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曦把水清寒安顿在了陆齐名下的一处私院里, 有陆齐王爷的身份镇着,丞相和那个大太监都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言曦一个人坐着马车返回王府,车轮吱吱呀呀的作响, 车上的人震动感却极轻。
行到王府附近,马车却忽然吱呀停了下来。言曦掀开帘子, 就看见看门的仆役从垂头丧气瞬间变得兴高采烈。
虎背熊腰的仆役, 激动的脚绊着门栏跌了一脚, 却又毫不在意地爬起来接着往里冲,一边跑还一边喊:“王爷, 侧王妃回来了!”
陆齐正愁眉苦脸的抱着折子挠头发, 下面一群幕僚战战兢兢,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幕僚心里暗自叫苦,他们哪知道自己被源王直接派人从三皇子府叫到了王府以后, 这位凶名在外的大皇子直接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剑一个上来就捅死了两个同僚!
“王爷……王爷……”一个青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接推开书房门喘着气跑进来。
陆齐正烦得厉害,见到小厮进来后不怒反喜,直接从座椅上跳起来。
“是不是言曦回来了?”他几乎想要落泪, 这些事情简直不是人干的, 一天三十多本折子啊。
三皇子拿个连狗都不如的蠢东西, 手底下的幕僚屁都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他堂堂魔尊现在为了一棵灵草, 居然要沦落到给凡人打工。
岂有此理!
陆齐都怀疑, 若是自己没有偶然之间给言曦下了情蛊言曦让心甘情愿的跟着他,那他能否真的坚持下来这个狗屁试炼。
王府的主人兴高采烈地冲了出去,只留下十几个幕僚面面相觑。
“我们这是, 活下来了?”一个幕僚犹豫着开口。所有幕僚纷纷松了一口气,多亏这位大皇子色.欲蒙心……
“言曦言曦!我想死你啦!”陆齐兴冲冲地从大门冲出来,后面跟着一串跟不上他脚步的婢女小厮。
当首的男人步履飞快,甚至匆忙之下连头发也未来得及绾,泼墨一样的黑发披散,眉眼之间尽是愉悦。
任谁看到也不得不称赞一句伉俪情深。
当事人心中更加激动。陆齐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魔尊落泪,这种治理天下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能干的!水患,旱灾,造反,甚至就连哪家大臣斗殴得找他……也就是现在他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在外面这一种给他添麻烦的家伙他早就一刀一个都砍了。
近到身前,陆齐眉眼间更染上几分热切。他早就想好了,反正有情蛊在,他只需随意糊弄上几句,情根深重的言曦难道还能对他说一个不字吗?
“美人,我好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陆齐绞尽脑汁,干巴巴的想要说几句好听的。可是情情爱爱的他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得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我好想你”。
言曦嗓音不轻不重道:“你是想我了,还是想我回来替你批折子?”
陆齐被看穿了心思干笑两声,想在心里骂两句。在言曦不痛不痒的目光下,不知道么哪怕在心里都下意识地不敢骂言曦。
对!都怪这该死的情蛊。不是说中了这股的人就会对炼制者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吗?言曦……的确是百依百顺啊。
陆齐面色古怪起来,言曦好像的确没有直接违抗过他的要求啊?
“美人,你能替我批折子吗?”陆齐大着胆子询问。
哼,想来她也不敢拒绝。她要是拒绝了本尊就再说一次!我,魔尊,狂霸酷拽!
“王爷?”言曦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
陆齐下意识哆嗦了下,脸上挂着一抹讨好的笑,慢慢转过头。
“哈,哈,我自己……”
“行!”
言曦干净利落地应承下来,这次倒是换了陆齐不敢置信的通了通耳朵。
言曦轻轻颔首,语气温柔:“大郎愿意与我白首偕老吗?”
“啊?”陆齐被这一句话问的措手不及,这女人果然对自己情根深种,自己要怎么不失风度的拒绝她呢?
