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弘星哭得那个凄惨啊,拉开架势,那就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谁也不许动他的脑袋,他玛法亲自给剃头也不行。
亲亲玛法那个气啊,这就是亲孙子,亲亲玛法活了一辈子,所有的破例都应在乖孙儿的身上。
“……马上夏天来了,弘星要留一头大长发?”
“弘星有电风扇,还有空凋,还有恒温系统。”
“……你能把那恒温系统随身带着?外头四十度的大热天,弘星不出门了?”
“弘星有内功。弘星就要桃心头。”
“男子汉大丈夫,到了五岁都要蓄发,留辫子。”
“弘星不要。姐姐们就不蓄发,优雅姐姐说,她到十五岁再蓄发,大长发。”
“女子长大蓄发嫁人,男子长大要剃发打仗。”
“那等弘星去打仗再剃发。弘星剃光头。”
“不行。”
“哇——哇——哇——”
小弘星哭得肝肠寸断。亲亲玛法气得五官变形。
钦天监专门选了一个好日子,好时辰,给大清国的小殿下举行剃发礼,可是他们的小殿下就是不答应。
剃头师傅专门选出来的,三个,洗头师傅专门选出来的,三个……这么多人围着,一个个的,头勾到胸口,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说话——
有关于剃头的那些事儿,额涅啊/亲娘啊,全天下也就是小殿下敢和皇上这么叫板儿。
关键小殿下还哭得理直气壮,万分委屈!
皇上听着乖孙儿“撕心裂肺”的小样儿,以及那哭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打嗝儿的控诉,生气幺,生气幺。
可皇上再怎么生气,他也能不硬按着乖孙儿的脑袋给他剃头啊。
再看看时间,好嘛,时辰过去了。
皇上的脸色不停地变化,不停地运气,运气,深呼吸,深呼吸,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午时一刻,去洗脸午休。”
皇上的话音一落,众人立马浑身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弘星的哭声立马停下,刚要说话“嗝儿”一声,“谢谢玛法——”“嗝儿”一声——
亲亲玛法:“……”
皇上抱着敷脸洗漱完毕的干净小娃娃·乖孙儿,回去乾清宫午休,一边走一边硬按着脾气解释。
“剃头,是所有游牧民族的习惯。知道不?”
“知道。”
小嗓门沙哑,鼻子嗡嗡的,听得皇上心里一疼。
皇上狠狠心:“不光是游牧民族,弘星看到过日本人的剃发,还见过沙俄男子的齐耳短发,大家都不留长头发。”
弘星不服:“弘星知道,但是他们的头发更多。彼得沙皇的头发到耳朵下面,上面一点儿也没剃。”
“剪短和剃头不是一样?剪短也要每天花时间洗头发,不洗头就会有虱子,还会有脏污,风一吹还会眯眼睛……”
皇上列举不剃头的坏处,可是弘星不乐意:“弘星的头发服帖,弘星的桃心头不挡眼睛。”
皇上生气:“哪有辫发更方便?玛法听说那非洲人也都辫发,编很多很多小辫子,一年不洗头也没有关系。”
弘星:“!!!”“玛法,那样很脏很脏。”
亲亲玛法:“!!!”“所以我们只编一根辫子,很细很细,可以直接清洗。”
弘星转头看他玛法,大眼睛瞪眼,因为哭嚎红肿的眼睛特别醒目,看得他玛法又是心里一疼。
弘星气呼呼的:“玛法,弘星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洗澡,都不爱干净。文武大臣们只有休沐日才去澡堂子洗头洗刮脸洗澡。其他人都是在街边的剃头挑子上洗脸刮脸辫发,七八天一次。”
亲亲玛法一口气没上来,那个气啊。
“他们不爱干净,玛法能要求他们把头发都剃光?全部剃光头他们也还是不喜欢洗澡不喜欢净面刮脸洗头。”
弘星耍赖,好奇地看着玛法的八字胡:“玛法,弘星有办法,弘星有电工胡须刀,人手一个,不需要剃头师傅帮忙,任何人都可以自己打理胡须清理脸面。”
亲亲玛法:“!!!”
