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一年之中只有两个季节, 冷季和暖季。现在的中州是小荷才露角的初夏，北境也才刚刚进入暖季，温度还有些寒冷, 越往北，冰雪就越多。到了极北, 已经是万里冰封,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 好像是密密麻麻的刀锋，刮的脸生疼。
这里的城池也与中州极为不一样, 这里的城池远远望去, 仿佛如一只匍匐但是依旧狰狞的野兽。
言曦一行三人极行了整整半个月，才从中州来到了这极北的北境。顶着寒风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少, 大多都是些筑基期和金丹期的小修士。逐渐接近了这座城池，在才发现, 远远望去仿佛巨兽身体上鳞片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个的守城武器。
而这座巨兽的鳞甲，就是这数百丈高的城墙。北境的阳光似乎都比中州要刺眼些，阳光照在斑驳的城墙上, 城墙脚下长着一圈密密麻麻的青苔。
走进了, 才发现这些从远方望上去似乎只占据城墙最下方一小条细缝的青苔, 实际上是比人还要高的。言曦拉着临渊，陆齐跟在她身后，三人排着队往城内进。这样高大的城墙自然也有一个足以和着巨大城墙相匹配的城门。
只是现在这巨大的城门却并不打开, 而是只开了一旁的小门。几个穿着统一着装的, 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残疾修士正在小门前给来往的修士登记信息，队伍虽然看起来长，实际上排到言曦几人也没有用多长时间。
“姓名？”一个缺了条腿的男修头也不抬问到。
“言曦, 陆齐，申临渊。”言曦面不改色的在临渊的名字前加了个“申”。她和陆齐虽然一个作为玄天塔第一天骄，一个是魔界魔尊，但是他们两个的名声还只限于一部分修士。
但是临渊不一样，作为已经成名数百年的天下第一剑仙，他的名字实在是太如雷贯耳了。虽然现在是小孩模样，一般也不会让别人想到“临渊剑尊”身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曦还是给他加了个性。
嗯，要是真被师父发现她偷跑出来了，还能顺便拿这个哄哄师父。
“呀，怎么还带着小孩呢。”看到三人中有个孩子，问他们名字的修士埋怨的看了言曦一眼，“这里有多危险你们这些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唉。”
最终这修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言曦三人每人一块令牌，中间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糖来递给了临渊，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跟紧大人。
进了城门，眼前就豁然开朗，变成了大片的空地和周围零零散散的建筑。这里的房子外沿上多刻有虎纹，用的是极粗狂的雕刻手段，只是寥寥几刀就把猛虎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挥洒的淋漓尽致。
一抬眼，放在正对着城门最中心的俨然是一座碎天石的白虎雕塑。白虎正张牙舞爪，前爪冲天，后爪蹬地，张着血盆大口仰天长啸，虎口中的血迹，却是散发着凶气的实实在在的妖兽血。
见到几人有些迷茫的站在城门前，几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兴奋的冲上来。
“仙长，你们需要领路的吗？一个灵石就能雇佣我一天！”“我也是只要一个灵石，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我知道的多……”一共八个孩子一股脑的凑过来，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不远处还有好多个这样的孩子，看见有人过来了，他们迟疑一下，也就不往这里凑了。
言曦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怔，随后欣喜若狂的挤开其他孩子冲到了言曦身边。其他孩子看到言曦选好了人也就叹息一声，纷纷四散开了。
“仙长，您要到哪里去啊？我对兰北城很熟悉的！”小姑娘笑容有些羞涩，但是说话很连贯。
这小姑娘看着应该和自己身边的临渊差不多大。言曦扫视了一下衣衫破旧满面灰尘的小姑娘，又用余光瞥了瞥自己身侧一身整齐白衣，脸上干净的一颗灰尘都没有的临渊，想到。
“我们是中州的修士，来这里抗击妖兽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该在这里做什么呢？”言曦寻思，这一个月来临渊是不是天天吃甜食吃胖了啊，好像比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又圆润了一些。
