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太子死去多年, 秦国王室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毕竟这位悼太子，是在去魏国做质子的时候死了的，没留下什么子嗣, 母亲叶阳后也已经去世, 更没什么同胞兄弟。
若非如此, 太子之位也不可能落到嬴柱身上——
嬴柱的母亲只是嬴稷妾室，之前还有一个叫做赢辉的公子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不过因为在进献给秦王嬴稷的肉里面下毒，被处死了。
这件事其实挺奇怪。
赢辉只是嬴稷第三子，前面还有嬴柱这个哥哥在不说, 他生母的身份不如嬴柱生母身份高贵, 自己也还没有获得太子之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在进献给秦王嬴稷的肉里面下毒？
再一联想到宣太后出身楚国宗室，叶阳后出自楚国宗室，嬴柱正妻华阳夫人同样出身楚国宗室……
哪怕嬴柱成功夺得了太子之位, 他下面的弟弟们也照样不服气, 一直想要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本身就是庶出, 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当初竞争太子之位的时候还有阴谋害人的嫌疑……
嬴柱的太子之位一直坐得不算稳当。
但悼太子还在世的时候，秦王嬴稷对他也不怎么喜欢。
因为悼太子的母亲叶阳后是楚国宗室女子, 是其母宣太后安排给他的妻子。夫妻二人感情不睦, 据说当年叶阳后还在世的时候，因为秦王嬴稷喜欢听淫声, 叶阳后便再也不听卫国与郑国的音乐。
悼太子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明明当上了太子还会被送去魏国当质子。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 秦王嬴稷突然提到了悼太子。
哪怕赵馨对秦王嬴稷与悼太子之间生疏的父子关系并不了解, 也能体会到当时的场面到底会有多奇怪。
赵馨咽了咽口水, 看向嬴小政：“崽崽可还记得，王上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嬴小政茫然地看向赵馨：“曾祖父没说什么啊？他只是指着一块牌位，向崽崽介绍他是崽崽的伯祖父。”
“就只是介绍了一句？”
“还说了伯祖父小时候吃饭呛到，睡觉踢被子，爬树抓小鸟的趣事，伯祖父好有趣。”
赵馨对上嬴小政清澈透亮的眼睛，一时哑然。
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因为这个猜测太过离谱而一时无法确定，只能看着嬴小政沉默下来。
嬴小政茫然地看着赵馨，奶呼呼地开口：“阿娘，你怎么了？你不喜欢伯祖父吗？如果不喜欢，崽崽明天找曾祖父，让他以后不要和崽崽讲他的事啦。”
赵馨笑着摇头：“不是，阿娘没有不喜欢你的伯祖父。”
说着她揉了揉嬴小政的头。
此事之后，赵馨明显发现，所有人看向自己与嬴小政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不仅仅是秦国王室的其他人，还包括嬴柱与嬴子楚。
若说之前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话，如今就多了那么一丝丝的□□味。
但在那天之后，秦王嬴稷便再没有其他异常，好像当天发生的事情只是其他人的幻觉。
但这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前奏，赵馨春节之后完全不敢放松，每次接送嬴小政都是亲自过去，就连给嬴小政做的饭，也绝不假人之手。
时间就在赵馨的严防死守中，来到了嬴小政的三岁生日。
虽然只是三周岁的生日，但按照这时候的算法，生日一过，嬴小政就是五岁的小孩儿了。
这日一大早，赵馨便提前将嬴小政送去了秦王嬴稷的宫殿。
之后，她才来到厨房，开始做蛋糕。
鸡蛋一直都有，因为赵馨一直没有放弃，内侍也在前几天在咸阳城外找到了一头哺乳期的水牛。因为她说牛奶不新鲜的话不好喝，所以内侍直接将水牛带进了咸阳宫。
赵馨：“……”
赵馨亲眼看着厨房的人将牛奶挤出来，然后放到案台上摆好。
