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颜当然没有和他说, 甚至于两人都没有见过面。
施傅兴抿了抿,问:“房子在哪边?”
“唉,就在那边, 走, 娘带你过去瞧瞧。”说着施母就要放下手中的活,不料这时正好过来几个食客,她又忙碌起来, 只能给施傅兴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三宝啊, 娘这里走不开,要不你自己过去?就在你们县学后面那条街上,你去找找看。”
县学后面那条街叫长风街, 因为比较偏,所以风穿而过如同鼓瑟, 平日里没有风的时候会很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寂寥。脚步踏着积雪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惊醒枝头的麻雀。
施傅兴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在一户敞着门的宅子前停下来。
刚才,他好像听到了邬颜的笑声?
心中不太确定,施傅兴停下来,站在宅子的大门外,藏形匿影般往里间院子里瞧。
不多时, 女人的谈话声变得更加清晰, 听动静是从屋里往院中来,先是一女子道:“邬姐姐,你以后就在县城住下了吗?”
被叫做邬姐姐的那位答:“嗯, 也不一定,万一夫君接连及第,再封一小官,我怕是要跟着他一块儿上任。”
女子听到这,语气有些疑惑:“邬姐姐也要一块儿去吗?可我爹来金城便没有带我娘,因为她是主母,需要留在家中侍奉祖父祖母。”
闻言,那“邬姐姐”噗嗤一笑:“他自己的爹娘都不侍奉,凭何让我替他孝敬。”
“可是,男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唔,是吗?那这个规定是谁定的呢?”
里面一时间静了下来,大概是之前的女子在思考,院子外的施傅兴也不自觉跟着忖量:古来圣贤流传下来的思想和经验,她一女子居然敢质疑,也不知是无知还是傲慢。
少年人冷漠地想着,心中其实有些不屑。
“邬姐姐,我想起来了!”突然,之前的年纪小的女子高兴道,“是书上写的!书上颂扬守节的妇人,教导妇人应遵循三纲五常,告诉后人什么样的女子才受夫家喜欢......我娘请来的嬷嬷,便是一直这样规束我们姊妹。”
“那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啊?什么显而易见?”
被叫作“邬姐姐”的女人叹了口气,了然道:“写这些都是男人,唯二有那么几个女人,也是循着要被丈夫喜欢的心思进行创作,所以,书中写女子应该听丈夫的话,不是很正常吗。”
年纪小的女子讶然出声:“啊!好像是这个道理!邬姐姐,你真厉害!”
“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书中说什么都要相信,那便成了书本创作者的傀儡,何谈学习一词。”
听到这里,院外的施傅兴怔了怔,眉头不自觉皱起。
而屋内,从来没有人对陆南蓉说过这种话,她的眼睛亮亮的,从一开始,她便看出来恩人是一个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女子,忍住害羞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天底下像邬姐姐这般想法的又有几人呢,可惜邬姐姐不是男子,要不然南蓉一定嫁给邬姐姐!”
“嗯?现在也可以啊。”邬颜被小姑娘的话逗笑,开玩笑地抛了一个媚眼。
门外的施傅兴瞪大眼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这都是什么胡言乱语啊!
“咦,夫君?”
正此时,走到院中的邬颜和陆南蓉已然发现了傻愣愣站在外面的施傅兴,而对方的目光则直直落到两人亲昵挎着的胳膊处,联想到刚才听到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惊悚。
邬颜可不知道少年人脑中的狂风暴雨,她走出来拉住他的衣袖:“夫君怎么找到这里的?正好颜儿已经收拾干净,想来傍晚时分便能搬过来。”
“......是娘告诉我的。”施傅兴抿了抿干涩的唇,说道。
“颜儿猜也是。”邬颜笑了笑,拉着人走进院子,“夫君要先看一看吗?”
虽然心中惊着,但施傅兴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于是点点头,随着邬颜将各个房屋看了一遍。
有外男在,陆南蓉不方便多待,和邬颜约好一起制作肥皂的时间便先离开了。
施傅兴想起什么,跟着出去。
不到片刻又返回来。彼时邬颜收拾了一上午,即便有陆南蓉的丫鬟和护卫帮忙,也累的不轻,正烧了一壶热水,坐在那儿喝茶。
看人回来,懒洋洋觑了一眼:“夫君做什么去了?”
施傅兴有些不自在,刚才单独把陆南蓉叫住,自然是上次说好的道歉一事,但他下意识不愿让女人知道,只道:“丢了东西,出去找了找。”
“可找到了?”
“嗯。”这次施傅兴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幸运了。”邬颜笑出声,只当没有看出某人的紧张,施傅兴咳了咳,在邬颜另一边的座位上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喝到嘴中,才发现并不是普通的茶,有些甜甜的滋味:“这是什么茶?”
“蜜桃乌龙茶。”邬颜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声音渐渐有些飘,“是陈桃,等春天新桃子下来,颜儿再给夫君做新的。”
“嗯,这种事情你做主便可。”
等了会儿没有了动静,侧头,发现女人撑在桌子上睡着了。
半张脸被手掌压得变形,皮肤像外面的雪一样白嫩。淡红的唇微微启开,露出里面皓白的牙齿。
施傅兴看着看着,身子不由靠近了些。
离得近了,能够看清楚女人脸上的绒.毛,像熟透了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惊到,施傅兴摇摇头,轻轻将人从座上抱起来。
邬颜睡眠浅,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是施傅兴后又闭上,还往少年人的怀中拱了拱。
施傅兴轻轻哼了声。
将女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施傅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怀中王麟给的荷包拿出来放到床头,而后出门赶去县学。
来来往往,竟然是连晌饭都未有时间吃。
傍晚下学,已经是饿的饥肠辘辘,宁邵过来约他:“施兄可要一起去食肆,听说今天有一道新菜,不知味道如何。”
若是以前,虽然施傅兴很冷淡,但大概率会答应同行,然而此刻却摇头:“不了。”
“难道施兄不吃了?”宁邵惊讶,随即不认同道,“民以食为天,哪怕施兄比我们之辈优秀,也无法脱离五谷杂粮。”
施傅兴回头看他:“谁说我不吃?”