弘星真的有办法,弘星在小系统那里买来各种剃须刀、净面的小仪器,有些造型简单,看一眼就可以大量生产,皇上稀奇地打上泡沫,自己刮脸——这体验,非常新奇。
可是皇上是皇上。
皇上简单的一句话“刮脸和剃头没有关系……”气得弘星差点又要哭嚎,一阵困意上来,小孩儿睡了过去,睡着后的小胖脸上还有生气的痕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皇上:“!!!”皇上气得捏捏乖孙儿的小脸颊,就觉得乖孙儿的小脾气骄纵的越发大了。
其他人:“……”我是谁?我在哪里?哦。我在紫禁城,我亲眼目睹,小殿下和皇上闹腾着不剃辫子头,还嫌弃“丑”!
对,小殿下的“不闪亮”,那不就是“丑”?天皇老爷啊,这不愧是他们的小殿下!
皇太后得到消息后乐哈哈地午休;太子妃得到消息后,一颗心从嗓子眼儿回归心脏……所有人恍恍惚惚的,就是皇上也沉浸在有关于剃头的那些过往里,一个人坐在乖孙儿午休寝殿的外间,沉默不语。
剃头,是关外的游猎生活产生的习俗。
不管是蒙古、契丹、女真、日本……还是北欧的唯经、茶颇罗什等等民族,还是有女真、朝鲜、汉族……重新形成的一个民族满族,都要剃头。只不过头发的剃法与辫子的节法略有不同而已。
女孩子打小儿剃三搭子头,长大要嫁人的时候蓄发,一个是方便他们的父母照顾她们,一个也是方便她们的日常活动。
男孩子打小儿剃三搭子头,长大后蓄发编辫子,一根小小的鞭子,铜钱眼儿可以穿过去那么细,如果人在战场上去世,他们的同袍割下他们的辫子带回来,他们的亲人见到辫子,如同见到尸首一般。
头发,对于平原沃土上的人有着莫大的意义,对于剃头的民族,怎么会没有意义?
只是他们的环境,注定了,他们不能蓄一头浓密的大长发。
生活在东北长白山区的游猎民族,以骑射为业,那里的人,和天地挣命,只求活下来,不光没有足够的用水,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没有足够的铁器,没有足够的手艺人……
风沙满天,汗水淋淋,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但洗头发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剃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很多人因为剃刀不够好,剃头师傅的手艺不够好,头上流血、留疤。
曾经有人羡慕关内男子的长发披肩,结果骑马的时候前额的流海过长遮挡视线,一头栽下来。
曾经有人因为长头发在骑马奔驰时散乱,白白地任由猎物跑离自己的视线。
老林子里荆棘到处都是,一不注意头发落到上面,那有时间慢慢理顺?
战场上,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因为头发凌乱而失去最关键的一线生机。
平原上的人种田,衣食住行自给自足,打仗不是他们的要务,所以可以忍受,所以他们习惯了,可是关外的人不可以。
前额的头发刮掉,后边的头发梳成辫子。这样即不会遮挡视线,也不会在马上披头散发……在野外宿营时辫子盘起来还可以当枕头。
如此实用性的发型,美观与否自然就不重要了。久而久之变成习俗。
是什么时候,发型变成了一种文化的象征,一种民族的象征了那?
草原上的风确实大,大到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环境决定了,这些游牧民族必然要选择最实用的发型,“髡发”成为主流。
“髡,剃发也。”它就是一个方便舒适的发型,可是这个中性词在留长发的人的眼里,却是一个大大的贬义词。
此乃“五刑”之一也。周朝人把犯错误的男子剃头处置,待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流行起来后,头发的地位愈加显贵。
看在草原上的人眼里,没有觉得有任何美感,为什么留那么多头发?不热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道就一辈子不剪发了吗?
