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德国烤猪肘

云碟的红光一闪。

飞魂岛出现在眼前, 洗魂阁的琉璃瓦在金色的夕阳里闪闪发光。

看到它,安稚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是真的出来了。

岛上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无比可爱,安稚火急火燎地驱动云碟, 落在洗魂阁前,上楼冲回自己的房间, 扑倒在啵啵床上就睡着了。

符渊走之前, 说是要闭关三天。

这三天里, 冉野他们被兰盏师兄救出来一次,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就又重新进去了。

他们什么都没说, 脸色苍白,疲惫不堪, 急匆匆又进了娑婆盒, 看着有点吓人。

功房里所有的弟子只好都围着安稚, 跟她打听她在第三关里到底遇到了什么,知道她是被炎鬼带到苦海底, 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忧心忡忡。

安稚严守着见到央漓和地魄灵元的秘密,连兰盏师兄都没告诉。

万一央漓和他的炎蛊都是真的呢?

烈焰焚心,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稚安下心来静等符渊出关。

第四天早晨, 安稚正在上网课时,就看到符渊从外面进来了,他穿了一件淡灰色夹银色的长袍, 清朗俊美得无与伦比。

安稚看见他, 不知为什么,忽然从心底可怜巴巴地冒出委屈来,有点想哭。

符渊立刻看出来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符渊快步走过来, 俯下身认真地看她泛红的眼睛。

安稚没有回答,从椅子上跳起来,也不管正在上网课的事,撂下一句“你等等”,就冲回自己的房间。

安稚找出那条水红裙子,拎着它回到符渊这边,把裙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

符渊莫名其妙:?

安稚一言不发,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俩关好门。

符渊能听到妖妖灵说话。

妖妖灵全程目睹了安稚被央漓喂炎蛊的事。

妖妖灵要跟符渊说什么,那是它要说,和安稚并没有任何关系。

安稚没有说,没有写,没有画,没有做手势,连暗示妖妖灵跟符渊告状都没有,符渊要是真知道了,也并不是从她那里知道的。

安稚觉得这样应该可以。

万一央漓的事不是幻境,是真的,有个炎蛊装在肚子里,浑身都不自在,还是想办法解决了好,可以冒险一试。

再者,安稚总觉得,只要有符渊在,就算炎蛊发作,他也应该有办法,乾旋大陆第一人不是说着玩的。

安稚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静等他俩聊完,心中十分忐忑。

心脏一直在砰砰乱跳,安稚无比担心下一秒就会变成烤鸡心串串,飘出香味来。

门忽然开了。

符渊走了进来。

他铁青着脸,大步来到安稚身边,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伸掌在她背上一拍。

安稚肚子里一阵翻腾,一口带着腥气的滚烫的东西从安稚喉间涌上来,安稚呕了一下,没撑住吐在地上。

是只黑黝黝的小球,上面布满裂纹,透出里面岩浆一样火红耀眼的光,有生命一样在地上乱滚,被符渊伸指一弹,就嗤地一声,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了。

安稚肚子里竟然真的有只奇怪的小球。

这说明,去苦海底见到央漓的事根本不是幻境,全都是真的。

“现在没事了。”符渊安抚地顺了顺安稚的背。

“那我可以说了?什么都可以说了?真的?”安稚还是有点不放心。

符渊无奈,“你确实中了炎蛊,炎蛊已经没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那个央漓,真的是你哥哥吗?”

安稚双手举到头上,用四根手指头比了一下耳朵,“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有猫耳朵的颜色不一样,他的猫耳朵是黑色的。”

符渊反问:“我和他,谁比较好看?”

安稚无语:劈头就问这个,这问题很重要?

“你们两个长得完全一样,我根本看不出区别,不过,”安稚认真地说,“我比较喜欢你的耳朵,毛毛比他的长。”

看着更好摸。

符渊抖了抖灰色的耳朵。

“央漓应该就是我哥哥。”他说。

安稚:应该?

