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的女孩听到嘲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原本就有些黝黑的皮肤上充满了红晕,头也不敢抬起,手握着衣角, 显得十分狼狈。
薛夷光其实对这个姑娘印象很深刻, 这就是当初那个铁匠的女儿, 她记得很清楚, 当时只有两个姑娘愿意学习打铁, 这个姑娘就是其中一人。她当时是被自己父亲送进来读书的, 那个时候她记得很清楚, 小姑娘说自己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想要学打铁,继承父亲的家业。
为此, 这小姑娘的父亲还和小姑娘生了气,不愿意女儿学打铁,薛夷光还从中调和了很久,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小姑娘叫柳大娘,大娘显然是排行,她是家中的独女, 家中没有男孩, 这也是为什么她想要学打铁的原因之一,她想要继承父亲的手艺。
其实这些平民家庭来到学校的姑娘,要不然就是在家中受尽宠爱的, 要不然就是家中独女,这个时代的人重男轻女的厉害, 若不是这二者占了一个的姑娘, 很难从家里从走出, 家里也不愿意花钱让姑娘出来上学,因为在他们看来,女孩上学没什么用,能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柳大娘来到学院后,因没有名字,她的父亲让学院的夫子给柳大娘娶了名字,这名字还是薛夷光亲自娶的,唤作柳芳华,《楚辞》有载:“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她希望这个小姑娘在人生芳华正茂的年纪,绽放出自己的芳华。
柳芳华其实在家中的性子并不内向,相反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她跟着自己的父亲不仅要打铁,还要揽生意,若是内向了还怎么做生意?但是在来了学院后,柳芳华变得逐渐内向起来,其实准确地说,不是内向,而是自卑,她真的很自卑。
她来到学院后才发现,像她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太少了,其他的姑娘都肌肤雪白,身上穿着漂亮的衣裙,即便是在学院中换成了他们学院统一发放的服饰,但是她们还是会各种打扮自己,而她呢,皮肤黝黑,没有文化,那些姑娘们说话她有时候都听不懂,就是吃饭的时候都有人嘲笑她不雅粗俗。
这些东西都是柳芳华从没有接触过的,她以前只觉得有饭吃,饭菜好就行,哪里还会在乎该怎么吃饭,在这里似乎连喝水都有讲究。
但是这些不是令柳芳华最自卑的,因为她知道她和那些姑娘不是一路人,她也不敢生出和她们比较的心思,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真正令柳芳华觉得自己在学院里抬不起头来的是学院里其他人对铁匠的鄙视,她们认为她这样的工匠是下贱的,都耻于和她为伍,学院里读书写字画画的看不起绣花学舞的,绣花学舞调香调胭脂这些文雅的看不上她们这些学铁匠木工的,总之她是在鄙视链的最底端。
这是她最喜欢的职业啊,曾经铁匠是让她引以为傲的,因为父亲是铁匠,所以她们家在镇上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现在呢,她被人看不起,这样的落差让柳芳华实在是受不了,所以才越来越自卑。
听着众人嘲笑的笑声其实她早就习以为常,但就是习惯了,心也是难受疼痛的。
薛夷光目光锐利的扫向下方嬉笑的学生,很快这些女学生似乎是感觉到了薛夷光的不悦,都消停了下来,薛夷光冷声道:“都笑完了?我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你们当初来学院的第一节 课,我就告诉你们人最重要的是尊重别人,看来这些你们统统都没有学会。”
“我不知道你们在嘲笑什么?是觉得铁匠太过低贱,还是觉得自己高贵?”薛夷光看着下面的这些姑娘,冷声道:“你们觉得自己比铁匠高贵?但是在我看来你们是最无用的人,你们读过两本书,是能去济世安民,还是能够为民伸冤,不,这些你们都不能!”
“铁匠最起码还能打造农具,制造弓箭利器,能够贡献于农事,能够保家卫国!”薛夷光看着下面这些姑娘,她真的觉得她需要给她们好好敲敲京中,改一改原本那些错误的三观,“你们呢?无非就是仗着读过两本书,写两句诗,差一点的写些闺怨诗,抱怨一下自己生活的不易,好一点的忧国忧民,但是你们的行动呢?你们于国于家一点用处都没有!”
