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弘星的安全, 皇上的怒火高涨,从御案后面站出来默默地看着老二,脸黑的滴墨汁儿。
太子殿下站一边微微低头, 动动嘴巴, 想再求求让他来查这个事儿, 知道他汗阿玛定是不肯答应,嘴唇抿着,不甘心。
皇上对他一个冷眼,转头对上老四。
“当初弘星得天花,毓庆宫查过一次, 没有查出来任何证据。”皇上不相信弘星会无缘无故得天花, 四贝勒一听就明白了。
看一眼站在一边倔强不吱声的太子二哥,心底也生气。
“汗阿玛, 弘星得天花的事情, 儿子一定会严查。只是……”
皇上眼睛一眯:“宫里头有需要的, 有皇太后和太子妃负责。”
四贝勒一愣, 麻利地答应下来。
就凭皇太后和太子妃对弘星的关心, 这次宫里……四贝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此引发其他的陈年案子, 可弘星的安全第一, 留这么一个大隐患在家人身边, 真正的寝食难安。
“儿臣告退。”
“去吧。”
四儿子行礼退下, 皇上看一眼老二,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父子僵持, 老二憋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汗阿玛,儿子, 儿子只是,对弘皙有‘愧疚’。”
皇上看他都不想看一眼:“这话你摸摸良心说。你也是为人父亲的,你也是为人儿子的,你自己考虑清楚。”
太子心神一震,张张嘴刚要说什么,皇上并不想听,挥一挥手:“弘星的日常用度朕会单独造册,其他的费用你还是自己考虑。朕要处理事务,你也退下。”
太子愣了片刻,恭敬地行礼:“儿臣告退。”
皇上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更气。
*
皇上要彻查,首先要保护好弘星。安排更多人护在弘星的身边,和皇太后说说,有太子妃在毓庆宫暗查,只是都瞒着弘星。
弘星最近的小心思,都在怎么亲手摸到火铳方面。可不管他怎么缠着玛法都没有进展,偶尔听十六叔说起来有练习,他就开始“思考”——怎么跑到叔叔哥哥们联系弓马骑射的箭亭。
箭亭啊,对于弘星的吸引力太大,弘星想要看他们练习用火铳,还想要摸一摸佛郎机,打一枪,拆开看一看……奈何他每次要跑进去的时候,都有侍卫们抓包抱他回来。
可是弘星是有毅力的小娃娃,坚决不放弃。
太阳灿烂的午后里,小小的胖娃娃头上卷翘的头发轻轻飞扬,一身清透闪闪亮的草原蓝色开叉长袍,搭配各种关外式样的珠串配饰,一双蓝色的丝缎小靴子,浑身闪闪发光——
偷偷摸摸地躲在箭亭门口的大柱子后面探头……
前前后后的宫人侍卫们,只能装看不见,咳咳,忍住不笑出来。
弘星悄悄地,悄悄地,用他最快的速度猛地直冲箭亭大门——快到门口的时候,遇到高高的门槛,两手抓着门槛屁股一撅要翻过去的时候,慢了一瞬。
一个身材高挑的御前侍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住!
弘星眼看自己马上要翻过去却突然离开里面,反应过来,在他怀里踢腾腿大喊:“二舅舅、二舅舅。”
瓜尔佳氏太子妃的二弟·庆德笑眯眯的从背后抱着小外甥,就是不放手:“小阿哥,箭亭里面都是马匹弓箭火铳,没进学之前不能进去。”
弘星不乐意地喊:“二舅舅,弘星长大了,弘星开始学习。”
二舅舅不为所动:“小阿哥还不够长大,要五六岁哦。”
掰掰手指头算一算距离五六岁的时间,弘星转变“策略”开始撒娇:“二舅舅——二舅舅——弘星要看看佛郎机和大炮。”
二舅舅坚定地抗住:“……大炮这里没有。”
“那二舅舅,连发三枪的万能佛郎机,弘星要看。”
哎呦呦,二舅舅生怕小外甥再来几下他扛不住,哈哈哈笑放他下来,弯身对着小外甥还是哈哈哈笑:“小阿哥,这里也没有‘万能佛郎机’,那都是前朝的古董火铳了。”
弘星赖着二舅舅不放,大眼睛里满满的渴望:“二舅舅,弘星要看,弘星要看。”转头又赖着另外几个御前侍卫岳兴阿:“岳兴阿表哥——阿尔松阿表叔——”
佟佳家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表哥满脸“为难”:“小阿哥,按照规定,你不能进去哦。”
钮钴禄家阿灵阿的长子阿尔松阿表叔满脸“恭敬”:“小阿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里面危险哦。”
弘星看看这个叔叔那个哥哥,瘪瘪嘴巴,张嘴就开始实施第三个方案——哭嚎。
“哇哇——哇哇——”刚哭两声,正要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再翻一次门槛的时候,另一道声音响起。
“哎呦呦,弘星怎么哭了,十三叔看看谁欺负我们弘星?”
