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宣早就听说自己师父是个妖女。
之所以只是听说, 是因为纪姝养他的时候,基本已经对搞男人失去兴致了,懒得踏出自己的小山头, 平日里就算与以前的旧情人来往,也只是传传信, 懒得跑出去见人。
这还是陆宣第一次看见自己师父这么光明正大和别的男人来往。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他还年轻。
所以说……师父并不是不能接受年轻男人,而只是不能接受他?
陆宣的手在厚重披风下握得很紧。
他特意挑了一个那么早的时间过来,是想趁着太虚盟的修士们没有统一来到人界开始调查秦归止死亡事件之前, 来给自己师父通风报信。
太虚盟高度怀疑纪姝的清白, 主要是她当妖妃一直当的不太好,玩忽职守,还无缘无故跑到西南来,来就来了,她一来,太虚盟的长期合作对象就当场死亡。
这简直是浑身插满了flag。
而且那几位归一门的长老还活着, 他们和太虚盟的联系可比纪姝紧密多了, 纪姝在悲伤的时候,他们已经连夜提交了《关于修士纪姝通敌的巨大可能性》,表示虽然秦归止是直接因我们而死, 但是他企图袒护叛徒,我们的行为是有一定正当性的。
“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杀死太虚盟的青年才俊”和“火眼金睛发现太虚盟的叛徒并诛杀其党羽”, 是两件后果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太虚盟作为一个修士联合组织, 一直都有许多修为高深、但是不擅转营,对俗物不上心(比如梁朔)的修士;也有很多行政口上来、修为上算半个废物, 但极其精通各种人际交往上的弯弯绕绕的修士。
前一种对纪姝这种自己带挂的小天才挺欣赏的, 而且因为他们太强了, 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得道飞升上面, 对男欢女爱没有太大的兴趣,自然,对传统的价值观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对纪姝没有任何讨厌的理由。这些人对纪姝的印象还挺不错,不过他们不发言,所以约等于他们不存在。
后一种修士呢,天资不太足,很理性地知道自己没有得道飞升的可能性,所以决定把目光放在今生今世上,是走行政业务上来的。毕竟没几个高手最擅长的是行政业务和繁琐的流程。
但是由于玩家纪姝只喜欢搞孤傲的高手,不喜欢去行政口搞圆滑老练的中年男性,所以从来都是当他们隐形人。
也就是说,后一种修士,很清楚地知道纪姝“不太看得见”自己,自然,他们对纪姝也不会太有好感。他们当然知道纪姝长得好看,修为又提升得飞快,但是这些好又不是他们的,所以还不如没有呢。
对纪姝有好感的不发言,讨厌她的就占了主动地位。
这次太虚盟要调查秦归止死亡事件,虽然嘴上说着公平公正,但是还是预设了立场。
陆宣也能理解太虚盟那些行政口的废物,他几乎都无法设想师父不属于他的场景,感觉自己立刻就要暴起毁灭全世界。
陆宣和颜粲一样处于非常中二的年纪,只不过因为有颜粲这个从小吃遍苦头早熟的人做对比,显得他特别二、做事特别不过脑子。
其实他只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山里,与世隔绝,没有和主流的世界一同生活过,纪姝又宠他,导致他格外的娇气,也格外的自私自利。
陆宣来的路上一直都小心隐蔽了行踪,到楼前停了停,整理了一下衣装,才正式走上来,想开门进屋子。
按理来说他应该先敲门,但是陆宣理所当然地认为师父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以前他也经常不敲门去找师父,从来没有撞见过什么不好的场面,师父也从来没说过他。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因为纪姝在挂机刷时长,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
结果这次门根本没关,不仅门没关,他还在门前碰见了一个陌生男人。
陆宣一直有恃无恐。
纪姝给了他很多很多爱,他每次完成了纪姝布置的任务之后,纪姝都会奖励他,给他做好吃的。
她下厨的时候,还会给陆宣讲故事。
陆宣记得一个叫做《倚天屠龙记》的故事,里面有个正派少侠娶了个魔教小妖女,正道少侠的师父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劝慰他说:
“哪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好就行,什么出身不要紧。就算人不好也不要紧,到我们山上来了,我们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
陆宣当时想,师父原来并不介意一个人是好是坏,她喜爱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了。
那师父喜欢谁呢?
