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贵人有用到这些暗处之人的时候,这些暗处之人甭管偷抢卖身,都是赚有钱人的银子不是?而他们,怎么能少了中间联系人?
这个夜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睡梦中惊醒,整个四九城的猫狗都在叫,叫声恐怖至极。
有人胆战心惊地熬到天亮,熬到确认没有官兵敲自家的大门,一摸后背,全是冷汗。听说哪个亲友被九门步兵巡捕衙门带走了,两眼发直。
惊醒过来的八贝勒胤禩,听管家说完情况后,忍不住感叹一声:“甭管多么和平的盛世,都有无数的这样的人,过着那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不入流不随社会主价值观”生活。”
一边正在穿厚衣裳的八福晋完全不以为意:“这就和那站在光明地方的‘官方’一样,有明的就有暗的。”
胤禩看一眼福晋,帮她理一下领子,笑:“我今晚上才明白过来。去年国子监开业典礼那天,弘星临时起意要去四哥家里用晚膳,可能是发现四哥和弘晖关系生疏,弘星虽然不懂,但他感知敏锐。”
“然后四哥那个人嘛,向来谨慎过头对弘星的感觉又特信任,四哥因为弘星要求他和弘晖一起住,就一直留意,四嫂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还真查到了。
侍妾格格宋氏蓄意要谋害弘晖,还是用天花的法子,接着四哥发现她是和外头的人勾结,不是普通的后院妻妾斗争,还和弘星得天花那件事情有联系,就进了宫。”
八福晋白他一眼,替他说下去。
“四哥告诉皇上和太子殿下后,得到皇上的命令继续追查,查到四九城的暗处的高利贷团伙,去和顺天府尹一谈,两下这么一碰面交换消息,发现这个团伙不同寻常,杀人越货、下毒藏尸,只要给钱什么脏活儿都做。”
“四哥去和皇上说:全抓了。皇上同意,谨慎起见不光派去侍卫营,还派十三弟带着丰台大营的好手跟着。而太子殿下对弘星出天花这件事情心里有疙瘩,主动要跟着。”
历来朝廷对这样的地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行为恶劣太出格,那就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很多官匪勾结互相配合的情况发生。
可是世人都说“盗亦有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胆敢谋害皇家子嗣的暗处团伙,朝廷怎么会留着?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都明白这次牵扯进去的人肯定不少,四九城那真是翻了天。
胤禩对着福晋安抚地笑,接过下人送上来的野菜粥示意她快点吃。
“抓了人,四哥和太子殿下不用审,光看他们那里的账目来往就大致知道,四九城里头有谁和他们勾结,有谁做了买人性命的买卖,有谁是中间联系人……十三弟和麻勒吉就带着人,干脆都给抓了。”
“这样利索。我还以为四哥要查个十天半个月的。”
八福晋用着美味的夜宵,因为怀孕开始发胖的脸那个乐呵:“事关弘星的安危,万一走漏了风声谁跑了那?再说了,这样的团伙,早抓一天不一定救下来多少人命。”
“要我说,皇上和四哥一下子全抓了慢慢地审问,这才好。这么多官兵不用,谁有那水磨功夫去和他们慢慢暗查?”
说着话,八福晋凑到胤禩耳朵边,小小声说道:“我一直在猜,弘星得天花那件事情,肯定和‘那位’有关。否则去年那次彻查不会查不出丁点儿蛛丝马迹。”
胤禩愣了一下,看到自家福晋比划一个“二”字摇头。
他看福晋吃得香,干脆吩咐下去,给自己要了一份小馄饨:“应该不是。”
“太子殿下虽然对弘皙好,但我看得出来,那只是愧疚。为何愧疚?那是因为太子殿下知道,继承人必然是弘星,弘皙怎么争也没用。而太子殿下若知道弘皙和那件事情有关,再疼爱弘皙也不会包庇。”
胤禩的脸上一副笃定的“你不懂皇家男人思维”的表情,那个“讨人厌”。
八福晋一点儿也不相信,瞪大眼睛瞪着胤禩:“太子殿下也是嫡子,上头也有一个大哥,皇上从来没有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愧疚’对大哥怎么怎么样。可你看太子殿下这几年的做派?