“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哥哥,”符渊的眼神黯淡下来,“后来失散了,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了,我却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后来听人说,苦海底有个长得和我一样的人,修为惊人,没多久就做了苦海之主,我就猜是他。

“我找机会去苦海见他,他却不肯出来见我,我想办法让人传话,请他回玄苍,他也不愿意。

“他不肯回来,这些年却每件事都故意和我作对,我喜欢什么,他就想办法弄到手,抢不走的就毁掉。”

符渊顿了顿,“我本以为派炎鬼去杀你的是他,看来并不是。”

安稚同意,“不是他,派炎鬼到我的世界想杀了我的,是什么‘善啸大人’。”

上次想杀安稚的是那个善啸大人,这次把安稚弄到苦海底的也是那个善啸大人。

严格来说,反而是央漓,从善啸的喽啰手中救了安稚。

符渊支着头沉思,“那个善啸,竟然能在我的娑婆盒上动手脚,趁你过第三关时把你从娑婆盒中拉到苦海底,为的也是地魄灵元。”

这些人争来抢去,为的似乎都是安稚体内那颗万年的地魄灵元。

“央漓喂你炎蛊,就是不想你对我说出地魄灵元的事,唯恐我知道以后跟他抢。”

符渊又伸手握住安稚的手腕,体会了一下。

安稚问:“到底什么是地魄?”

“不知道。”符渊也不懂。

安稚心想,所以央漓就是当初给了她灵元的那只黑猫。

“地魄的灵元是你哥哥寄放在我这里的,”安稚说,“下次要是再见到他,我就跟他商量一下,借他的灵元用用,等用青翳镜穿回去之后再还他。我可以给他报酬,帮他给灵元升级。”

借他一个五阶灵元,还他一个八阶灵元,这么好的条件,他一定会接受吧。

符渊哼了一声,眯了眯猫眼。

“为什么要还他?还帮他给灵元升阶?他敢欺负你,喂你炎蛊,还把你当成养灵元的罐子,这灵元我们留下了。这些年他抢我的东西不少,也该我们抢一次了。”

安稚却不那么想。

匹夫怀璧,丹田里揣着个人人都想要的地魄灵元,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安稚暗暗打算,等用完了,还是还给央漓的好。

肚子里没了炎蛊,安稚重新恢复了神清气爽,一上午都哼着歌欢蹦乱跳。

下午要去七凉山前,符渊说:“娑婆盒的第三关你并没有真的过,就被人拉到苦海底了,我去跟南沉说,让你重新过一次。”

安稚立刻欢蹦乱跳不起来了:哈?好不容易混过去了,竟然还要补考?

大猫比南沉要求得还严格,第三关要重新过一次。

符渊离开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条淡青色的裙子,递给她。

这条裙子看起来就很素雅,不止素雅,还很有文化。

因为裙摆上都是用同色丝线绣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字,只有走动时光影变化,才看得出来。

安稚留神看了一下,发现上面绣的既不是诗词,也不是经文,而是很多复杂又奇怪的字,安稚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文盲安稚跑回房间,拿来了妖妖灵的那条水红色裙子。

“今天要再去过第三关的话,我想穿这条,至少进了娑婆盒还有人跟我聊天。”

而且还有人肯帮她作弊。

就算妖妖灵也不知道门在哪,两个人商量着,总比一个人好。

符渊把她手里的水红裙子拿走,放到旁边,把他挑的那条淡青色的裙子硬塞进她手里,“有我陪你聊天,不是比它更好?”

安稚:?

安稚奇怪,“你刚闭关完,不去忙自己的事吗?”

这玄苍王也未免当得太闲。

符渊淡定答:“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上次要闭关没办法陪你,今天刚好有空,我陪你走一次。”

一到七凉山,符渊就押着愁眉苦脸的安稚找到南沉,把她其实没有过娑婆盒第三关的事如实说了。

南沉叫来兰盏,兰盏拿来了安稚他们小组用的娑婆盒。

符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这个被动过手脚的娑婆盒,问:“还有人在里面?”

