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柠柠没往其他地方想,她想着面前这男孩子刚才是跟在林伯父身后的,以为是他是林家的人,算下来也就是蔺直的表弟。
“你误会了,我不是他女朋友。”唐柠柠态度缓和了一点。
“是吗?”陈桉露出一丝惋惜之色,“我倒觉得你和我哥挺配的。”
唐柠柠不是十多岁的少女,不会因为这句话就脸红心跳,不过因此对陈桉印象好了不少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坦然一笑,“多谢夸奖,你回来是找东西的吗?”
她看他们刚才分明是已经要回去的样子。
“啊对,”陈桉像是才想起一样拍了拍脑袋,“我妈还在外面等我,我就先去找东西了。对了,唐姐姐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个微信嘛?”
他本来是想趁机弄脏唐柠柠的衣物之类,借口赔偿加她的联系方式。但是这餐厅太干净了,临时找不到趁手的道具,他只能生硬也点去要。
知道他和蔺直是兄弟,唐柠柠并不是很抗拒,“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人交换微信,陈桉先挥手离开,在假装去找了东西后,又匆匆离开了餐厅。
这点小插曲远在南方的蔺直并不知道,在大舅舅告诉他一切安排妥当时,他和沈弯在魔都也待了三天,而这三天里的大多数时间又都花在了医院里。
因为医药费高昂的缘故,赵偌基本都吃住在医院。而赵家除了他,其他人几乎一次都没露过面,芍药作为朋友要陪他,沈弯带着蔺直也就顺势跟着一起。
在第四天时,同赵父一个病房的病人半夜去了。
那个病人沈弯见过,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现在就这样去了,实在令人惋惜。但是住进了这间病房的人都知道,死这个字,距离他们都不遥远 。
那个病人的家属来收拾东西时,压抑着的哭声让整个病房都陷入了死寂。沈弯瞥了一眼赵偌,见他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空出的病房,表情冷漠。
家属们来的快去的快,但病房里的气氛总归还是不同了,又更沉重了些。在病人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一边努力睁着眼睛一边悄声落泪。
“我点的宵夜到了,我们也去吃点东西吧。”沈弯道。
医院是个十分忙碌的地方,哪怕现在是深更半夜,都还时不时有医护人员脚步匆匆路过,一旁桌子上摆着的是吃到一半的外卖,至于是晚饭还是中饭,沈弯无从得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些可爱的人点上一些夜宵,暖暖他们的胃。
“不了。”赵偌没有胃口,他不想扫大家的兴,“你们去吃吧,我现在不饿。”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沈弯也不强求。只有芍药在走远了之后,看着远处坐在椅子上头顶着墙的赵偌轻声叹了口气,“赵伯伯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她能感觉的到,赵伯伯的精气神正在溃散,再撑七天对他来说只怕已经是极限。
“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吧。”沈弯喝了口雪碧道。
她其实知道芍药想表达的是什么,这几天下来,赵偌对父亲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底。他会帮父亲做任何儿子该做的事,但是却没半点身为亲人该有的温情,很显然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恐怕是连死亡都无法调和,而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无论芍药怎么旁敲侧击,赵偌都没透露半个字。再问赵父,赵父也只是说自己罪有应得,这些附加在他身上的每一分痛苦他都不冤枉。
他们父子不肯沟通,旁人也没办法。
“人真复杂。”芍药喟叹了一句,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
和芍药说的那般,赵父的身体状况直下。之前好歹还能说几句话,只一晚上过去话都说不出来,连睁开眼睛都是勉强。赵父大概也知道自己快差不多了,在昏迷前强撑着对儿子道:“让你妈和弟弟来。”
之前那么久没提见他们,现在却提了,这话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不言而喻。
赵偌手指动了动,然后机械般给母亲去了电话。翌日下午,沈弯就见到了赵偌的母亲和弟弟。
赵偌的母亲见到丈夫表情复杂,而赵偌的弟弟时不时抹着眼泪,会问爸爸在哪。还是小孩子的忘性大,当初在医院那样咬牙切齿涕泪横流,现在也还是什么都过去了。
大概是看出了芍药的好奇,又或者是不愿意儿子背负某些不好的名声。在病房里,赵母说出了儿子冷淡对待丈夫的原因,“他太自私了,去年他妈得了癌症,他舍不得那些医药费,直接放弃了治疗。我婆婆从发病到去世,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人就没了。孩子打小是她老人家带大的,感情最深,到现在都还难以接受这个事。”
