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陆齐到底靠不靠谱。可是时间不等人,言曦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相信陆齐,把她之前想好的四相异象给弄完了。
于是当她出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白发苍苍的太史方抱着她师父哭的泣不成声,申尘子满脸嫌弃, 用力的把正在抱着他哭的老泪纵横的太史方给推出去。
太史方怎么疯了?言曦脑子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太史方这个勇往直前, 一直渴望战斗而死的老头平日不是和自己师父互相看不对眼吗, 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老年失心疯啊。
言曦眼神只在太史方身上停留了一秒, 下一刻就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熟悉的那道身影。陆齐看上去也有些傻乎乎的, 站在原地,言曦和他对视的时候还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明晃晃的迷茫。
言曦内心一咯噔,完了, 该不会是突然出了什么变故吧,那她的异象……
日后的《修真史书·言曦传》上, 难道要有“言曦,突破化神,未有异象, 甚怪”这种听起来一点都无厉害的记载了吗?
这时, 正抱着申尘子号啕大哭的太史方也看见了言曦, 太史方抹抹眼泪,腰背再也不复平日北境战神的挺直,而是伛偻的像个寻常人家的老者。
他站在言曦身前, 凝视着言曦, 多好的孩子,多高深的智慧,多俊俏的脸蛋, 太史方的眼中盛满了慈祥。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言曦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退了两步,脑子中拼命的想着自己和太史家的恩怨。难道是自己从太史月手里坑的二十万灵石被发现了?还是自己偷偷用留影石拍下的太史凌的黑历史被知道了?
还是该死的沐轻尘,拒绝太史慈被人家的长辈找上门?……难道是蓝海,是了,蓝海是这老爷子的外孙,先前在玄天塔被自己打的爹妈都不认识,现在肯定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老东西来寻仇来了。
就在言曦散发思维的时候,太史方动了,他激动的一把攥住言曦的手,慈祥的看着她,连声称赞:“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
“看看这眼睛,看看这鼻子,孩子啊,你娘是谁?”太史方泪眼涟涟地拉着言曦的手。
言曦一愣,问这个干什么,但是还是老实回答:“我娘死的早,约莫……是姓许?”她是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呆在废墟中的,然后被下山除魔卫道的玄武剑宗弟子抱回了玄武剑宗。
应该是刚出生,就连许这个姓都是言曦后来下山和周围的人家打听的。这个记忆很久远啊,现在问这个干什么?
没想到太史方更加激动了,他老泪纵横,表情即感伤又激动,言曦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拉着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我可怜的孩子啊!我的女儿啊,小时候被奸人掳走,没想到还没能等到她没用的爹把她找回来,就已经走了啊~”太史方激动的拉着言曦,双目中满是期盼。
“孩子,上次玄天塔见了你,我就觉得亲切,今日再仔细一感觉,果然没错,你就是我那可怜孩儿唯一的血脉啊!”这一番话说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跟在他身后的太史凌一呆,下意识道:“爷爷,我不就只有一个姑姑嫁到了蓝家……”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姑姑,太史凌一头雾水,修伯是爷爷的老兄弟,他也从未和自己提起过还有一个姑姑流落在外啊。
“闭嘴!”太史方回首喝道。
一双老眼悲伤的望着太史凌,“我是怕你们这些小辈难过才不得已隐瞒着的。”
傻孙子,我能不知道我就两个孩子吗。太史方面上悲愤,内心却叹了口气。不只你小子有爷爷,我也是有爷爷的,这要是死了以后到了轮回处,我爷爷问我妖兽之灾解决了吗,我告诉他解决了。
然后他必定要问我是我们太史家哪个后辈解决的,我要是回答不是太史家的人,那他非要气死,不对,是气活不可。要是让列祖列宗知道我们太史家在北境镇守数万年还没有一个小妮子有用,他们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言曦面皮抽动,有些无语,从太史方手里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
“我外祖一家五十年前就死了,他们现在的坟墓都还在呢。”意思是,我上面祖辈清晰,你别想要占我便宜。
身为剧情中的一个小炮灰,恶毒女配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后台,要是有了不起的后台吗,也不会在剧情的前半节就被主角们给弄死了。
可惜她不知道一个活了八百多岁的家伙到底能有多么脸皮厚。
被揭穿了以后,太史方毫无羞愧之色,反而又一把拉住了言曦的手,振振有词:“是了,老夫记错了,按照岁数来说,你的外祖母才是老夫丢失的女儿啊。”
修仙者就是这点好,寿命足够长久,多远的辈分都能给攀上。太史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言曦说她的外祖母也不是,那自己就说她外祖母的娘是自己的女儿。
反正今天这个亲戚,他是认定了!