草原人觉得搞不懂中原人的想法,光喊着口号谁也没任由头发长到脚脖子。
然而,那个时候,双方你生活在你的地盘,我生活在我的地盘,除了战争,谁也不妨碍谁。
哦豁,那个时候也没有民族的称呼,更没有民族自尊心的说法儿。回人的男孩子去除□□、南洋人打落门牙、草原人剃发……慢慢的演变,都变成了一种,巴图鲁的成人礼。
大约在南北朝的时候,双方开始融合了,事情出来了。
南朝平原的人看见北朝草原人的剃发辫子觉得很好笑,将其称之为:索虏。这不是什么好词,索是绳子的意思,意思是北朝人个个带着自杀的上吊绳,又笨又傻的蛮夷小索佬。
北朝人倒是不在乎,照旧搂草打兔子,遇到话多的南朝人直接上拳头。南北朝战争、融合,冠礼开始流行于中原人,也开始有了不同的民族,草原人为了生活依旧剃发辫发,中原人很不屑,但——也相安无事。
不就是一个发型嘛?不当吃不当喝的,一直到大清进关。
满汉两班官员站成两排,汉臣穿汉服束发,满臣马蹄袖剃发。贰臣孙之獬自己剃发,试图通过改装进去满队列,奈何两边都认为他是串种,都骂他是蝙蝠装老鼠!
孙之獬讨好不成羞愤不已,于是愤而上疏:“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中国,中央之国,多么古老的名字。那个时候一般人的认知,中国是一个大国,这个大国里面,有汉人,有满洲人,有蒙古人……改朝换代再流弊哄哄,它不能杀光谁吧,老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
可是孙之獬的一封折子——多尔衮对孙之獬的上书赞不绝口!全国开展剃发行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个个跟草原的羊一般被剃个精光……
皇太后搂着小弘星,乐哈哈地笑。
“之所以定下来这个发式啊,主要是因为风。人天天骑马打猎,放牧牛羊,风吹头发乱,严重挡视线……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不戴帽子也热。
那万一一个眼神不好,少了一头牛、羊,那可了不得……”
“打猎的时候,前面是个小兔子,乌糟糟的头发一挡,活生生看成一头黑熊,一伙人万箭齐发扎得兔子变成刺猬……这多傻啊。
剪掉头发,还乱,干脆扎起来,还乱,那就编起来!”
皇太后讲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弘星听得哇哇大叫,重重点脑袋:“辛苦啊乌库玛麽。”
乌库玛麽眼见重孙子有模有样的安慰他,更是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辛苦,也不辛苦。人活着,就是这样儿的滋味儿,这啊,叫有滋有味。”皇太后抱着最疼的重孙子,絮絮叨叨的,“乌库玛麽知道,现在进了关,不缺水了,也没有那么大的风沙了……”
“弘星的玛法,在南洋和日本,还说不强制剃头辫发……”
皇太后一口气没叹出来,可到底是不认同的,弘星感受到乌库玛麽情绪低落,小小的迷糊:“乌库玛麽,头发就是一个发型啊。”
乌库玛麽登时笑出来,笑容里有几分释然,也有几分自嘲,还有几分心酸,几分感伤。
乌库玛麽摩挲着重孙子的小胖脸,看着他大眼睛里倒映的两个小人影儿,笑。
“乌库玛麽明白,发型就是发型。乌库玛麽看那小游戏里头,有桃心头,有包包头,有三分头,竖竖头……都短短的,奇奇怪怪的,今天这个形状,明天那个形状,不做和尚也剃光头……”
弘星欢喜得来——:“乌库玛麽,就是那样。乌库玛麽,人根据自己的要求,要什么发型都随意,自个儿喜欢就成。玛法说长头发不方便,剃板寸头。”
皇太后那个乐呵:“可是它只是一个发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