她转头看向厨房的管事：“我之前让你们制作的白砂糖做好了吗？”
战国时期的老百姓是绝对吃不到糖的，就算是各国贵族想要吃糖也非常困难，除了从大自然中获取的蜂蜜，便只有饴糖和蔗饧。
饴糖简单，就是麦芽糖。
而这个蔗饧则是甘蔗榨汁儿后暴晒煎煮后，凝结而成的糖块，赵馨之前从赵国出逃的时候，携带的糖块就是这个。
但将甘蔗汁儿熬煮五六个小时之后自然冷却，得到又是红糖。
红糖融化后加入木炭或是活性炭吸附去色，凝结之后的便是白砂糖了。
三者的原材料都是甘蔗，也挺好转化。
厨房管事闻言点头：“已经将厨房所有的糖块都做成了白砂糖，夫人需要多少？小的直接去取。”
赵馨想了想，道：“你装一碗过来吧，让小鱼一起过去拿。”
小鱼是赵馨身边的侍女。
厨房管事也知道赵馨最近精神紧绷，点了点头，并未觉得冒犯。
厨房管事去取白糖了，赵馨也不闲着，而是转头让另一位厨房的帮厨将她之前严格按照图书馆的步骤，用鱼鳔和鱼皮制作得到的鱼胶粉，也即是吉利丁粉取了一碗备用。
将吉利丁粉按算出需要的用量之后，便将吉利丁粉放到凉水里面浸泡十分钟左右。等吉利丁粉浸泡结束，厨房管事与小鱼也已经带着白砂糖回来了。
赵馨用手指捻起一点放进嘴里，等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将白砂糖放到旁边。
然后她便按比例在锅里倒入新鲜的水牛奶和白砂糖，小火熬煮，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搅拌到牛奶温热发烫之后抽出火柴，然后加入吉利丁粉继续搅拌，等到吉利丁粉完全融化之后，再倒进碗里放凉。
之后就是重复的搅拌、放凉等步骤，直到里面的牛奶变得细腻粘稠，淡奶油就做好了。
这时候就可以将淡奶油，交给之前那位已经可以非常熟练的打发蛋白等厨师，让他按照之前打发蛋白的速度与力道将淡奶油直接打发成奶油。
制作奶油的过程中，蛋糕胚也已经从面包窑里面烤好出炉了。
一番折腾之后，赵馨总算做出了一个外表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奶油蛋糕。
她将奶油蛋糕装好之后，直接放到旁边自己看得见的地方，然后才开始擀面，给嬴小政做长寿面，顺便给他卧了一个荷包蛋。
一切做好之后，赵馨见时间还算充足，干脆用剩下的水牛奶又做了一笼屉的牛奶馒头。
全部做完之后，赵馨才带着所有事物前往秦王嬴政的宫殿。
因为嬴小政只是秦王嬴稷的重孙，三岁生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赵馨虽然自己重视，却也只想着给他做一顿好吃的，再送上一份礼物就够了，完全没想过要大肆操办嬴小政的生日宴。
——这么大一个小孩儿，身份也不算多突出，就算大肆操办也不可能有多少人捧场。
但等赵馨带着食物出现在秦王嬴稷的宫殿时，却发现里面并不只有秦王嬴稷并嬴小政两人，秦国王室中比较重要的人物，如嬴柱与他几个兄弟，嬴子楚并其他比较知名的孙辈，白起与范睢等比较重要的文臣武将也都聚在秦王嬴稷的宫殿。
赵馨眨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或是记错时间了。
她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内侍开口道：“夫人还请进来，王上与政君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秦王嬴稷对赵馨疑惑的神情视若无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手上的两个巨大食盒上。
不只是赵馨手上有食盒，她身后的侍女手上也提着两个食盒。
“寡人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给政儿做好吃的，”秦王嬴稷哈哈大笑，“还不快快将今日的食物放上餐桌？寡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赵馨看了眼其他人，难得生出几分无措：“王上，您若是与诸位大人还有事商谈，妾还是带着崽崽先行退下吧？”
若是无事，就赶紧将这些秦国的肱股之臣送走啊！
难不成让这么多人看着你吃饭？
秦王嬴稷扫了其他人一眼，摆手：“无事，你先将食物呈上来。”
赵馨：“……”
她没办法，只能提着食盒上前，先将容易坨的长寿面端出来，放到嬴小政的面前：“今日是崽崽生辰，要先吃碗长寿面。崽崽注意，不要咬断了哦。”
