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虞棠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不断地劝说着秋衍回头是岸...当然秋衍也不放过这个机会挑拨她与谢怀慈之间的关系。

她绝不会屈服于利益的诱惑和性命的威胁,她是喜欢谢怀慈,可是个人的情爱与道德底线相比,她宁可守住道德的底线。再说了,今天被威胁做这件事,下一次指不定做什么危害苍生的大事。即便她只是个小人物,她也有自己的良知。

与秋衍对峙之际,隔壁的院墙突然攀附出大量的藤蔓。

“不对啊...村子里的精怪不是除得差不多了吗?”

虞棠脑袋一阵空白。

面对她的局促,秋衍反倒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道,“你怎么就肯定除完了,就凭你们几个的修为吗?你这见识可真浅薄...再同我耽搁下去,你那些同门该成花肥了吧。”

隔壁是阿蓉...阿蓉她,虞棠猛地起身,顾不得这是什么陷阱...利落地翻墙跳入。

来得太急,虞棠一个猛子被青绿色藤蔓绊倒,疼得龇牙咧嘴。

阿蓉大惊,“你不好好待着...翻什么墙?!”

她第一次看见阿蓉愕然到面容都有些扭曲,一时愣在那里。

视野前端全是铺地的藤蔓。

它们游走、蔓延,如同蛇一般侵袭着整个院子。

满地的残碎枝蔓,就好像用刀切断了一般...零零碎碎的,其中碧绿的汁液中混合着鲜红的血...

血自然不是精怪的,是花妖荆棘在攻击时沾染在身上的,明明上半身是个柔弱的美人,偏偏下半身是以藤蔓为足,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

见虞棠直愣愣地盯着精怪,阿蓉又气又急,恨不得痛骂她,但显然此时不是时候。

“看什么看?!凭你那点儿微末的修为吗?你就别捣乱了...不过就是一只小妖而已,我待会儿就能搞定...”

“是能搞定,不过被搞定是你那同门了,她灵力不足,下一刻就会枯竭...”秋衍继续煽风点火,“你走出这个院子,她必死。”

她与阿蓉交好,虽然她们早生间隙,但...她不能不管。至少说,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虞棠感觉自己在盯着这只精怪的同时,那玩意儿的视线也逐渐朝她靠拢。

瞬息之间,她浑身上下汗毛竖立,心脏紧张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腔。

凡人寻常在碰见这种东西时,会僵硬到头皮都发麻,虞棠亦如是。

但是...她不能,虞棠咬紧牙关,蓄积着全身的力量。

“呆站着干什么?!别拖累我啊...我跟你说,你原本就是个凡人...凡人不该沾染这些事...”

清亮的女音在遭逢妖难的院落内清晰无比。

虞棠不敢置信地抬头,瞧见了阿蓉愤怒到涨红了的脸。

那姑娘站在门槛前,眉头拧起...似乎无可奈何。

俩人一时眼神接触,好半天,阿蓉长吸了一口气,御使灵力驱动长绸,绕过精怪,朝虞棠站着的位置飞驰而去。

不消片刻,丝绸刮过脸颊,虞棠一落地就来到了阿蓉的身后。

阿蓉一扭头,面色不善,脸黑沉沉的,直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洞,眼神是不屑和鄙夷,“虞棠你爱计较,爱闹事儿...我都不怨什么,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顾及你,咱们可能都走不出这个院子。你上赶着自尽,可别拉扯上我!你算什么同门!敌人还差不多!”

虞棠一开始被说懵了,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之前的憋屈和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狠声道,“我躲在隔壁,让你去死...你就满意了吗?!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

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懦弱和和善,阿蓉呆滞地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就好像她变了个人一样。

冷静片刻,虞棠冷冷地笑了,“怎么?!现在肯说出你讨厌我了!被我说出小心思哑口无言了...”

在愤怒几乎冲垮理智时,虞棠忽然瞥见一旁的夏清衍...这位在隐仙门最不起眼的小师弟。

少年精致的眉眼间泛着些许的平静,好似什么也无法惊动本心,虽是险境,却犹如观山玩水。

“现下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出去为宜。”

“如果说诸位愿意的话...我也是能陪着大家一起死的。”

果然,如他所言,束缚精怪的符咒在不断地、燃烧,好像下一刻就会突破...冲到他们的跟前。

藤蔓翻腾,精怪嘶吼,甚至眼中暴露出巨大的杀意,阿蓉捏了捏本命剑,仿佛那样可以给予自己安全感。

片刻之后,离符咒破碎还有一线之隔,精怪狰狞的表情微微收起,眼神人性化...好似在说,看吧,再怎样挣扎都难逃一死。

紧接着,符咒燃为灰烬,精怪轻巧地指挥着藤蔓朝他们蔓延而来,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应对。

虞棠赶紧关上门,搬过几个箱子抵在那儿,剧烈的撞击晃动箱子里的物什“砰砰”直响,就感觉下一刻门就会被砸烂。

背抵着箱子,费了好大劲才压制住一会儿,但不到片刻时间,虞棠就被推倒在地,双肘与地面摩擦,青紫一片,火辣辣的疼...