“哦，几位仙长也是其他地方来抵抗兽潮的啊。”小姑娘恍然大悟，表情更热情了些，“那先要到易老先生哪里去听课，然后才会做其他安排。”
中州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但是她知道这几位仙长是远道而来帮助他们抵抗兽潮的好人。
一边带着路，小姑娘一边解释道：“因为从远方来的仙长们都没有和大批妖兽作战的经验，所以要先到易老先生那里去听课，学会了才能去前线。”
说着好像是某句话勾动了小姑娘不好的回忆，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暗淡。
“一定要好好跟着易老先生学习，妖兽很凶的，它们还会吃人呢。”比如说她的爹娘，就是没来得及跑掉结果被妖兽给吃掉了的。
看了看言曦三人，小姑娘又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了一遍，“遇到妖兽要是打不过一定要拼命地跑啊，一定要拼命拼命再拼命的跑。”
在小姑娘浅薄的记忆里，自己的爹娘就是因为没有跑过妖兽才被一口吃掉了的。遇到妖兽就要拼命的跑，这是她小小年纪里最深刻的印象了。
言曦笑着点点头，道：“好的，要是打不过的时候我们会拼命的跑的。对了，你现在有地方去吗？”
要不然就在这个地方设立一座孤儿院。言曦心思敏感，从小姑娘说的话中她就已经把小姑娘的身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甚至还有城门口那一大群的孩子，想来也都是这样的身世吧。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挺胸抬头道：“我现在住在善堂，能吃饱饭的。至于要在城门那里揽客，是因为善堂里的奶奶爷爷们告诉我们这样可以补贴一下自己的生活。”
她显得很骄傲，语气中带着一点的自豪，“我上个月足足赚了十块灵石呢，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还给了善堂管事的叔叔八块，我能养活自己的！”
可能之前也有人这样问过她，小姑娘回答的十分流利，显然，她在这里过的很快乐。
“上个月买的新衣服要等到寒季再穿，但是我这个月，才过去一半，就已经赚到七块灵石啦，到了月底，就可以买一件暖季穿的新衣服啦。”她美滋滋地比划着手指。
言曦轻笑一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一开始想躲，自己已经有好多天没有洗头了，后来又想到这是仙长，有法术的，有快乐地主动把脑袋凑到言曦手下。
行了一会，周围的人逐渐密集起来，都是三三两两的结着伴，有说有笑的从一处巨大的武馆里走出来，四散往周围走。也有许多如言曦一行人一样的新来的修士，都是由孩子带着往这边走。
这武馆外表看起来威风凛凛，整体土黄色，是北境特殊的土列石堆砌而成，门前还有两只威风极了的石虎，两眼血红，也是妖兽血点上去的。
带路到了这里，小姑娘方才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言曦。
“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易老先生的书堂，仙长们进去，易老先生会给找地方吃住和学习的。”小姑娘指着着上方“威武堂”的牌匾。
这是书堂啊。言曦望着外面装饰的两排泛着寒光的兵器架，还有“威武堂”如此威风的大名，觉得有些撕裂感。
陆齐更是面色一变拉着言曦就要扭头走，“走走走，杀个妖兽还上什么课啊。”他听见上课两个字就头疼。
“等等！”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一本泛黄的古书飞到了陆齐身前。
“道友何必如此抗拒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是连妖兽的习性都无法掌握，岂不是在战场上反而容易平白丢了姓命？”
随着声音，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从三人身后走到三人身前。
老者身穿一件朴素的儒袍，手里握着玉筒，虽眼角带着细纹，目光却炯炯有神。正如电光一样盯着陆齐，不赞同之意明显。
“你谁啊？我的事情你少管。”陆齐恶声恶气道。他是魔头，魔头可不讲究尊老爱幼，别以为你年纪大了就能挡本尊的路。
老先生不慌不忙，也不生气，反而十分讲究的拱手道：“老朽姓易，旁人都称呼老朽为易老先生。区区不才，正是这书堂的先生。”
“道友来次想必也是为了抵抗兽潮，那老朽斗胆问道友一个问题：冰晶狼的弱点是哪里？”易老先生笑着捻捻胡子，对于这种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他见的多了。
陆齐沉默了。
易老先生继续看着他微笑不语，一切尽在掌握。
陆齐攥紧了拳头，这么讨人厌的老头，一拳应该能打死。
我，陆齐，要发威了！
言曦一把握住了陆齐的手，然后走上前一步，无奈道：“冰晶狼的弱点是他们的腰。”
易老先生脸上的笑容一凝，不过依然胸有成竹，再问道：“那奇行鼠的弱点呢。”他目光看的是陆齐。
