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被谁举报的,说生产队有人偷粮食,这事还是从三队传出来的,也就前几天的事,这些日子刚好收割水稻,大伙忙的火热朝天的,稻子收上来,一堆一堆的,少了一点也不容易看出来,可能这事每年都有。
可是不凑巧,今年三队看仓库的换了个犟脾气的老头,说都是国家的粮食,一点都不能少,年纪大了,吃过太多苦,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要,尤其这边并不富裕,每年秋天把公粮一交,冬天就难熬了,全都靠萝卜红薯硬撑着,个个瘦的皮包骨。
老头子在三队有点威望,不然也不会让他去看守仓库,脾气一上来带着人闹,闹大了三生产队队长也不好不管,还真带着社员去查,这一查就坏事了,前几天一直下雨,全都是泥巴路,一脚一个印,这下都不需要挨家挨户扒拉,直接沿着仓库后面小路脚印就摸到了小偷。
最后发现,偷粮食的竟然是三生产队的副队长家!
那副队长也是傻的,想着下雨天没人出门,所以大半夜跑出来偷稻子,他家离仓库近,对仓库周围也熟悉,哪知没料到还有脚印出卖了他。
不说这个副队长有什么惩罚,但三生产队出了这事,其他生产队社员心里就不舒服了,谁知他们生产队有没有领导偷粮食?
牛塘大队的大队长怕这事带来不好的影响,干脆直接让底下公社都彻彻底底查一遍,这下好了,褚曦她们这几个掰玉米的中就有手长的。
褚曦刚来,还没摸到门道,但其他人不是,藏在胸口的,藏在□□里的……
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哪怕褚曦啥都没干,也被勒令回了家,没办法,谁叫她和一群走后门的做同样的活儿,让人不得不多想。
今天下工都挺早的,可能查来查去闹得人心慌慌,根本没办法做工,蔺妈似乎已经得到消息了,所以回家看到她也不意外,就是一脸肉疼。
她还指望着褚曦机灵点也趁机偷点玉米回来的,哪知道就被赶回了家,这活儿肯定保不住了。
“晦气。”
嘴里气恼骂了句,今天工分没挣到,死丫头还丢了个好活儿,都怪三队那个副队长,“什么蠢货,就这样还去偷粮……”
褚曦脸色也不高兴,担心自己接下来会被安排个劳累活儿,想着如果太累,她就硬气点不干,反正蔺宗麒说了,他会养着自己。
听到蔺妈口无遮拦,没好气抬头,“别什么话都说,让人听去了怎么办?”
蔺妈已经习惯了她跟自己唱反调,白了她一眼,不过,倒也不再继续说什么了。
旁边蔺春苗好奇伸长脖子道:“我听说三队要开批.斗大会,台子都已经搭起来了,妈,咱们也去看吧。”
蔺妈听了皱眉,“你在哪儿听的?别瞎乱跑,那事哪是人看的,晚上做噩梦看你咋办?”
“哪有那么吓人?”蔺春苗一脸不信。
抬头看到对面褚曦发呆看着门口,幸灾乐祸笑了一声。
褚曦像是多长了一只眼睛,立马扭过头来看她,盯着她脸,面无表情。
蔺春苗吓了一跳,忙做贼心虚的低下头,还装模作样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搪瓷杯。
眼睛不再瞎看了。
褚曦看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都不屑跟她斗嘴。
转而问起有庆,“你们学校现在还缺老师吗?”
