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少年射手身穿紧身彩袍,背上弓箭,乘马到起跑线,举起胳膊对围观的人挥舞,意气风发,围观的人齐齐喝彩。
裁判发令,少年人策马逛奔,抽弓搭箭,瞄准箭靶,一气呵成。
正中半丈高的木架上的一个彩色布袋靶,靶环便自动脱落,围观的人呢不断给优胜者喝彩助威……其中有一个美丽的蒙古小姑娘,喊得最大声。少年人将战利品送到她的手里,她俊俏的脸蛋儿红成一个大苹果……
她对他一笑,一低头,他的一颗心就飞到天山上,飞到云端上……
马头琴,篝火舞,烤全羊……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儿,手牵着手跳啊唱啊,两个人一起骑马,一起打猎,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一起逛在承德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两颗少年的心一起律动,和天地同呼吸,和万物共徜徉……
少年人去和汗阿玛说,他要迎娶那位姑娘做福晋,愿意放弃皇位继承权。可是,他的汗阿玛说:“爱新觉罗家的下一个儿媳妇,必然是五大开国将军的后人,是董鄂家的姑娘。”
少年的梦就那么醒了。
他回去京城,她回去她的家乡。他将会迎娶另一位姑娘,她将会嫁给另外一个少年郎。
*
心爱的姑娘临走之前告诉他:“赛马、摔跤、射箭是蒙古人的身体,马头琴和歌舞是蒙古人的灵魂。三皇子,你要喜欢,要永远喜欢。”
三皇子,你要喜欢,要永远喜欢。
美丽的姑娘是那么的聪慧,三皇子浑浑噩噩地回来京城,永远喜欢,永远忘不掉,永远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颗心一抽一抽地疼。
皇上的帐篷里头,梁九功来报说三皇子抱着弘星,在看湖水和草地,默然半响,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皇上记得,他十一岁那一年,从祖母的口中得知他要迎娶赫舍里家的姑娘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抗拒,他堂堂大清皇帝,居然要因为争取一个大臣的支持,必须迎娶大臣的孙女儿,多么的讽刺。
可他到底还是娶了。
娶了,那就要好好做一个夫君了。
皇上一声叹气。
四贝勒隐约知道三哥当年那件事儿,但他性情天生的秉正没有那么多的情怀,只担心小侄子。
“汗阿玛,蒙古各部台吉们带来这么多小格格……”
皇上一挥手:“弘昱、弘晟、弘晖他们不是都没有来吗?弘星这才多大一点儿,不用担心。”
四贝勒眉头一皱:“汗阿玛,儿子担心,下一代……”
皇上一点儿也不担心:“你二哥只有三个儿子……弘星未来的福晋不能简单定下来,弘晋身体刚刚好起来,那就弘皙。当初你二哥要求留着弘皙,也有这个考虑。”
四贝勒一听,只有感叹二哥的一番苦心。四贝勒放下心来——二哥的下一代里必然要有一个娶蒙古福晋,弘皙最合适。这么一想,四贝勒对弘皙也不那么抵触了。
父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弘星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四刻,连个午休一起,晚膳和玛法、三叔一起用,羊汤,小鸡炖蘑菇,承德当地产的荞麦做的面条,还有所有来到承德人都喜欢的油酥饽饽、鲜花玫瑰饼、烙糕……
当然,在围猎之地,平泉冻兔肉、青龙鼋鱼、五香鹿肉、炒山鸡卷、野味锅子等等,这是必不可少的。弘星都喜欢。
最喜欢的是,承德独有的一种特色食品,粗粮莜面。
颜色微黑的面粉和面,擀成皮再卷成卷,上锅蒸熟的,吃的时候蘸上卤,入口粘滑,这就是莜面窝子。
特别是用莜面包饺子,酸菜馅儿,风味独具。
可惜弘星老是被限制用量,不管什么菜品,不管多喜欢。用完晚膳祖孙散步,皇上瞧着乖孙儿气鼓鼓的腮帮子谆谆教诲:“再喜欢的食物也不能天天吃,不能一次吃很多。要适量,知道不?”
弘星不服气:“玛法,路边烧烤弘星没有吃过。玛法,弘星要吃烤鹿肉、烤老玉米、烤孢子……”
亲亲玛法觉得小孩儿就是“隔锅饭香”:“路边的烧烤和自己烤的不一样?要吃的话,等晚上,要你四叔带着,出去吃一吃。记得不能吃多哦。”
弘星立马扑到玛法的怀里:“玛法最好。玛法,去逛承德大街啊。玛法,五姑父说,木兰围场的外头越来越繁荣,很多很多街市。”
亲亲玛法乐呵:“你五姑父有没有说,他最喜欢在这里买古董,每次都买假的。”
弘星的眼睛瞪圆:“玛法,五姑父笨笨啊。”
“那可不是?所以你五姑父说的话,不可尽信。这承德是因为玛法的皇考和玛法经常来此避暑而兴旺起来,很多商人发现这些蒙古王公有银子,对汉家文化最向往,就特意来做生意。”
“都是赚银子罢了。谁都想要真古董,哪有那么多的古董给他们买卖?那要真的很多的古董,还值钱吗?这种‘自己最幸运一定能捡漏’的心态,不可取。”
弘星眨巴眼睛,脑袋里突然有一个主意:“玛法,六姑父昨儿说,他买了一个宋朝皇帝用过的碗,钧窑的乳光釉,五千两银子,李光地陪着去买的,一定不会错儿。”
“玛法——玛法——”小孩儿抱着玛法的胳膊撒娇,大眼睛里闪闪发光,好似看到一座金山的光芒……都是皇帝,他玛法用的碗岂不是也值五千两银子?
