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冬日原就寂静。

当室内无人说话的时候, 乾清宫更是有一种死寂的感觉。

苏云溪抚摸着手中的团扇,那上头绷了一圈紫貂的毛,幽中带紫的流动色泽, 漂亮极了, 摸起来的手感也是极好。

她眸色幽深,正在思考太皇太后的事。

能够抱上这条大腿,她自然高兴,然而事出反常即为妖, 对于对方来说, 可能不过随手为之。

对于她来说,关系到以后的规划。

晃了晃手中团扇,苏云溪双眸微阖, 认真的回忆这几日和太皇太后相处时候,所发生的所有事。

将这些都复盘一遍之后,她才发现, 两人之间, 像极了海王对海王,看似真诚和顺至极, 实则披了一层不大在乎的皮。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睁开双眸, 偷偷叹了口气。

其实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真的愿意相信, 太皇太后是真的喜欢她。

在这冷冰冰的后宫里头, 星点的疼爱, 都显得难能可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算盘,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 都有自己的主张。

唯独不会为旁人。

包括她在内。

这么想着,她心中方才的那些许涟漪,瞬间就消失不见。

太皇太后对她的宠爱,和万岁爷的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方才问过小算,对方说了,万岁爷从不曾召幸他人,若是刚穿越的时候,她可能会高兴,觉得万岁爷独宠她一人,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对古代皇宫的习俗套路了解通透之后,就会发现,这事比太皇太后喜欢她,要来的更加反常些。

不怕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爱宠幸哪个就宠幸哪个,就怕他专一。

能够这样,必然是有所图谋。

在之前的时候,她尚能侍寝,康熙有需求,就会来找她,这还好说些,人非草木,多宠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然而当她有孕不能侍寝之后,对方还守着她,比现代的丈夫还要忠心赤诚,这就让人不好说了。

所以康熙又在图谋什么。

她一个妃嫔,有什么值当康熙如此的。

闷闷的打了个哈欠,苏云溪索性躺下睡觉,有些事情,想破脑袋也不见得有用,总有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但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她那股子憨吃憨睡的劲儿,终于退了,变得正常起来。

最大的靠山,实际风雨飘摇,毫无根基。

苏云溪开始找外援,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得不说,当她住进乾清宫,又日日往来慈宁宫之后,着实便利许多。

就像此时,敬事房的奴才送她份例内的太监宫女过来,要是照着往常,便是点到名单是谁,送过来就没有回转余地。

但敬事房的掌事太监就带了两倍的人过来给她挑。

原就是要添四个太监、四个宫女,这人选也是至关重要的,要家底干净,人也干净,才能往这里送。

花名册上头写的清楚明白,先前是在谁那当差的,主要会做什么,都列的清楚明白。

苏云溪捧着花名册,一一看下去。

确实是用心挑出来的,明面上看,没有什么问题,她也就认真的来选。

从头看过去,眼神太过炽热的不要,太过躲闪的不要,留下不卑不亢,相对清正的眼神。

左右都是二级宫人,不近身伺候的,差不多过得去就行。

“奴才小福、小寿、小买、小房给崇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奴婢石榴、葡萄、紫苏、青蒲给崇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苏云溪含笑点头:“都起。”

说着叫金钏一一赏下去,每个人一个大红封,包括走的人,也给封了。

这下不管是留下的,还是离开的,都挺高兴。

苏云溪看着下头新拨过来的奴才,她叫了起,却没叫散开,站成一排,就这么等着。

“即投了本宫的门下,便要好生当差,只要事儿办的漂亮,本宫就喜欢。”

她随口说了一句,见众人都战战兢兢的应下,她没有说其他的,只是认真的审视着众人的神情。

刚到了新的环境,都还有星点的不自在。

在这个时候,人的心态是最收敛的,也是最容易暴露问题的。苏云溪浅笑盈盈,看了一会儿,便叫众人直接下去了。

苏云溪懒洋洋的摇着团扇,正闭目养神,就听金钏道:“前头的小银子方才送来消息,说是在商定您册封礼的时间。”

正说着,就见康熙大踏步走了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边上,伸手在炭炉上烤着,一边慢条斯理道:“金钏方才说的,朕听见你,你自个儿有什么想法?”

