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苏云溪面色不变, 她看向一旁的皇贵妃,在她惊慌的眼神中,低声道:“哪里是满嘴吣, 不过是爱之深情之切罢了。”

女人下漏不止, 在现代的时候,不过是个病症罢了。

在古代,这属于脏病。

简直难以启齿。

可在苏云溪这个现代来的人看,为这个死, 简直莫名其妙。

她板着脸道:“有外伤就有内伤, 这不过是内伤罢了,和脾肺没什么不同,您好生的看医问诊, 可不能再耽搁了。”

在历史上,皇贵妃就英年早逝,皇后位置就坐了区区半天, 多亏。

皇贵妃满脸红晕, 被她说的尽数褪去,半晌才闭着眼睛道:“你若是这般想, 我便依着你。”

那股劲卸了,便也罢了。

苏云溪看着她的表情, 不禁叹了口气,这时代的悲剧, 着实有些难搞。

“乖, 真的没事。”她压低了声音, 温柔的劝慰她。

皇贵妃吸了吸鼻子,看着崇妃坚定的眼神,突然就想撒个娇, 她软着嗓道:“成,都听你的。”

苏云溪这才满意,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起身离去。

走到屏风处的时候,回眸望向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不许你费心劳神。”

这意思是不叫她处理宫务了。

一边的嬷嬷,等崇妃走后,这才低声道:“崇妃娘娘这般说,这权利要么下放给四妃,要么下放给内务府,左右都少不了崇妃的好。”

皇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崇妃若是想要她手里的宫权,只需要向皇上透信儿就成了,压根不必她知道。

宫里头的人,不知道崇妃到底有多受宠。

她在外头的时候,看过皇帝给她擦脸,看过皇帝给她提鞋,看过皇帝低声下气的求她别生气,软语温声的哄着她。

皇贵妃惆怅一笑,她连皇上的好脸都没见过,更别提是这般温柔体贴到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这宫里头的东西,只有崇妃想不想要,她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的。

“行了,拿着对牌去乾清宫,就说本宫要好生养病,这宫权啊,就交出来。”皇贵妃低声道。

话是这么说,她神色间还有些不舍。

毕竟宫权交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一旁的宫人看着皇贵妃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似得。

然而这般修养着,没过几日的功夫,皇贵妃仍旧病重了。

听见这消息,苏云溪皱了皱眉,皇贵妃这什么都放下了,怎么还会病重。

她往承乾宫去,到里面之后就见门窗紧闭,一股中药味萦绕,室内瞧着昏昏沉沉,看着就难受的紧。

“打开一个窗户透透气。”说着又叫人搬了屏风过去挡住,流通空气可以,这若是再吹着病人就不好了。

她照看的妥帖,来到床前一看,皇贵妃正挣扎着要起身,就被她按下了。

“别折腾了。”

不过动一动,她额头就沁出汗珠来。

苏云溪瞧着心疼,拿了帕子来给她擦拭,看着她浑身无力,面色苍白,那嫣红的樱桃小口,这会儿也没一点血色。

“病的这般重,先前还要强撑着。”她叹了口气,问一旁伺候的宫人,关于病情的情况。

听完之后,她拧着眉尖有些不解。

“好生养着,遵医嘱。”她说了一句,牵着皇贵妃手,左右看了看,仍旧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说来也是,她这水平,看不看得出来,都没什么紧要。

皇贵妃低低的应下,她现在连吵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好你交宫权的快,要不然有宫务劳烦,怕是更加不妙。”

苏云溪嘟囔一句,便捧着书陪着她,若真时时刻刻都陪着她说话,皇贵妃定然撑不住的。

她还是不闹这个幺蛾子了。

没过一会儿功夫,就见小算匆匆过来,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皇贵妃多精明的人,就睁开眼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挥挥手,低声道:“有事就去忙吧。”

她一时间心里有些酸,却不知道应该酸谁。

是酸着万岁爷有崇妃陪,还是酸着崇妃时时刻刻有万岁爷惦念着。

“把床帐放下。”皇贵妃道。

在小小的空间里头,还是相当有安全感的,这样的话,倒也挺好的。

而苏云溪回去后,就见康熙负手立在廊下,看着两小只颠颠的学走路,明明还蹒跚,却想着快速飞奔,一步三摇的,有些可怜了。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万福金安。”她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康熙回眸,意味不明的望了她一眼,低声道:“朕将宫权交给你,如何?”