“是,”兰盏答,“除了安稚,其他人都在。不过我前两天进去把他们带出来过一次,他们看起来都没事。”

如果把累成狗摊在地上不能动算没事的话,那冉野他们是没什么事。

符渊点点头,“做手脚的人只是在打安稚的主意而已。等他们出来后,这盒子给我带回去看看。”

他大概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找出盒子是怎么被人动手脚的。

南沉拿出另一只娑婆盒,递给符渊,“你们今天用这个。”

符渊点点头,接过来,把手掌覆在娑婆盒上半天,不知道在做什么。

安稚有种不祥的预感:大猫不会是在偷偷增加考试难度吧?

以他的性格,这种可能性很大。

想哭。

符渊终于鼓捣好了,把盒子递给安稚。

安稚蔫哒哒地去抽上面的小木条,用的密码还是“九九八”。

进盒子的那一刻,符渊带笑的声音传来,“有我跟着你,怕什么?”

两个人一晃眼间,眼前景物大变,竟然变成了一座非常繁华热闹的城池。

和第一关时九碧风格的浮空岛大不相同,这里看起来富庶而从容。

浮空岛很大,一眼看不到边际,街道很宽,两边的建筑精致典雅,古色古香。

路上露出各色兽形的妖都有,不过最多的,是像符渊一样顶着猫耳朵,每个穿得都不错。

“这是哪里啊这么好?”安稚的注意力转移,不打蔫了,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

“是幻境。”符渊从容答。

这回答很准确,但是很废话。

安稚重新问:“这个幻境是用哪里做蓝本做出来的?”

“是凌霄岛,”符渊说,“玄苍最大最热闹的浮空岛,是玄苍王宫的所在,”符渊顿了顿,“是我很小的时候住的地方。”

原来是他的故乡。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安稚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你看那个,”符渊指指旁边的酒楼,“板栗……焖鸡?”

安稚赶紧跟着看看那边,立刻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路边有个雕梁画栋的两层酒楼,门大开着,能看到里面高悬的菜牌,菜牌上写的全都是安稚熟悉的菜名。

久违了的羊肉汤、蒜香排骨、葱姜炒蟹、干锅香辣虾……

竟然还有卤肉饭和德国烤猪肘?

德国?烤猪肘?

符渊也看了看菜牌,微笑,“原来你想吃的是这些东西。”

娑婆盒用安稚心中所想为素材,也不管合不合理,硬生生造了一家卖这些菜的酒楼出来。

“真的可以吃吗?”安稚问。

符渊淡定答:“当然可以,你忘了上次的蜂蜜糖了?你们几个吃了八袋的那个。”

安稚立刻由衷地觉得,娑婆盒的第三关真是奇好无比。

“走走走,我们先去吃一顿再去找门。”

美食在前,找门的事是次要问题,安稚拉着符渊就往酒楼里走。

一阵熟悉而欢快的乐曲轰然响起,一听就是过年的时候超市里会循环播放的那种,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安稚纳闷地看看四周,突然发现,乐曲是从她身上的衣服上传出来的。

安稚顿悟:所以裙摆上天书一样复杂的字,难道是传说中的琴谱?

两个人相对无语。

路上人很多,不少顶着猫耳朵的路人从安稚身边经过,听到曲声,全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安稚就这么化身成人形山寨机,用大喇叭外放着口水歌,瞬间成为整条马路的焦点。

安稚在众人的目光中努力安慰自己:NPC不是人,NPC是假的,NPC想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这衣服有开关吗?”安稚满身乱找。

符渊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也帮忙上下研究她的裙子。

不知道是谁做的坑爹裙子,根本就没设计开关。

“不然我们去找找有没有成衣铺子,去买件衣服换一换?”安稚想出了个主意。

符渊同情地看着她,“在幻境里,衣服当然是换不掉的。你会看到幻象,以为自己换了衣服,其实穿的还是这件。”

安稚:“……”

符渊忍住笑安慰她,“没关系,我觉得曲子还不错。反正是幻境,管它呢。”