十三阿哥胤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儿,其他人立马躬身行礼,弘星立即扑到十三叔的怀里,委屈巴巴地告状。
“十三叔——弘星想十三叔,十三叔,弘星要进去,十三叔,二舅舅和岳兴阿表哥、阿尔松阿表叔……都不同意。十三叔——”
小孩儿说到最后,小胖手指着大门里的方向,脸上那个小模样,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抖动,虽然没有眼泪但也是眼见的真委屈,十三叔心疼。
“弘星乖。告诉十三叔,弘星要进去做什么?里面很多危险的物件儿哦。”
弘星吸吸鼻子:“十三叔,弘星要看佛郎机,玛法不答应。”
十三叔:“……咳咳,十三叔知道了,十三叔和弘星的玛法撞木钟好不好?十三叔五六天没进宫,想弘星想得很,我们去说话,好不好?”
弘星一点儿也没开心,垂头耷脑的小样儿,小嗓门也没有往日的欢快和飞扬:“谢谢十三叔。好。”
十三叔又想笑,小小的惊讶语气:“弘星这么没有信心?为何?难道是……弘星的玛法拒绝了弘星……好多次?”
弘星更难过了有没有。
“十三叔,七次啊。”伸出两只小胖手数七个手指头,他玛法拒绝他七次,弘星委屈、弘星伤心、弘星难过……七倍的。
弘星梦想着书本里的大炮和火铳,越想越渴望,大眼睛都有眼泪花儿掉出来。
十三叔好悬没忍住喷笑出来:“好,十三叔知道了。十三叔一定帮助我们弘星。”
弘星趴在十三叔怀里,脑袋耷在十三叔的肩膀上:“谢谢十三叔,十三叔最好。”
十三叔:“……”不行了,弘星侄子这个模样儿真扛不住,看一眼庆复、岳兴阿、阿尔松阿……怪不得这些老小子这么积极地喊他过来。
十三叔抱着小侄子朝乾清宫的方向走,“我们弘星最乖,今儿这身衣裳也好看。”
弘星小小的开心:“嬷嬷做的。”
“嬷嬷做的?真好。这蓝色,绝对四九城独一份儿。十三叔听人说啊,这蓝色,那可是有四十多种。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不同的蓝色,代表当地的人文气质,关外的蓝,还代表蓝天白云……”
十三叔讲故事最好听,弘星听着听着,倒是忘记一些对佛郎机的“惦记”,不知不觉进来乾清宫。
皇上一看这叔侄两个的模样,心里一乐。胤祥放下弘星规矩地皇上行礼,弘星鼓着腮帮子喊一声“玛法”,气呼呼的小样儿,还脑袋一扭……
亲亲玛法:“……”忍住笑,走出来御案做到茶几上:“弘星啊,这里有刚出炉的萨琪玛,好吃哦。”
刚出炉的萨琪玛,香香甜甜软软……弘星动心。
“还有弘星爱吃的碗口黄哦。”
梁九功麻利地送上来一份飘散着香气的碗口黄,弘星的脑袋一动,鼻子嗅嗅,看一眼他玛法,表示他还在生气,他才不会为了美食妥协……
皇上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梁九功心里头喷笑,抱着小殿下坐到小椅子上,接过宫人递上来的毛巾给小殿下擦擦手,给他整整服饰戴上小围兜,又放下一杯温热的纯牛奶,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弘星闻到纯牛奶的香气更开心,眉眼耸动,抓着小银勺子自己用起来……
腮帮子一鼓一鼓,小眉毛一根一根飞扬,小孩儿吃的开心,转眼间就忘记和他生气的事儿,眉飞色舞。
皇上失笑,胤祥也笑。
胤祥今儿来主要是送一份章程,从袖子里摸出来,起身双手呈上。
皇上接过来一看,暗暗点头。
“可以。这些建议,有些失于稚嫩,不好实施,但玛法也不想拘束你们的想法,先按照你的办法来办。”
胤祥大喜,麻利地起身行礼:“谢汗阿玛。”
“嗯,在丰台大营这些日子,一切顺利?”