苏云溪想了想,侧眸问:“是要在孕前办,还是生之后办。”

康熙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这册封礼自然是越早越好,才算的名正言顺,她的反应不大,若是行册封礼,应当能够度过。

“趁早吧。”他道。

苏云溪想了想:“现下不足两个月,定在第四个月吧。”

开春的时候,天没有那么冷,胎也坐稳了,倒是正好。

“成。”康熙无有不允。

他看了一眼崇嫔,说来也是奇怪,旁的女子有孕,多数吃不下喝不下,没几日就憔悴的不成样子,然而她不是,仍旧娇艳如海棠。

那白里透红的小脸,清艳逼人。

淡淡扫过来的目光,像极了春山秋水,潋滟生辉。

偏偏她不自知,总是目光清澈清浅,又像是一汪清潭,叫人一眼就探到底,想要保护她,让她不受落花侵扰。

“走,朕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康熙道。

御医交代过,叫怀孕期间,若是无事,多出去走走,到时候才有利于生产,千万不能闷在屋里头,憨吃憨睡的。

一听能出去,她便回到内室,开始挑衣裳,这冬日服装相对春秋夏来说,颜色要厚重些许,然而她相貌娇艳,压得住这种颜色。

千岁绿的锦袍,外面滚了一圈雪白的兔毛,将那沉重的颜色衬得娇俏几分。

穿在她身上,更显得肤白貌美。

康熙看了一眼,牵着她的手往楼下去,刚走到楼下的时候,就连索额图手中捧着折子,一脸凝重的立在那。

苏云溪一瞧,就知道这御花园之行是不成了。

“您忙,臣妾自个儿去。”她躬身行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背后两人传来淡淡的说话声,她留心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丝织贸易”等字样,再想听的时候,她走远了,对方进屋了,便再也听不到了。

苏云溪施施然走在夹道上,在乾清宫窝的时间太久了,再回来,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走到翊坤宫门口的时候,就见易常在正跪在地上,而一旁的那拉贵人一脸寒霜,满是不悦的看着她。

见到她的身影,那拉贵人脸色变了变,紧接着又稳定起来。

苏云溪瞧了瞧,没忍住皱起眉头。

“怎的了?”易常在在她麾下,在翊坤宫是不争的事实,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没有发现苗头,但是这种事,瞒不住,大家都跟人精似得,很快就会发现。

然而直到这个事实的情况下,那拉贵人还要来折腾易常在,那无异于打她的脸。

那拉贵人看向穿着一身千岁绿云锦的崇嫔,这个刚开始不如她的贵人,如今已经是她见面都要先行礼的存在了。

“嫔妾给崇嫔娘娘请安,娘娘万安。”在宫里头的妃嫔,头一个要学的就是行礼。

苏云溪淡淡的叫了起,又问了声怎么了。

这叫妃嫔跪在人来人往的地界,那就是打脸了。

那拉贵人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既然崇嫔娘娘为您张目,那此事便算过去了,往后不再提他。”

话音刚落,易常在就抬起小脸,满是不服气道:“贵人这话,说的好生蹊跷,竟将嫔妾直接定罪了。”

两人各执一词,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

苏云溪看了一眼,叫奴才去她屋里搬太师椅出来,舒舒服服的坐着,一手抱着热乎乎的茶盏,也才轻声道:“说吧。”

那拉贵人说的是,易常在对她心怀不满,时不时的瞪她。

对上位不敬,这样的罪名,也说得过去。

而以易常在来说,她觉得自己恭谨柔顺,断不能做出不敬上位的事情来。

苏云溪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故意找茬,这宫里头别说故意瞪人了,就连说话都是慢声细语,面带微笑。

她说的情况,那得恨极了才会如此。

轻易谁会交把柄出来。

然而对于上位来说,有时候想要折腾一个人,你做了什么看,就不太重要了,而视看她想要怎么找茬。

“那拉贵人做了什么,才让你觉得,易常在对你心怀不满。”

她慢悠悠的问。

这话倾向性也很明显,只差明说,你找茬也找个新鲜的角度。

正说着,宜妃走了出来,她瞧见苏云溪之后,先是笑,在她问安行礼说宜妃娘娘安好的时候,硬生生等她行完礼,才一脸温柔道:“几日不见,崇嫔这小脸又俊俏几分,叫本宫看来,着实心生欢喜。”

这是调戏她呢,说她就脸好看。

苏云溪捂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娇羞道:“哦,是吗?”