和各个地方都有分布的冰晶狼不同，奇行鼠是北境特有的妖兽。
陆齐面色凶戾，什么冰晶狼和奇行鼠，本尊干嘛要关心蝼蚁的弱点。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找事呢。
“是耳朵。奇行鼠常年生活于地下，眼睛早已退化见不得光，听觉则十分敏锐，太过敏锐的听觉让它虽然能够窃听所有动静，但同时也容易因为过强的声音被震的七窍流血。”
言曦缓缓道，手还牵着陆齐。
易老先生皱皱眉，无奈看着言曦道：“道友，有时候一味的偏爱并不都是好事。你的道侣要是不知道这些妖兽弱点的话上战场可不会安全。”
他这是把言曦和陆齐当做一对了，对言曦的行为十分不赞同。
现在的小道侣，总是觉得对喜欢的人就要一味的偏爱，殊不知，到了北境兽潮的前线，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修士，往往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
“易老先生误会了，这位是我好友。”言曦有些头疼，怎么一个两个都误会陆齐和她的关系呢。
易老先生以目示意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眼中打趣味浓厚。意思是老夫又不瞎，你们两个手都拉上来还说没关系？
我这是为了救你一条老命。言曦哭笑不得，她要是不拉住陆齐，就在第一次您老问他问题的时候，您的老命就没了。
“不就是上课吗，去就去。”陆齐忽然应到。他眉飞色舞，方才的愤怒之色已然消失不见了。
哼，算这老头还有点眼光。能看出来言曦喜欢我。陆齐心里的愤怒已经化作了喜悦。
甚至美滋滋的想，不就是区区的一个讲课吗，本尊出马，肯定手到擒来。
言曦：……世间无你这般人啊。你也不想想，你是那块学习的料吗？
算了，孩子叛逆怎么办，让他撞撞南墙他就知道回头了。
……
六月的风吹人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易老先生很享受这种给小修士们讲课的时候。他年纪大了，在北境见惯了生死，一想到自己多教这些小修士们些东西，他们就能多一点在妖兽口中活下去的可能，他就精神抖擞。
“冰晶狼，生性多疑狡诈，其属性……”易老先生讲到了这里，就下意识的看了眼西北角，也不知这次那臭小子能不能记住。
……那里一团东西比其他人明显矮了一节。细看，这“东西”还在微微上下浮动，却是一个家伙的后背。
在一群乌泱泱听课的人中，这一个趴在桌子上睡的香甜的家伙格外引人注目。易老先生在上面讲的慷慨激昂，十分激动，声音就连在书堂外面也能听到一清二楚。
怕是连普通人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都睡不着，更不用说五感敏锐的修士。可是偏偏这个叫陆齐的臭小子就是光天化日，数百人的课堂上，睡的十分香甜。
易老先生沉默了，正在认真听讲的其他修士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易老先生视线所在的地方。
陆齐……依然睡的很香。在上百人的视线中心处，睡的昏天黑地，四周投来的目光根本没对他造成一点影响。
言曦目不斜视地用肩肘撞了撞陆齐，面色不改。
失策了，早知道陆齐是这个尿性就不该同意他一时兴起来上课的。
“你干嘛……”陆齐嘟囔一声，眼睛连睁都没睁开。
言曦又用力戳了戳陆齐。
在众目睽睽下，陆齐睫毛颤了颤——然后直接把袖子盖在脑袋上，衣袖下面没过一会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陆，齐！”易老先生怒了，吹胡子瞪眼，直接大步走到陆齐身前，一玉筒就往陆齐脑袋上敲。
哼，老朽教了数百年的学，何时见过这样的朽木！
只是易老先生自以为必中的一击，陆齐只是微微一侧头，就躲了过去。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呀~”易老先生捂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孽障啊，醒了还在这里趴着，明明知道老朽就站在这里还敢假睡！
老先生的倔犟气也上来了，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皱着眉毛道：“你们先自己看一会玉筒，老朽下节课再接着讲。”
待到其他的修士都乖乖垂下脑袋开始看玉筒后，易老先生这才板着张脸，看着陆齐。
举手，拍下……被躲开了。
举拳，打下……被躲开了。
拿着书，一书砸下……又被险之又险的躲开了。
易老先生弄了半天，气喘吁吁，老眼愤怒的瞪着依然保持着原睡姿的陆齐，他彻底愤怒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敢装睡，你以为老朽是瞎子还是傻子！难道会相信你能睡着躲开老朽的攻击吗！
言曦目不斜视，低头认真看着玉筒。为了这位老先生的心脏，她就不告诉这位老先生陆齐十有八九还真是在睡觉了吧。
谁知道陆齐这家伙的原身种族到底是什么，反正言曦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家伙战斗天赋惊人。别说只是睡着了，就是睡死了也不是这位老先生能够轻易打到的。