“回汗阿玛,顺利。”
皇上微笑:“你四哥的事儿,你心里有个数。估计,需要你那边帮忙。”
胤祥心里一跳,脸上却是严肃,什么也没问,只郑重承诺:“汗阿玛放心,胤祥一定配和四哥。”
皇上满意,发现小弘星好奇地听他们谈话,抬手摸摸他的桃心头,然后弘星以为玛法也要吃,拿出一块萨琪玛给玛法:“好吃,玛法。”
皇上乐得来——“好,玛法谢谢弘星。”
弘星笑得眉眼弯弯,又拿一块萨琪玛给十三叔:“十三叔——”
十三叔乐呵:“十三叔谢谢弘星。”
弘星小胸膛一挺:“弘星喜欢。”
皇上、十三叔:“……”
*
小孩儿大方,对他喜欢的人,就是他最喜欢的吃食玩具等等他都乐于分享,要不说可人疼?
这头,弘星吃完萨琪玛和碗口黄,喝完一杯牛奶,自己拿小围兜擦嘴巴,跟着梁九功去洗手,嘘嘘。
那头,胤祥站起身躬身行礼,鼓起勇气,和皇上提起自己刚刚承诺弘星侄子的事儿。
“汗阿玛明鉴,儿子认为,若弘星真喜欢火器,可以适当地给看一看、讲一讲,取下来火yao即可。若弘星真在这方面有天赋,也是喜事一桩。”
皇上脸上一肃刚要拒绝,念头一转,却也明白胤祥的意思,沉思不语。
胤祥赶紧再接再厉:“儿子知道汗阿玛担心弘星好奇心起来追根究底,还要去偷偷玩。儿子只是认为,男孩子都喜欢马匹火器刀剑等等,弘星的要求很正常。”
皇上若有所思,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因噎废食、担忧过度”,轻轻点头。
“汗阿玛会考虑。汗阿玛听说,你把家里的银子,包括你福晋的嫁妆银子都拿给你大哥了?”
胤祥点头:“儿子担心,大哥出门在外缺银子不方便。儿子在京城每月还有俸禄津贴,儿子福晋的嫁妆铺子每个月也有收入,够一家人用。”
皇上对胤祥的做法很赞赏:“汗阿玛和你大哥说了,你们哥几个送给他的银子,都作为工会入股,到时候你大哥赚了银子,挨个给你们分红。”
胤祥着急,刚想说大哥那么大的债务,又想起来他大哥那么大的债务,确实不必在意这么一点点分红支出……
皇上还是笑:“你大哥还提出来一个要求,说他马上要坐船南下去福建,不放心大福晋一个人在府里,求汗阿玛,求皇太后,带着大福晋一起下江南,汗阿玛也答应了。”
“此次南下,你大嫂去,你太子妃二嫂也去,所以汗阿玛琢磨着,不若有皇太后带着,你的嫂嫂们,还有你媳妇儿,想去的都去。”
胤祥:“……”呆愣在那里。
该生气大哥你这做法是要弟弟们怎么揍你好那?还是该同情一下他大哥又被汗阿玛坑一把?
胤祥磕磕绊绊的:“汗阿玛,儿子回去问问福晋,可好?”万一福晋不想出门那?胤祥没有见到黄河绝对不死心。
皇上“从善如流”:“汗阿玛不强求。明儿皇太后公布消息,各个孙媳妇,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也好,自愿为主。皇太后还说,出门的费用,她来付。”
胤祥:“……”
*
胤祥从乾清宫出来,恍恍惚惚。所以是皇太后要带着孙媳妇们出门游玩?作为孙媳妇孝顺皇太后很应该?而且银子也不应该有皇太后来出?
可是,这事儿,怎么,怎么琢磨,怎么不对那?
