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利乌斯愣了一下, 随即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
“请原谅我的鲁莽，冕下。”
布莱克也没想到伊尔萨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也立刻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冕下, 席利乌斯他绝没有一丝不敬之意, 他只是……”
伊尔萨缓声道：“只是什么？”
布莱克张了张嘴, 布满皱纹的额头竟然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扭头快速看了席利乌斯一眼，正要替他说话，席利乌斯倏地先他一步开口了。
“只是我过于忘乎所以了。”
伊尔萨：“哦？”
席利乌斯依然半跪在伊尔萨的面前, 一尘不染的衣摆和碎金般耀眼的发梢一同垂落在地, 他深深地埋下头，仿佛要将自己低进尘埃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女神冕下的真容。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您的模样, 可我没想到, 您的真容竟是如此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顾虑着什么。伊尔萨微抬下巴,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竟是如此的……动人。”
伊尔萨不由轻挑了下眉。
这个评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有人说过她尊贵，有人说过她特别，当然，更多的还是夸她好看……
虽然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但这并不能抵消她对席利乌斯的警惕与戒备。
如果他真的和布莱克一样虔诚, 是不会任由利伯维尔人将女神像雕刻成他的模样的。
话虽如此, 说到底也怪女神自己不行, 才会令万民的信仰流失到这种程度。这位前任女神, 还真是会给她找活啊。
伊尔萨心里千回百转, 脸上依然挂着宁静悠远的微笑, “你觉得我不符合你心中的期望吗？”
“不, 不如说, ”席利乌斯缓缓抬脸，脸上的纯金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消散成细碎的金辉，露出一双浅淡通透的琥珀色眸子。
“您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
伊尔萨被他的美貌恍了一下神。
毫无疑问，眼前的青年就是太阳的化身。可他却又没有太阳那样灼烈到逼人的热度，他身上柔和细腻的气质中和了烈阳的光辉，使他看上去强大而包容，公正而悲悯。
“他看上去比我更像是至高神。”伊尔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所以他的信徒才会那么多。”神念回答她。
伊尔萨沉默了。
不用神念说，她也能够感觉到，此时席利乌斯体内的神力，是远远高于她的。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和席利乌斯正面硬刚的话，惨败的一方毫无疑问是她。
“他是你的眷属，你为什么总要想象和他对刚？”神念忍不住吐槽。
伊尔萨：“他是我的眷属又怎样，如果他不愿意把神力给我，那我也没办法。”
“眷属是绝对忠诚的，绝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那你解释一下天使是怎么回事？”
“……”
神念吵不过伊尔萨，干脆闭麦了。伊尔萨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老少二人，抬手将他们搀扶起来。
“能够在这里见到席利乌斯，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她露出微笑，轻声调侃道，“我还以为会在一个月后以圣女的身份与你见面呢。”
席利乌斯愣了一下，琥珀似的眼眸里现出些微的窘迫，“那是我的疏忽，女神冕下，我并没有贬低您的意思……”
“我明白，我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伊尔萨安慰地轻拍席利乌斯的肩膀，然后友好地直视他，“不用总是女神女神的叫我，直接叫我伊尔萨就好。”
“那怎么行？”席利乌斯和布莱克一同出声。
“有什么不行？”伊尔萨微微歪头，笑容柔和，“我更喜欢你们将我看作普通人一样对待。”
神念：“你疯了，你可是至高无上的神祗，居然要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伊尔萨笑容不变：“只是场面话罢了，场面话懂不懂？”
神念不懂，为了避免被伊尔萨嘲笑，她们选择继续闭嘴。
“但是……”席利乌斯还要说下去，却被伊尔萨一个微转的眸光制止了。
“不要违背我，”伊尔萨慢慢地说，“不然我会伤心的。”
她需要让眷属明白，表忠心的第一要义就是听话。
无论是什么样的话。
席利乌斯薄唇微张，看起来颇为为难。他喉结滚动，脖颈微微前倾，似乎是想看向伊尔萨，却又在视线触及少女洁白匀称的锁骨之时，复又垂下浓密的眼睫，重新单膝跪了下去。
“是。伊尔萨……大人。”
清越平缓的声音诚恳又迟疑，仿佛这个名字是个不能碰的禁忌。
*
“所以你还会让亚兰带我回圣殿吗？”
会晤结束后，伊尔萨漫不经心地询问席利乌斯。他们此时仍然处于魔力隔绝的空间里，在外面那些人的想象中，伊尔萨应该仍然在封闭的考场内接受考核。