那论理儿,大哥的出身那是真不低。老一辈我们就不提了,惠妃娘娘本身就是四大妃之一,还有纳兰家做后盾。弘皙的母家能比得过?还不要说大哥这些年办差立下的功劳。”
胤禩抬手扑棱扑棱光脑门,一声长叹:“那是你不知道。”
八福晋咽下一口粥,给他一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当年,太子殿下没有大婚之前,先有侧福晋,和侧福晋感情好,结果还因为很多原因导致大婚日期不断延后不断延后不断延后……”
胤禩:“……”听着福晋那不停的“不断延后”,无奈地笑,还是摇头:“不全是这样。当年,大哥和太子殿下两个人,争‘第一皇孙’的名头争的头破血流。
否则大嫂怎么会接连生育垮了身体,就为了生一个儿子?”
“可是在太子殿下的眼里,大哥大嫂再怎么生女儿,那也是一个希望不是?太子殿下本就被大哥小两岁,又迟迟不能大婚,连个希望都没有。只能将希望降低,放在侧福晋的身上。
毕竟按照满洲规矩来说,侧福晋也是正经福晋,不是妾。而且李佳侧福晋的家世在入关后汉化的满洲人里,算是得力的。”
八福晋眼睛一眯,她听懂了,更不乐意了。
“爷你说了半天,怎么就不说我们的太子殿下,那就觉得李佳侧福晋知情知趣会生能生真心爱他那?我知道李佳侧福晋先嫁进去,占了先机,还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占了‘第一皇孙’的名头,太子殿下大大地满意……”
不就是生儿子吗?提起别的女子因为会生能生各种福气等等,八福晋的心里就有一个结,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胤禩接过下人送上来的小馄饨,笑眯眯的。
“我福晋怎么都有福气。”
八福晋口中的粥差点喷出来,强行忍住扭曲着一张脸咽下去后,瞅着胤禩“噗嗤”一声笑出来:“爷你也不用说好听的。”
“以前皇上经常骂你我,说你‘素来受制于妻……任其嫉妒行恶……’我也知道皇上对我的印象不好,说我妨碍爷的子嗣了。爷你凭良心说,你之前的那几个侍妾,我那个苛刻了?我拦过爷吗?”
胤禩听着福晋“翻旧账”心里一突,再一看,福晋的眉梢眼角都是一种爽朗的妩媚风情,于灯光下美不胜收,他又看愣了眼。
八福晋:“……”干嘛那干嘛那,这里可是小厅。
八福晋在桌子底下伸脚一踢,眉眼一冷:“我还没说完。我怎么听说,你的几个幕僚,现在都在捣鼓你再纳两个好生养的妾室?还是他们的女儿?”
“可真是旷古烁今的好幕僚。”
胤禩:“……”赶紧解释:“爷拒绝了。张之碧、毛二格那几个人,福晋不用搭理。福晋有了身孕,好生养身体就是。我们有了孩子,就是闺女爷也爱,爷说过不再纳侍妾就不纳。”
八福晋冷笑:“这话儿爷就说一说。我也就听一听。等哪天爷和我一起进了棺材,我再去信也不晚。”
胤禩:“是是是,福晋女中豪杰,就是聪明。要不都说‘男人的承诺不能信’吗?弘星侄子都知道。”
胤禩端得一派恭维小意,再提起弘星侄子因为那句话闹出来的几次乐呵,八福晋也忍不住笑。
不过她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情,一双丹凤眼上挑,说不出的冷意凛然。
“大哥出海,皇上安排爷去了理藩院,眼看要重用爷……”
胤禩:“……”反应过来自家福晋的意思,猛地呛出来,五官扭曲得来——
“福晋你在想什么?我……没有的事儿。”胤禩想说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儿也不动心,说不出来。皇家儿郎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天天看着感受着那无上权威,怎么可能没有本能的念头?