哪里不对?胤祥这个刚刚大婚还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侧福晋身怀六甲的人是想不到的。
皇上等乖孙儿出来,抱着乖孙儿问道:“这次出去玩,我们把弘星的哥哥们都带着好不好?”
弘星大眼睛一亮:“玛法,还有姐姐们啊。三姐姐、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弘星掰着手指头数数,“玛法,姐姐们也去。”
亲亲玛法目光一闪,故意为难:“……这样啊,可玛法没有那么多银子。”
弘星眼睛微微睁大,小“严肃”的模样:“玛法,姐姐们有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哦?玛法都不知道?”皇上表示他的“惊讶”,弘星立即趴到玛法的耳朵边说悄悄话,“额涅说,她在三姐姐出生的时候就给三姐姐准备银子,很多很多,大伯母也是。”
“很多很多很多……的很多。”
弘星为了三姐姐和他一起出门,说出他知道的“小秘密”,特认真地告诉他玛法,姐姐们自己都有银子。
亲亲玛法闻到小孩子的一身奶味儿,小脑袋在他耳朵边一动一动呼吸间带起来的一股小热气,心里早已软的一塌糊涂,面上却还是“为难”。
“可是,玛法只能带着小阿哥们出门,小格格要出门,要皇太后答应。”
弘星揉揉眼睛不大明白,瞧着玛法的“为难”一拍胸膛:“玛法,弘星去求乌库玛麽。”
亲亲玛法当即答应:“好。若皇太后答应,玛法就答应。”
弘星重重点脑袋。墙上的小鸭子鎏金挂钟开始“嘎嘎”叫,他立马有了好主意:“玛法,我们去和乌库玛麽一起吃饭饭啊。”
亲亲玛法这次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大笑:“好,哎呀,玛法就担心,弘星刚刚吃完一份萨琪玛一份碗口黄,肚子里还有空地方吗?”
弘星摸摸肚子特老实地回答:“有。还有一半,比一半大。玛法。”
亲亲玛法满脸都是忍禁不住的笑儿:“比一半还大,那走喽。”
“那走喽。”
老少两个手牵手出门乾清宫,一边散步一边赏花赏鸟看紫禁城落日,好不悠哉。同时间,大清皇家的其他主子们,一干皇子们,围绕着“银子”的事儿,愁得头发都要掉光。
*
老大府里,大福晋得知自家爷要南下训练水师,还得知他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真金白银,只看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快手快脚地开始家里的账目,越算面色越寒。
无他,她没法理事的这些日子,直郡王只关心她的病情求医问药的,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孩子们也都只顾担心她,无心理家,导致家里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几下一结合,好嘛,家里不闹亏空就不错了。
“府里的支出需要收缩,府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下人,爷走了后,更不需要,看着裁减一些才好,这个时候也不需要顾虑什么面子不面子。”大福晋很快有了决断。
“这,不大好?”直郡王到底是顾虑面子问题。
大福晋不同意,目光灼灼看向直郡王:“不光是府里,庄子上也是。”
直郡王目光发飘,不敢对视:“……庄子上福晋做主。”
大福晋笑开来:“谢爷理解。”
直郡王:“……”
*
老二的毓庆宫。太子殿下自从上午听到他汗阿玛说,弘星的日常用度朕会单独造册,就一直摸摸“良心”悔过。
无他,弘星周岁后就是他汗阿玛直接用私库养着,太子殿下作为父亲理亏。
傍晚来临,他从宫外头回来,站在毓庆宫大门口看向这座金碧辉煌的太子东宫,长长地舒一口气。进来毓庆宫外书房,端坐上首,听詹事府的官员们一起商议事情,明显的心不在焉。
詹事府詹事汤斌看一眼神色恍惚的太子殿下,等其他人都说完后,慢慢说道:“殿下,臣听说,四贝勒在清查前相国索额图大人的账目。”
太子殿下眼皮子抬一抬,表示他早已知道。
“汤斌大人一生清廉持正,家里人跟着过苦日子,可有抱怨?”
