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F大楼。
元旦的商业帝国显得冷清, 加班一族早早收拾起了睡袋,买了张返程回家的车票,又或和多日不见的对象一见, 如隔三秋地享受彼此的相处。
沈恪之在准备出发去南美前, 约见了一个人。
南妍妍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她剥了剥指甲, 像是鼓足勇气才回望他,“恪之……我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我在家里搞大扫除其实也不是很轻松。”
沈恪之没有心思折腾,直入主题道, “那杯白兰地, 你放了什么?”
“什么白兰地, 那个我给你的酒吗,不是最普通的鸡尾酒吗?我也不认识。”
错愕的目光。
加之, 惊慌失措的小表情。
沈恪之早已预料到这些,但他并没有一反往常地推开文件夹, 而是一边批阅审视新年计划, 也一边处变不惊地问她。
“如果你习惯去欺骗一个人, 那这个人正常情况下是很容易发觉的。”
南妍妍扯着羊羔绒的衣角。
“我没有骗任何人,如果说到骗人的话,就不得不提及虞敛月这个狡诈的女人,你千万不要被她所迷惑。”
“如果你要是真心喝了不应该喝的,也应该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说着说着, 南妍妍自己觉得没了底气。
沈恪之冷笑。
“你的视线不应该总落在地面上,而手指也不应该在鼻腔外来回摩挲。”
这些都是说谎时惯用的技巧。
她却岔开话题问,“沈恪之,你真的要和那种女人共度一生吗?”
“不然呢?”
办公室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沈总,不好意思啊, 我们临时拿到一个文件夹,觉得应该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谁?”
对方长时间的沉默足以说明这个答案了。
撕开黄色的文件夹。
几个醒目的大字足以让背脊微颤——
“离婚协议书”。
他胡乱地扔到一旁,对着南妍妍好笑道,“这如你所愿了?”
南妍妍急着上前,瞟到了那A4纸的首页,无比震惊:“她竟然肯离婚吗?恪之,我想象不到,一个拼命盯紧着你的女人,竟然会愿意离婚……”
她很高兴,但她不能让全权表现出她特别的高兴。
南妍妍无法压抑地继续提醒道,“恪之,说不定离婚协议里面有什么陷阱,她想要骗钱,骗更多的钱去满足她的私欲。”
沈恪之解开马甲的第一颗扣子,胸中无法克制他的狂怒了,他那抬头纹渐渐浮现,无情地推了推银色边框的眼镜,“你恐怕想太多了。”
冷不防下一句直接告诉她道,“你认识她多久,而我又和她相处了多久?”
南妍妍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去反驳他。比起虞敛月,她更加琢磨不透的始终是他的心。
但如今的她哪里有退路?
就算是别人亲手把他推回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南妍妍很快适应这种转变道,“恪之,如果你正经历着不幸的婚姻,那么结束它,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会陪着你,一起渡过难关的。”
“不需要了。”
沈恪之手指灵巧地转过那支Montblank,扫视的目光最后冷漠地落在她身上。
“之前我从未在乎过你的付出是否参杂了别的心思,就算有过,我也觉得无足轻重,你确实长久地陪伴在沈攸寒身边,”沈恪之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让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现在,我相信孩子需要的不止是旁人一心一意的照顾,她也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你的支票早该填好了吧。”
“元旦过后第二个工作日,我会让财务给你兑换。”
“此后,我觉得我们没有继续相处的必要了。”沈恪之言尽于此。
南妍妍眼角的泪还是忍不住溢出来。
曾几何时,他冰冷阴郁的外表总是牵动着她的心,他蹙眉的冷寂,他踩过秋叶的声音,他喝酒时举起酒杯的情态,她都默默收藏在满怀少女期待的心中。
可回不去了。
南妍妍无法直视自己彻底被排斥在沈恪之的生活里,“是不是她和你睡觉了,所以你才会对她回心转意?”