只是胤禩也是真没有那个心思,尽管他今儿一天和幕僚们商议都飘得来——于是胤禩瞧着福晋逼迫的目光,放下手里的青花瓷汤勺,一抹脸。
“大哥出海后京城这边留下的势力,我要说我不动心,福晋一定不相信。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相信。汗阿玛还派太子殿下和十弟去湖南,眼看着这是真要正经吩咐做事。”
“还重用了我,给我、九弟、十弟,都安排了差事。我……怎么可能不有点飘?可天地良心,弘星是太子殿下的嫡子,我真没有那个心思。”
八福晋不吱声,只看着他。
胤禩在外人面前或者幕僚们面前还能绷得住,在自家福晋面前那就实话实说了。
“我是想给自己拉一个帮手,我的性格习惯吧……可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这事儿蹊跷,心里头虚得慌。”
八福晋实在不想说他什么,只给他一枚冷眼。
“爷还知道‘心里头虚得慌’?难得。监国,三哥和四哥,都是向来亲近太子殿下的。进军营,看似老十四和老十三平分秋色,一个神机营,一个丰台大营,我也别的不说,就说今天夜里的行动……”
下面的话,八福晋没说。胤禩却是瞬间又想起四哥那句“汗阿玛最信任十三弟,兄弟当中十三弟最讲兄弟情义……”
丰台大营,关系京城城防,和平时期真有事的时候,外派的将军那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胤禩明白过来福晋的意思,一张脸“刷”地惨白无血色。
他想说,他是想拉拢十四弟来着,但也只是一个更为友好的弟弟,他感觉十四弟也有和他合作的意思,就试着聊了两回,就两回!
拿起汤勺,囫囵着吃完一碗小馄饨,还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胤禩的脸色还没缓过来,自己吓自己吓得魂不附体。
八福晋安静地看着他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了一句话。
“十四弟说,汗阿玛有意派他将来去打沙俄或者准格尔。”
八福晋一愣,随即眼睛瞪圆,扯扯嘴角想要哈哈哈哈大笑,实在是看着爷的一张脸上的表情,太可怜。
八福晋使劲忍住笑。
“爷,你和十四弟是不是都觉得,这是皇上要重用十四弟?当然,出征的话手握重兵当然是重用。”
不行了,她还是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福晋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胤禩脸上的表情,那是要哭出来。
*
胤禩的性格使然,习惯性地混个好人缘抱团儿。大哥走了,他、九弟、十弟的小团伙就差了一个领兵的人了。十三弟肯定争取不过来,只能是十四弟。
恰好十四弟也送来“那个意思”,兄弟两个就合了节拍。
而且皇上突然重用他,他那久违的,做一番大事业的心又突突活了过来,他对弘星放心安心的很,可万一将来皇上去世太子殿下登基折腾起来,不说他们这些弟弟们,弘星都危险。
所以他要在汗阿玛的有生之年好好争取,争取有能力保护他在意的人,至少要有自保之力不是?
可是八福晋旁观者清,八福晋有了孩子后好似打通了那武人说的任督二脉,一心要保住自己的小家庭。她最为感激弘星,也看得分明。
皇上最疼弘星,保住弘星的亲阿玛太子殿下是最好的方法,万一哪天实在保不住了,那也不一定就需要哪个儿子。
八福晋相信,弘星侄子一定不是那建文帝,就算弘星侄子将来比那建文帝还年幼,那也能一巴掌拍翻闹事的叔伯们。而要说弘星将来在他阿玛手里做皇太子受委屈?八福晋更相信弘星。
八福晋重新躺回去床上的时候还哈哈哈笑。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反正就觉得弘星侄子那一看就该是娇养着的福气人儿。弘星侄子吹一口气就风平浪静,睁一睁眼就天下太平。”
胤禩捂住胸口,嘴角带笑,语气调侃。
“所以八福晋冷眼看着‘飘’起来的八爷,实在看不过去。就连抓一个暗处团伙皇上都要十三弟出头只给十四弟画一张大饼,皇上能容许其他哪个皇子蹦跶起来?”
八福晋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抬手掐在他的腰上软肉上,一扭,一转。
胤禩眨巴眼睛正要对福晋来一个讨好的笑,“嗷”地一嗓子叫出来,鸟雀乱飞、惨绝人寰。
*
深沉的夜色慢慢褪去,白天即将来临,八贝勒八福晋夫妻两个睡得安稳自宽。裕亲王、老三、老五、老七等等皇叔皇子们都抓紧时间补个眠打个盹儿。
昨儿半夜里闹腾成这样,皇上估摸着今儿四九城不一定什么样的“人心惶惶”,吩咐下去明儿的经筵讲学取消,睡了半夜还是睡不着,找来值守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下棋。
手握白玉的棋子儿,眼望横竖相交的黑白棋盘,皇上就琢磨着,乖孙儿的书本儿知识学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要学一学“下棋”了。
“金角银边草肚皮……爬关冲跳飞镇挂夹断跨……阿灵阿你说,你家小主子能学会吗?”
