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的好弟子

可问题是……是谁呢?

宫中位份最高的只是妃位, 贵妃、皇后空悬。

妃位中的宁妃和淑妃已经摆明了不想和她斗,大家一起姐妹好,平常搓搓麻将什么的多好玩啊。

愉妃……

说句老实话, 纪姝不觉得她有这个能力。

游戏中, 哪怕是后期愉妃被遣散回家,愉妃也只是拿把刀上门亲自来砍她,非常简单粗暴。

愉妃并不是一个心思深沉到可以操纵前朝的人。

这宫里她还得罪了谁吗?

纪姝真的想不明白。

听说前朝有非常多弹劾她的折子, 觉得宸妃恃宠生娇、胆大妄为,陛下再这么纵容她,必有大患。

再就是催陛下立皇后,从家世显赫的适龄女子之中选一个当他的妻子,好名正言顺地管理后宫,不要被某些女子迷惑圣心、动摇国之根本。

听说他们选了半天, 觉得卢家的女儿不错,家世很能打,长得也不错,性格温和, 可以当皇后。

这些反对和攻击,纪姝上一次当妖妃的时候就听过一模一样的了。

她完全当耳边风的。

不过纪姝还挺好奇秦国师的反应, 特地打听了, 结果得知秦国师并没有上折子。

唔……游戏里秦国师可是恨不得她死, 每次上书都希望东方俨当场废掉她,现在态度倒是略微和缓了一些。

宁妃消息灵通,还悄悄跑来安慰她了,临走之前, 偷偷同她说:“你长得那么漂亮……赶紧想办法要个孩子, 有孩子在, 总不会过得太差。我们都会帮你的。”

纪姝虽然感慨宁妃一如既往地惦记着“生孩子”,但还是礼貌客气的送她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东方俨又来了清思殿。

他忙了一天,精疲力竭地坐在饭桌前揉太阳穴,一边喝汤一边安慰纪姝:“爱妃不要怕,我知道爱妃的心意。”

他的眼眸在踏进清思殿之前还好好的,乌黑,十分正常。

但是他同纪姝说一句话,他的眼眸就变红一点,病心之症正在逐步接管他的神智、吞噬他的理智。

纪姝不明白是什么在刺激东方俨的病情。

她安安静静陪他吃完了晚饭,东方俨实在是太困了,他昨晚几乎没合眼。现在他到底是个凡人,于是便早早地准备安歇了。

说是安歇,其实就是沐浴之后换了干净衣服在临帖。

纪姝对那场刚结束的宫廷动乱隐约有些猜测,但是又没有连贯的逻辑链。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也没避着东方俨,甚至主动进了卧房去陪他临帖。

这是个秋夜,风很大,甚至可以听见竹林中竹子被风吹折的声音,月在浮云浅处,隐约透着亮。

东方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他这个人情感很是外向,喜欢你就会直白地表现出来,穷尽天下诗句也要告诉你。

就算他现在还是个好皇帝,并不像游戏里一样,被纪姝祸害成了一个疯批,整天想着杀人和阿姝,但是他这种外向又积极的情感表达习惯,依旧保留着。

喜欢纪姝,就偏心她。

你们都骂她,但是我就偏心她。

“阿姝。”东方俨似乎是刚服过药,眼眸中的骇人红色消退了许多,很温柔和气地招呼她过去:“你过来。”

纪姝过去了。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临帖。

临的是《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东方俨的字写得非常好看,纪姝被他带着写了一句,甚至都想就地拜他为师学习书法。

他在沉默中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终于将整篇《关雎》写完了。

纪姝不禁思考,东方俨对她的好感度,现在到了多少呢?

既然上次“到底谁是救命恩人”的事情已经被东方俨知道了,他必定已经大致了解了真相,知道就是“纪姝”救了他。

肯定好感度又要不可收拾地往上涨一波。

东方俨又翻开一篇《蒹葭》,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纪姝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有这场宫禁动乱。

“他们想要卢家的女儿当皇后。”写完一整篇《蒹葭》,东方俨终于说话了。

纪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瞳孔又在控制不住地变红,很是骇人。

纪姝贤良淑德:“陛下需要卢家,臣妾并无怨言。”

东方俨沉默地看着她。

纪姝有些不明白,试探性地说:“陛下不想娶卢家的女儿吗?”

东方俨说:“西南动荡,我需要娶她。”

纪姝:“那不就得了吗,陛下已经打定主意了,就不要不开心了。”

东方俨问:“你不……怨恨我吗?”

纪姝贤良淑德:“臣妾的娘家不争气,不能为陛下分忧,陛下不怨恨臣妾,臣妾又怎么会怨恨陛下呢。”

东方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追问:“你果真不怨恨我?”

纪姝:“真的。陛下在生死边缘都愿意保护臣妾,臣妾已经很知足了。更何况朝野上下对臣妾都多有不满,臣妾这时避避锋芒是最好的。陛下一直喜爱臣妾,臣妾也要为陛下着想。”

东方俨的眼眸已经完全红了,病心之症入侵了他的意识。

他看起来很痛苦,可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痛苦,他很坦然自若地和痛苦并存着,就像是大家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

他非常喜爱纪姝,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需要娶卢家的女儿。

他是天下的君主,可是天下动乱,他便要想方设法令天下安定太平。

纪姝终于想明白了这场宫禁动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姝叹了口气,说:“陛下看起来很不对劲,去用些药吧。”

东方俨有些太陷入自己的执念了,像是完全没听见纪姝说话:“你得在皇后入宫之前有个孩子,日后要是再有废立,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有大用处。”

