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蔺直的意见很简单, “黄粱仙靠着人的信仰一直存在,那如果苍梧山神也被人族信仰的话, 那是不是也能一直存在?”

沈弯久久无言。

最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身穿门走了。

他们之前一直进入了一个误区,以为苍梧山神是应苍梧山所有生灵的期盼而生,就一直往这方面去想。可事实上,生灵的信仰和人族的信仰并不矛盾,甚至不客气的说一句,在人族主宰的生灵的现在,人族的信仰比其他信仰要更加稳固的多。如果让苍梧山神接受人族的香火, 那眼下的危机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沈弯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了苍梧山, 芍药和菩提听完, 也觉得它们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虽然这人族的信仰一时半会不会出现, 但长久来看,确实也是一条出路。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再避世而居了。”从前它们为了不招惹麻烦,整个苍梧山的生灵几乎都是避着人走。而菩提若是接受了人族的香火, 那从今往后便也要守护信仰它的人族了。这有利也有弊,好处是得人族信仰可以长存, 坏处便是有因果牵扯, 难以独善其身。

“不避世就不避世, ”芍药在人间走了一遭, 对人族并不十分排斥,“下面的那些小家伙们开了智,往后也不见得就不被俗世吸引。与其到时候防着,还不如现在就准备着。至于世间因果, 只要能活着,背就背了吧。”

说到此处,芍药与菩提目光相触,继而又迅速错开。

见它们这般,沈弯心里暗笑了一下,生存危机解决掉后,这两位大概也要相互敞开心扉了,“那两位是同意了?”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芍药道,“不过这人族信仰怕是不好弄……”

“这个没关系,说起来还要感谢这次地震,”来的路上沈弯已经把后续都想好了,“苍梧山作为震中心,山上一片瓦都没掉,这事在大家嘴里都传得神乎其神,早就已经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我们可以接着这个机会修座山神庙,届时山神入住庙内,苍梧山以后开发好,到时肯定不会缺游客来上香,这一切可不就刚刚好。”

至于修山神庙这件事,只要钱到位,那就不是问题。按照国人逢庙必拜的性格,景区估计也乐得建一座庙宇,更何况这庙宇还是白得的。

和菩提、芍药商量完后,沈弯又回去和蔺直推敲了细节,最后决定由蔺直出面投钱修山神庙。至于山神庙建成什么样,就看芍药它们自己想住个什么样的房子了。

将一系列的事情办妥之后,芍药突然来到店里,交给了沈弯一样东西,“这是菩提子,是他给你的谢礼。”

已经初步接触神灵怪异的沈弯纵然没见过,但也知道菩提子这东西的珍贵。一株灵树终其一生,也可能就只结一枚。

“我也没出什么力,只是出个主意而已,这比起当初苍梧山神给我的神明血可差远了,眼下又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沈弯拒绝道。

“有些事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却是救命之恩。这菩提子你若是不收,这势必会成为他的因果,于他往后修行有碍。”芍药郑重而又强硬地把东西往沈弯手里塞去,“了了这份因果,我们也好心安理得。”

那菩提子一触手,沈弯就感觉整个人神台清亮一片。在没复活之前,她也确实需要所有能让她提升自己的东西。面对芍药的诚恳,她知道推辞没用,干脆大大方方收了下来,“谢谢。”至于欠下的这份人情,只能以后再偿还了。

芍药将谢礼送到,人也放松了很多,并且告诉她和菩提的计划,“我们还是决定隐藏安宁谷的存在,”山谷被阵法藏匿,普通人基本察觉不到端倪,“至于他的本体也会在山谷中留着,不过到时候会分出一根枝丫放到庙前供人祈福搜集香火。”

听着芍药的话,沈弯见她眼里洋溢着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彩,待她说完后,不由问道:“如果按照你们一开始迁走避世的想法,你真的会丢下苍梧山神让他消逝吗?”

见沈弯问这个,芍药沉默了一下,才淡笑道:“我那时候想的是,既然我救不了他,那我就满足他的心愿,然后和他一起消逝。反正我也当了回人,把人间所有好吃的都尝了一遍,也看了一遍世俗的风景,不亏。花的一生是一朵花开的时间,树的一生是拥抱阳光雨露的那些年,而他,就是我的此生。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我灵智初开时第一眼见到倚在树下的他,就觊觎他到现在。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喜欢我,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他护他的苍梧,我来护他。”

——

京市。

某家咖啡厅门口,林含秋正从车上走下来。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前夫好好谈谈,但对方始终以忙为借口,拒绝了她所有的邀请。可就在她停下邀请后,不到一周时间,他却主动请她喝咖啡。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性吧,越是主动越看不上眼,等你抽身要走,又想方设法来挽留。

扶了扶脸上的墨镜,林含秋走进了咖啡厅。

到了预定的包间时,里面蔺瑢铮已经到了。曾经的夫妻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见我。”林含秋摘下墨镜,又捋了捋鬓边垂下来的碎发。她年轻时容貌极美,尽管现在上了年纪,那份美貌也保留着,再加上她今天来精心打扮过,反而多了份知性感。

然而对于她的精心打扮,蔺瑢铮却出乎她意料的熟视无睹,“要多少钱你才肯罢休?”

像是听错了一般,林含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现在做这些的目的,不就是觉得你该拿回本属于你的东西?”蔺瑢铮眼里没多少感情,“这一个多月来,你的笑话大家也看够了,你还要继续当你的跳梁小丑吗?”