更重要的是,本尊要是拒绝她,她还愿意替我改折子吗?若不然本尊就委屈一次自己,暂时应付应付她……
陆齐有些犹豫,言曦却又笑笑。不再管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进了王府。留下陆齐站着神情变化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这言曦对他情根深种,怕是非他不可。陆齐……却有些心虚,万一事后等出去后言曦发现自己给他下情蛊,会不会再给自己留一堆作业?
不对啊,陆齐忽然想起来,我是魔尊,我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区区金丹期的小修士罢了,又能拿本尊怎么样。
如此一想,陆齐方才有了些许底气。
眨眼之间便到了深冬,在言曦的劝说下,陆齐给三皇子建议,三皇子总算招募了一批还算可以的幕僚。
金丝炭噼啪作响,房中温暖如春,陆齐近来总是整天泡在言曦这里。
“我们再接着聊昨天的问题吧?”陆齐眸子闪闪发光,手里还拿着一沓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笔记。
最上面的一张纸上整整齐齐地写着几个大字——天净沙的开采和使用。
连个名字都懒得换,这是觉得她不知道天净沙是魔界特产的矿脉吗?言曦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找罪受。现在不用处理那些折子了,但是这个蠢透了的魔尊又拿魔界的事情来问她。
陆齐厚着脸皮,腆着脸凑到言曦身旁,“美人,怎么不理我了。”脸皮是什么东西,脸皮能让他手下的势力发展壮大吗?
“大郎,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谈论些有情调的话题吗?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言曦目光有一丝质问。
风花雪月和诗词歌赋是什么……本尊可是一个有抱负的魔尊。陆齐厚着脸皮,他在魔界的手下,都是一群蠢货只知道花灵石不知道赚灵石。
一边是入不敷出的势力,一边是精通此道,把玄剑峰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玄剑峰大师姐。陆齐前几日才刚想起来,言曦还能有这个用处。
“美人~言曦~”陆齐学着他看过的那些缠人的女人撒娇,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魔尊,这些都是“凌源”干的,和陆齐魔尊无关。
言曦无可奈何地拿起笔,“别撒娇了,我教你就是。”
哪怕是陆齐不求她,言曦也会教的。毕竟这几天她已经知道了,陆齐势力下的三条稀有材料矿脉,四条灵石矿。
她是个实诚人,从不说谎,实话实说这些矿脉……她喜欢。
另一边的长乐坊。
恰好是放学时间,一堆小萝卜头喧嚣着一股脑往外冲。
“慢点”水清寒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脸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言曦给她安排的工作,水清寒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是她还是乖乖按着吩咐免费招收了一批贫苦人家的孩子读书。
这时,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小小的身形,身上脏的分不清是男是女,冰冷的腊月身上却只有一层破旧的单衣,小不点儿在人群中被冲的晃来晃去。
这不是学堂里的学生,但水清寒认识她,这小女孩儿总是趴在门外听课。
李小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迎过来的人群,好不容易才躲到墙角找了个地方坐着。平时这个时候她就该回去了,但是今天太冷了,她的脚实在是走不了路了。
就坐一会,等脚暖和了就回去。李小竹努力蜷缩着身子,把两只黑漆漆的小脚丫塞进衣服里。
她要读书,只有读书了才能有办法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可是没有地方会收她的,她是罪人之后。
“进来坐坐吗?”李小竹抬起脏兮兮的脸,穿着漂亮裙子的教书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前。
李小竹惶恐极了,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被先生抓住,要是先生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后,肯定不会再允许她在门外听课的!
