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将军看了看树下的妻儿,又看看地上的树枝,不禁摸摸鼻子,恨不得倒回去重来。
林寒好气又好笑,“我去找把镰刀,你快下来,那根树枝也撑不了多久。”
樱桃树龄小,一个主杆两个分枝,楚沐单脚站在分支处,另一只脚悬空,随着他摘樱桃分枝还乱颤抖,偏偏楚修远比楚沐壮,他整个人上去,经得住才怪。
纵然楚修远想帮林寒做点什么,在孩子面前证明一下自己,也不得不从树上跳下来。
瞅到另一侧的枇杷树,见那树比樱桃树粗点,兴冲冲地说,“我去摘枇杷。”
小哥俩互看一眼,一左一右上去抱住楚修远的大腿。
楚修远条件反射般挣扎,意识到在家不是在战场,放松下来,“我会小心。”
“爹爹再踩断以后就只能吃桃儿。”楚扬不想阻止他爹,但他更担心明年的今日是枇杷树的忌日。
林寒交代丫鬟再砍根竹子,把镰刀绑竹子上,回头看到楚修远比在堂屋时还尴尬,不想给他解围,可同住一屋檐下,楚修远跟个客人似的,她也甭想自在。
“大宝,二宝,你们的爹爹是大将军,善于总结,一次错了第二次不会再错。”林寒道。
楚扬打量一番楚修远,眼中尽是怀疑。
楚修远苦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
小哥俩同时松手。
楚修远又不禁苦笑,不过出去半年,几个孩子怎么都像变了个人。
“大宝,二宝,去把我给太子准备的小花篮找出来,饭后让你爹爹给太子送去。”林寒又说。
小哥俩不舍得,但一看到身上的衣裳,想起布料是椒房殿使人送来的,犹豫片刻,手拉着手往屋里跑去。
“对孩子不能过于心急。”林寒等俩孩子走远才说。说完目光也没从楚修远脸上移开。
楚修远没有生气恼怒,还轻微点一下头,“你把他仨教的很好。”
林寒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大男子主义就好。否则她万般不舍现今的生活,也得想办法跑路。
“家里没个长辈,我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不由得多依赖我一点,久而久之便乐意听我的话。”林寒想显摆的直接点,但楚修远不光长相,连脾气都跟她打听到的不一样,本着知己知彼她也不能这么快暴露本性。
楚修远苦笑,“别宽慰我,我知道这些年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好在这次能在家待几年。”
这话的意思没吃败仗。
林寒替他高兴,“陛下有没有赏你?”
“赏了千金,在库房。”
林寒想问怎么才千金,一想他如今的身份,不禁庆幸千金极好,“恭喜将军。”
楚修远愣住。
林寒眨了下眼睛,“我,说错了?”
上午楚修远和楚沐抵达宣室,宣室内有不少人正同皇帝商曜议事。商曜见他二人归来,大喜过后就赏大将军楚修远千金,封楚沐塞北侯,寓意扫平塞北匈奴。
两道圣旨分别到楚修远和楚沐手中,楚修远就看到同僚眼中的嘲弄,包括他岳丈林丞相,只差没明说他还不如他侄儿楚沐。
楚修远固然有天分,但没皇帝这个伯乐,他还窝在乡里跟泥土打交道。所以他一直很感激皇帝,对于刺眼的打量也能做无视。可他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免觉得膈应。
听到来自他的妻的恭喜,楚修远心底的不快淡去,又不想被敷衍,便淡淡地说道,“称不上喜。”
这是对皇帝不满???