苏云溪摇头,她要是真把宫权接过来,皇贵妃必然寝食难安,这是在要她的命。

康熙说了一句,勾起唇笑了笑,这才低声道:“怎的对皇贵妃这般上心。”

“谁对臣妾好,臣妾就跟谁好。”苏云溪随口回。

合着这意思,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呗,康熙不悦的将自己想法问出,就听崇妃振振有词的说着,什么对她不好,她为什么要跟着走。

“那若是朕对你不好呢?”康熙眯着眼睛问。

看着他危险的眼神,苏云溪抬眸,看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白云,这才低声道:“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康熙想听真话,但是他觉得什么真话假话,好像都有些不大重要了。

只有真话不好听的时候,才会去分什么真话假话。

她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说,却又把话给说尽了。

康熙心里跟火烧似得,却拿她没办法,只抹了把脸,当自己方才的话,没有说过。

“你整日去承乾宫,你倒是一片好心,也不怕旁人误会了。”他道。

看着她对皇贵妃好,他这心里就有些不得劲,难受的紧。

崇妃的目光,只能看向他,只能对他好,旁的一概不成。

苏云溪上前牵着雪宝的手,示意她跟着走,看她跟个醉虾一样扑腾着小短手,不禁笑了笑,这才侧眸望过来,看着康熙的神色,淡淡道:“以皇上之见,嫔妃间该如何相处才应当?”

“自然是和……”自然是和睦了。

康熙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停下了,是啊,后妃和睦了,他瞧着愈加不得劲了。

后妃就是仇敌,故而才一直强调,要亲如姐妹,都是一家人。

可大家都明白,这有他这个帝王在,争的同一件东西,有利益之争的时候,就很难独善其身。

可崇妃和皇贵妃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近,这些日子,崇妃的全部心神都在承乾宫。

这乾清宫竟然要退一射之地了。

简直岂有此理。

康熙板着脸想,岂有此理,该罚。

然而看着崇妃的眼神,他突然又说不出来要罚的话了,只正色望过来,低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为自己挽尊一把,康熙这才牵着雪竹的手,教他走路。

没一会儿功夫,就觉得腰酸,将小东西往扶手上一放,便不管了。

“会走就走,不会就罢了,你这般牵着她,腰不疼吗?”康熙道。

苏云溪点头,自然是疼的,但自己的孩子,哭着也得哄着。

再说,有些疼,是高兴的。

又陪了一会儿,她这才将雪宝交给一旁的奶母,和康熙并肩立着,浅笑道:“今儿不忙了?”

现在康熙呈现一种越来越闲的趋势,有事没事,就爱来她这里。

“不忙。”康熙道。

他最近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大加改革,自古以来,这变法成功的概率不多,现在是有两条路走,一条路自然是上辈子走过的老路,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可控的。

但是另外一条路,就显得不是很可控了。那就是比较开放的路线,放开愚民政策。

“你说,要是人人识字,会怎样?”康熙笑着问。

自己问完又觉得好笑,她一个后妃,哪里懂这个,想必也是白问了。

“怎样?”苏云溪听完,不禁笑了。

“盛唐再现。”她道。

种花家的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个拥有上下五千年文明的国度,你要是放开了给他发展,绝对会交给你一张完美的答卷。

康熙听完,眯着眼睛望过来,低声问:“怎么说?”

“臣妾知道您的顾虑,现下汉人初定,一切都还不好说,然而我朝建立已几十年,说句实话,现下汉人已无力回天,最重要的是善后。”

“您若是开放明君,这汉人被异族统治,也不是头一次了。”

“而在您庇佑恩德下长大的孩子,再怎么鼓吹他去反您,也是不可能的。”

“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大家都识字,国人的发展,必然厉害的紧。”

“臣妾对西洋略有了解,那些拿来的洋玩意儿,不仅仅代表着是不同国度的新鲜物件,还代表着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我朝发展停滞不前,而对方正在飞速发展。”

苏云溪历史课的时候也听了一耳朵,这会儿真叫她说,很多都是不敢说的。

但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说说也无妨。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牛顿就是这个时代的。

“这放开愚民政策,势在必行。”她一锤定音。

叭叭的说这么多,康熙却沉吟不语,就一脸沉默的望着她,苏云溪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心虚道:“可是臣妾说的有什么不妥。”

想了想,自己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您要做千古明君的人,这教育跟上来了,往后许多事,便不需要您操心了。”