于是水清寒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孩忽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窜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就撒脚丫子跑了,干净利落。
“哎……”水清寒嘴巴微张,却没有追上去。兴许是她带着的剑吓到小孩儿了?水清寒摩挲着自己身侧从不离身的剑,努力找了个理由。
李小竹喘着气,跑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天乐坊。这里温暖如春,金碧辉煌,里面还有丝竹长琴的靡靡之音传来。
——却不是个好地方,只有罪臣的妻女才会被打入这个地方,进到这里的女人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官妓。
转过灯火通明的前院,绕了一圈,才到了后门。这里与前面就是两个世界了,门杆上挂着两盏微弱的灯笼,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是她要进去的地方,李小竹顺着墙根往前跑。又到了一个更偏僻的地方,李小竹舒了口气,一头冲着墙角拱进去。
几息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狗洞钻了出来,看看四处无人,鬼鬼祟祟的又溜到了后院。
李小竹来的晚,去吃饭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道疤的大妈没好声没好气的凶着:“小兔崽子,整天都不知道溜到哪里去,”
李小竹不敢顶嘴,女人骂了两句,讨了个没趣,声音就小了下来,粗鲁地塞给李小竹一碗饭。
就剩下米饭了还是糙米,上面稀稀拉拉的浇着一勺菜,菜早就凉透了,猪油凝结成几块白色的痕迹。
李小竹端着饭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又昏又黑只摆的下一张脏兮兮床的小房间。一整天没吃饭,她顾不得饭又冷又硬,匆匆忙忙的就往嘴里扒。
……碗底露出两块肉,还卧着半个鸡蛋。
肉金贵的很,坊里不可能给她们肉,只有前面受王孙公子追捧的那些人才能大鱼大肉。
两汪泪忽然啪啪的往下掉,李小竹把蛋吃了,珍惜的把肉嚼了嚼,又用强大的毅力给吐了出来。
长得好的女孩子要被拉到前面去接客,只有长得不好或者说发育不良又小又瘦的才能在后面打杂。她不能被拉到前面,她以后还要找机会跑。
脚塞进被子里就暖和多了,李小竹把全身都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头顶的木板。
她该恨自己不顾家人的亲爹的,只顾着自己直言上谏,完全不顾家里几口人的死活。他被砍头了,娘也被砍头了,就连她也被拉进了官妓坊……有时候想想,自己还不如死了。
可是舔舔牙缝,嘴里还有着一点肉味。忽然又怨不起来了,因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王大娘脾气很差,在知道她是李臣的女儿后却愿意从自己家里给她带半个鸡蛋,或许因为总是阴着张脸的管事给她分了个又小又破的房间,但也是最不引人注意不会有麻烦的房间。
李小竹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临睡之前还想着明天要快点做功,说不定还能多挤出一个时辰去学堂外面听课……
当今皇室崇尚佛法,听说白马寺出了一个佛子转世的灵契后,皇上立刻就来了兴趣下令把灵契召进了宫里。
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但是一番对谈后皇上心情大悦,直接大手一挥,把灵契大师留在了宫中居住。
京中的富贵人家纷纷猜测这位灵契大师应该是得了皇室的重用,一时之间,白马寺风头大盛,京中的富贵人家纷纷请白马寺中的大师前来讲经。
言曦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身前这个小丫头。
“你是李臣的女儿?”言曦好整以暇的托着腮打量着身前站得笔直的小姑娘。
看得出来,小丫头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依然强装镇定。言曦对她爹是谁不感兴趣,她对这个小姑娘本身更感兴趣。
“我听说你一直都趴在学堂外面听课?你能说说为什么你活的都这么难,但是还要听课吗?”言曦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李小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姐姐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我娘告诉过我,只有有本事才能改变命运,爹爹又说过,读书才能变得有本事。”李小竹实话实说。