“没错,那杯酒我是放了不应该放的东西。”
“可我也是没办法。”
她承认了。
南妍妍急切解下羊羔绒的第一颗羊角扣,她知道她行径的大胆与荒唐,但她无法放弃最后的机会,“她能给你的,我一定也能。”
“你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沈恪之一手撑起了太阳穴,目光没有半寸接近过另一个女人,他很快联系上了行政仅剩下的几个轮值的工作人员,决定强行让她先出去。
—
虞敛月把黄皮袋给了楼下的前台还有些不放心,短促地犹豫了下,还是搭载着徐徐上升的电梯,决定亲自会一会那个男人。
只是磨砂玻璃外的自动感应一打开——
里面竟然是南妍妍精彩独绝的脱衣表演。
活色生香。
她笑,轻慢地放缓了动作,欣赏的眼眸里渐渐空洞无物。
只是沈恪之并没有享受其中。
但既然退出了,虞敛月也没打算破坏别人的意境。
不曾料到,沈恪之竟拼命地冲出门外,一言不合先说,“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我一点也不能理解这奇怪的女人,我没有半点觊觎她的心思。”
沈恪之满心焦急,低沉沙哑的声音流转时只剩下了小心翼翼,“虞敛月。”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你一定要从大脑里抹去这个画面。”
虞敛月却忽然有了兴致,“沈恪之,你觉得你真的能操控一切吗?你可以操控一个城市的经济,你或许能亲手毁了一个家,但你无法欺骗我的眼睛——”
其实,虞敛月知道沈恪之并不是陶醉而是特别想逃避的那张黑脸。
可既然都看见了这一幕,她何尝不能借题发挥一下呢?
“所以,离婚协议书上麻烦您快点签字吧。”
沈恪之只身挡在电梯入口前。
“今天的事我什么也没做。尽管在美国开放的社会氛围里,我并没有察觉到她什么特殊的小心思,等回国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有意把她安排在隔壁了。”
“那时候,我还不能确信你会回来。”
“现在恍然大悟,就是这个回国后错误的安排,才会出现刚刚的破事。”
虞敛月假装不经意的“哦”了一声。
“沈恪之,该签字了,你不用劳心劳力向我解释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破事了。”
沈恪之心有所属,迷恋一时也无法消散,他迫切地寻求转圜的余地道,“也许,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你现在分到的钱和一年后再谈离婚会相差很大。”
“你或许可以好好看看我一字一句敲的离婚协议,我对你的财产诉求是零。”
他在漫长的人生里,哪怕是经历低谷的惨淡,但也没有过此刻的卑微,“那虞敛月,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想要,这个世界除了你以外,我都可以拥有,而你,我不想要了。”
沈恪之没想到她会进入私人电梯,不知道何时他已经拦不住她了。
南妍妍终于哭哭啼啼地穿好衣服离开,假如她这么做离间到沈恪之和那个恶毒女人,那也还算值得,可沈恪之拼命跑出去的背影,不是早就说明了答案吗?
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
她的一厢情愿,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
沈恪之头痛欲裂的搭乘着专机去巴西。
今年金砖五国的会议的项目投资列表里,他的MIF占了不少的份额,从基础建设到最新的互联网联动市场运输线,他无一不参与。
关键重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到场。
沈恪之连着像转轴一样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以后,他趁着一点闲余时光,查了查手机页面,女人一条消息也没有发过来。
打开她的朋友圈,只看一个水波纹的线条。
屏蔽了他?
他缓缓抽空发了个“在吗”的消息。
红色的感叹号告诉他,他已经被这个无情的女人删除了。
可他又不由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辩解,她眼中看到了那一幕,以为他是个不忠的男人,所以一时郁闷把他误删了。
可渐渐他觉得,这个女人像是有预谋的,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
和几大发展中国家的官员走访南美,他最后在利马与他们告别,火急火燎地跑回当初她不愿意留宿的那个酒店。
只是这一进门。
老式的过道灯灭了。
难怪她不喜欢这里,是设施太陈旧了。
他从预定的房间拿回了那枚定制的钻戒,闲置扔在床头,又埋头于被子下。一月的秘鲁是旅游旺季,美国寒假放假了的小孩通常特别吵。
可这一晚,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他静静睡去。
梦中竟然又看见了他最熟悉的女人面孔,不对,那张脸不应该是那样的——
手术室的灯灭了。
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了,他紧闭了双眼。
只听小护士声音颤抖地告诉他,“沈先生,医生也已经尽力抢救了。”
医生随后从手术室里出来,声音肃穆清晰,“沈先生,虞敛月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请您节哀。”
“滚。”
“这里面盖着的不会是她,你们不知道,祸害留千年的道理吗?虞敛月这种害人精舍得死吗?”