有庆也回来了,拿著作业趴在桌子上写,老师让他们回家,今天放了一天假,应该是因为查粮的事。
有庆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蔺妈就不高兴了,“不许去,当什么老师?工分少还让人说闲话,咱家可丢不起这人。”
别的生产队还有斗老师的,一群孩子跑到老师家里又打又砸,吓死个人。
褚曦听了有些失望,还以为原身初中毕业能混个好一点的工作,现在来看,恐怕老师职业挺危险的。
蔺妈怕她不信,难得多说了两句,“去年七队那个小学的老师不就投河自尽了吗?多可怕啊,就因为一个孩子背书没背出来骂了两句,被孩子家长知道后带人找上门,腿都打断了不说,还各种羞辱扣帽子,最后想不开跳了河,那老师孩子才三岁呢,可怜见的。”
褚曦面皮一紧,不敢再想这事了。
第二天,生产队恢复正常,队里领导班子也没说查出来的结果如何,但很多社员上工的场所都发生了变化,褚曦也走了,被安排打猪草。
他们这边还好,没人看着,那些摘玉米、打稻子的,队长时不时就会去转悠一圈,都不敢偷懒,下工还会有人来搜兜。
割猪草有人在前面打样,一个三十左右的妇女,齐耳短发,皮肤黑黑的,看着十分有精神,好像得过劳动模范名额。
她给所有人划分一块地,规定上午每个人割多少,褚曦新来的,又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妇女也不知道是特意照顾她,还是担心她拖后腿,给她划了个较小的地盘,还是背阴的地方。
身后就是河,平时她们洗衣服就是在这条河流下游,水势平缓,这边是上游,水又宽又急,地势还高,很大的一个坡,像是用一个大勺子在这里狠狠挖了一下,陡然滑落,还呈现左高右低的走向。
坡最低的地方离河流也有一米多高的样子,褚曦不敢下去,倒是给她们打样的那个妇女,直接卷起裤子,往下呲溜一滑,直接带着几个妇女淌过河去对面找打猪草的地方,只留下褚曦和另一个女人在这边坡面上。
三个妇女跟在她身后,河水先浅后深,从膝盖到大腿,再到腰以上……
几个人过去了,接着消失不见,附近草多,有的将近人高。
褚曦怕遇到蛇那些,割草前先站远一点,还是拿着刀先装模作样挥两下,见没事才大着胆子割了起来。
和她在一起割草的女人是个知青,要不是通过聊天,褚曦都不敢相信,在她印象中,知青就是城里来的,都是白白净净的模样,电视上也是那样放的,没想到这女人除了说话有点外地口音外,跟生产队里的人几乎没有差别,皮肤黑黝黝的,一脸朴素。
知青叫张淑梅,去年来的生产队,虽然是城里人,但家境并不好,她是家里老大,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在家里就干很多活儿,所以来这边比其他人适应的快。
“家里条件不好,上大学根本没可能,弟弟妹妹还小,我爸妈厂里收益差,那会儿要裁员,我妈是临时工,肯定要被裁了,厂里有规定,家里有上山下乡的员工,会有特殊照顾,一开始想着只要不裁员就行了,哪知道我下乡后,我妈还变成了正式工……”
褚曦听了感慨,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最后只干巴巴道:“以后肯定能回去的。”
确实能回去,但要等八年。八年,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都耗费在这里了。
“嗯”
张淑梅点点头,对着褚曦善意的笑笑,然后一脸无奈道:“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不过在听到褚曦已经结婚,对象还是个军人时,又变成她安慰她了,“你还年轻,慢慢熬吧,军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家以前有个邻居就是当兵的,过年过节带很多东西回来。”
但看着褚曦的脸却有些心疼,哪怕是在城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如果是城里人,应该会嫁的很好。
“嗯,我男人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
两人性格相投,一边割草一边聊天,忙了一上午也勉勉强强将草割完了,褚曦割一会儿歇一会儿,她还带了吃的,是自己偷偷买的糕点,饿了就吃一口,还分给张淑梅。
张淑梅一开始还不要,推了两次就接了,放进嘴里后和褚曦对视一眼,互相笑了。
可能是交到了好朋友,褚曦干活也不觉得累了,中午下工,交了猪草后和张淑梅在路口分手回家。
蔺妈他们已经回来了,褚曦现在也上工,所以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做饭洗碗,现在轮着来。
中午是蔺妈和蔺爸做饭,蔺春苗挑水,晚上轮到她和春梅。
褚曦回到屋脱了外套帽子,然后拿了盆出去打水,回屋洗脸擦身子。
弄干净后也没出去,就坐在窗户前发呆,拿着蒲扇一下又一下,忧伤没有手机的日子真难过。