她那神情,骄矜中带着得意,甚至还有几分我也这么想的感觉。

宜妃被她噎了个够呛,骂她她觉得是夸,这样的对话,该怎么进行下去。

就听崇嫔慢悠悠的又提起方才的事:“此事可大可小,宜妃娘娘您最是公正,不若来说说看,到底谁是谁非。”

说着她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宜妃气的牙疼,这崇嫔打从前些日子起,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偏偏气的你心肝肺都是疼的。

“即入了宫,都是一家子姐妹,这用个甜羹,尚有勺子磕牙的时候,各自退让一步,打从今儿和和美美的,此事不必再提。”

宜妃面带笑容,四两拨千斤,一副和稀泥的态度。

但这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苏云溪含笑点点头,侧眸看向一旁的那拉贵人,笑吟吟道:“宜妃娘娘所言极是,只有时候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也免得说,闹的许多人心情不佳。”

这幅指桑骂槐的样子,让那拉贵人青了脸颊。

“是,嫔妾谨记崇嫔娘娘教导。”她咬着牙认错。

苏云溪牵着易常在的手,一道施施然往外走去,一边道:“陪本宫出去玩。”说着又冲着宜妃含笑点头,轻声道:“不打扰宜妃姐姐了。”

两人走在夹道上,苏云溪就问她,明明被欺负了,为什么还不说话。

易常在叹了口气,她是常在,宫里头的大宫女,都比她地位高些,她若是真的敢反抗,那么受到的惩罚会更多些。

苏云溪摸了摸她的手,心生怜惜,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容易的。

就算旁人说起来,也是主子。

但在宫里头,大家都是按宠爱度说话,按地位说话,她在宫里头,着实算不得什么。

看向一旁的崇嫔,她心生艳羡,对方眼神恣意,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得罪宜妃,也病不惧怕,论家世她是一顶一的好,论宠爱,万岁爷都把她养在乾清宫了,生怕瞧不见她。

她有着她所没有的一切。

“嫔妾……”易常在未开口,就被苏云溪捏了捏手,她笑吟吟道:“本宫懂你。”

她确实懂,这宫里头,就没有一个容易的。

两人施施然的走在夹道上,迎面吹来的风,是有些寒冷的,然而对于两人来说,这手相握的地方,就是最真切的温暖。

易常在别开脸,偷偷的红了眼圈。

像今天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被罚了,然后默默的咽下,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她也做过,有人会为她张目的梦。

然而这几年过去了,她的梦早就醒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她放弃的时候,对方竟如同天神下凡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生激荡。

‘往后崇嫔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在心里默默发誓,眨了眨眼睛,将那丝泪意给憋回去。

苏云溪目光清浅道:“御花园这时候不好玩,不过闲走走,倒也是极好的。”

御花园有什么,有枯树,有羊肠小道,有冷风。

但是不憋闷在四方空间内,能够出来吹吹这冷风,也是极好极美妙的。

两人施施然走在羊肠小道上,闲闲的聊着天,半晌易常在才犹犹豫豫的问:“您住在乾清宫,还搬回来吗?”

