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之乱兴起,为求自保,虞棠不得不踏上寻仙求道之路。
途经仙门需要经过虚幻山涧,山涧内亦不同于别处,其内栖息着数量庞多的痴梦女妖,此类精怪擅制幻境...使人沉迷其中,沦为伥鬼。
她本就是一介农女,自然不曾见过超脱凡俗之物,对这玄之又玄的东西存在与否...保持怀疑。
可今日嘛,似乎是天不眷她...莫名撞上了某种不妙情形。
白雾遮眼,景物陡转。
等幻境稳固后,哪里还有什么清秀山涧,只剩梯田交错,水波潋滟。
层层叠叠的梯田之上是错落的屋舍。
除了三两声犬吠外,便是静寂如死水。
忽然,欢悦的女声响彻在耳际。
“是虞棠回来啦?!”
她拧了拧眉,旋即退开两三步,与眼前的人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女人顶着她生身之母的容貌...要知道,她的母亲早在十余年前就丧生于那场妖乱,不可能出现在山涧之中。
死了的人突然复活,甚至这个鬼东西还能同自己讲话。
简直是...
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平定下内心的惊悚。
或许是长久的沉默,亦或者是置之不理,终于惹恼了这位扮演她母亲的女妖,这下...慈爱的母亲也不装了,秀美的脸一寸寸剥落,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随着走路的颠伏,腐肉就颤颤巍巍地掉下来。
满是味道的视觉冲击,任是虞棠毅力再坚定,也两股战战,转而溜达。
跑了一阵子,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的情况下,不得以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土地庙。
这下子,连山风的声音都没有了,周遭静悄悄的。
静寂之下,恐惧如蚕丝裹身。
虞棠死死地咬住下唇瓣,五指攥紧袖口,憋死不发出一丝儿声音。
左右打量。
庙内桌案干净得一尘不染,不像是荒废已久的。
神龛内慈眉善目的神像,是由残破的尸块儿拼接而成了,缝合线弯弯折折的,时不时就有血水渗出。
恶臭无比。
而供桌上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糕点与水果...分明是一颗颗鲜红的,淌着血的心。
原以为到了安全的地方,却不想是妖怪的老窝。
这下好了,跑是不能跑了,万一惊动里面的东西,十条命都不够她赔的。
一晃神,天色逐渐黑下来,庙门口传来杂乱的哭喊声。
“求求你...放过我!!!”
“我可以替你做一切,别杀我!别杀我!”
庙门口有五六个人的声音...按理来讲,妖怪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
虞棠松下一口气,爬到了桌案下的一个石墩子后面。
石墩子的大小是磨盘的两倍,中间凿了个小孔。
稍微凑近一点儿就能通过小孔看清庙内的情景。
香蜡和血混合在一起,融和成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忍耐着下肢的酸麻。
现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谁知道这些妖怪会不会在庙宇内巡查,如果是那样的话...过一会儿,说不定就是她的死期。
唉...仙门拜师不成,就得命丧不知名小庙,可怜她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座大山才抵达这里,如今全白费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哭喊声愈来愈近,之后就是妖怪粗劣的呵斥声,或许对自己的猎物有些不满,肉碎骨裂的声音接踵而至。
求饶和哭喊依次渐停...
被掳来的人跪在地上,面目惊恐,嘴巴张得大大的,口中的舌头被妖物拉扯在手中。
他摇着头,热泪直流,言语含糊不清,“不要...”
然而这哀求,毫无作用。
“乖,别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你。”
或许是为了承应那句话,舌根应声而断。
断舌之痛难以言诉,鲜血如泉喷出喉腔,被挟持的人面色煞白,痛得青筋直露。
看着身前的妖怪,眼神由哀求转为绝望。
下一刻,开膛破肚,尖锐的指甲由那人的颅顶...细致地剥下一层皮囊。
满地都是血淋淋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零碎的内脏,染血的蜡烛,整个庙宇都笼罩在一股不详之中。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看着惨烈的现场,虞棠下意识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在那之后,妖怪提起尚存温热的皮囊,欣赏般的抚摸了一会儿,待满意了,利落地套在自己身上。
不消片刻,狰狞的妖怪化为儒雅郎君。
青年脸上带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观看了艺术化表演的全过程,虞棠体内的血液都冷却到了极致,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发抖的身体...