汤斌一愣,想起太子殿下这些年,为了面子、为了人情来往、为了家人花费……收进来的、花出去的银子,目光一闪。
汤斌年迈苍老的面孔上是真正理学家人克己复礼、清廉奉公的高洁无私:“回太子殿下,臣的家人有抱怨。臣早年在苏州任职,那个时候家境败落,儿女要读书,开支极大……”
“家里十天半个月的连一只鸡也不敢吃……臣的妻子不忍心,接受一户道谢的农人送来的礼物,两只老母鸡,要给熬夜读书的长子补身体……
臣也心疼长子。臣告诉妻子,凡事有一就有二。养家糊口是臣的责任,臣没有尽到责任,导致妻子伸手接下农户的谢礼……”
汤斌说着说着,眼里含泪:“臣的妻子非常理解,当即补送那位农家一匹珍藏的缎子作为回礼。古人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
臣也知道外人说臣太过不知变通,臣有时候也怀疑自己,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是这么多年坚持下来,儿女健康长大成人,妻子夜晚安心而眠,臣一生无愧于心,足矣。”
太子:“……”抬手掐掐眉心,一眼看到右手上那未完全蜕掉的疤痕,一时什么也不想说。
“……王启程去一趟直郡王府,告诉直郡王,以后,每个亲友家里的红白事礼金,不许高于两千两。”
“嗻。”
*
太子殿下肚子里的蛔虫·王启程到达直郡王府,磨磨蹭蹭的,等着大福晋“恰好”在的时候,把太子殿下的话转达,那意思,直郡王您以后出礼悠着点儿,比如你在佟国纲的葬礼上礼金六千两银子,我们太子殿下就要掏八千两……
直郡王当时变了脸,大福晋等王启程离开,气得来——
“爷,你一年俸禄加上庄子出息也才三万两,你出礼金六千两……爷你是大哥,太子殿下的身份还比你高……你……”
直郡王在心里骂老二,面上还要赶紧讨饶:“福晋,爷以后不敢了,你上次说我们府里的下人太多,要不清减一些?往后爷就是想花银子也没了,爷一想起福晋和爷过苦日子就难过……”
大福晋摇头:“爷,不是苦日子,是正经日子。”
“福晋说的是,正经日子。”
*
老三府里,老四府里、老五府里……老八府里,八福晋在听琴曲做胎教,老十哭他即将远行,老九忧虑他的差事怎么完成,老八忙完差事就时刻地思考……
兄弟三个半个多月来难得聚一聚。老九和老十一起躺榻上寻找安慰地吸水鼻烟,老八做茶几上,手里转动青花瓷茶杯,口中不知不觉念叨出来。
“十三弟和十四弟迫不及待地进军营,平时恨不得住在军营,四哥这阵子家里家外地忙,没有精力……
九弟,你说,大哥,这次不光是出海,还有他手里那些“借来”的银子都吐出去,还有他手里那费心收集的证据……”
老九一愣,咕噜咕噜一口,吐出一口水烟,爱惜地摸摸自己的古铜烟杆子,无所谓地笑。
“这个啊,反正琢磨不透,干脆不想了。汗阿玛同意四哥负责八旗整顿,意思就很明显。就我们四哥那性子,配合老大那些证据,好嘛,这一次谁也跑不了。我估摸着……”
“扒光索额图的老底子,我们那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不光要用多年积蓄补上亏空,还没了往日的银子来源,虽然以往他也不敢真朝谁伸手要银子,可到底能补贴一二不是?我猜啊……”
看一眼老十,老十于烟雾缭绕中眉眼耷拉,没有一点儿精神。
老十沮丧地摇头:“九哥你以为太子殿下到了湖南敢伸手?别想。就是平时,太子殿下收人银子也是有数的,湖南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有油水,甭说太子殿下,弟弟也不敢接。”
老十说完,耷拉的眉眼更耷拉。老九哈哈哈笑:“放心,等八哥和九哥拿下来澳门生意就好,明儿九哥再去琉璃坊转一转。如果可以,给你带着玻璃上路。”
老十眼睛一亮:“谢谢九哥。九哥,你先补贴我一些银子花花呗。我家福晋把她的嫁妆银子都送给大嫂不说,还有我攒下来的那点点家底子。弟弟最近要上街讨饭。”
老八听着一乐,老九也乐:“行。九哥回头赞助你五万两银子花。大哥大嫂那里,九哥回去问问你九嫂。”