她的地方现在还在修葺,再加上晋位了,这小贵人住的地方,显然是有些不合适了。

“不知道。”苏云溪随口回。

确实不知道,这要看康熙是怎么想的,再说她住的挺爽的,这地方还挺适合她这个咸鱼。

“嫔妾……”易常在犹豫了一瞬,还是认真说道:“想您了。”

崇嫔在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人说说话,但是崇嫔走了,这满宫妃嫔瞧着都不如她,她有时候想要交流一下,却找不到人。

这种孤寂的感觉,想必无人能懂。

苏云溪听到这话,是着实有些诧异,她侧眸看向一旁的易常在,见她小脸通红,显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些羞赧。

“想我了,就去寻我。”她含笑捏了捏易常在的脸颊。

宫里头的妃嫔,入宫都比较早,她虽然年限短,但是她入宫晚,而易常在属于十三岁掐着点入宫的那一批,因此入宫三年,也不过十六。

这样的年岁,都在寂寂深宫中度过,她整个人是腼腆且内敛的。

说出想人这样的话,内心满满的羞涩快要溢出来。

苏云溪瞧了,就觉得稀罕,她所有的脸红,所有的羞赧,有一说一,都是装出来的,在现代修炼过的人,在情之一事上,纵然不会太过海王,谈几场恋爱的功夫还是有的。

因此该经历的、该知道的,那是一点都没有少。

像小姐妹之间,亲亲抱抱举高高,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万不会因为一句想你就脸红。

这种现代和古代之间的诧异,简直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这些日子,宜妃娘娘好似在谋划些什么。”易常在咬咬唇瓣,还是清晰的将自己得到的信息说出来。

苏云溪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易常在,轻声问:“关于什么?”

说起这个,易常在有些犹豫,半晌还是说道:“约莫着,想抬举人。”

这抬举人,自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说的其他,比如说将自己身边的宫人,或者是从宫外头弄个人以各种名头进献。

她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这样的事,谁也抵挡不了,像是德妃娘娘,就是当初还是佟贵妃的皇贵妃进献上来的。

结果一飞冲天,还给皇贵妃生了个皇阿哥,如今养在膝下,那地位稳固的紧。

苏云溪正在出神,就听易常在道:“您如今荣升嫔位,不考虑要个孩子吗?”

说起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

“随缘分。”她淡淡道。

现下还不到公布的时间,就连易常在也不能说。

看着她的表情,易常在也不敢说多了,万一心里正急着,偏偏她没心没肺的在这里说,也是有些不好。

苏云溪笑了笑,牵着她的手,一道施施然往前走,正含笑说着来年开春的时候,御花园定然好看,就听一阵纷踏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回眸去看,就见康熙带着一众奴才,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易常在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有些难受,这样的情景,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想过千万回,却从雷没有一次,能够实现。

然而对于崇嫔来说,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常态罢了。

她想见到万岁爷,就能在一瞬间见到,完全不会梦中空想。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苏云溪笑吟吟的请安,很自然的把手搭了上去,康熙便扶着她,一道往前走去。

易常在一时有些犹豫,是跟着还是告退,不曾想梁九功就来到她跟前,一脸恭谨的伸出手,请她离开的意思很明显。

她抿了抿嘴,冲着两人的背影行了个礼,这才告退离去。

苏云溪冲她含笑点头,心里明白,她方才的一救之恩,被康熙突然到来而打断了。

见她还回眸,康熙便掰过她的脸,笑道:“有朕在的地方,你还能顾得上她人?”

“自然顾不上。”苏云溪道。

康熙的手,握起来和易常在不同,相对来说,要干燥温热,宽大的手掌,能够直接将她的手包裹在内。

两人手牵手走在御花园中,康熙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不再说话,转而沉寂下来。

苏云溪看着他的眼神,心中猜测,作为帝王的康熙,到底在想什么,然而半晌都不得其法。

他的眼神,带着洞察人心和锐利,叫她不敢多看。

总觉得若多看些时辰,被探究的那个,就是她了,这可真刺激。

“这几日觉得如何,还难受吗?”康熙问。

苏云溪浅笑着开口:“还成,这孩子乖巧的紧,不曾闹过。”

她是真的没什么感觉,若不是月事不来了,甚至没有有孕的感觉,小腹依旧平平,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偶尔会胸闷气短,胸也鼓胀胀的疼,叫人恍然间记起,她如今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康熙垂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身段越加玲珑了。”