自己这边情况不好,正准备瞧瞧他俩怎样,一瞥就发现藤蔓已经伸进了房内,阿蓉和夏清衍被藤蔓缠绕了好几圈。

藤蔓逐渐收紧,阿蓉脸色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犹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虞棠心神急转,拿起火烛,不管不顾地就朝藤蔓砸去...

滚烫的灯油一下子溅在了藤蔓的荆棘上,发出“滋滋”的煎烫声,随着火苗肆虐,青碧色的藤蔓被烤得焦黑。

在这样的刺激下,精怪松开了妖肢,但也明显被激怒了,数条藤蔓窜窗而入,攻击性是刚才的好几倍。

险峻到极致的情形,虞棠后背一阵冷汗。

阿蓉抵抗不过,双腿被钳制住,剩下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刺向自己的藤蔓。荆棘的刺本就尖锐,触之皮肤,如刀片滑过...沁出殷红的血。

或许是血腥味的刺激,精怪的藤蔓更加不可控制,近乎飞舞一般在屋子里肆虐。

按照理智来讲,此时应当拔剑的,可面对混乱一片的场景,谁也没想到反击,只是一味地躲避...尽管,这于事无补。

“虞棠,你做事怎么就不动动脑子!”阿蓉一脸急色,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有没有鲛人香,快点燃!让师门前来支援!”

阿蓉吓得脸色煞白,愤怒地朝虞棠甩眼刀子,与此同时,地上碎裂的藤蔓重新复苏...化为荆棘沿着她白皙的脚踝蔓延而上,攀过小腿,勒紧腰肢,逐渐收拢...以缓慢而又恶劣的方式扼杀着濒死的猎物。

藤蔓张牙舞爪,落入眼中就像是攀援而起的怪物,作为当事人的虞棠心神欲裂,镇静下来后,立即道,“别扯那些藤蔓,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凡事还是指望自己比较好。”

阿蓉垂下手,愣在原地。

虞棠...虞棠她有什么用,连精怪都认不全,半月前的农女,如今的半瓶子修士...就她,说什么大话呢!

没有了阻抗力,藤蔓裹住了她的胸腔,一步步绞紧,脊骨、肋骨发出摩擦的“嘎吱”音,骨肉碎裂,只在旦夕之间。

虞棠目眦欲裂,“我来引开注意力,你们顾好自己!”

烛台随机掀倒,灯油浇灌在藤蔓上,少女火中取剑,斩向缠绕着阿蓉的绿茧。

茧化为焦碳,顷刻间得了自由,阿蓉掀唇,讶然,“虞棠?!”

临于火中的少女,白裙染血,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锐利、势不可挡,跟平时温吞的虞棠完全不像一个人。

灼烈的火光隐藏了虞棠眼底的恐惧,她感觉连双腿都在发抖,握剑的手沁出了许多的冷汗。对未知物的惊惧,压迫着她的脊梁,逼迫她跪下来。

但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胆小和懦弱,她讨厌无用的自己。对的,她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剑诀学了个七七八八,对灵力的沟通至少能达成三层左右,足够对付那只精怪。

计划的很好,但现实却是依旧棘手,通常情况她的剑诀光有其形,不悟其意。连半吊子水平都没有,所谓的临危突破只能是臆想。有些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就比如现在...

努力回想剑诀的剑意,虞棠屏住呼吸,以灵力御剑,挥而出之,“阿蓉,你和夏清衍站远点,结印缚住她,一起杀了这只花妖!”

这次的主动出击,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剑意是发挥出来了,但也仅仅只有一丝,根本毫无攻击性。

可以说就只能给精怪挠痒痒。

剑光是惊艳,甚至还玩出了花式...而且还是在熟人的眼皮底下,这就莫名尴尬了。

虞棠捏了捏剑柄,眉毛挑了挑,怎么感觉之前还能一剑开山河...是她的错觉啊!?

趁着她失神的片刻,藤蔓死灰复燃,对面那俩人的防御结界应声而破,精怪的攻势快捷起来...这就衬得之前的攻击就跟逗着玩儿似的。

合着,她的藐视还让精怪的脾气更大了,转了一遭,为的哪般...虞棠莫名有些心虚。

她想要使出刚才的剑招,可是手指都在发抖,连剑都不太握得稳...