席利乌斯恭顺地跟在她的身后：“我立刻撤走亚兰，不让他打扰到您。”
“不用，亚兰并没有打扰到我。”伊尔萨的神情恬静，没有波澜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就让他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没有信仰的骑士，说不定会比任何信徒都要安全可靠。
“……让他继续留在您的身边？”席利乌斯的回应慢了一拍。
伊尔萨点点头：“他是位很优秀的骑士，我很喜欢他。”
身后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伊尔萨这才察觉到席利乌斯似乎有些隐隐的不情愿，她“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当然，如果圣殿更需要他的话，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不，亚兰本就是为您准备的。”席利乌斯轻声说道，“亚兰的剑术极高，能够对付绝大部分的魔物。有他在您的身边替我保护您，我也会放心很多。”
伊尔萨：“谢谢你，席利乌斯。”
虽然是好话，但是听着又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伊尔萨暗暗琢磨了一会，实在是没琢磨出什么不对的地方，索性作罢。她估算了下现在的时间，抬眸看了眼不存在的茫茫前方。
那里正是她进来的“入口”。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出去了。再待下去，只怕外面的人会有所怀疑。”
席利乌斯立刻说道：“冕……伊尔萨大人，您要走了吗？我可以跟着您。”
“不用，你还要负责圣殿和教廷那边的诸多事宜，更何况，一位半神跟在一个学生后面，这让子民们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伊尔萨笑了笑，“我的身边有使徒，你不用担心。”
“……是，伊尔萨大人。”席利乌斯顿了一下，而后顺从地回答。他的神色平静，声音里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我就先出去了。”伊尔萨正要离开，忽然想起外面死而复生的格伦，又停下脚步。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好好商讨一下。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让我们单独见一面吗？”
席利乌斯低眉敛目：“只要您安排，我的任何时间都是您的。”
“……”
怎么觉得，她在席利乌斯的面前，比起女神更像是女王了？？
“那就今晚吧，我在学院的湖泊旁等你。”
说完，伊尔萨的身影便像泡影般消失了，留下两位半神恭顺地站在原地。
*
伊尔萨走出来的时候，莱斯特正和康斯坦汀面对面站着，从二人的神态来看，莱斯特很是游刃有余，而康斯坦汀就显得有些焦虑甚至是暴躁了。
“你们又在干什么？”伊尔萨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人中间，顺势将他们隔开。
“什么叫又？”莱斯特漫不经心地轻笑，“我们只是在比试法术而已。”
伊尔萨疑惑：“比了这么久？”
莱斯特慢悠悠地伸出四根手指，“刚才是第四次。”
伊尔萨：“……”
“那看样子，这四次都是你赢了？”她看了康斯坦汀一眼，转头望向莱斯特。
莱斯特笑意盈盈：“真聪明，是这样没错。”
“……”
伊尔萨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康斯坦汀，你行不行啊！你可是我的人，输给这个变态也就算了，居然还连输四次？你也太丢我的脸了，你都不感到羞愧的吗？
虽然她没有当着康斯坦汀的面说出这些话，但是康斯坦汀已经从她嫌弃的眼神里读出来了。
康斯坦汀气得脸都涨红了：“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赢的！”
“好啊，那我们再比最后一次。”莱斯特的眉眼微弯，看上去像一只餍足的猫，“这一次你再输给我，赌注就归我了。”
伊尔萨不妙地蹙眉：“什么赌注？”
莱斯特：“就是大小姐你完整的一天呀。从早到晚，从头到脚，从白昼到深夜……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伊尔萨：“……”
全都属于他？这还了得！
“你想都别想！”康斯坦汀被莱斯特胜券在握的轻佻态度彻底激怒，正要积聚体内的全部魔力放一个大招，一旁看戏的伊尔萨忽然伸出纤细的胳膊，一把拦住了他。
“不用再比了，我宣布，”她一脸严肃地说，“康斯坦汀，赌注归你。”
“？？？”
康斯坦汀喉咙里蓄势待发的火球瞬间熄了火，莱斯特也愣住了。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神情认真的少女，一直没有破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年气的错愕表情，“你是不是听错了？赢的人是我。”
伊尔萨一本正经，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公正，“我没有听错，是你们把规则搞错了。”
“输的人才能得到赌注，也就是我——宝贵的一天。”
伊尔萨拍拍莱斯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争强好胜要不得啊，年轻人，就当是学了个教训吧。”
莱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