薛夷光也不理会下面这些小姑娘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我今天刚看了你们写的文章,人家都说华而不实,你们不仅没有一点贴合实际,更是连华丽都算不上,就写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骄傲的!我像你们这个年龄早就已经过了府试和乡试,我不一一点评你们,你们自己拿着你们的诗却和那些秀才举人的去比较,就知道自己和人家那是差之甚远,我之前还和你们夫子说过,你们这些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那就是全凭自己想象在胡编乱造!”
“也许你们觉得你们学得晚,你们奋发图强,考上秀才举人甚至成为进士当官了,就可以瞧不起这些铁匠了。”薛夷光冷声道:“我告诉你,就是你当了官,也不一定有铁匠对大魏的用处大。”
看着下面这些小姑娘一脸不服的样子,薛夷光继续道:“不要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因为铁器的发展,人们才能运用铁犁牛耕,战场上一柄柄刀剑也是出自他们之手,他们虽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但是他们的作品在替他们斩杀敌人,成为护卫战士和国土的武器。”
“你们呢?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你们又能贡献什么呢?”薛夷光对着下面的这些小姑娘问道:“还有,不要小瞧铁匠,铁匠也可以伟大,从青铜到铁再到钢,每次的改进,都能支撑起一个强大的国家,试想有朝一日我们的战士都用上钢刀,那么在战场上,是不是所向披靡?而现在柳芳华她们正努力探索着怎么研究出更坚硬锋利的钢材。”
其实铁匠在古代是一个很复杂的职业,她包括铸造,材料学等等学科,当然这些分支的学科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划分,但同时也说明铁匠本身的复杂和不易。
其实在文理工这些科目面前,薛夷光并不能说哪个哪科比哪科强,但是在只论生产力的发展上来说,科学技术无疑是最重要的,人们需要生产力的解放,也需要思想的解放,这二者缺一不可,但是现在这些小姑娘并没有意识到科学技术的重要性,甚至还在鄙夷从事这些工作的人,这就让薛夷光很失望了。
“铁匠还能为大魏贡献,你们又能为大魏贡献什么呢?”薛夷光按着下面的那些低着头,已经为自己刚才的小声感到心虚的学生们继续道:“是吟唱两句诗感叹一下国家命运,还是不管大魏什么样,依旧只管玩乐享受。”
“我记得你们很多人来学院的时候,都和我说想要成为和我一样考科举中进士,都想让成为一方的父母官,但是我就这么问你们当一方的父母官,你们现在够格吗?”薛夷光目光锐利地看着下面那些姑娘,人有傲气是好事,但是骄傲太过对这些小姑娘来说并不是好事,这会让她们没有自知之明。很多小姑娘读了两本书,就觉得自己是才女,就觉得自己可以考进士了,那就是天方夜谭,令人发笑。
“一方的父母官要过问地方的所有事物,从律法案件,到水利农田,从捕盗海防到督粮江防,还有户籍兵丁钱谷赋税等等,这些你们又能处理几样?”薛夷光继续道:“不说别的,就说这最基本的诉讼一事,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度过《大魏律》?”
看着下面的小姑娘们低着头,涨红了脸,对于薛夷光来着这样反而是好事,最起码有羞耻心,知道羞愧,4.
薛夷光接着道:“再拿农田一事来说,你们知道稻谷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吗?你们知道一亩水田能产粮多少吗?你们知道怎样耕种会增加产量吗?”
“也许你们觉得这些都是种地的百姓才会需要知道的事情,你们不种地,不需要知道,如果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薛夷光说道:“帝王尚且亲耕,皇后也亲自缫丝,更何况官员,你们若不知农事,那治下的地方一年能收多少粮食你们怎么知道?这赋税应定多少,是高是低?这些你们若是都不知,那只能被下面的官员哄骗,那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昏官!”
“比起贪官,我更厌恶昏官,更厌恶懒政之官。”薛夷光说完后又将话题返回现在的问题,“你们现在别说当个好官,就是昏官你们都不够格,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多高贵,在我眼中你们现在比铁匠差远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应该学会尊重,尊重每个人,尊重每个职业。”薛夷光说完后对着还站着的柳芳华道:“好孩子,我为你的志向而骄傲!愿你成为能够载入青史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