“呸!老东西,你敢占我便宜!”申尘子怒了,这该死的狗东西辈分越攀越高,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成了他的后辈了。
言曦这才松了口气,小步跑到申尘子身边,揽住了申尘子的胳膊。不行啊,这太史方实在是个老不休,人家都是到处找有本事的认干爹,谁知道这老东西竟然厚着脸皮认孩子。
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对付这等豁下脸皮的老不休真的是一边办法也没有啊。
当然,要是换个人来,言曦早就用板砖以德服人了,但是对面的人是太史方就另说了。
申尘子早已和太史方吵成了一团,两个年纪加起来一千六百多岁的人,吵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周围还围着其他人,其余的大乘期还好说,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都知道这两个家伙是什么货色,但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小辈们,则是一个个大张着嘴,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灭了,小辈们捂着胸口,哦,原来是对强者的向往之心啊。
他们想象中的大乘期强者:谈笑间妖魔灰飞烟灭,仙风道骨,悲悯世人。若是两位大乘期高手有了矛盾,也一定会是打的天昏地暗,山河破碎。
实际上的大乘期强者:骂骂咧咧,脸皮奇厚。两者有了矛盾,撸着袖子骂架,骂着骂着甚至还想要伸手扯头发。
言曦悄咪咪的看了一眼太史方。为什么我不用板砖对付这个老不休呢,因为我善良单纯,尊敬老人,是出于我善良的品德我才不对他动手的,和我打不过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申尘子和太史方两个人唇枪舌战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太史方还是悻悻的败下阵来。和嘴炮无敌的大阴阳师申尘子比起来,他还是远远不如。
“真实的,你就把你徒弟借我一下呗,又不会拿她怎么样,好歹让我和我爷爷有个交代啊……”太史方跟在申尘子后面,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孙子太史凌,太史凌面无表情,脚下呆滞的跟着太史方。
太史方一直围在申尘子身后,喋喋不休。他算是看明白了,言曦那妮子对她的师父言听计从,只要搞定了申尘子,让言曦在太史家挂个名头轻而易举,他要的也就是挂个名头罢了,日后好向祖宗交代。
申尘子不耐烦的走在前头,冷着脸,该死的狗东西,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狗东西有这么烦人。堂堂一个大乘期尊者,是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了吗,非要跟在他身后。
亲戚亲戚,怎么一个两个的就知道盯着别人的徒弟看。下有陆齐这个小狗东西,上还有太史方这个老狗东西,申尘子面色扭曲。
忽然申尘子心神一动,忽然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太史方,故意拉长了调子:“你想要让你的列祖列宗知道言曦和你们太史家有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太史方大喜道:“怎么说?”
……
三天后,太史家的大厅内,敲锣打鼓,其中还有唢呐铜锣声,好不热闹。
原本用来议事的大厅今日却格外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玄剑峰的弟子来来往往,唢呐和铜锣,就是其中两个自告奋勇的弟子拿出来助兴的。
太史家的长老却都僵硬脸,面上勉强挤出来一点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看着就幽怨的很。多亏这个地方不大,来的只有十几个化神期的长老和太史方的几个老兄弟,再带上一个太史凌。
太史凌是其中最尴尬的一个,外号无双白虎的他,一向带着桀骜的虎目今日却盛满了羞愤——尤其是在看到言曦的时候,更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任谁遇到自己的好友忽然变成了自己爷爷的结拜义妹,日后见面都要口称“小奶奶”的情况都不会泰然自若……
申尘子愿意让言曦成为太史家的挂名弟子,但是只愿意让她和太史方挂上关系。所以一番讨论后,言曦就成为了太史方的结拜妹子,今日就是结拜仪式。
要是这样大不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太史凌遇见言曦避着走就是了。可偏偏现在太史凌的身边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讨厌鬼。
陈天机眉飞色舞的“安慰”着太史凌:“太史道友,你看,现在言道友成了你的小奶奶,以后就不会有人和你抢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位子了。毕竟小奶奶嘛,已经不算是年轻一辈了,哈哈哈,小奶奶,哈哈哈……”
他笑的几乎要坐不住从椅子上摔下去,虽然在言曦面前陈天机乖的像是狗子,但是在别人面前,陈天机依旧恶劣的想看着别人难堪。
太史凌咬着牙,心下已经有了主意。等到明日,他就压着陈天机这狗东西去结拜——要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发誓他和自荣辱一体,也就是他叫言曦小奶奶,陈天机也必须叫言曦小奶奶!