宛若遮羞布被毫不留情地扯下一般,林含秋手脚有些无措,她想强行镇定,可微微颤动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难道不是?”蔺瑢铮嗤笑一声,“这段时间你一直上蹿下跳地找借口见我,可别说是对我还余情未了。”

面对前夫的嘲讽,林含秋突然觉得十分委屈,她想到了以前,“你说过,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

“我还没那么下贱,对一个背叛我的女人念念不忘。”提及这件事,蔺瑢铮突然又道,“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初你嫌弃我们这些人明争暗斗,觉得我们世俗市侩,为了摆脱这个束缚你的牢笼,宁愿抛夫弃子也要离开。现在却为了回到这里,连最疼爱你的母亲都要利用。你说说,你其实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蔺瑢铮站了起来,放下一张支票在桌子上,“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虚伪、贪婪、自私、假清高。和我们所有人都一个样。”

将支票放下后,蔺瑢铮离开了包间。

留下的林含秋却一副备受打击地跌坐进沙发里。

“不……”她摇着头,想否认什么,可身体却控制不住抖得越来越厉害。

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当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撤下的同时,他们的自我幻想也随之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林含秋双手抱着胳膊走出了咖啡厅。

她想到了很多从前的事。想到她当时和前夫陈经义认识,是因为她在散步时经常会听到他和朋友讨论那些名画,她是喜欢画画的人,听到的次数多了,免不了会多留意一下他。后来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一来二去渐渐和他熟悉,再接着就是萌生出了感情。

那时她渴望逃离世俗,渴望被拯救。陈经义的出现,让她有种重新活了的感觉。所以她选择了离经叛道,选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也要嫁给她。

就在这时,林含秋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的人是陈经义。

自从他们离婚后,陈经义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只是她永远都不会接。不过今天看到这个电话,林含秋却看着手机看了许久,最后摁下了接听。

“你在哪?”对面陈经义说什么她不想听,此时此刻她只想他来自己的面前,“我现在去东和花园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东和花园就是当时他们相识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改了名字。林含秋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园林,愣愣地看了许久。

差不多两小时后,陈经义来了。

“路上太堵了,”他连声道着歉,“你等很久了吧。”

然而林含秋却只看着眼前的树,迟迟不接他的话。

陈经义也知道自己理亏,他放下了身段低声下气道:“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一时糊涂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离婚要房子,这些都是你该得的,我毫无怨言。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求你原谅我,只会让你为难。所以我也不要求你立即原谅我,但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

好一会儿后,林含秋终于肯开头搭理他了,“你知道刚刚我在想什么吗?”她仰着头,一片枯叶飘然而下,“我在想当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见她怀念过往,陈经义以为她对自己余情未了,忙接话道:“那个时候你从林中款款走来,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只一眼,我就成了你的裙下之臣。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我仍旧觉得心跳加速。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那个时候应该很美很显眼吧。”林含秋道,“那时候瑢铮将我养的极好,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会送到我面前。时装、珠宝,别人难得一见的东西,在我这里不过是日用品罢了。你对我一见倾心,应该不仅仅是我容貌的缘故吧。我那时候的吃穿住行,一看就是不是普通人。”

陈经义脸色微变,“你想说什么?”

“穷小子想摆脱原生阶层,光靠自己奋斗一辈子都不见得有机会。可若是能找个豪门千金,那就能少奋斗几十年。”说到这里,林含秋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头看他讽笑了一声,“每一次我去散步都能恰好听到你的高谈阔论,现在想想,当所有的东西都那么刚刚好,那这偶然的背后就是必然了。你说那个时候我怎么就那么傻,竟然相信了所有的偶遇都是天意。”

见陈经义要开口争辩,她又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你如果真不为名不为利,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你早就厌弃我了,只是你已经在我身上花费了太多,在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之前,你不想放弃。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是我说错了,还是我说得太对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陈经义一脸失望。

“那不然呢。”林含秋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她动作有些生疏地点着了,吸了一口后被烟呛得直弯腰咳嗽,等她直起身体时,已经满脸是泪,“我这一生都被你给毁了。我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却成了一个跳梁小丑,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都怪你,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让我抛夫弃子被人唾骂。”

见她哭泣,陈经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木然,“又是这样,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就你最无辜。是,我承认当初我是有点其他的心思,但难道我的爱就是假的?这么多年以来,我努力工作所有的钱都交给你去挥霍了,我可有一句怨言?但凡你说要什么,我都会努力送到你的面前,我是没有蔺瑢铮有钱,但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心去满足你。

你说是我毁了你一生,难道娶了你的我这辈子就过得很好吗?因为你,林蔺两家动用关系让我丢掉了我原本的工作,断了晋升的路,只能离开京市到一个小公司里当个小职员。我可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可到现在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却还一事无成,难道我就不委屈?你总觉得钱是粪土,权势是污秽的东西,可是没了这些,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

多年来一直压在心里的话一次性说说完,陈经义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你清高,你高贵,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把你拖下了水。”他一边说一边倒退着鞠躬,“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但愿你能永远这么高高在上,不沾人间烟火。”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扭头走了。他身后林含秋下意识想叫住他,可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什么都没有了。

她能感觉的到,最后一个支撑她的人也彻底走了。

不,不对,她还有儿子。

阿直不想认她,但她还有桉桉。她的桉桉聪明孝顺,一向最听她的话,她还有他。

几乎是迫切地拿出手机,她给儿子拨了个电话。可电话那边却迟迟无人接听,等待的嘟嘟声让她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

终于,电话通了。她只来得及说了句“桉桉”,那边儿子略带责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妈我现在在忙,过几天我要去参加个重要的宴会,小姨在给我挑选礼服。先不说了,回头我再打电话给你。”

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响起,林含秋呆坐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笔戳穿的纸,处处透着寒风,冷得她浑身颤抖。她双手抱着胳膊,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想回家,可看着眼前的路,却恍然惊觉,她已经无家可归。

大儿子也就算了,连一向最孝顺她的小儿子林知秋也要抢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