这样下去不行，言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葱白的手指揪住陆齐大腿，狠狠一揪！
“嗷！疼疼疼！”陆齐揉着腿呲牙咧嘴望着言曦，语气委屈，“你干嘛掐我啊。”
就是这么稀奇，别人在陆齐睡觉的时候都碰不着他，只有自己碰他，他不会躲。言曦想着，这个问题就连她都没有答案。
“怎么不再接着装睡了。”愤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齐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老头正吹胡子瞪眼的望着自己。
易老先生几乎要被气笑了：“老朽动手你就躲着，这姑娘动手你就乖乖受着，我看，你这觉也睡的稀奇。”
陆齐幽怨的望了眼言曦。言曦安慰地拍拍他的手，然后眼神崇拜的望着易老先生道：
“先生，我听说您是这兰北城中最知识渊博的先生了，慈爱善良，对待我等小修士耐心告诫，真是风姿高洁啊。”
对待小修士耐心告诫。易老先生哭笑不得，无奈看着陆齐：“你啊，要是有着小姑娘一半嘴甜和知识，也好啊。”
“下次，不许再睡觉了。”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易老先生就又转身走上了讲台。
这伶牙俐齿的丫头都夸他“慈爱善良”，他还能对待这臭小子“不耐心”吗？
陆齐松了口气，这才可怜兮兮的望着言曦。
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现在怎么没有昨天信誓旦旦一定要过来上课的精气了。”言曦眉一挑，冷酷无情，“就该让你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不经大脑就答应的。”
陆齐眼看没有得到言曦的怜爱，脑袋瞬间耸啦了下去。好吧，自己一时激动答应下来的事，睁着眼也要做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陆齐整个人都黯淡无光了。他觉得现在自己脑袋里只有那个讨厌的易老头唠唠叨叨的声音，嗡嗡的吵的他脑子疼。
两个人并肩走出书堂，临渊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书堂里不收孩子，易老先生也坚决反对让孩子跟着上战场，临渊就只能一个人呆在外边。
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去干什么了，一向一尘不染的白衣衣摆下都染了一层土灰。见到言曦过来，临渊虽然面上依然是一副严肃大人模样，眼神却明显亮了几分。
“姐姐！”临渊跑过来，抬头看着言曦，脸上还带着微笑，眼神满是希翼。
言曦看出来这小屁孩没说出口的话，给了他个台阶：“嗯？今天我们小渊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毕竟这小傲娇鬼脸上写满了“你问我，我有事情要给你说”。
临渊果然把背停的更直了，他努力想要保持冷静的表情，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挑。他伸出手，三颗灵石躺在他的掌心，六岁小孩的小巴掌，把三颗灵石握得紧紧的。
“我赚的灵石。”临渊把一直紧紧攥在手里捂的暖呼呼的灵石递给了言曦，“一天就赚了三个灵石。”
他还特意强调了“一天三个”，眼神亮晶晶的。
言曦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昨天那个给她们带路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正一副骄傲模样的临渊。
……还挺可爱。
临渊面上越发严肃，垂在身侧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揉着衣角。他从来到言姐姐身边后就一直白吃白喝，昨天那个小姑娘和他差不多，但是已经能赚灵石补贴自己了。
所以他今天也去了城门，先是花了一上午请人带着自己转了一圈兰北城，然后下午就在那里接客。赚了三块灵石呢！
虽然还没有申尊上随手给自己的灵石数目一个角角。
“姐姐，等我长大了就赚灵石养你！”临渊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言曦的反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言曦手里抱着一堆的留影石。
“乖，我至亲至爱的临渊弟弟，你再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言曦数了一百个留影石。
这是……给自己留下童年回忆吗？临渊歪歪头，自己长大了一定不会反悔的。
于是他又斩钉截铁道：“等临渊长大了，就要赚灵石养言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