亲亲玛法听懂了,叫乖孙儿气乐了。看一眼周围的宫人侍卫,还真动心了。皇上气得来——
“玛法知道以前朝代有人特会拿着皇帝用过的物事,到民间去转卖,外头人都还特喜欢。玛法最是不喜欢这样的事儿。玛法用过的碗,不也是一个小瓷碗?又不会变成金子。”
皇上的话里带着一种严厉,宫人侍卫赶紧打消自己的小念头,可是弘星不明白啊:“玛法,那六姑父为什么要花五千两银子买一个宋朝碗?玛法,李光地说那碗都生锈了,一定不能用了。”
亲亲玛法:“!!”抬手捏捏小孩儿的胖脸颊:“那叫物以稀为贵。你六姑父买的是一个名头,宋朝的,钧窑的,宋朝已经过去不会再有,钧窑也不再有,就商家故意起哄弄出来的一个稀缺心理,明白不?”
“‘纵有家财万贯,不抵汝瓷一件。’这话听着在理儿。可哪里有道理?一个宋朝汝瓷是好看,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星辰稀……可它不当吃,不当喝,保养管理都要花费莫大的精力和银子……”
皇上细细地和乖孙儿解释商家的销售猫腻,极尽可能地鼓动人的内心,诱导人的欲望,掏空人的荷包……
“那要真的‘纵有家财万贯,不抵汝瓷一件。’那商家为何要卖掉?不自个儿留着更好?一个人花五百两买了,不想吃亏卖,就接着吹嘘,要六百两卖掉,一个接一个的,价格就这么起来了。”
“当然,玛法也不是说这做法儿不对,各人使出自己的招数,端看谁接招。不犯法,不冒犯其他人,而且,有人就喜欢这个,喜欢啊,无价。”
弘星眨巴眼睛,细细思考,小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从疑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玛法,弘星明白了。”
小孩儿气呼呼的:“玛法,老百姓要买那个名头和稀缺还有喜欢,可这都是商家的鼓吹下才有的。玛法,弘星记起来一件大事。”
小孩儿目光严肃,好似真是天大的事情一般,皇上心里头乐呵,故意板着脸问道:“弘星说说看。”
弘星板着小胖脸,好似他吃了大亏一般:“玛法,六姑父买碗,没有交税。”
!!!
!!!
玛法,六姑父买碗,没有交税。玛法,六姑父买碗,没有交税……宫人侍卫们内心崩溃:我头上飞过的是什么,哦大雁,不对,是小殿下“咻”的一箭。
“……摊贩摆摊,交过税了。”亲亲玛法磕磕绊绊的解释。
“玛法,那是摆摊税,不是交易税。”弘星据理力争。
“……这古董,不好收交易税。和烟、酒不一样。”亲亲玛法觉得,这个要收税,那他的那些收藏品……
“玛法,弘星明白。玛法,承德古董交易混乱,玛法,我们来开拍卖公司啊。玛法,五姑父每次花银子买假货,这也大不对。玛法,拍卖公司给五姑父承诺是真货,帮忙鉴定,和李光地一样……”
小孩儿呱呱呱的,生怕他玛法不明白,还拉着他玛法的手回来帐篷,刷刷刷一份商业计划书出来——大清拍卖公司。
“玛法,弘星得来的高级主意。保证全世界人都没有。”小孩儿本着对小系统的信任,特有信心。
皇上一听这是神仙给出的注意,惊讶得来——捧着乖孙儿的这刚有形体的小楷书看得稀奇,脑袋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主意好,抓住人的自我怀疑寻求安全感的保障心理,官府可以收税,光明正大地收税!
皇上的脑袋里已经转悠了很多很多可实行的方法,更成熟,更实际,更有可操作性……皇上对乖孙儿给出的这个主意,大大的欢喜。
“玛法的小弘星就是聪明。玛法这就找人来操办。到时候,赚的银子分给弘星一份儿。”
“玛法,弘星聪明。玛法,这是弘星听来的主意。”
小孩儿特实诚,表示这主意不要银子,没花银子买。亲亲玛法瞅着乖孙儿那个乐呵得来——
李光地、三皇子、四皇子、九皇子等等人前来请皇上出门,听说这个主意都来了兴致。五姑父一把抱起来小侄子,那个开心啊。
“晚上五姑父和小殿下一起逛街,好不好?”原来六额驸是要李光地给帮忙鉴定的,哼!四皇子一定也会鉴定。
“好。买东西要交税哦。”弘星念念不忘交税。弘星认为这才是最应该收税的地方,不应该把税赋都压在忙碌衣食住行的老百姓的身上。
“交税,交税。”五姑父用他最真诚的眼睛表示他的诚意——只要能买到真货,交税是什么?乐意!满足!
其他人瞧着这姑侄两个的谈话都小小的无奈,你说这买卖古董就是考验的眼力劲儿,你没有那个眼力劲儿,也没有帮手,你以前都是怎么买的啊?
其他人瞅着五额驸的傻瓜劲儿,都觉得明白了一个真相——怪不得老听说五公主和五额驸打闹不休,五公主硬生生从当年的一朵牡丹花变成霸王花,容易吗?
除了小弘星无知无觉,就是皇上也有一眯眯心疼五闺女,以前五额驸没有这么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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