使剑...看样子是不行了。

破罐子破摔,虞棠心下一横,抓了一把神龛前的长香,狠狠地戳在了藤蔓上。

顿时,烟熏火燎的。

那玩意儿是怕火的,短时间内藤蔓萎靡不正,但一得空,修复过来,发疯似的...跟着香的方向扇了过来。

虞棠躲都来不及,脚下踩到烛台,“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眼见事态不妙,阿蓉急得直打转,但根本过不来...

“只是一时失手,不算什么的,我厉害着呢...”

虞棠艰难仰起头,朝他俩的方向苦笑了下。

肘部和膝盖疼到跟针扎似,一阵阵的,剧烈的痛如电流般窜上了她的神经...那样非人的折磨,她都怀疑骨头碎了。

藤蔓拉住了她的脚踝,或许再过不久,她就会成为人干也说不定。虞棠一边绝望地想,一边努力握住剑。

积蓄灵力后,细心揣摩着往日的剑意。

屋内无风自动,剑光如白虹贯日,裹挟着撕裂苍穹的威势。

是圆满到毫无缺漏的剑意。

阿蓉叫喊的动作停了,她瞠目结舌,脸上惊恐表情甚至都未退却,一言不发站在那儿。

藤蔓尽断,甚至于精怪的本体都被削去半身...无妖力供应,立即枯竭,在地上留下一滩恶臭的浓汁。

谢怀慈牵着千重樱的手,踏进院内,就看见这样一副情景。

恶臭扑面而来,千重樱掩袖挡住口鼻。

察觉到她的异状,谢怀慈随手布置下一个轻巧的结界,而视线则一刻也不曾偏离屋内。

他们全都怔了。

虞棠一个农家出身的姑娘,踏入道途,也不过半月。她褪去怯懦,持剑临斩,以最凌冽、清明的剑意在众人面前亮相。这一刻,谁也不敢轻视她。

原本的她胆小、怕事,而今挥手之间斩杀妖邪,面色无惧。

连练气诀都要大半天才能搞明白的人,剑意却近乎圆满。

“虞棠,需要灵药吗?我这儿有...”

阿蓉试探着问。

她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虞棠挥剑时,眼里只余天地,浑身泛着古朴的道韵...就好像真正的剑仙,人剑合一。

放下剑,虞棠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眼之间,就撞见了谢怀慈还有...他身后牵着的千重樱。

不懂为什么这俩人牵着手,虞棠扫视了一圈屋里人,就发现夏清衍脸色苍白地倚靠在门栏前。

他的伤本就较重,一受到惊吓,就咳个不停。

“夏清衍,你的伤...不会严重了吧?要不,先回隐仙门。”

这边虞棠打趣了一会儿,不想自个腿脚不稳,加上灵力枯竭,一个不慎...摔在了地上。

少女额头磕在了书案上,一片红艳青紫,唇角渗出细密的血珠,好不难堪...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的狼狈。

夏清衍捏紧了袖口,急促喘息着...跌跌撞撞地走到虞棠的跟前,朝她伸出手,“我倒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某人...还能不能同我贫嘴。”

手忽然松开,千重樱看向一旁的青年,红着眼斟酌着字句,“师兄,我好害怕...你要将我丢下吗?”

虞棠膝盖疼得直咬牙,使气似的,拉了一把少年,看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心满意足地握住了他的手。

房间就只有他们几个人,谢怀慈站在门槛前,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想去看她,却迫于所有人的视线,久久驻足。

夏清衍和虞棠聊得正开心,就感觉屋子的阳光好像暗了些,似乎被某个人挡住了。

一回头,恰巧撞见了那双阴郁的眼瞳。

谢怀慈立在阴影里,哪里还有半分风光霁月。

贸然一惊,愣是他也有些怔然,在夏清衍心思别扭之际,谢怀慈很自来熟地将丹药喂进了虞棠的嘴里。

就好像,他与虞棠很亲密。

“你....我....我们...那个谢怀慈,我们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让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呀!”

青年神情微怔过后,是长久的沉默,像是用沉默在掩饰着什么。

眼见着搞僵了事,虞棠忙不迭地别开眼,故作稀松平常地说,“我是说....你不希望千重樱伤心吧,那你就得离我远点,夏清衍他不同,他与你不同...”

假借说的名义,就溜了出去,倚了一好会儿门扉,在青年眼皮子底下抱着夏清衍的胳膊蹭了蹭。

她不是一向跟他不对付吗?怎么突然就跟他那么亲昵了,夏清衍莫名了一会儿。

下一刻就感觉汗毛竖立的。

他不知道的是,在虞棠亲昵的同时,谢怀慈的眼神阴郁到了骨子里...就像快要杀人。

溺杀的小猫,还有那些尖锐的警告,根本无法祛除出脑海...跟他们站在一起,就好像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