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村里人磨刀霍霍杀野猪时, 另一边,车子离开村子后,直接开向军区医院。

许青青死死握着沈康平的手, 整个人完全陷入慌乱中,直到进入医院, 沈康平被推进急救室, 她独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才慢慢回过神。

她两辈子都没遇到这么惊险的事情,这会除了在心里祈祷, 也做不了什么。

“肯定会没事的, 别担心。”当班的护士见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时不时还有眼泪落下来, 过去安慰两句后,替她把摔伤的膝盖处理了一下。

许青青呆呆地点头, 实际上都不知有没有听清她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对于等待的人来说, 实在有些煎熬。

好在,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沈康平经过急救后被送入普通病房。

听到医生说他身体底子好,受的伤也不致命, 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就能恢复,许青青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连连对医生鞠躬感谢。

沈康平进入病房后, 许青青就可以守在边上了。

她坐在病床旁边,看着床上还是昏迷状态的少年,忽然又有点想哭。

“对不起……”

她握着少年没打针的那只手,语气里满是内疚。

这声道歉并不仅是为今天拖累了他,还有为之前的种种……

她曾经庆幸过他的心智问题, 觉得这样又有人陪着她,又可以放心的用金手指,实在再好不过。

她在少年太黏人或者太幼稚、问题太多时,偶尔心里会嫌他烦人。

她在转盘出现“补脑口服液”时,除了瞬间的高兴外,考虑更多的却是万一他真的恢复正常,会不会背叛她。

她……

人总是会给自己找理由的,许青青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不对,但她宽慰自己,她对少年也够好了,甚至从来没有对谁那么好过。

但今天,看到少年毫不犹豫的挡在她身前时,许青青不由自主就开始反思起来。

若论好,其实少年对她也很好,甚至那份好远比她要存粹得多。

沈康平并没有昏迷多久,下午时就醒过来。大概是他身体素质好,醒来后除了不能随便动弹,精神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医生过来检查后,都说只要好好休养,问题不大。

沈康平醒来后,身上本来挺疼,但被妹妹温柔地哄着,又被喂了两碗猪肝青菜粥,他顿时就觉得不疼了。

“妹妹真好!”他笑得咧开嘴,却扯动身上的伤,顿时吸了口气。

许青青听到后顿时着急起来:“没事吧?哪里疼?”

“我不疼。”沈康平赶紧摇头。

他醒来时还喊了几声疼,等发现一说疼妹妹就会哭,顿时就不再说。

许青青确定他只是一时扯着了,这才没去找医生过来,而是嘱咐他躺好别乱动。

沈康平一时半会显然是离不开医院了,许青青自然得留在这陪他。

好在这会军区医院病房比较空,他们这间更是只有沈康平一个病人,所以许青青晚上可以在隔壁病床上休息。

之前送他们过来的那队军人,大概是觉得自责,认为是他们任务没做到位才让野猪跑下山伤人,还特意送过来不少吃的用的。

许青青本来想拒绝,但他们态度坚定,加上在医院还得陪护好一段时间,确实需要那些,她最终还是收下来。

晚上,护士查完房后,病房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沈康平白天断断续续加起来已经睡了很久,这会并不困。

他借着月光看向还坐在自己床边的妹妹,有点高兴,又有点新奇:“妹妹,我们晚上一起睡吗?”

这话实在有些歧义,也就是今天情况特殊,许青青舍不得敲他。

“乱说什么,我在旁边那张床睡。”许青青指着隔壁床道。

对于沈康平来说,在一间房睡就是一起睡,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许青青拿他没办法,又不能凶他,只能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天黑了,快睡觉吧。”

孩子是最会看大人脸色的,孩子心性的沈康平发现妹妹今天对他格外好,没有像平常一般乖乖听话,而是道:“我睡不着。”

“把眼睛闭上,一会就睡着了。”

许青青放轻声音哄完,抬手帮他把眼睛闭上,然而没一会,他就忍不住又悄悄将眼睛睁开。

许青青又不瞎,怎么可能没发现,不过她也没说什么,而是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着,想要哄他睡着。

大概是心智原因,沈康平其实很黏人,也很喜欢和亲近的人肢体接触。

被她这么哄着,沈康平心里甜滋滋的,更加不想睡觉,甚至还伸手握住许青青搭在床边的另一只手,语气温软地喊:“妹妹……”

见他如此,许青青确定他是真睡不着了,于是提议:“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就快点睡觉好不好?”