纪姝老熟悉他病心之症发作的状态了,知道他这个时候听不进旁人的话,于是便顺从地被他抱住,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瞬间给他下了一个清心咒。

清心咒之后又立刻加了道惑术。

她修为大增,东方俨又情绪激动、病症迷心,这惑术一用就灵。

睡一觉吧。

纪姝将东方俨扛上了床铺,给他盖上被子,从房间的角落找到自己那只小白骆驼,揣在手里,然后走出去透气去了。

来再次回顾这场宫禁动乱。

六个醉酒的侍卫在宫中犯禁,五人被当场诛杀,一人在之后的追捕之中死亡。

皇帝并没有太追究整件事情,只是惩罚了六人的顶头上司,清思殿中的侍卫因为护驾之功,在宫廷禁卫中都各有晋升,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前途无量,甚至有可能成为禁军的实权人物。

从前朝言官的角度来看,皇帝竟然不追究到底,唯一的证人还死掉了,说明这件事之中,皇帝一定在袒护某人。

那么……这件事谁获利最大呢?

宸妃。

皇帝的亲信宋御史都主动请旨让宸妃享皇后待遇,这必定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皇帝是袒护宸妃的。

所以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是阴谋论一下,说不定这宫乱就是宸妃为了图谋皇后之位,自导自演的。

言官们的思路一点问题也没有。

问题是纪姝就是宸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做这件事情。

宫中还有谁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让皇帝袒护遮掩呢?

东方俨本人。

代入他的视角来看,他非常喜爱宸妃,但是又不得不立卢家的女儿为皇后。

因为是真的喜欢宸妃,所以他希望宸妃能够对他不起隔阂,接受他要另立皇后这件事。

但是以己度人,他觉得宸妃不可能平静接受这件事,一定会记恨他的。

所以宫禁动乱了。

他借着动乱表达了自己的爱慕心思,告诉宸妃他非常喜爱她,生死之间也绝对以她为重。

宫乱之后,他也借着亲信的行为,表达了自己对宸妃的袒护与偏心。

最后,满朝文武会给他巨大的压力,逼迫他“不得已”地立下新皇后。

那么,这件事情之中,东方俨巧妙地变成了“不得已”,他并未背叛他与宸妃的感情,他一直袒护宸妃,他只是不得已。

东方俨是个好皇帝,他为了大夏殚精竭虑,一件事情只要对他的帝国与百姓有利,他都愿意去做。

卢家帮助他登上帝位,这些年为了防止卢家坐大,他百般打压与制衡卢家。

如今西南乱作一团,光凭一个冲动自负的卫朔恐怕难以控制局面,所以他希望卢家的老将军再次披挂上阵,高龄出征,为大夏献上自己的血汗与生命。

作为利益交换,卢家希望自己家能出一个皇后,这样过往的冷遇和打压都当作没发生,大家是姻亲,没什么不能一笔勾销的。

为了防止自己的心上人真的被新皇后欺负,他还借助设好的局,将清思殿中的侍卫授予功勋,让他们在禁军之中掌握一定的实权。

因为皇后在宫中说一不二,全权协理后宫,他怕卢家这姑娘哪天真想不开和自己心上人杠上,一生气要先斩后奏管教宸妃,宸妃娘家势弱,都没有一个可以求救的渠道,所以必须给宸妃安排上禁军的关系,能随时联系到他。

宫廷禁军是他给宸妃设的保险,那么“一个孩子”就是宸妃的免死金牌,也是日后他要再立皇后的重要依据。

东方俨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朝野后宫完全在他的股掌之中。

秦归止教学生是教的真好。

他当初不知道自己是来搞垮大夏的吗?

把东方俨培养得如此心思缜密,他还怎么搞垮大夏?

总之,东方俨在“做一个好皇帝”和“喜爱她”之间,他已经尽力做了斡旋。

尽管这样的矛盾让他非常难过,他觉得自己既不是一个好皇帝,很对不起那位卢家姑娘;又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爱人,很对不起纪姝。

所以他的病心之症发作得那么厉害。

但是他还是坚定地将整个计划实施下去了。

纪姝叹了口气。

要是她真的喜欢东方俨,发现这些之后,肯定“手脚冰凉”“想大哭一场”“浑身颤抖”“这些年的情爱都错付了”“这都是骗局”“他这么算计我实在是难以接受”。

但是她并不喜欢(也许是来的时机不对,但她真的没法接受有老婆的男人),所以她只觉得做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在内忧外患中当一个千古明君尤其不容易。

这还是好感没满呢,东方俨还没放弃当一个好皇帝。

要是好感一满,东方俨的疯劲会立刻成指数倍增长,配上这种缜密的心思,纪姝真怕自己哪天被他玩死还不知道。

她把小白骆驼抱起来,举到天边的月亮那么高,有些忧愁地叹气:“怎么办啊?快想个办法让妈妈进冷宫啊。”

小白骆驼扑腾着想要钻到她怀里去,可是它不知道自己的蹄子已经长得很硬了,一不留神在纪姝锁骨上踢了一下,立刻留下一小块红色的瘀痕。

纪姝不觉得有多痛,笑嘻嘻地翻过栏杆,把小白骆驼放到空无一人的小花园里去玩。

她打算席地而坐,就在外面吸收天地精华炼化灵草了,里面的床让给殚精竭虑的人皇东方俨了。

她也沐浴过了,就穿了件单薄的纱裙,但因为本身是修士,并不觉得冷。

然后纪姝就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穿着赤锦红袍的颜粲,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她。

换个描述,一位正吃醋吃得要失心疯了的魔尊不请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