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坟头

MIF大楼。

元旦的商业帝国显得冷清, 加班一族早早收拾起了睡袋,买了张返程回家的车票,又或和多日不见的对象一见, 如隔三秋地享受彼此的相处。

沈恪之在准备出发去南美前, 约见了一个人。

南妍妍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她剥了剥指甲, 像是鼓足勇气才回望他,“恪之……我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我在家里搞大扫除其实也不是很轻松。”

沈恪之没有心思折腾,直入主题道, “那杯白兰地, 你放了什么?”

“什么白兰地, 那个我给你的酒吗,不是最普通的鸡尾酒吗?我也不认识。”

错愕的目光。

加之, 惊慌失措的小表情。

沈恪之早已预料到这些,但他并没有一反往常地推开文件夹, 而是一边批阅审视新年计划, 也一边处变不惊地问她。

“如果你习惯去欺骗一个人, 那这个人正常情况下是很容易发觉的。”

南妍妍扯着羊羔绒的衣角。

“我没有骗任何人,如果说到骗人的话,就不得不提及虞敛月这个狡诈的女人,你千万不要被她所迷惑。”

“如果你要是真心喝了不应该喝的,也应该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说着说着, 南妍妍自己觉得没了底气。

沈恪之冷笑。

“你的视线不应该总落在地面上,而手指也不应该在鼻腔外来回摩挲。”

这些都是说谎时惯用的技巧。

她却岔开话题问,“沈恪之,你真的要和那种女人共度一生吗?”

“不然呢?”

办公室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沈总,不好意思啊, 我们临时拿到一个文件夹,觉得应该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谁?”

对方长时间的沉默足以说明这个答案了。

撕开黄色的文件夹。

几个醒目的大字足以让背脊微颤——

“离婚协议书”。

他胡乱地扔到一旁,对着南妍妍好笑道,“这如你所愿了?”

南妍妍急着上前,瞟到了那A4纸的首页,无比震惊:“她竟然肯离婚吗?恪之,我想象不到,一个拼命盯紧着你的女人,竟然会愿意离婚……”

她很高兴,但她不能让全权表现出她特别的高兴。

南妍妍无法压抑地继续提醒道,“恪之,说不定离婚协议里面有什么陷阱,她想要骗钱,骗更多的钱去满足她的私欲。”

沈恪之解开马甲的第一颗扣子,胸中无法克制他的狂怒了,他那抬头纹渐渐浮现,无情地推了推银色边框的眼镜,“你恐怕想太多了。”

冷不防下一句直接告诉她道,“你认识她多久,而我又和她相处了多久?”

南妍妍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反驳他。比起虞敛月,她更加琢磨不透的始终是他的心。

但如今的她哪里有退路?

就算是别人亲手把他推回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南妍妍很快适应这种转变道,“恪之,如果你正经历着不幸的婚姻,那么结束它,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会陪着你,一起渡过难关的。”

“不需要了。”

沈恪之手指灵巧地转过那支Montblank,扫视的目光最后冷漠地落在她身上。

“之前我从未在乎过你的付出是否参杂了别的心思,就算有过,我也觉得无足轻重,你确实长久地陪伴在沈攸寒身边,”沈恪之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让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现在,我相信孩子需要的不止是旁人一心一意的照顾,她也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你的支票早该填好了吧。”

“元旦过后第二个工作日,我会让财务给你兑换。”

“此后,我觉得我们没有继续相处的必要了。”沈恪之言尽于此。

南妍妍眼角的泪还是忍不住溢出来。

曾几何时,他冰冷阴郁的外表总是牵动着她的心,他蹙眉的冷寂,他踩过秋叶的声音,他喝酒时举起酒杯的情态,她都默默收藏在满怀少女期待的心中。

可回不去了。

南妍妍无法直视自己彻底被排斥在沈恪之的生活里,“是不是她和你睡觉了,所以你才会对她回心转意?”