大清闭关锁国,让大清沦为弱者,谁都能来啃一口,那段屈辱的历史,让人不愿意回想。

现在有机会改变,她不禁高兴起来。

看着她眸色中闪着晶亮的光芒,康熙沉吟片刻,这才低声道:“道理朕都是懂的,只是未来不可控。”

“万岁爷,能在一人之下便可控的天下,实在如同危卵一般,触之即碎啊。”

苏云溪担心他又重新放弃这思想,毕竟在历史上,康熙相对来说,是一个热爱西学,比较开放的皇帝。

然而让人想不通的是,历史上,他喜欢西学,也认真的去学了,但是没有要求旁人去学。

“不管是汉学还是西学,有用的都学起来。”

苏云溪这么说着,突然又有些愁:“说到底,还是人口的问题,是时候该休养生息了。”

大清战事连连,不光八旗子弟受损严重,这汉人在战争的交迫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多地方,十室九空,一片荒凉。

康熙谋划了一通,心里就有谱了,当下也不跟苏云溪闲扯了,只步履匆匆的离去,直接召集众臣,商议结果。

苏云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这事还有的扯皮。

毕竟是变法,这么重要的事,若是能轻易定下,也不可能说大清走上闭关锁国的路子。

后世有人评价说,这清廷治国,压根就没打算深入想,就是吸血式治国,等这一口吃痛快了,便随时准备退回盛京。

谁知这一吃,不光天下没了,大清也没了。

各种说法的都有,苏云溪含笑摇了摇头,时下生活不易,她还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皇贵妃娘娘说……”来人小脸微红,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才红着脸开口:“想吃您亲手炖的清汤。”

这宫里头说是亲手炖,不过是交代一声,中间多看两眼,就当是自己忙活了。

苏云溪笑了笑,低声道:“成,本宫知道了。”

既然她要喝清汤,想着她在病中,甜的腻的都不成,确实要清淡些。

“炖个雪梨百合汤,不放冰糖蜂蜜,光是雪梨的甜味就成了。”苏云溪交代过,想了想,摘掉自己手上的护甲,打算亲自动手。

她算了算人头,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贵妃、两个孩子等,再加上她,这么多,一人一个雪梨,也就差不多是一碗了。

这样削了一个梨下去,她就觉得有些累,索性灵机一动,直接将雪梨挖了个中空,撒一把百合进去,这样瞧着,还挺好看的。

再将雪梨摆进炖盅,上锅蒸熟,这在秋燥的时候吃这个,肯定好吃的紧。

等做好后,叫奴才挨个送过去,苏云溪提着皇贵妃那一份,亲自过去,皇贵妃一见她来,就是眼前一亮。

这生病的人,格外脆弱,瞧见她之后,不免泪盈于睫,可怜巴巴道:“你是不知道,我多盼着你。”

苏云溪一见就心疼,以前的皇贵妃,那是脊背挺直,眉眼高抬,不说不可一世,那也是高不可攀。

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躺在床上,白着小脸,可怜巴巴的跟她撒娇。

“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她笑眯眯的将食盒递给她,里面并排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炖盅。

皇贵妃靠在软枕上,随意的选了一个,便自己捧着吃。

她现下病的严重,就这么动一动,便下漏不止,但她面上仍旧笑吟吟的,丝毫不漏。

原先的时候,她什么都要憋在心里,行事讲究的是大妇风范,贵女典型,现下人一只脚踏入棺材,突然就想明白了。

衬着还能说出话,衬着感情还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有一天,唢呐一吹白布一盖,她就再也见不到崇妃了。

像这样和她一道吃甜甜的雪梨百合羹,便再也不可能了,抓住最后的机会,她是得好生的补偿自己一番。

“我整日里唤你来,万岁爷不会不高兴吧?”