老八提醒道:“九弟你和九弟妹好好谈谈。今晚我和你八嫂也谈谈。我听说,四哥五哥七哥……十三弟,十四弟,都给大哥送银子去了。”
“行,八哥和十弟放心,保证不落他们后头。”
老九大包大揽,兄弟三个一起商议他们的澳门生意……
如此这般,各家各户都一样。当今皇上做事,向来是思前虑后走一步棋看十步,走一步达到十个目的。老大这次的闹腾,带来的影响之一,四贝勒驻扎户部,整顿四九城八旗子弟从账目开始。
各位皇子们,皇亲国戚、王公大臣……都火急火燎地擦屁股。不光是他们,反正相关的都各自忙碌的时候,宫里也查出来一件一件陈年旧事的时候,当天傍晚晚食后,四贝勒查到一条有关弘星那件事情另一条线索。
四九城暗地里势力,也就是那吃喝嫖赌等等三教九流之人。
四福晋气得直抹眼泪:“宋氏的嫂子说,宋氏当年进爷后院,需要银子打点,奈何娘家里没有银子。住在宫里的时候不敢,出宫开府后,她就生了主意。
她有娘家母亲牵线,让娘家人借助她四贝勒身边人的名头做点生意。这本没什么,我管家熟悉后发现他们家做的事儿不大好,就吩咐给停了,她也就恨上了我。”
“她的大格格去世,和李氏争吵有关,我顾虑李氏也刚失去孩子又身怀一胎护一把,她不恨李氏,她更恨了我。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疯魔的人?她还明知道自己娘家人沾染上高利贷不上报,还勾结他们要害弘晖……”
四福晋手里的一副手帕湿透眼泪止不住,言语间的恨意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四贝勒听着,唯有安慰。
“我们弘晖得天保佑好好的,福晋切莫为了与这些子人置气,脏了手。”
四福晋听出来自家爷话里的“告诫”,眼泪流的更凶:“爷话说的轻巧,那是我的弘晖,我就一个弘晖。爷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我宁可宋氏拿刀砍我,可她要害我的弘晖!”
四贝勒眉心一皱:“什么叫‘你就一个弘晖’?难道爷有两个弘晖?”
“爷没有两个弘晖,爷有弘昀,有二格格,未来还会有其他孩子无数。”
“胡说八道。他们不是你的孩子?爷顾念你心情不好不和你计较。”
四贝勒脸一板,和四福晋大致说说今儿谈话的重点:“府里的管理,还要再严格。大小主子,任何一个下人,每一个,包括他们的家人,亲友,任何人不得给府里惹是生非,为非作歹。”
“宋氏娘家一家人一下子享受了好日子,过不回去,被有心人引诱着,上了放高利贷人的船……这是个教训,牢记。”
四福晋:“……”哭泣的动作一停,瞧着自家爷那张冷脸,“也”生气。
“这我能不知道?我自嫁给爷,每天胆战心惊的不敢错一丝儿。这些丧尽天良的,断子绝孙的脏事儿也敢沾手……”
四贝勒:“……爷去书房,有事情去寻爷。”
四贝勒在书房里思来想去,看看天色还没黑,抬脚出门去找顺天府尹。四福晋恨不过去看被关押的宋氏,到底是没忍住狠狠扇了两巴掌,被下人嬷嬷拉开。
*
夜幕低垂,一家人都已经睡下,四贝勒府的大阿哥弘晖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额涅的恨意额涅的话,宋氏的话宋氏的疯魔,轮番在他脑袋里一遍遍上演……
因为担心额涅最近的状态跟去,却亲眼看到一向温柔和善的额涅打宋氏巴掌,他唯一的反应就是躲起来不给额涅发现,导致事情压在心里的感受特憋得慌。
弘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起来,和他阿玛一起出门的时候问出来。
“阿玛,弘晖昨儿听到额涅和宋氏格格的话。阿玛……弘星弟弟在宫里……”
四贝勒对儿子的亲近反应很欣慰:“阿玛已经和你汗玛法说过此事。”
弘晖放下心来,下午的时候在无逸斋见到弘星弟弟,脑袋里瞬间想起弘星弟弟得天花的事儿。
弘星察觉到弘晖哥哥的“不同之处”,小胖手拽着弘晖的衣袖不放,眼巴巴的小样儿,眼里满满的都是小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