“好!”沈康平答应完,直接把眼睛睁开,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你先把眼睛闭上我才讲。”许青青哄他闭上眼睛后,想了一下,给他讲起三只小猪的故事,“猪妈妈有三个孩子,老大叫……”

在她刻意压低后,听起来格外温柔的声调中,故事还没讲完,躺在床上的人就已经慢慢陷入梦乡。

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后,许青青声音更加低了几分,讲完最后几句,继续在他床边坐了一会。

确定他睡熟了,许青青留下句“晚安”后,这才躺到隔壁床上。

次日,大队长带人来到医院,确定沈康平没事后,顿时长松一口气。

“这是昨天那头畜生的肉,还有猪肝、猪血,给沈小子好好补补。”大队长不是空手过来的,除了野猪肉,还带了不少钱和粮票。

医院里自然是有饭吃的,但得花钱和票,大队长怕她没带吃不上饭,这才早早赶过来。

许青青收下野猪肉,却是没要钱和票。

“谢谢大队长,我身上有。”她有随身带钱票的习惯,所以并不缺。

大队长却还是一把塞给她:“你先拿着,实在用不上再带回去就是。”

这会农忙,大队长又关心了一下沈康平的情况后就得回去,走之前,他准备留个人下来帮她一起照看沈康平。

现在正是大队里需要人干活的时候,许青青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于是摇头拒绝。

然而等大队长说有个男人在也更方便照顾,许青青想到沈康平万一需要去洗手间,她还真干不来,便接受大队长好意。

留下来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姓许,叫许胜利,跟许青青算是本家,不过他辈分大,论起来的话许青青还得喊他一声叔。

把之前那些军人送过来的军用肉罐头硬塞了一罐给大队长,把他送走后,许青青拎着野猪肉去了医院食堂,拜托里面的厨子每天帮忙熬点汤。

食堂里的人昨天已经听说兄妹俩的事,自然一口答应。

许胜利话不多,但为人细心,有他在一起帮忙,许青青倒是轻松很多,还有空出去找食材。

没办法,沈康平是病人,总不好继续给他吃外卖,而军区医院又是个特殊的地方,许青青也不好随便拿东西出来,只能先尽量用钱和票去买,偶尔从超市买条鲫鱼什么的假装是跟人换的。

这天,许青青买到了两块豆腐,于是又从超市里买了条鲫鱼,麻烦食堂的人帮忙炖了。

食堂的厨子手艺很不错,炖出来的鱼汤都是奶白色的,光是闻起来就能鲜掉人舌头。

沈康平已经能坐起来,这会他面前放着张小桌子,上面是一碗饭、一份鲫鱼豆腐汤和一份炒菠菜。

他低头凑到碗边喝了口鲜香可口的鱼汤后,却是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妹妹……”

“怎么了?”许青青抬头看向他。

沈康平见妹妹手里的汤已经快喝完了,这才道:“我想你喂我吃。”

觉得他真是越来越爱撒娇的许青青看他一眼,没有动。

倒是旁边,最近跟着沾光吃了不少好东西,现在还吃上鲫鱼炖豆腐的许胜利立刻道:“要不我来喂?”

“不用,胜利叔你慢慢吃,我喂他。”许青青方才在厨房已经吃过了,这会只是再喝碗汤而已,看到许胜利准备起身过来,赶紧道。

等许胜利重新坐下来,许青青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后,一边端起沈康平面前的碗一边道:“最后一次了,下次得自己吃。”

“嗯。”

沈康平点点头,张口吃下她喂过来的鱼肉,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吃什么呢?这么香?”