“啊?那为何往斋舍走?”
“拿行李,回家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施傅兴语气里隐隐有些炫耀。
“回荷花村?”
“不,是县城的家。”
果不其然,宁邵听到后目露羡慕,施傅兴满意对方的反应,这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宁邵的呼喊:“哎!施兄等等,在下帮你搬行李啊!”
“……”
夕阳西落。邬颜睡了一觉,醒来后又精神百倍,盘点了家中缺的东西,出门置办。
锅碗瓢盆等东西自不必说,买完后直接让店家给送过去,此外最重要的便是食物。
邬颜在粮铺买了一袋磨好的小麦,也就是面粉,吃了半年的粗粮饼子,她感觉自己咬肌都变大了。
因着是搬家的第一天,施父施母卖完串串后过来瞅了眼,邬颜把收拾出来的西屋给他们看:“爹娘,这事媳妇为你们准备的房子,以后若有不方便,就可以住在这里。”
“好好好!”施母喜笑颜开,这个西屋虽然不大,但里面摆放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邬颜心里果然是有他们的。
“老三家的,既然在县城买了房子,以后你可不能像在家里似的懒了。这早上,得早起给三宝做饭,中午得做了饭给送去县学,还有晚上的饭,也得好好做。”
“除了这些,你看你这院子这么大,不得养几只鸡鸭?再开垦一块地种点绿菜……”
“娘放心好了,”邬颜头疼地出声打断,“媳妇做的饭你还不放心吗,至于鸡鸭......”
顿了顿:“等天气暖和些再说吧。”
施母一想也是,放心下来,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位三儿媳,说是做饭,就真的只是“做饭”......
害怕天黑不好赶路,施父施母没有吃饭便离开,邬颜把他们送到巷子口,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下学的施傅兴。
对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尾巴。
“施娘子,听说你们搬到县城来了,我和宁兄特意来庆你们乔迁之喜!”
每个人都背着一个书篓,是施傅兴在县学的全部行李。
邬颜的视线两人空空如也的手上掠过,心下叹气,得了,还来两个白蹭饭的。
厨房。
“施娘子这上准备做饭?”
王麟是酒楼的少爷,不需要亲自背东西,自然有小厮代劳,于是在其他几人去书房放书的时候,跟着邬颜到厨房。
邬颜洗干净手,看见他进来:“君子远庖厨,王公子怎么进来了?”
“嘿,上次我们不也一起进了聚缘楼的后厨?”王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眼睛在施家的新厨房里四处观看,“更何况我看见牛、看见羊便想吃它们,不必远庖厨。”
邬颜:“......”
果然是个吃货。
女人不再管他,继续忙手上的事情,她打算做炸酱面,甜面酱是现成的,拜托施母帮忙炒的,至于黄豆酱,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五花肉剁成稀碎,和甜面酱、黄豆酱翻炒,渐渐渗出油花,邬颜怕太腻,便把多余的油滤掉。
香气惹得王麟吸了吸鼻子,自来熟地挤到旁边:“施娘子准备做什么饭?”
“炸酱面。”
聚缘楼也有炸酱面,但味道和做饭都与这个不同,王麟来了兴趣,眼睛盯着邬颜和面,结果女人只和了一下便不动了。
“怎么了,可是这面粉不合适?”
邬颜回过头,淡淡道:“不是,只是和不动了。”
王麟:“......”
邬颜娇娇柔柔把面盆往胖子那儿一推:“王公子想必力气挺大的,能不能帮一下妾身?”
没有带乔迁礼,就卖劳力吃饭吧!
王麟赶鸭子上架,他不会和面,但无所谓,邬颜是一个好老师,手法不对,重来!力度不够,重来!
和了几十下,王麟就受不了了,那边收拾完行李的施傅兴和宁邵走进来,胖子眼睛一亮,当即开口把人拉下水:“施兄宁兄,快来感受一下和面的趣味!”
施傅兴:“......”
宁邵:“......”
邬颜眼睛眨了眨,如此,和面的队伍里又加入两人,这三人半斤八两,平日里都不爱运动,等到和好面,两只胳膊都已经酸的抬不起来。
看得邬颜直摇头,这幅样子怎么能考试呢。
面擀成片,多次拉扯拉出粗细无差的面条,热水下锅,煮沸捞出来。
为了不太腻,还顺便煮了些青菜。
“吃多少自己盛吧。”
邬颜拿出刚买来的白瓷碗,给自己盛了一半,然后挖一勺炒好的肉酱拌面,便头也不回地端着出去了。
剩下三位难兄难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施傅兴实在饿的不行,学着邬颜的样子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
夹起一大半拌了肉酱的面条,一口下去,浓烈的酱香配合着肉.粒的味道,让人还未咽下便迫不及待夹起第二口,拉出来的面条劲道有弹性,咀嚼起来唇齿留香。
饿了一天的肚子,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满足。
不止他,其他两位蹭饭的同窗,已经吃的将脸都埋进碗里了。
邬颜看的好笑,摇摇头,这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她炒酱的时候注意着没有放太多盐,所以吃起来正正好,浓香的黄豆酱中偶尔能咬到一两颗豆子,觉得腻了,就把水煮绿菜吃掉,中合一下。
唔,就是肉酱的油还是有些多,下次买的时候要让卖肉的摊主少割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