苏云溪条件反射的手捂胸口,见他眼神似笑非笑,才赶紧放下来,冷哼一声,别开脸不肯说话。

色批头子。

“你脸上贴的这是什么?”康熙问。

苏云溪摸了摸脸,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含笑道:“就是珠箔。”将粉色珍珠磨成薄片,刻出想要的形状,然后贴在脸颊上。

清宫不时兴这个,都是汉人的玩意儿。

但是她喜欢,因此喜欢鼓捣了来玩,这是非常耗费功夫和钱财的,没有一定家底,是办不到这些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白老诚不欺我。”康熙笑吟吟的调侃一句,捏了捏她的脸颊,一道往回走去。

出来已经很久了,该回去处理政事了。

等到乾清宫的时候,苏云溪看到宜妃捧着一束菊花,笑吟吟的立在那,见到她之后,脸色有些差,却还是认真的请安:“臣妾给万岁爷请安,妹妹安好。”

两人都照顾到位了,她这才又浅笑盈盈的立着。

宜妃现在有些慌,她眼瞧着崇嫔越来越得势,她却越来越沉寂下去,这都不是最严重的。

她膝下只有老五一个,还被养在皇太后膝下,轻易见不着。

如今说起来养着小公主,但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这就隔了一层,她想要养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是康熙有太久没有召幸过她,她必须在对方面前出现,让对方知道,还有她这么个人。

苏云溪冲两人行了礼,便自己回西侧间了。

却不知她前脚走,后脚康熙也回了正殿,只留下宜妃看着他苍青色的袍角,在面前一闪而过,再也看不见了。

宜妃脸色青白,手里捧着的花朵也散乱一地,她看着面前那块空空如也的青石板,方才万岁爷还在那上头立着,近的好像她一探手就能够着。

“宜妃娘娘,您请。”梁九功伸出手,冲她行了个礼。

宜妃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暗骂狗奴才,却又奈何不得他,只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离开了。

梁九功刚一回去,就听康熙声音淡淡道:“走了?”

他躬身点头。

原以为万岁爷还要交代什么,却不曾想,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好像没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似得。

他有些心惊,万岁爷这些时日以来,愈加深不可测,梁九功躬身,往常的那些相处经验,在这个时候,简直毫无用处。

伺候起来,便愈加小心翼翼。

有的时候,万岁爷看似简单的一句话,他当时想不明白想不透彻,等过了许久,事件已经慢慢的抽丝剥茧出来,他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万岁爷的轻描淡写,对他来说,竟然这般深奥。

他自诩聪明绝顶,竟不及万岁爷万分之一。

这般想着,梁九功站立的姿势,愈加谦卑了。

“崇嫔那头,你多注意些,万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康熙出声叮嘱。

梁九功一口气噎在胸口,他方才还说万岁爷深不可测,转脸就只顾着后妃,总觉得这打脸有点疼。

“奴才遵旨。”他躬身应下。

既然万岁爷说了,那这崇嫔娘娘,便只能万无一失。

梁九功躬身行礼,转身出去安排,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什么崇嫔会在他心里有这么大的地位。

他这里的安排,没有跟苏云溪说,但是她敏锐的察觉到,乾清宫对她的态度又转变了,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有一股事事以她为先的味道在,这样的情况,她是有些诧异和不明白的。

但是康熙都能独宠她了,旁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紧要。

她整日闲着有些无聊,想了想,决定做点什么出来,这农业她也不会,工业她也不熟,这个时候造香胰子的技术也非常成熟。

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捡漏。

苏云溪苦思冥想,怎么也要找个捡漏的出来。

后来又想到玻璃上,这个东西吧,在这个时候,价如黄金,贵的跟什么似得,就连乾清宫,也就康熙办公的那屋子装了玻璃。

其他人那是有块小小的西洋镜,都已经是恩宠无限。

她想着要不要把玻璃做出来,但问题是,只知道有个什么石英还是什么来着。

还有碱。

她挠了挠头发,越想越头秃,当初她是计算机专业,跟小伙伴凑在一起的时候,也讨论过,如果穿越后,能够做什么,当时的讨论结果是,什么都不会。

等真的穿越过来之后,就发现当初的讨论是对的,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没有计算机,她也造不出来计算机。