“但是后来我发现读书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李小竹咬咬牙,孤注一掷,“不仅读书没用,而且任何努力都没用。开药材铺的孙大夫医术高超,但是他的药材铺还是被砸了;孙大娘的儿子上年中了秀才,但是孙大娘唯一的女儿还是被王老爷抢去做了小妾。”
她孤注一掷,瘦小的身躯有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里满是决然。给她塞鸡蛋的王大娘右手没有了,因为有个公子哥吃了坊里的菜觉得不满意。
因为她没有能力,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醉醺醺的公子哥一声令下,手起刀落王大娘就抱着胳膊倒在地上哀嚎。
李小竹注视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姐姐,眼睛中划过一丝渴望。这个姐姐是有权力的人,也是自己现在能往上爬的唯一一根稻草。
言曦垂着眼,李小竹眼里一闪而过的野心没有躲过她的眼睛。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
她喜欢这个小姑娘。
李小竹诧异的抬起眼,不敢置信地注视着言曦。
“这位贵人,我的身份低微,是天乐坊的贱籍……”
如果被发现不见了,会给您带来麻烦的。
言曦高傲一笑:“这你不用管,没人敢进这里来抓你。要是有人敢过来,我就关门放凌源。”
凌源是谁?李小竹不知道为什么要关门放他,但是她听懂了是自己不需要再回长乐坊。瘦小的胸膛下一颗心脏怦怦乱跳,眉目间燃起希望……还有野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只觉得自己脑中成一团。父亲、母亲、王大娘、孙大夫……这些人在她脑子旋转浮现,又逐渐绕成一个没有开头的线团。
甚至她连与自己侧身而过的华衣男人都没有发现。
陆齐兴冲冲地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一大把纸。根本不在意刚才和他侧身而过的小丫头。
“我算出来了,你说的那个鸡兔同笼。区区小题,又岂能难得倒本尊!”许是太兴奋的缘故,陆齐嘴一瓢“本尊”两个字就脱口而出,偏偏他自己还没有发现。
偏偏这个魔尊还自以为自己身份隐藏的很好,言曦能怎么办呢?只能当做没听见。
洁白的宣纸上画着一堆鸡和一堆兔子,旁边写着大大的两行黑字:兔子一百二十四只,鸡三百二十一只。
陆齐十分得意,“我花了一个下午就给解答出来了。”多亏了他化神期的脑子要比一般人灵敏的多,要不然这么多只鸡和兔子怎么能数得过来。
“我昨天教你的甲乙方法呢?”言曦教给陆齐的正是一元二次方程,甲就是x,乙就是y。
陆齐心虚的眼神乱瞟,前天熊居士出了新的话本,他熬夜看了一整夜的话本,到了昨天言曦给他讲题的时候他还满脑子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东西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言曦垂下眸,“既然大郎不喜欢那就不要再学了。这样倒显得是我惹你生厌了。”
这怎么能行!陆齐慌张了起来,他魔界那边势力还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从言曦这里“哄骗”出了一些头绪。
“别这样嘛,是我的错,下次不敢了。”陆齐抱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的认错。
言曦说:“那你该怎么办?”
陆齐纠结了一下,试探着开口:“你前两天看上的那个铺子我给你买了?”
言曦依然皮笑肉不笑。
“我再去吧昨天做的笔记给抄十遍。”陆齐咬咬牙。
“下次还敢不敢?”言曦这才满意地笑笑。
陆齐委委屈屈的低着头。若不是本尊现在没有灵力,若不是本尊暂时还用的着你,若不是你还有一点点的本事……
“不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二日陆齐过来交作业的时候,这才注意到有一个又瘦又丑的小丫头正板板正正的坐在言曦身旁,见到他进来后还慌慌忙忙的行了个礼。
“这是谁?”陆齐随口一问。
“一个小丫头,名字叫小竹,比某人听话,起码我说话的时候心思不会到处乱飞。”
陆齐轻咳一声,为了掩饰尴尬又转头询问李小竹,“侧妃教了你什么?”
“回禀王爷,侧妃刚才给小竹讲了个故事,是一位姓叶的姐姐。”李小竹巧妙地隐去了中间的一大段。
陆齐不感兴趣的撇开了视线,似乎是有人在场,所以他显得要有骨气一些。
“喏,本王赏你的东西。”陆齐把昨天被罚写的作业放在了言曦身前的雕花案上,嘴硬道。
随后更是不敢去看言曦视线,匆匆忙忙地转身就走。
直到走出书房,他还有些后怕。
“王爷和侧妃娘娘感情真好,侧妃娘娘一定是爱极了王爷。”候在外面的管家弓着身子拍马屁。
言曦爱极了本尊?陆齐恍恍惚惚,是哦,本尊还给她下了情蛊。她应该对本尊情根深重,言听计从。
他低下头瞧着自己手里的书,言听计从?通宵抄了一夜作业的右手还有些微的酸痛,陆齐心底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的情蛊,是假冒伪劣产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