半晌,庙宇终于恢复了宁静。
松开袖子,少女小心翼翼地从石墩子后面探出小半个脑袋,等到确认安全了,才缓慢地挪出半个身子。
哆哆嗦嗦的,挪过内脏的碎片,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庙门口。
提腿刚要跑就撞到了一个冰冷的事物。
抬眼一看,吓得她魂魄皆散。
儒雅、俊秀的青衫公子温和一笑,折扇轻点她的下颚,“真漂亮呀!我还从没剥过女子的皮呢!要不,今日就拿你练练手?”
少女生着一双小鹿般圆润的眼睛,无辜又可爱,两颊间生着一对酒窝,俏皮极了。
一扬手,就要碰上少女的脸颊,就被一道金光逼出原形,焚化在烈日之下。
视线循着那道金光的落点,是一雪袍青年。
青年站在石阶之上,眉眼冰洁,如竹叶凝霜。
唯有眉心一点朱砂,是为万千颜色,若雪地落梅,梅枝为骨,凌冽而不可侵犯。
是脱离于红尘桃梨的世外之人。
恍若仙人之等,偏生眼瞳是可爱而温柔的茶色,一荡一漾间恰如琉璃。
压下濒死的惊惧,虞棠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是救了她,可这人眉眼冷肃,很不好惹的样子。
虞棠回以友善的笑,可眼前的人愣是跟没看到似的,一时之间,两人陷入窘迫的境地。
为了挽回尴尬的场面,虞棠收敛了笑,“我要前往隐仙门,仙师能否引荐一下?”
虚幻山涧居住着数不清的妖物,这基本上是周围城镇人尽皆知的事,仅凭其危险程度而言...绝非是普通人能闯的。
因其与魔界相连,时常有奸细出入其中。
这姑娘形容狼狈,貌似不太可能是奸细,想必果真如她所言...是寻仙问道之人。
谢怀慈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冷淡,“自然能为你引荐。”
说完,就要转身,但只是一步,就险些摔倒。
念在他帮过自己的份上,虞棠赶忙扶住了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余光瞥见少女的纤白的手指,谢怀慈拧了拧眉,“不碍事,无非是皮外伤罢了,死不了。”
好吧,就是皮外伤,不再与他讲解这些,就直接将包裹内的伤药递给他。
搞定这一切,虞棠随口道,“你真是隐仙门的弟子?”
全程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不放过青年眼底的一丝变化。
这些年她吃过的亏还少吗?万一呢?万一他骗她...他要是邪修,那她可得早点跑路,问一问总该是对的。
“你怀疑我...”
他神情尤为平稳,不为质疑所波动。
这下,将自己给套进去了,虞棠绞尽脑汁地想要圆下话语,却百口莫辩。
“不是,我...”
这边面临囧境,另一边直接摊开掌心,“剑修通常以灵力养剑,若是邪修则灵力污浊。”
青年掌心凝聚起的灵力纯净无比,显然不是邪修一派,顿时,虞棠终于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我能跟着你吗?你知道的...修士最讲因果,我赠药...你帮我,不过分吧?!”
她知道这个要求真的很过分,可那又怎样呢?不借助他的手,她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果然,她一说完,青年微一皱眉。
正当她忐忑不安时,谢怀慈忽然淡淡道,“也好。”
得到他的许诺,虞棠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然而这份欣喜维持不了多久,她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初见时...他漠然的眼神。
逆着天光,青年瞳眸澄澈,没有半点人情味,似乎这世间万物皆是虚妄。
不明善恶,不知邪正,那时候她真担心...她是不是也会成为攻击的对象。
可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好的选择呢?唯有信任他。
或许她过于安静,谢怀慈抬眼看向她,“你与我不必如此疏离。”
他瞧出来了,虞棠忽然有些尴尬和无措,但还是勉强笑了笑。
“我只是...不太适应,毕竟差点死在了画皮妖手下。”
面庞冷白的青年微微颔首以示他已知晓,继续朝着虚幻山涧前进。
他不追问什么,那她也不好在来回索问,虞棠索性一切不管,任由他在前面探路。
安静下来,她方细细地打量他。
青年的发丝由雪青色的发带束起,肌肤白而细致,眼神沉静,怎么看也不像凶恶之人,或许...她之前看错了,他是个善良的人。
虞棠走到与他齐肩的位置,好奇地问,“仙师,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总不能仙师仙师的称呼吧,那样我们得多见外。”
他微微驻足,侧目道,“谢怀慈,你可唤我谢怀慈。”
“谢怀慈,谢谢你救我!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了。”
虞棠眉眼弯弯,发自内心地赞赏。
善良...他瞳孔微缩,不自然地皱起眉头,但还是没有反驳少女的话。
看吧,他就是看着凶,实际上比谁都温和,虞棠默认了这个设定,一路上都欢快地与他聊天。
谢怀慈虽说眉头越发紧皱,但还是耐心地回复了她关于修真界的问题。
两人聊得差不多时,白雾骤起,呈现出一派昏暗之象。
荒村枯树,一截断桥,喇叭和唢呐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夜里,赤红的轿子,红衣白脸的轿夫依次而出,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明明是欢快的乐器,愣吹出了透进骨子的悲凉。
夜半嫁女,轿夫哭丧,闻者落泪,魂归黄泉。
唢呐声,声声入耳,虞棠刚开始还是捂着耳朵的,但很快眼神就迷离起来,朝着断桥走去...