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她可不想再经历战乱,即使楚修远胜出。
林寒故作诧异,“大将军已是万户侯,朝中唯一一位靠自己挣得的万户侯,俸禄最高,还想陛下怎么赏?”不待楚修远辩解,“我把惠及万民的高产作物呈给陛下,陛下连一个铜板也没赏。我还以为顶多赏您百金。”
“咳!”楚修远被口水呛着了。
林寒见他脸上的抑郁之色消失,却没放松,再接再厉,“世人都说陛下挥金如土,依我看和将军青面獠牙的传言差不多。”
“不可这样说。”楚修远担心她越说越过,见家丁拿来镰刀,“摘樱桃吧。我见烟囱冒烟,摘好也该用饭了。”
林寒的目的是安慰楚修远,见他不再抑郁,巴不得他转移话题,免得自个越说越多本性暴露的越快。
树上的果子分散开来看似不多,然而,林寒给皇后和太子准备的四个小竹篮装满,树上还有许多。
樱桃和枇杷皮薄,吸引鸟儿。为了防鸟儿,树枝上不光缠了许多布条,还有好几个假人。若不是惦记着皇后和太子,林寒早把惹鸟的樱桃和枇杷摘下来做果酱。哪怕她并不会做。
如今楚修远和楚沐归来,林寒便说,“全摘了。”
“吃得完?”楚修远问出来,不待林寒开口,“陛下的芙蓉园好像没这种樱桃和枇杷,我再给陛下送点?”
皇帝商曜眼中只有苏美人,给他必然会赏苏美人,林寒不想给一陌生人。可一想皇帝答应的重赏还未兑现,林寒便劝自个大度,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红菱,去找个竹篮。”林寒道。
红菱:“新的没了。盛桃儿的最新。”
“那个回头用水冲一下放院中晾晒。先去拿几个盆来。”林寒说完,红菱就去庖厨找盆。
林寒和楚修远把给皇家的樱桃和枇杷放东厢房,大宝宝就从堂屋里跑出来,大喊大叫,“娘,樱桃。”
“还没吃饱?”林寒蹲下摸摸他的小肚子,“还吃肉吗?”
小孩儿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林寒替他选择,“饭后再吃好不好?”
小孩儿伸出手要抱抱。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人抱。”楚扬见他又撒娇,忍不住吐槽。
小孩儿作势又要挠他。
楚扬这次没张嘴吓唬他,瞪他一眼和楚玉去洗手。
此时实行分餐制。起初林寒和几个孩子用饭是把四张方几拼在一起。后来嫌不方便,就命人做个长四尺,宽两尺的长几。
林寒和楚大宝宝到堂屋见丫鬟把长几抬出来,便同楚修远解释,“宝宝用膳时喜欢玩,为了看住他,我就让几个孩子同我一起用饭。”指一下长几,“您和楚沐若不习惯,我命人把方几拿出来。”
楚修远见那长度可以并排坐三人,“在家无需那么多规矩。”随即转向楚沐。
在他的瞪视下,楚沐有心说他不想跟别人共餐也说不出口。
“我都行。”楚沐笑道,“行军打仗时我们都是席地而坐。”
不论两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敷衍,林寒都当是真的,到长几前犹豫一下,就坐到东端。
楚修远坐到主位面朝南,看到楚沐到西端,楚扬和楚玉坐他对面,楚修远看一下林寒,沉吟片刻往西移一个身位,“夫人坐
这儿。把宝宝放那边,让他自个吃。”
“大宝宝!”楚大宝宝高声道。
楚修远顿时觉得脑壳痛,无奈地说,“大宝宝,别总让你娘抱着。”
“这么大了还让娘喂,羞不羞啊。”楚扬冲小孩儿扮个鬼脸。
小孩儿撑着长几站起来,“娘,我,自个吃。”
平时林寒也不抱他,偶尔他不好好吃饭,林寒才把他拘在怀里,看着他吃饱就把他放了。
先前坐到东端,并非她认为大将军比她尊贵,纯属不想离楚修远过近。
现下楚修远一位高权重的将军让她坐到身侧,表示对她的尊重,林寒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未来夫君是个有良心的,按理说林寒应当高兴。
可林寒在感情方面是个雏儿。哪怕她经历过末世,只要一想和楚修远成为夫妻,就不由地想到前世以结婚为前提去相亲。楚修远就是她相亲对象,还是刚见面只知道彼此姓名年龄的相亲对象,这就要坐一起,林寒都担心自个起鸡皮疙瘩,又怎能开心。
“婶婶还害羞呢?”楚沐见她迟迟不动笑着打趣。
林寒的脸瞬间热起来,暗暗吸一口气,心一横移到楚修远身侧。
楚修远的嘴巴动了动想宽慰林寒几句,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林寒递给楚修远一双箸,又命丫鬟再拿一双。
“都有了。”楚沐提醒。
林寒要的是公用的,不好解释,“以防万一,他仨用饭也不安生。”
“才没有,只有小弟。”大公子抬手一指,楚白白把他的小碗倒扣在长几上,当成车轮推来移去。
林寒掰开他的手,“这样怎么盛肉?”