“……回主子爷,小主子不用学,天生的就会。”
“哦?怎么说?”
“小主子和我们不一样。臣就觉得小主子身上有一种力量,跺一跺脚掀翻棋盘,这叫‘一力降十会’。”
皇上哈哈哈大笑,这“龙屁”他老人家喜欢。
皇上眉眼间全是对乖孙儿的骄傲之情。
“他一个四岁的小娃娃,难啊。不想告诉他一些事情,可又怕他将来自己吃大亏,告诉他,又怕他重情重义记挂于心不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小孩儿太聪明,教导起来就是愁得慌。一个乌鸦喝水的问题,我逮住那西洋传教士学了一个时辰。哎,你说说……俗世的理所应该伦理道德文武之法于他全无挂碍仿若虚无……”
皇上絮絮叨叨的近似自言自语,诉说他在教导乖孙儿方面那些甜蜜的小烦恼。
阿灵阿也知道皇上就是需要一双“耳朵”,安静地倾听。
这样杀气腾腾的夜晚,整个四九城人人自危的时候,或者只有小孩子睡得最是香甜无忧。
弘星在他的小金床上睡得舒坦,一夜美梦连连。夜里起夜去“嘘嘘”,宫人抱着他,还能看到小主子脸上的笑儿。
第二天五更天一过,太子妃收拾妥当自己来看儿子,就看着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比自己饱睡一夜还幸福。
太子妃对着儿子慈爱地笑,转身轻手轻脚地出来儿子的寝室去看女儿。
三格格打扮好梳洗好,一身月牙色的小旗袍好似一朵蓝天上的花骨朵儿,清灵飘逸。
“额涅,弟弟那?”三格格记得昨儿弟弟说要早起。
“你弟弟还在睡。额涅刚刚没舍得唤醒他。”太子妃看着女儿的打扮满意,含笑嘱咐:“你先去给皇太后请安,额涅去唤你弟弟起床。”
“女儿遵命。”三格格娇娇俏俏地给额涅行礼,开开心心地带着宫人去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侍奉皇太后用早膳……
太子妃看着女儿的背影,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女儿若真能跟着出去游玩也是莫大的机缘,她自然是支持。
太子妃再次来到儿子的房间,打开床幔,果然又看到儿子那睡得酣甜的小胖脸。
她弯身靠近儿子轻轻喊:“弘星,弘星,起床哦,起床哦。”弘星以为他梦里的额涅在喊他,迷迷糊糊地喊一声“额涅?”翻个身,继续睡。
太子妃笑笑,继续喊:“额涅的小宝宝弘星起床哦,天亮了哦。额涅的弘星宝宝,睡得香,睡得好,快快起床哦。和皇上去箭亭哦。”
“箭亭”两个字进入弘星的耳朵,弘星的眉毛鼻子嘴巴动动,眼睫毛一颤,要醒来不醒来的模样儿,他好像今儿有事情要做?
太子妃加把劲儿:“今儿起早去箭亭哦,弘星要起床哦。”小系统在他脑袋里呼唤:“小主人起床,今天去看佛郎机。佛郎机啊!佛郎机、佛郎机……”
佛郎机!弘星“刷”地睁开眼睛,嘴巴张大。
他的佛郎机!
太子妃:“……弘星真乖,我们先去洗漱哦。”
弘星眼珠子一动,佛郎机那?
“额涅?”
“额涅在那。”太子妃以为儿子刚醒来还没醒困,笑哈哈地抱着他下床,交给宫人,“先洗漱穿衣吃早膳,再去箭亭,乖。”
弘星:“……”弘星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解决人生起床三件事,一直到出来毓庆宫,他才彻底醒神——今早上玛法带他去箭亭,看佛郎机!
嗷嗷,玛法,弘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