是戊等客房没多少人愿意住,只剩下这两间空着。”他说。
房间里地方狭窄逼仄,每间都是里外两间,各摆一张小床就已经满了。
一共四张床,他们却有五个人,并不够住。
浮屠大人又敲敲隔壁的房门,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尖耳朵少年的脑袋。
“你外间还有张空床?有人要住进来了。”浮屠大人随手把熊七塞了进去。
还剩四个人,两间房,问题是,安稚是个女孩。
符渊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吩咐修落和冉野,“你们两个住一间,”然后转向安稚,“我住你的外间,比较安全。”
修落和冉野一脸的“比较安全?真的?”
他俩同时问浮屠大人:“里间的门能锁吗?”
浮屠大人立刻说:“倒是有门销。不过贵重的东西一概要寄存在我那里,别以为放在玲珑匣里就安全了,留在房间里丢了、坏了,本谷概不负责!”
又说:“本谷为需要饮食的低阶弟子提供三餐,但是!你们南沉师父已经付过钱了,付的是最基本的简餐,吃不饱本谷也概不负责!”
总之就是什么都“概不负责”。
熊七从房间里探头出来,扒着门框咨询,“你们这里除了简餐,还有什么餐?”
浮屠大人眉飞色舞。
“除了简餐外,这里还有十宝玉灵餐,八珍金灵餐,还有五方银灵餐,每一种都不止可口,还加了不少提升功力的珍稀食材……”
浮屠大人说到一半,忽然打住。
“……你们南沉师父连简餐的钱都跟我要了折扣,就不用想这个了。”
安稚:“……”
住最差的房间,吃最差的伙食,七凉山虽然是天下教大梵天功最有名的地方,可是真是穷。
浮屠大人把该说的都说完,悠悠然走了。
符渊交代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整理东西。”
说完,就把手往安稚背上一搭,把她推进房间,顺手还把房门啪地带上了。
冉野和修落被拍在门外,看看紧闭的房门,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一直死对头一样,彼此看不顺眼,这一次却难得地想法和立场都高度一致——
第一,这个师兄是色狼。
第二,师兄虽然是色狼,但是功夫深不可测,好像有点难对付。
安稚倒是不觉得和符渊同处一室有什么不对,毕竟无论是人是猫,两个人都一起过过夜。
外间和里间只隔着一道木门,安稚根本没把门当回事,把里外间都算作自己的地盘,窜来窜去。
“看吧,这么挤,怎么可能放得开你那么多箱东西?”
符渊毫不在意地指了指上面,“其实我已经在上面包了一间甲等客房,这里是放不下,上面倒是应该可以。”
安稚莫名其妙,“你包了甲等客房,那你还在这里跟我挤什么?”
符渊问:“你跟我一起上去住?”
两个人去住甲等,把冉野他们几个扔在戊等,当然不行。
安稚拒绝:“你自己去甲等吧,我不要。”
忽然又问:“不然我们带着冉野他们一起去住你的甲等客房?”
符渊挑挑眉,没有回答。
他饶有兴味地把里间外间都逛了一遍,才说:“我忽然觉得,住在这么窄的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这个“挺有意思”的地方没有任何取暖,冷得让人哆嗦,和外面的雪地没什么区别。
安稚下意识地用手焐了焐脸颊。
符渊看她一眼,从玲珑匣里取出一只铜炉,打算放在安稚床边。
可是王上家的铜炉实在太大,符渊把床尽量靠边,挪得无可再挪,也放不下。
符渊想了想,“不然这样,今晚我们两个睡在一起,用玲珑匣收起一张床。”
符渊偏头打量,一脸“计划通”的表情,“那就能腾出不止一个铜炉的位置,应该能放四五个,这里就暖和多了。”
安稚听呆:哈?睡一起??
符渊淡定地问:“怎么了?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他退了一步,“如果你嫌床太窄,有点挤的话,不然我变成猫?”
安稚想象了一下。
搂着掸子,rua着他的毛毛,躺在床上,旁边烘着暖洋洋的四五个铜炉,光是用想的,都觉得是奢靡的帝王级享受。
然而两个人中至少得有一个人保持思路正常。
“当然不行。”安稚拒绝。
符渊不爽了,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对安稚呲呲牙,“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要怎样?”
“就……冻着?”安稚建议。
符渊无语。
“不然你就回你楼上的甲等客房,说不准连放十八个铜炉的地方都有。”
符渊问:“你跟我一起上去?”
“我一个人跟你上去吗?”安稚坚决摇摇头。
符渊立刻说:“那我也不要。”
安稚学他,对他呲呲牙,“这不要那不要,那你要怎样?”
她学得很像,符渊忍不住弯弯嘴角。
房间太窄,除了床就没地方了,不放铜炉又太冷,只怕放杯水都会结冰。
安稚有了个主意。
她跑到里外间之间,把中间的门开大,“就这样骑着门,我觉得能放得下一个铜炉。”
门不关的话,在狭窄的房间里平白多出一块可以利用的空间来。
符渊看了一眼里外间之间大开的房门,抿了一下嘴唇,什么都没说,一抬手,铜炉就自动移到位了。
确实放得下。
屋子小,有铜炉在,很快就不再冷冰冰的,暖和起来。
符渊试了试外间的床,躺下伸开胳膊。
他人高,床又窄又短,一伸手差不多能同时摸到两边的墙。
符渊的神情却很满意。
大猫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忽然放弃了他十八个温暖的铜炉,有了体验平民生活的兴致。
外面有人在敲门,“七凉山的弟子,上去吃早饭了。”
安稚从里间出来往门口走,打算去见识一下南沉给他们订的“简餐”到底是有多“简”。
符渊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安稚努力从他床边挤过去,问:“不去吃饭吗?”
符渊不动声色,长腿非常是时候地悄悄一伸,安稚就扑了。
扑到一半,被符渊伸手一捞,捞到他怀里,才没真的摔一跤。
“小心脚下。”他说。
安稚从他身上艰难地爬起来,心中有点狐疑:他刚刚不是故意伸腿绊人的吧?
应该不是吧。
毕竟那么漂亮的一只猫,长着那么清澈的眼睛,能有什么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