就是,管它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总不能因为这个不吃肘子。

安稚重新打起精神,大声外放着“恭喜发财”,硬着头皮,在万众瞩目中进了酒楼。

顶着猫耳朵的小二小心翼翼地咨询过安稚,知道她外放的乐曲声停不下来之后,就把两人带上二楼,帮他们找了最里面的雅间。

符渊带钱了,带得还不少。

反正在幻境里花掉的钱还会回来,也并不会变胖,安稚一口气把所有想点的菜全都点了一遍,头一次体会到冉野独享满满一桌子几十盘菜的皇室版快乐。

欢天喜地的乐曲声中,安稚夹起油润红亮的烧鸭腿,咬了一口。

皮脆肉香,十分入味,正是安稚最喜欢的那家烧腊店的味道。

安稚有点狐疑,“符渊啊,这第三关真的是考验人用的?”

这种考验尽管来,有多少要多少。

符渊看着她微笑,“考验在后面,不急,先吃你的吧。”

他只坐在对面,看着安稚,自己并不动筷。

安稚想了想,夹了一小块糖浸的桂花糯米藕,想送进他碗里,“你试试这个。”

符渊向前探了探身。

他直接含住安稚的筷尖和那一小块藕,然后掀起长长的睫毛望着她,轻轻抿了一下,把那块糖藕叼走了。

安稚的心停跳了半秒。

心想:忘记换公筷了,那那那是我刚刚用过的筷子啊?

符渊若无其事地尝了尝,偏头问她:“是甜的?”

“没错!”安稚开心起来,“所以你懂得甜味是什么了?这种味道就叫做甜。”

味道这种东西,形容不出来,还是亲口尝过才知道。

他上次的蜂蜜糖没白吃。

他不吃咸,安稚这次记得换了公筷,又精挑细选一小块最里面没什么味道的肘子肉送过去。

符渊依旧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吃了,然后问:“也是甜的?”

安稚:“……”

符渊动了动耳朵,认真问:“不对么?你上次说过,甜味就是感觉很好吃,尝到的时候让人觉得心情很好,我现在心情就很好。”

安稚:他这么理解……行吧。

吃饱喝足,符渊付过账,才说:“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的家逛逛。”

安稚不太好意思说,但是,一起吃完好吃的东西又去他家玩,这哪是来过关,根本就是在约会。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快活了一整顿饭的“恭喜发财”戛然而止,曲风骤变。

衣服吹起了悠长的萨克斯风。

安稚:“……”

已经站起来的符渊听到变了的音乐,认真地看了看安稚。

安稚无比尴尬,比刚刚外放超市的口水歌还尴尬。

傻瓜都能推理得出,身上这件衣服是随着安稚情绪的变化换曲子的。

萨克斯吹得婉转缠绵,安稚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安稚假装没事地低头理理衣服,其实脑子里在疯狂搜罗看过的笑话,想把曲风变一变。

然而衣服不吃她那套。

萨克斯风奏得很坚决。

符渊根本并没提曲子的事,不动声色地和安稚一起离开酒楼,沿着繁华宽阔的街道往前。

走了没多远就是一大片皇宫,围着高墙,符渊坦然自若地带着安稚走到宫门口,给守门的卫兵看了一块金牌子。

连一句盘问都没有,两人马上被卫兵恭恭敬敬地放进去了。

里面是一层层大殿,气势恢宏而典雅,有巡逻的卫兵来来去去,看见符渊拎着的牌子,都不过来打扰他们。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我住的寝殿在后面。”符渊说,“那时候太小,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觉得看什么都很大。现在这个凌霄岛的样子,是问了很多人,让画师画了很多张图,才在幻境里重新复原出来的。”

“复原?”安稚不懂,“现在这个王宫没了吗?”

“没了,已经碎了。”符渊淡淡答,“玄苍王宫和整个凌霄岛一起,碎成了成千上万块,再也没有了。”

他说得很平静,看上去也很平静,安稚却从他的眼睛里分辨出了难过。

安稚刚想问为什么他的故乡会碎成成千上万块,就听到衣服终于改曲子了。

这次是二胡。

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声音还不小。

安稚没理作妖的衣服,继续问他:“为什么凌霄岛会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