“没错,那杯酒我是放了不应该放的东西。”

“可我也是没办法。”

她承认了。

南妍妍急切解下羊羔绒的第一颗羊角扣,她知道她行径的大胆与荒唐,但她无法放弃最后的机会,“她能给你的,我一定也能。”

“你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沈恪之一手撑起了太阳穴,目光没有半寸接近过另一个女人,他很快联系上了行政仅剩下的几个轮值的工作人员,决定强行让她先出去。

虞敛月把黄皮袋给了楼下的前台还有些不放心,短促地犹豫了下,还是搭载着徐徐上升的电梯,决定亲自会一会那个男人。

只是磨砂玻璃外的自动感应一打开——

里面竟然是南妍妍精彩独绝的脱衣表演。

活色生香。

她笑,轻慢地放缓了动作,欣赏的眼眸里渐渐空洞无物。

只是沈恪之并没有享受其中。

但既然退出了,虞敛月也没打算破坏别人的意境。

不曾料到,沈恪之竟拼命地冲出门外,一言不合先说,“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我一点也不能理解这奇怪的女人,我没有半点觊觎她的心思。”

沈恪之满心焦急,低沉沙哑的声音流转时只剩下了小心翼翼,“虞敛月。”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你一定要从大脑里抹去这个画面。”

虞敛月却忽然有了兴致,“沈恪之,你觉得你真的能操控一切吗?你可以操控一个城市的经济,你或许能亲手毁了一个家,但你无法欺骗我的眼睛——”

其实,虞敛月知道沈恪之并不是陶醉而是特别想逃避的那张黑脸。

可既然都看见了这一幕,她何尝不能借题发挥一下呢?

“所以,离婚协议书上麻烦您快点签字吧。”

沈恪之只身挡在电梯入口前。

“今天的事我什么也没做。尽管在美国开放的社会氛围里,我并没有察觉到她什么特殊的小心思,等回国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有意把她安排在隔壁了。”

“那时候,我还不能确信你会回来。”

“现在恍然大悟,就是这个回国后错误的安排,才会出现刚刚的破事。”

虞敛月假装不经意的“哦”了一声。

“沈恪之,该签字了,你不用劳心劳力向我解释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破事了。”

沈恪之心有所属,迷恋一时也无法消散,他迫切地寻求转圜的余地道,“也许,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你现在分到的钱和一年后再谈离婚会相差很大。”

“你或许可以好好看看我一字一句敲的离婚协议,我对你的财产诉求是零。”

他在漫长的人生里,哪怕是经历低谷的惨淡,但也没有过此刻的卑微,“那虞敛月,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想要,这个世界除了你以外,我都可以拥有,而你,我不想要了。”

沈恪之没想到她会进入私人电梯,不知道何时他已经拦不住她了。

南妍妍终于哭哭啼啼地穿好衣服离开,假如她这么做离间到沈恪之和那个恶毒女人,那也还算值得,可沈恪之拼命跑出去的背影,不是早就说明了答案吗?

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

她的一厢情愿,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

沈恪之头痛欲裂的搭乘着专机去巴西。

今年金砖五国的会议的项目投资列表里,他的MIF占了不少的份额,从基础建设到最新的互联网联动市场运输线,他无一不参与。

关键重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到场。

沈恪之连着像转轴一样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以后,他趁着一点闲余时光,查了查手机页面,女人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来。

打开她的朋友圈,只看一个水波纹的线条。

屏蔽了他?

他缓缓抽空发了个“在吗”的消息。

红色的感叹号告诉他,他已经被这个无情的女人删除了。

可他又不由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辩解,她眼中看到了那一幕,以为他是个不忠的男人,所以一时郁闷把他误删了。

可渐渐他觉得,这个女人像是有预谋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和几大发展中国家的官员走访南美,他最后在利马与他们告别,火急火燎地跑回当初她不愿意留宿的那个酒店。

只是这一进门。

老式的过道灯灭了。

难怪她不喜欢这里,是设施太陈旧了。

他从预定的房间拿回了那枚定制的钻戒,闲置扔在床头,又埋头于被子下。一月的秘鲁是旅游旺季,美国寒假放假了的小孩通常特别吵。

可这一晚,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他静静睡去。

梦中竟然又看见了他最熟悉的女人面孔,不对,那张脸不应该是那样的——

手术室的灯灭了。

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了,他紧闭了双眼。

只听小护士声音颤抖地告诉他,“沈先生,医生也已经尽力抢救了。”

医生随后从手术室里出来,声音肃穆清晰,“沈先生,虞敛月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请您节哀。”

“滚。”

“这里面盖着的不会是她,你们不知道,祸害留千年的道理吗?虞敛月这种害人精舍得死吗?”