面条虽然长，但很细，一大口就能吃完。
嬴小政眼睛亮了亮，拿起筷子一口就将长寿面给吃进了嘴里，然后才开始慢慢品尝荷包蛋。
嬴小政吃荷包蛋的时候，赵馨才从另一个非常大的食盒里面取出了一个生日蛋糕。
没有蜡烛，奶油上除了一些剥得干干净净的橘瓣儿，便再无其他装饰。比起现代那些精美得像是艺术品的蛋糕，赵馨做的这个看起来着实有些寒碜。
但秦王嬴稷等人又不曾见过现代的蛋糕是什么样子，他们见到赵馨精心装饰过的生日蛋糕，眼底满是惊奇——
毕竟这时候饮食文化还没怎么发展，装盘等美食的附属品更是不曾出现。
赵馨做出来的蛋糕虽然简陋，但雪白的蛋糕上放着橘瓣儿，还有一些绿叶点缀，简单大方又透着股精致，已经非常夺人眼球了。
秦王嬴稷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这个怎么吃？”
赵馨开口前想到秦王嬴稷的年纪犹豫了一下，毕竟老年人的三高还是很可怕的。但转念一想，以春秋战国这生活水平，秦王嬴稷若是还能三高，那可真见了鬼了——
除非他顿顿吃糖！
想到这儿，赵馨也放心下来，小声道：“用刀子将蛋糕切开后，拿叉子或勺子吃。”
秦王嬴稷看了赵馨一眼，又看了一眼：“刀子呢？”
赵馨尚未回答，内侍便小声提醒：“王上，任何人无诏不得佩刀入殿。”
秦王嬴稷恍然：“那你快去厨房取一柄刀来。”
一番折腾之后，秦王嬴稷总算是吃到了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能风靡那么多年，还被开发出了无数种口味，味道自然相当美味。蛋糕胚蓬松柔软，软糯香甜，奶油滑腻香甜，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儿。
光是分开吃就非常享受，二者结合之后，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雪白的奶油包裹着焦黄的蛋糕胚，一口咬进嘴里，橘瓣儿最先爆开，橘汁儿融入奶油与蛋糕中，食物的味道与香气瞬间侵袭了所有感官……
简直就是无上的极致享受。
秦王嬴稷与嬴小政二人吃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两侧更是露出如出一辙的两个酒窝，看着实在真是好玩儿又温馨。
不过……
赵馨看着她为自己准备的盘子，以及嬴小政为她切下来的一大块蛋糕，真正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食不下咽。
好在赵馨蛋糕做得足够大，嬴小政与秦王嬴稷一小一老，胃口也不大，吃饱之后倒是还剩下了不少蛋糕。
赵馨不吃，自然分给了其他人。
虽然每人都只能分到一点吧，但那味道也已经足以征服所有人了。
见其他人都已经分到了蛋糕和牛奶馒头，赵馨这才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蛋糕。
吃饱喝足，秦王嬴稷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悼儿去世多年，就只有两个女儿，如今也已经出嫁。他在地下孤苦伶仃，以后逢年过节许是都没有一个给他奉香之人，寡人不忍心，决定为他过继一个孩子。”
“只是寡人的孙儿年岁已大，与父母也已经处出了不少感情，若是贸然过继，只怕不美。也是寡人冥思苦想之后，决定直接给他过继一个年岁不大的孙儿。孙儿从小听着他的事迹长大，以后对他也能多几分孝心。”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秦王嬴稷身边的嬴小政，在场每个秦国王室的脸色都瞬间刷白。
秦王嬴稷笑了笑：“看来你们也觉得政儿合适？寡人本来还想问问你们意见，既然都觉得合适，此事便这么定下了，择日便去祠堂，将政儿的名字落在悼儿名下。”
所有人：“！！！”
“对了，”秦王嬴稷笑着开口，“政儿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寡人年纪大了，没有太多精力教导孩子，决定让政儿跟着白起学武，与范睢习文。白起用兵如神且武艺高强，范睢学富五车且智计百出，由你们二人教导政儿，也不至于浪费了他的聪明才智。”
白起与范睢猛地看向对方，眼底满是不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