许青青正在给沈康平喂饭时,门口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她不用转头就猜到是谁来了。

“王连长。”许青青招呼一声后,顺口问了句他有没有吃饭。

王连长就是之前带队去村里剿灭野猪的队长,沈康平住院后,他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如今和兄妹俩也算熟悉。

“我吃过了。”

王连长刚回答完,吞下嘴里鲜嫩可口鱼肉的沈康平就对他道:“妹妹今天给我吃鱼,还有豆腐。”

听到他语气中的炫耀之意,王连长笑了一声后道:“是嘛,怪不得这么香,给我吃一口。”

沈康平怎么可能给,抬手就护住桌上的碗盘。

王连长逗他一句后就开始关心起他的身体情况,听许青青说恢复得不错后,不由道:“这小子身体还真硬实,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说完,他忽然心里一动,看向沈康平问:“怎么样,你想不想当兵?”

“当兵?”沈康平语气疑惑。

许青青把最后两口鱼汤喂给他喝完后,替他解释道:“爹就是当兵的,当兵就是保家卫国。”

若是之前,许青青或许会觉得,他这个情况,不适合当兵。

但经过野猪一事后,许青青整个人成长也成熟了不少,想到沈康平平常喜欢绿军装,看到村里的孩子在玩解放军打鬼子的游戏时,虽然不参与,却也会在旁边看得起劲,觉得如果他喜欢当兵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

以前许青青也想过以后,但想的都是她自己的以后,至于沈康平,她潜意识里觉得,他只要跟在她身边,衣食无忧就好。

可这种想法,何尝不是一种无意识的轻视,谁又规定,像他这样的人就不能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即便那或许很难,或许得吃不少苦头。

“什么是保家卫国?”沈康平看向她。

“就是保护我们的国家,保护我们的家。”

“那我想保护妹妹!”

许青青听到这话,心顿时软成一摊水,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遇到他这样的好哥哥。

王连长听到他这话,“嘿”了一声后道:“你这小子。”

接下来,许青青没再说关于“当兵”的事,直到王连长准备离开,她起身送客时,才在门口小声问了几句。

王连长刚才只是觉得沈康平是个当兵的好苗子,有些惜才,不过他也不觉得沈康平真的会来当兵。

毕竟不说他自身的问题,光是和他关系那么好,又是相依为病的妹妹大概就不会同意。

这会听到她主动来询问沈康平当兵的可能,王连长是真有些惊讶,不过随即还是告诉她:“可以先试试。”

沈康平毕竟情况特殊,即便身体素质再好,他也不敢打包票。

许青青倒也不失望,拜托他如果可以,给沈康平一个试试的机会。

王连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许青青道谢后,目送他离开。

当天晚上,许青青坐在沈康平床边和他闲聊起来。

至于许胜利,他看着医院病床白花花的床单,怎么也不好意思躺,坚持去外面走廊的椅子上睡去了。

许青青劝不动,只能找人借了床旧被子给他,倒也能睡。

“康平,你想不想当兵?”

“当兵是不是就像王连长那样?”

“对。”

“会有枪吗?”

“有的。”

“那我想当。”

“有枪就想当了?这么没出息?”

“有枪的话,下次再有野猪,我就可以‘砰砰砰’,妹妹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哭了。”

“傻子,受伤的明明是你。”

“我不傻!”

“好好好,不傻,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那等你好了,就去跟王连长试试看怎么当兵。”

“妹妹和我一起吗?”

许青青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当然。”

沈康平顿时高兴起来:“好,我要去当兵,和妹妹一起去当兵!”

又过几天,学校开学了,许青青只能先去学校报道。

好在都在县里,而且县高中离学校也不算远,即便开学,许青青照样能过来照顾他。

等沈康平可以下地后,虽然还要留院观察,但已经不用许胜利继续留在这里照顾。

许胜利走的时候,许青青拿了些吃食和钱给他当做谢礼。

“不用,大队长说了,照常给我记公分的,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许胜利这话说得很真心,因为在医院里照顾沈康平根本不累,而且伙食还好,他都觉得自己胖了。

许青青见他坚持不要钱,只能把提前准备好的吃食硬塞给他。

许胜利回到村里时,正是下工时间,村里人全都围过来。

大家本来是准备关心一下沈康平的情况,然而等走近后,到口的话却变成:“嚯!许胜利你是照顾病人去了还是养病去了?怎么胖了那么多?”

许胜利之前只隐隐觉得自己胖了,听到他们的话,不好意思地伸手挠头:“青青给她哥补身体,我跟着沾光吃得好了点,所以……”

“你这哪是吃得好一点!”