医生褪下口罩,“车祸导致多个器官衰竭,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了,但她的确不会再醒过来了。”

所有人宣判了她的死刑。

“谁?肇事者是谁?我要他死!”

沈恪之不敢踏进那里一步,但他总要找到一个出气口。

他有的是万千办法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他以为,只要那么做了,他就不会难过。

直到那个男人惨烈地死去,他心中的怨念依旧没有平息。

他回家。

沈攸寒趴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爸爸,是我害死了敛月。”

小孩没有办法停止抽泣,每一声的抽泣都像是凌迟着他的心,“那天,是我赶她走的。”

“你站起来。”

“虞敛月没有死,她只是狠心又一次抛弃我们而已。”

“可他们都说……”

沈恪之吊起小孩的毛衫,陡然把他女儿拎到半空中,“我再说一遍,虞敛月没有死,她也不会死。”

一旁收拾起打碎的乐高玩具的南妍妍仰头去看他,“我煮了一锅南瓜浓汤。”

“滚。”

“沈恪之,你千万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人伤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你有资格议论她吗?沈攸寒刁蛮任性的那一套到底是谁有意灌输的,需要我提醒你吗?”

南妍妍情绪低落:“我只是……”

沈恪之睡得更沉些。

那个画面越来越贴近他的世界。

“沈总,MIF资金周转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公司高管相继离开,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太高了,违反了很多地方的反垄断法,沈总,我们要是没有替罪羊,很难熬下去。”

南妍妍从来视他的话为狗屁。

留在沈宅的南妍妍抓住了这个机会,“恪之,我们结婚吧,我心甘情愿去坐牢。”

“就算是个假妻子,我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沈恪之答应了。

他疲于应对虞敛月消失以后的所有事。

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有意思的在于,虞敛月要是知道他和别的女人结婚,就算在阴间也会被自己气醒的。

婚礼草率而简约。

顶着一张麻木的脸,就这么进入新的人生旅程。

终于,在婚礼顺利进行的这一刻,他承认她不会再出现了。

只是他没想过,MIF的事很快出现了反转,用不着任何人的牺牲了,南妍妍根本就不用做他名义上的妻子了。

可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怪力引导着,南妍妍总有黏着他们的办法。

他想尽一切办法切割这段关系,补贴赔偿数千亿的资产都可以转给那个女人。

但南妍妍总有办法留下。

他后来甚至怀疑,有什么剧情总推动着她靠近自己。

这天。

清明,他临别前客厅里是沈攸寒和南妍妍趋近尖锐的争吵。

听说南妍妍还在谋划什么秘密怀孕,简直对于两人没有半点关系的人来说,天方夜谭。

可……沈攸寒较了真。

“你别以为你生个东西出来以后就能挤掉我的位置!”

“就算我不生,你爸爸也未必会把公司给一个臭屁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 ……

争吵永无止境。

相比之下,她的坟头安静又青草荒芜。

他坐在她的墓碑前,“虞敛月,你可真是狠,狠到真正彻底抛弃了我们……你那什么无下限的低胸装,让我紧张了一整天,结果你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穿了?”

“我要是不爱你,你会有机会蓄意接近我吗?”

“真是个傻.逼女人。”

他拔下她坟头的柏芝,折了一段,插在自己心脏那胸口的口袋里。

转身,他从风水最好的山头一跃而下。

会痛吗?

是和她一样的痛吗?

这样的痛,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沈恪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