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美满的结果。太史家的列祖列宗看到了压迫北境数万年的妖兽之祸终结在“自己人”手中,申尘子心满意足的高了太史方一个辈分,言曦从太史家收到了一笔压岁钱,太史家以后再也不用把族人的命埋葬于战场……
霜北城的城墙,现在妖兽几乎已经在这里绝迹了,不再有大批的兽潮会进攻这座城池,原本守卫城墙的修士也已经撤下,只留下几个例行巡逻的修士。
城墙的一个小角落,一道清冷的身影背着剑,风撩起他的发尾,抚过他显得有些寡淡的薄唇。他静静地伫立在此,遥望着霜北城的东北角,也就是太史家的方向。
那笑声从他身侧的水镜中传来,尤其是申尘子和言曦一副亲切的模样,让他的目光好像触火一样急急忙忙的收回。
临渊终究还是变回了极寒剑仙。
临渊摩挲着手中的一把巴掌大的小剑饰物,垂着眉,面上看不出悲喜。他还记得很多年前,那个被捡回来的小丫头期盼的把这柄小剑递给他的场景。
当时的临渊,很不喜欢这个叫做言曦的孩子。小小年纪,并不乖顺,而是成日与其他弟子玩闹,还总是喜欢钻研一些旁门左道。
玄武剑宗的人都知道,天机阁给临渊尊上的批命是“命中多徒”,而当时的临渊尊上却只有一个亲传弟子。谁都想做当世剑仙的徒弟,最终脱颖而出的是两个小女孩,一名水清寒,二名言曦。
天剑子还特意把两个人都带到临渊身前,让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再决定。两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只知道乖乖练剑,另一个则除了练剑外还弄上许多其他的事情。
某一天,那个叫言曦的小女孩兴冲冲地冲过来交给他一个巴掌大的法器小剑。
这是她第一次炼制成功的法器,那个小姑娘还说什么来着,对,说“师尊值得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东西,言曦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想送给尊上”。
几乎是明晃晃的把讨好摆了出来。临渊不喜欢这样的掐媚。
然后这柄小剑就被随手扔掉了,后来就在杂物阁躺了许多年,落满了灰尘。
临渊觉得这个女孩太骄傲,直接把野心写在了脸上,眸子中明晃晃的是骄傲。她还私下说她以后会成为被万人敬仰的剑修,成就一定会在他之上。
然后呢……然后他就做了当年他师尊做过的事情,选了第二名做弟子……
临渊的回忆戛然而止,他看着水镜中言曦和申尘子师徒情深的模样,自嘲地一扯嘴角。
只不过他师尊一生未曾后悔,他后悔了,他问心有愧了。
不过十几载,那个小女孩说过的话都被她自己实现了,她依然喜欢把野心挂在脸上,却没人会再觉得她自大骄纵。
还有申尘子,七百年前没人牵起他的手,二十年前,他却牵起了言曦的手……
临渊抿唇,甚至他连申尘子都讨厌不起来,留着他心里最深处的却只有申尘子笑着给他零花钱的模样,其他的矛盾反而没有印象。
修长的指尖夹着一颗粉红的糖,塞在嘴里却不觉得甜。临渊苦笑,这糖还是言曦买给“小临渊”的,临渊尊上不能吃糖,小临渊却得到了所有的糖。
他需要的不是徒弟,他需要的是……家人。临渊从未如此如今日一般清晰的认识到这点过。
小临渊有家的,有姐姐,有尊上,有抢他糖的陆齐,有一起练剑的谢问,还有很甜的糖……临渊没有家,他唯一有的只是临渊剑。
白衣身影消失在城墙,只留下一声叹息。
终究是,临渊,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