医生褪下口罩,“车祸导致多个器官衰竭,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了,但她的确不会再醒过来了。”
所有人宣判了她的死刑。
“谁?肇事者是谁?我要他死!”
沈恪之不敢踏进那里一步,但他总要找到一个出气口。
他有的是万千办法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他以为,只要那么做了,他就不会难过。
直到那个男人惨烈地死去,他心中的怨念依旧没有平息。
他回家。
沈攸寒趴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爸爸,是我害死了敛月。”
小孩没有办法停止抽泣,每一声的抽泣都像是凌迟着他的心,“那天,是我赶她走的。”
“你站起来。”
“虞敛月没有死,她只是狠心又一次抛弃我们而已。”
“可他们都说……”
沈恪之吊起小孩的毛衫,陡然把他女儿拎到半空中,“我再说一遍,虞敛月没有死,她也不会死。”
一旁收拾起打碎的乐高玩具的南妍妍仰头去看他,“我煮了一锅南瓜浓汤。”
“滚。”
“沈恪之,你千万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人伤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你有资格议论她吗?沈攸寒刁蛮任性的那一套到底是谁有意灌输的,需要我提醒你吗?”
南妍妍情绪低落:“我只是……”
沈恪之睡得更沉些。
那个画面越来越贴近他的世界。
“沈总,MIF资金周转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公司高管相继离开,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太高了,违反了很多地方的反垄断法,沈总,我们要是没有替罪羊,很难熬下去。”
南妍妍从来视他的话为狗屁。
留在沈宅的南妍妍抓住了这个机会,“恪之,我们结婚吧,我心甘情愿去坐牢。”
“就算是个假妻子,我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沈恪之答应了。
他疲于应对虞敛月消失以后的所有事。
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有意思的在于,虞敛月要是知道他和别的女人结婚,就算在阴间也会被自己气醒的。
婚礼草率而简约。
顶着一张麻木的脸,就这么进入新的人生旅程。
终于,在婚礼顺利进行的这一刻,他承认她不会再出现了。
只是他没想过,MIF的事很快出现了反转,用不着任何人的牺牲了,南妍妍根本就不用做他名义上的妻子了。
可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怪力引导着,南妍妍总有黏着他们的办法。
他想尽一切办法切割这段关系,补贴赔偿数千亿的资产都可以转给那个女人。
但南妍妍总有办法留下。
他后来甚至怀疑,有什么剧情总推动着她靠近自己。
这天。
清明,他临别前客厅里是沈攸寒和南妍妍趋近尖锐的争吵。
听说南妍妍还在谋划什么秘密怀孕,简直对于两人没有半点关系的人来说,天方夜谭。
可……沈攸寒较了真。
“你别以为你生个东西出来以后就能挤掉我的位置!”
“就算我不生,你爸爸也未必会把公司给一个臭屁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 ……
争吵永无止境。
相比之下,她的坟头安静又青草荒芜。
他坐在她的墓碑前,“虞敛月,你可真是狠,狠到真正彻底抛弃了我们……你那什么无下限的低胸装,让我紧张了一整天,结果你告诉我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穿了?”
“我要是不爱你,你会有机会蓄意接近我吗?”
“真是个傻.逼女人。”
他拔下她坟头的柏芝,折了一段,插在自己心脏那胸口的口袋里。
转身,他从风水最好的山头一跃而下。
会痛吗?
是和她一样的痛吗?
这样的痛,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沈恪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