“实在是病中寂寞,时时惦念着你,一刻也舍不得分离。”

吃着汤,皇贵妃弱声弱气的开口。

苏云溪大大咧咧的摇头,不在乎道:“万岁爷忙着呢。”

光是变法一事,就够他不用剃头了——头都秃了,还有什么可剃的。

“那就好,想必万岁爷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皇贵妃虚弱道。

康熙在外间听着,越听越不是味,什么叫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什么叫他不会生气吧。

这前后的话一联系,怎么那么怪异呢。

方才接到翊坤宫送来的炖盅,他很是高兴,当即就要跟奴才一道去翊坤宫用,刚抬脚,就见小算那狗奴才直接跪在地上,一脸心虚的说崇妃往承乾宫来了。

故而他直接往这边来,果然她在这里。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对话,是他始料未及。

听到他清嗓子的声音,皇贵妃眸色深了深,见崇妃起身请安,眼神和注意力,登时往皇上那里去,登时有些不高兴了。

她已经不奢望什么爱情和地位了,连最后的一点友情,也不肯给她么。

而康熙见崇妃眸色亮晶晶的,不禁在心里暗骂,这傻东西,被旁人拢了心还不知道。

“说什么呢,这般热闹。”康熙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的皇贵妃。

要说了解,他认识皇贵妃这前前后后,对她早已了解的透彻。

她为什么会态度转变,他不知道,但是这内里一看,就知道是有事。

“女人间的事,不好告诉你。”苏云溪随口回。

“哟,还有小秘密了。”他全都听见了,也不必她说。

苏云溪点点头,见他身后的奴才提着食盒,不禁有些心虚,赶紧辩解道:“臣妾想着您最为忙碌,故而不曾亲自去送,还请见谅。”

看着康熙慢悠悠的喝着汤,没说话,她也就没说话了。

室内一时寂静起来,对于康熙来说,皇贵妃在他这,早已经画上了句号,是一个过去的人。

在未来的某年里,会突然病死。

但是对于皇贵妃来说,面前的这个男人,理论上来说,是她的一半男人。

可惜宫里头,和皇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就算她占着半个名分,就算他就在她面前,但是他不愿意搭理她,她就是无计可施。

而一旁的崇妃,正一脸满足的用着梨汤。

这宫里头,原先以为,就她不长久,谁知道就属她好命。

原先的时候,有皇帝宠着,狐假虎威的,谁也不敢碰她,想着等她落魄了,再来踩一脚。

包括她在内,也是算计过崇妃的,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被万岁爷牢牢的护在羽翼下,不曾让她沾染一点风雨。

而如今,就连她,也非常想保护她。

“你好生歇着,朕和崇妃便不打扰了。”康熙说完,直接牵着崇月的手,走了出来。

只要皇贵妃在,崇妃就一直盯着对方,他看着就不高兴。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应当看着朕才是。”康熙为自己鸣不平。

苏云溪蹙起细细的眉尖,看了他一眼,这才不高兴道:“您说什么呐。”

“在人前的时候,不能太过亲密了。”她慢条斯理的学着康熙的模样说出这句话,又伸手比了比:“一尺距离,您自个儿定的规矩。”

康熙被她怼的不高兴。

作为皇帝,他的需求,鲜少会被人这样直白的顶回来,登时就不悦道:“放肆。”

见他真的生气了,苏云溪见好就收,就坡下驴,直接道:“万岁爷宽宏,爱你哟。”

以前的时候,康熙听见,直觉得她心直口快,将爱意都挂在嘴上,是最爱他的表现。

现下听的多了,直接回过味来。

她这就是糊弄大师,不光糊弄人,她还糊弄人心。

想着方才对皇贵妃的温柔贤淑,何曾在他身上有过,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梨汤,你原先备着给谁做的?”他板着脸问。

其实这话问出来,他就知道答案,毕竟对方提着往承乾宫去了,就没往乾清宫去。

苏云溪沉默不语,毕竟当时是承乾宫去交代的,她特意做的,这事根本瞒不住,她也没打算去瞒。

看着康熙负手而立,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康熙做了这么多年帝王,如今又□□,掌权的他,龙威日盛。

这么充满盯着,充满了压迫感。

苏云溪抿了抿嘴,回望着他。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康熙无端的觉得有几分绝望,他年迈重生,原以为行将枯木,对女色并不上心,挑了这么一个姑娘,也是看她胆大,能抗事。

谁知道,直接上了心。

如今讽刺的是,那些原先他习为为常而看不透的,如今都一一展现面前。

太过讽刺。

知道了怎么爱人,爱人是什么样,所以才清醒的知道,崇妃不爱他,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甜言蜜语罢了。

她在哄着他,她清醒的一塌糊涂。

泥足深陷,陷入情爱迷局中的人,只有他康熙,没有旁人。

这么想着,他不禁有口难言,想要说的话,都堵在胸口,横冲直撞,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崇月。”你好狠的人。

康熙合上双眸,不让自己的失态泄露出来,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