不过这样的平静日子很快就被人破坏了,中午刚吃上饭,大伯母就兴冲冲过来了,一脸阴阳怪气的模样,进了院子后左看看右打量,然后毫不客气朝蔺妈质问,“我儿子回来拎了那么一大包东西,你们家也好意思,竟然全都自己独吞了。”
“那也是我儿子,老二媳妇,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的,要不是我儿子,你哪儿来的福气能生三个,给他娶个寡妇就算了,还处处压榨吸我儿子的血,拿我儿子的血汗钱养你那三个孩子,他有亲兄弟……”
似乎经过上次的事,蔺大伯母已经决定撕破脸了,说的话毫不客气,直接往蔺妈心窝子上戳。
这些话是蔺家最不愿意听的,蔺妈之所以那么偏心蔺春苗几个,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她耳边提醒,蔺宗麒是大伯家的孩子,他有亲兄弟姐妹。
果然,蔺妈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饭也不吃了,扭过头就朝人就骂过去,“什么好东西,你哪只眼睛看到你儿子带好东西了?口口声声你儿子你儿子,你儿子为什么不认你你自己心里没数?要是真心疼大娃怎么会给我们养?还不是自己不舍得掏钱建房子,连我们家这破房子都想算计。”
“当初分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你儿子了?现在大了,又来攀亲带故的,大娃给你们家还少了?过年过节哪次空了手?你儿子的工作要是没大娃,哪儿轮到他?说我们家吸血,真正吸血的是你。”
蔺妈似乎气狠了,毫不客气的直接骂了回去。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不敢,传出去队里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说她,现在,她反正是不怕了,她名声早就臭了,给大娃娶了个寡妇不说,还和大伯家撕破脸,队里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就像褚三妮这死丫头,也没见她对自己这个婆婆客气几分,一点都不吃亏,这性子她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说,还挺羡慕的。
别人说什么也不见她在乎,脸皮奇厚无比。
“好你个白眼狼,感情我把自己亲儿子给你养,倒还养出了一个仇人来了,今天我可是开了眼了,原来你们就是这么想我的,可怜我儿子,现在被你害得都不认我了,回来都不知道来看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
说完转身就走,一边抹眼泪一边嘴里各种哭惨,出了门也不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院子外骂,骂蔺妈白眼狼害人精,骂蔺家不要脸……
蔺妈瞬间怂了,听着外面的声音,顿时坐立难安,最后六神无主的朝褚曦求救,“咋办啊,她是不是不想我们家好过?她到底想怎么样啊?我到底欠了她啥?”
转而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我干嘛给她啊?她做过啥,大娃来我家时瘦的跟猴一样,是我省吃俭用给他喂胖的,那就是我儿子。小时候大娃发烧,晚上又下雨,我去拍大伯家的门,嗓子都喊破了,没一个人搭理我,他爸腿又不好,是我大半夜背着大娃去县里医院的,路上摔了三次,我说啥了,就这,她还对人说我没照顾好大娃……”
“我是偏心,可我也没亏待过大娃。”
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蔺春苗他们难得懂事的沉默下来,似乎为蔺妈感到委屈。
褚曦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蔺妈要真是坏心眼,也不会花两百块给蔺宗麒娶媳妇,蔺宗麒常年不在家,就算全吞了这些钱,他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吃了这闷亏。
她对蔺宗麒,虽然只是一般好,但到底也有几分真心,相比较而言,蔺大伯一家,才是真的让人讨厌。
这一点,恐怕蔺宗麒心里也清楚。
一脸不争气的看了她一眼,淡定的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然后放下筷子,“行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去看看。”
站起身,也不急着离开,还有闲情逸致的摸摸头发,扯扯衣服,跨出门时还扭过头给了他们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人出去了,背影窈窕纤细,但不知为何,看在蔺妈他们眼里,简直跟那活菩萨一样闪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