芍药没想到赵伯伯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也不想指摘什么。不过一边是最亲近的奶奶,一边是血缘相关的父亲,赵偌作为孙子和儿子,在情感上难以释怀她完全能理解。
“真没想到。”私下里,芍药对着沈弯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赵父突然醒了过来。他状态出奇的好,蜡黄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说起话来口齿十分清晰,在场人都清楚,这是蜡烛燃尽前的最后一缕光明。
与此同时,鬼差也到了。沈弯同他点头示意后,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老妪。他们在赵父的病床边站定,老妪看着赵父枯瘦的模样,眼里满是心疼。
“……我所有的密码都记在日记本上,日记本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老家还有一点田地,这个回头你可以找你二大爷,他会告诉你具体是哪里。昊昊年纪还小,以后就辛苦你管教了。以后对你妈好点,她跟着我挺不容易的……”病床上赵父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堆锁事,直到最后顿了顿,才道:“我死后,把我葬在你奶奶旁边。我知道你恨我,以后逢年过节还是去烧个香吧,不然会被人骂不孝。”
前面赵偌情绪还算稳定,听到后面眸光忍不住动了动,他仰面吸了吸鼻子,道:“好,我都记住了。只是除了这些,我还是想问您一件事,您对奶奶有没有过愧疚?”说到这,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对不起奶奶,只有您不行。您每天早出晚归,她怕您饿着,天天凌晨起来就给您做吃的;晚上您回来的晚,锅里总会有她热着饭菜;您的衣服破了,她会拿着缝补;您随口说想吃什么,晚上回来就一定会吃的到。她对您掏心掏肺,为什么却要被您这样对待。钱真的就那么重要,比亲情还可贵?”
病床上的赵父被儿子这么一质问,眼里的光渐渐黯去。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言不发,眼角泪却溢个不停。
“不是这样的。”病床边老妪没想到孙子会这么质问,她想解释,可一靠近,赵父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别过头看着她,愕然道:“妈?”
下一刻,他魂魄离体而出,原本阴阳相隔的母子再次团聚。
“真的是你吗?”乍然见到母亲,赵父既惊又喜。他这模样看得老妪鼻头一酸,她轻轻打了他一下,哽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让小偌那样误会你。明明是我不想那么痛苦求着让你放弃治疗的,这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自己得病无医只能拖延时间后,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浑身插着管子,血肉和被子长在一起,极力恳求儿子放弃医治她,让她走的有尊严一点。这是她的遗愿,没想到会让儿子陷入这种境地。
赵父抓着母亲的手,好一会儿确定真的是母亲后,才道:“可我也确实是做了不孝的事。我知道您是不想让我看着您痛苦,也不想拖累家里,但我可以救您,却选择了放弃,这一点我始终难以原谅自己。不过我不后悔,一开始我也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可等我自己也躺在病床上,我才一点都不后悔。这种等死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每天都在折磨中度过。如果不是担心小偌背负和我一样的骂名,我都想直接跳楼一了百了。”
老妪抱着儿子的头,心疼道:“没事了,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您是特地来接我的吗?”赵父担心这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嗯,我已经将阴宅的房间收拾好了,就等着你跟我回去了。”
赵父端详着母亲好一会儿,道:“我又有母亲了,真好。”
母子俩说完,又仔细看了看病床边落泪的家人,最后在鬼差的催促下携手离去。
他们离去时,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一同向黑暗中前行。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沈弯才伸手将空中的那滴眼泪接在手里。
旁边注意到这一切的芍药见了,认了出来,“鬼泪?”
“嗯。”沈弯将眼泪收起,第五滴了。她原以为赵父大概率会出,没想到这滴眼泪却是来自于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