小孩儿抬头看了看,是羊肉,他不喜欢,他喜欢吃鸡肉,炒的嫩嫩的鸡腿肉,“不吃!”
“这个吃不吃?”林寒夹一块鸡腿肉。
小孩睁大眼睛,伸手就抓。
楚玉朝弟弟手上一巴掌,“用你的汤匙。”
小孩儿瘪嘴就想哭,林寒不待他哭出来,“不想吃是不是?我吃了。”
“吃!”小孩忙不迭道。
林寒乐了,放他碗中,小孩又想伸手,楚玉扬起巴掌,小孩拿起汤匙送人口中。
“不怪婶婶跟他们一起用饭。”楚沐正好坐楚白白对面,把小孩的表情看在眼里,“一个
人也降不住他。”
小孩儿抬头看了看楚沐。
“别看,没说你。”楚沐道。
小孩儿把碗推到林寒面前,还要。
今儿的鸡蛋羹是很大一盆,盆里放着一大勺子,林寒给他舀半勺,“先吃这个。吃完了再给你夹肉。”
鸡蛋羹柔滑,小孩儿通常很喜欢,但今儿吃了好些樱桃,小孩儿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往楚玉碗里倒。
楚玉下意识躲闪。
啪嗒!
一半掉长几上,一半落到二公子手背上。
楚玉大怒,伸出另一只手朝他手上一巴掌。
小孩瘪瘪嘴,“哇”一声大哭出来。
大将军扶额,小侯爷堵住耳朵,林寒叹气,“来人,面巾!”
“娘……”小孩儿听到林寒的声音,委屈巴巴望着她,“疼……”
林寒很想甩给他一句,疼也活该。
“不吃放那儿,谁让你倒的。”林寒拿出手绢给他擦擦眼泪,“坐我怀里好好吃,不准乱跑。否则哥哥再打你,我也不管你。”
小孩儿窝在他娘怀里还使劲往里挤。
林寒双手环住他,小孩不乱拱了。
楚修远道,“把他给丫鬟。”
小孩儿抓住林寒的衣裳。
林寒低头看一眼,摇头笑笑,无声地说:“困了。”
楚修远看看长几上的菜,犹豫撤下去几个还是另做,就看到林寒抽出右手,招呼他们用饭。
楚沐不禁说:“婶婶,别惯着他。”
“快别说了。”楚扬扯一下堂兄的衣袖,压低声音说,“再哭就得我娘搂着他睡。不然就你来哄。”
楚沐忙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楚修远忍不住问,“得多久?”
林寒侧开身让他自个看。
楚修远倾身,一股属于女子独有的淡香沁入鼻中,大将军略感不自在,飞快扫一眼小孩儿就撤开,“睡了?”
林寒轻微摇一下头,还得再过一会儿。
小丫鬟把汤端上来,林寒冲红菱使个眼色,红菱过来把楚白白送去西厢房。
楚沐碗里的饭才吃一半,“这么快?”