谢怀慈一把拉住了她,眼神平视着前方。
然后,雪一样亮堂的剑光斩破幽暗。
虞棠在剑光临灭之际,清醒过来,一看四周严丝合缝的,好像...好像是那个轿子里面。
根本逃不出去,更惨的是...全队最强战斗力好像昏了。
他躺在轿子的一角,眼睫乱颤,手指在袖下攥拢成拳。
虞棠挪过去,抬起手,扯了扯他颊边的软肉,发现还是不行。
“啪啪啪”打了几个耳光后,终于放弃了。
一摇,一晃,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虞棠也不歇着,拍打了好几下轿子的内壁。
可手背都敲红了,连一丝出去的动静都没有。
终于不知道等了多久,旁边的青年悠悠转醒,迷茫地问,“虞棠...”
这一唤可把虞棠吓得僵在了那里。
他的脸,她的爪子。
啊....怎么办,要死了!!!
慌乱之下,少女瞪大了眼睛,两手捂住了他的脸,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我,是那些东西干的...”
少女的手暖呼呼的,眼睛干净得就像是清澈的河水。
谢怀慈咳了一声,略微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没有怀疑你。”
她可不能得罪他,上仙山可还得靠这位大爷呢!
调整好面部的状态,理了理衣裙,回了一个友好的笑,“你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微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脖颈,虞棠顿时就炸了毛,“你干什么?!”
肌肤相触,难免让人朝着莫名的方向想,谢怀慈迟疑了一瞬,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说,“阴气入体,对你不好...”
莹白如玉的指尖下灵茫散布,其上斑驳的淤青半点不存。
感觉舒服了点,虞棠笑了一下,“早说嘛,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
他垂下眼。
指尖残留的温度,弄得他心脏一阵乱跳,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闯过虚幻山涧那一遭后,时光流速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中秋,普通人家早有赏月的习俗,虽说身处修真界...但旧俗总是难忘的。
熬了好几个通宵,她才制出了各色的月饼,虞棠想好了...将一部分送给谢怀慈。
毕竟呀,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说了,这是巩固同门之谊的好时机,可不容错过。
至于剩下的么,就当发福利了。
因为谢怀慈一大早就找不着人,虞棠只好先将手里的月饼先处理掉。
来这里近半月,她认识了好多可爱的小伙伴,其中尤为投机的就是阿蓉...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虞棠提着一大盒月饼来到阿蓉的住处,正要敲门问问她在不在,就见这小姑娘神色慌张的跑了出来。
虞棠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连手里的月饼也顾不到了,就诧异地问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蓉先是怔了一瞬,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抬起头看向她,“你不知道?大师兄要包庇那个罪人...”
“他竟然要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罪人,包庇,连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岔了,阿蓉连忙补充道,“就是那个盗取宗门神器的千重樱,大师兄的师妹,那么多年了,我还以为这些事早过去了,想不到他偏爱她到如此地步...”
“明明那是重罪,若非他求情,千重樱焉能苟活。”
“千重樱...就那么重要吗?”
虞棠眼神暗了一瞬,心底有一闪而逝的失落感。
阿蓉强调了一句,“那当然喽,据说他俩是青梅竹马,千重樱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那样一个心性冷冽的人为了讨小师妹的欢心...曾用尽灵力逆转清灵峰的时节,其原因不过是小师妹想要看春日的桃花,真是简单到无理的缘由。”
“哪怕小师妹偷盗神器,他也不曾伤她一分,处处皆是维护。”
“如今见着小师妹要被处以极刑自然是闲不住喽。”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原以为谢怀慈跟自己一样...都是一个人,事实上呢?他有心爱的小师妹,有庞大的宗门,他似乎并不需要自己...她就好像有一点点不开心。
她不是该为他有心爱的事物而高兴吗?为什么不是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