师父当然最喜欢他了。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没有关系,师父都会偏袒他的。
这就是他的自信源泉。
但是现在猛然遇见颜粲,想起之前自己印象深刻的那个故事,陆宣忽然心里一沉,想着是不是师父讲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在说,她不仅喜欢正派人士,堕入魔道的也可以。
颜粲整理自己外套的手停了停,他其实一直在避免和陆宣发生正面冲突,虽然他一直挺讨厌陆宣的。
但是陆宣到底是阿姝那么多年的弟子,做师父的可以惩罚自己的弟子,但是有时候师父们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弟子被旁人教训。
颜粲见过许多这样的事情,不被人讨厌的前提就是不要过分干预对方的决定。
两个人关系再亲密,也不代表你可以越过她去理所当然地决定她的事情,他喜欢阿姝,他希望阿姝得到尊重。
咳咳,理论上是这么讲的,但是颜粲没办法控制自己疯狂想要炫耀的心情。
他非常谨慎又克制地拢了拢自己的外套,脸上一点炫耀的笑意都没有,然后彬彬有礼又谦和地说:“……找阿姝的话,她应该还在睡。”
她不是你的师父了。
她现在是我的阿姝了。
因为之前的数年颜粲都在扮演“秦归止”这个角色,他本人“颜粲”在魔域其实声名不显,甚至可以说是销声匿迹,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而且因为他的魔修身份是先天血脉注定(真魔之血),后来“真魔之血”这个属性又被强制抽离,他作为魔修的外貌特征其实并不明显,传统魔修的血瞳和脸上的魔纹他都没有。
所以颜粲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是魔修来。
他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修为比陆宣高、长得比陆宣好看、和阿姝关系比陆宣好的普通修士。
普通修士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这么爽过。
颜粲走出去,转身把门关上,继续彬彬有礼:“我觉得你私自进她的房间不太好,而且现在时间还早,吵醒她不好。”
陆宣还站在楼梯上,不过是最后一级楼梯了,再迈一步,就可以和颜粲站在同一个高度了。
因为站在楼梯上的缘故,他的头颅像是微微低着,厚重的披风有帽子,他因为伤口比较深,最近更为畏寒,所以连帽子也戴上了。
那件披风的兜帽有些大,原本是为了显得陆宣眉眼活泼,让他十七八岁活力四射的少年模样更突出。
纪姝就是觉得他是小孩子,她认为小孩子就是要爱的充足、爱的毫无保留,这样以后他的一生还能永远从童年汲取力量,不会轻易倒下。
她又是一个不太有钱的师父(早些年的钱全造在拍卖会的珠宝首饰上了),所以她认为咱们这种穷苦人家,披风这种大件,等同于羽绒服,搞贵一点、精细一点,多穿几年,不用再做,可划算了。
就连颜粲都能一眼看出陆宣身上这件披风的贵重和实诚。
陆宣的上半张脸因为低头的动作,掩盖在兜帽的阴影下,但是不妨碍他说出直刺颜粲心脏的话:“你进是私自进,不要想当然认为我也是私自进。”
陆宣微微抬起下巴,这下他的脸终于完全暴露出来了,他满脸的戾气,眉毛挤在一起,瞳孔急缩,嘴角咧起。
陆宣冷笑道:“你连件她亲手做的衣服都没有,晚上偷偷摸摸来,清早偷偷摸摸离开,您不会真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吧?”
纪姝曾经说过他“娇气”,还说他年纪小,从小宠到大,有时候比较耿直。
这两种特质结合在一起,陆宣讲出来的话就格外尖锐和不留情面:
“听说我师父几百年前,还挺喜欢上风月场合去玩的,觉得可以和她发生点什么的人没有一千,也得有个八百了。我觉得人吧,还是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只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得认清自己是个玩物,您说对吧?”
颜粲:“……”
放在以前,颜粲必然已经开始在心里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拿剑把眼前这个人一剑毙命,但是理性又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最后只能默默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但是现在颜粲自信心爆表,张口就是:“反正我能睡她的床,而你不行。”
配合一个“你在无能狂怒”的眼神,简直把“洋洋得意”写在了脸上。
考虑到这孩子的成长经历,能有这种理直气壮的信心实在是难得。
不过颜粲的信心很快就跳崖了。
因为门开了,纪姝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满脸都是“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