“他有一点困,到我娘怀里一会儿就睡着。”小楚扬解释给堂兄听。
楚沐想起以前奶娘得哄半天,“还是婶婶有法子。”
在对付孩子方面林寒并没有特殊办法,小孩这么快入睡大概是
有安全感。奶娘对他再好,总归不是娘。
凭她在书房待一会儿楚白白就以为他跑了,指不定说娘不要他的那人便是奶娘。
楚白这么小的孩子无法分辨出好人坏人,但孩子不傻,能感觉出谁对他好,谁对他虚情假意,他不听奶娘的话实属正常。
“我跟他说听话就给他做好吃的。”林寒道。
楚沐问出将将升起的疑惑,“这个鸡肉怎么和我以前吃到的不一样?还有羊肉,很入味,又不像蒸的或炖煮的。”
“因为是铁锅做的啊。”小楚扬见他爹和堂兄都露出疑惑,放下箸就同他们解释。
叔侄二人得知铁锅是林寒的陪嫁,都露出惊讶之色。
林寒笑道:“我从不委屈自个,只是我爹不知道罢了。”
叔侄二人不由得想起从姜纯钧和沈赤霄那儿听到的事。
“娘的爹爹很坏,娘也很坏。”小楚玉忍不住说。
楚沐想问怎么个坏法。
林寒接道:“先用饭,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荤菜凉了腥腻,楚沐就把满腹疑惑咽回去。
饭毕,楚沐一手拎着一个弟弟往他院里拽。
室内只剩林寒和楚修远二人,空气安静下来,林寒倍感不自在,便没话找话,“将军是现在进宫,还是歇会儿再去?”
林寒不自在,楚修远又何尝舒服。
不论以前的妾还是后来的妻,身份地位都比楚修远低,在楚修远面前大气不敢喘,即使楚修远从未责备过她们。
林寒乃丞相之女,家世和楚修远相当,又极其聪慧,武功高强,和他以往遇到的女子完全不同,楚修远不好冷着脸,又不擅同女子调笑,导致楚修远不知该怎么同她搭话。
过于熟稔显得轻浮。客客气气像是把她当外人。不言不语又像他厌恶林寒。
楚修远闻言暗暗舒一口气,“樱桃和枇杷过夜就不新鲜了,我这就过去。”
林寒也松了口气,随即喊家丁备车,命丫鬟把五篮樱桃和枇杷拿出来。
楚修远本想先去椒房殿,抵达未央宫决定先去宣室。
皇帝商曜也是刚用过午膳,正要歇息,见他拎着一篮东西进来,瞬间来了精神,“修远跟谁学的,竟知道给朕送礼了。”
楚修远:“陛下别挖苦臣了,臣不过
是慷他人之慨。”
“这个他人是你那位神神道道的妻?”皇帝商曜接道。
楚修远听到“神神道道”几个字,心头闪过些许疑惑,把篮子放到御案上,“正是林氏。”
皇帝拿掉盖在上方的白绸,一看里面的东西,大吃一惊,“好大的枇杷!这个黑红黑红的是什么?”
“樱桃。”
商曜拿起一个用汗巾擦擦就往嘴里送。
内侍慌忙说:“陛下,不可,还未清洗。”
“刚从树上摘下来,比你洗的干净。”商曜笑看着楚修远,“大将军还能害朕不成。”不待楚修远表忠心就咬下一半,细嚼一番,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这是你府里种的?”
楚修远:“是的。”
商曜拿起枇杷,轻轻揭掉表皮,果肉不是黄色,却是洁白如玉,不禁嗤笑一声,“你这个妻瞒了朕不少事呐。”
“陛下说什么?”楚修远没听明白。
商曜抬抬手:“不是说你。朕是说你那个妻不是普通女子。纯钧问她是否懂风水,她故作谦虚略懂皮毛。依朕看朕的那些术士绑一起都不如她。”
这下楚修远懂了,“她除了武功了得,和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装出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往往只懂皮毛,担心被看穿便用外表掩盖。高人无需担心这点,反倒不会刻意做些什么。据说时常披头散发,赤足而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神鬼牲畜也不敢惊扰。”商曜又捏一个樱桃,“民间常说水深不响,响水不深便是这个道理。”
楚修远:“那陛下的那些术士?”他怎么记得一个塞一个仙风道骨。
皇帝险些被樱桃噎到,见楚修远面露疑惑,一时竟摸不准是调侃他,还是真不懂,“所以他们不如你的妻。”顿了顿,“你那个妻也是怪人,凭她的本事合该不缺黄白之物,可朕听姜纯钧的意思,她见着铜钱怕是比见到你和朕还高兴。”说到此商曜坐不住了,“收起来,朕去会会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