那么她会什么。

这是个问题。

她需要一点除了生孩子之外,能够体现自我价值的东西,要不然日日闷在室内,真的要疯。

排除了许多东西,她都不会,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废物。

这可真的难。

苏云溪决定做一个愉快的小废物,不再挣扎不再努力。

然而话是这么说,人却闲不下来,她捧着书,认认真真的读,既然想不明白这些,不如先把分内事做好,再去想旁的。

“娘娘若是闷了,不若叫几个唱小曲的过来逗闷子。”梁九功捧着托盘,上头放着新制的头面,呈给她之后,才笑吟吟的提议。

苏云溪把这一茬给忘了,闻言眼前一亮,笑吟吟道:“叫过来吧。”

梁九功笑吟吟的应下,他接下命令,要好生的伺候崇嫔,就会把一切都给做到极致。

他前脚刚出去的功夫,后脚康熙就来了。

“笑什么?”他随口问。

“方才梁大总管去叫几个优伶来唱小曲,臣妾想着听什么呢。”

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叫他们读《三字经》之类的,做做胎教,还是全凭自己高兴,爱听什么就听什么。

“喜欢什么就听什么。”康熙道。

原就是为了给她逗闷子,自然按她的喜好来。

苏云溪想了想,轻笑着道:“不若就诗经吧。”把诗经用小曲的调子唱出来。

康熙无言以对,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一肚子小主意。”

等到几个教坊司的优伶过来,苏云溪随意的瞥了一眼,便有些挪不开眼了。

这世间的女子,有类型,像她就是妩媚型的,而宜妃是爽朗明艳型的,这德妃娘娘是温柔小意型的。

而台下的女子,则是茶型的。

又纯又欲。

用纯白的色彩,勾勒出最美丽的花都。

对方白的能发光一样,那莹润的肌肤在优伶中间也是极好的,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苏云溪看着她,笑问:“你叫什么?”

“回崇嫔娘娘话,奴婢名唤春令。”她说起话来,犹如黄莺出谷,带着几分娇啼,偏偏又有些含糊不清。

苏云溪听罢也觉得喜欢。

她侧眸看向康熙,笑着问:“你觉得这个春令如何?”

康熙皱眉看了看:“不三不四。”

这个形容词,对于女子,是非常诋毁的形容词,台下跪着的春令,登时红了眼圈。

偏偏在万岁爷面前,不敢造次,只噙着泪,一言不发,任由那泪珠子打从白嫩的脸颊上滑过,在粉色的薄衫上,泅出一片深色。

这哭的梨花带雨一枝春,看的苏云溪叹为观止,原来还可以这样哭。

这种哭法,她觉得男人定然是顶不住的,然而回眸看向康熙的时候,就见对方眼神清正,甚至微微皱起的眉头,昭示着主人心中的不耐。

康熙竟然不喜欢这种女子,好生奇怪。

她一个女人瞧了,都觉得心生欢喜,想要一亲芳泽。

“查她。”康熙抬了抬下颌,冷漠开口。

这话一出,跟着来的教坊司司正脸色就是一变,跪地道:“此乃罪臣之女,打小三岁就充入教坊司,一直都是瞧着长大的。”

这是说来历清白了,至于其他的,就要慢慢查。

康熙目光漠然,看向梁九功。

人活的久了,那也是有好处的,就是什么样的人,你都能见过。

他能容忍崇嫔在他面前撒娇卖痴,那是他愿意,他自己的选择,但要是别人非得塞给他,那就不成了。

“你是哪家的?”苏云溪随口问。

这是问的哪家罪臣。

春令的哭戏极好,微微侧着身子跪坐着,单薄的脊背像是被折在一起的蝶翼,带着小心翼翼的脆弱。

那修长的脖颈玉白莹润,犹如天鹅颈般的优雅。

若不论出身,这姑娘的美貌值,在后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为竟藏到现在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