听到他的话,在场不少人都羡慕起来,觉得早知道有这好事,当初就应该抢着去医院。

“行了行了。”大队长打断他们的废话,关心起兄妹俩的情况。

“康平已经可以下床了,所以不用我照顾,医生说他恢复得快,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星期就好全了。”许胜利道。

听到这话,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开始问他县里和医院里的情景。

村里人去过县里的屈指可数,也不怪他们好奇。

许胜利是个好脾气的,见他们感兴趣,忙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都分享给他们。

“医院里有水龙头,一拧就有水出来,特别方便……”

***

一个星期后,沈康平康复,医生给他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后,宣布他可以出院。

刚出院还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先回村里又呆了一个多月,等他完全恢复如常后,王连长才信守承诺地带他去部队试训。

许青青之前答应过会陪着他一起,于是跟老师请了一个多星期假。

她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就没有老师不喜欢她,听说有正事,没怎么犹豫就准了假。

部队里这会刚招了一批新兵,王连长之前的团长听说他的来意后,直接把沈康平放到了新兵营里,并放话只要他的表现能在前十名,就破例收下他。

许青青虽然跟着来了,但并不能跟在他身边,只能在部队安排的住宿地方等着,有时候一天都未必能见到沈康平一次面。

她本来还担心,这样的话沈康平会不会闹脾气,毕竟自从进医院后,他就越来越爱黏人。

然而,事实告诉她,她真是白担心了,因为某个人进入部队后,简直如鱼得水,难得和她见一次面也都是兴奋地分享他在训练里的事情。

“个小没良心的,白担心你了,早知道就不来了。”又一次见完面,看到他并没有太大不舍的离开,许青青忍不住嘀咕。

不过说归说,看到他在部队里那么开心,据说还交到了朋友,许青青心里还是为他感到高兴更多一些。

从家里过来时,许青青特意准备了不少吃食带过来,本来是担心沈康平训练太累,带来给他补身体的,现在发现和他碰面都难,她想了一下,干脆送到了食堂。

军营里难得看到这么大的小姑娘,大家见面对她态度都很亲近。

食堂的大厨见她拿着腊肉、腊肠来说是要给大家加餐,高兴她有这份心的同时,直接摆手拒绝:“那不行,怎么能要你小孩子家的东西。”

“我带都带过来了,那么重,总不可能再带回去。”许青青赶紧道。

“没事,到时候让人开车送你回去。”大厨道。

许青青见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同意,干脆直接把腊肉腊肠往桌上一丢:“反正我不要了,随便你做不做。”

“哎!”大厨喊了一声,见她眨眼就跑没影了,不由摇头,“这丫头,跑得还真快!”

除了那几年困难时期,部队里吃饱饭还是没问题的,至于说想天天有肉吃?在这个物质缺乏的年代,那也是不用想的。

今天中午到了饭点,部队里的人陆续来到食堂,惊讶地发现,好像闻到了肉味。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有肉吃?”一团的政委拿着饭盒过来打饭时笑着问。

打饭的炊事兵道:“还不是沾了新兵营的光,那个被王连长送过来的试训的小子,他妹妹拿过来的腊肠、腊肉,别说,味道还真不错,切成丁丢到米里蒸出来,简直香死个人。”

许青青带来的腊肠、腊肉,如果是她和沈康平两个人吃,当饭吃都够了,但放到整个部队就有些不够看,于是大厨只能切成小丁丢进饭里一起蒸。

别说,她带来的腊肠、腊肉油重,蒸出来的饭都润上一层油,加上还有肉味,闻起来别提多香。

“孩子的东西你们也收?”政委之前见过许青青,闻言不由道。

“那丫头非要给,丢在桌上就跑了,我们给送回去她也不要,那能怎么办,只好做了呗,左右他们兄妹俩也能吃着。”说完,打饭的炊事兵已经给他把饭打好。

政委接过碗后忍不住道:“真香,这饭不用菜都能吃上一大碗。”

闻言,炊事兵“嘿嘿”笑起来:“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没再炒菜,就煮了一锅菜汤。”

“你们啊!”政委站在原地扒了口香喷喷的腊肠、腊肉丁蒸饭后道,“不能白吃人小姑娘的肉,我下午去看看那小子训练得怎么样。”

“我听人说,好像表现得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