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奈我如何?”
轻飘飘的声音, 溢满着腥风血雨的杀气。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对上殷云晏倨傲冰冷的眼神,同时打了个寒颤。
华悦郡主娇纵跋扈,却向来杵这个诡谲狠辣的堂兄, 尤其是看见他那双浅碧色的妖魔般的眼睛,更是让她心里发虚。
华悦郡主刚才叫嚣的气焰小了下来,拽了拽韩王世子的袖子:“哥哥, 要不咱们……”
韩王世子却更是恼羞成怒。
那边御史及其他一众官员也纷纷下了车, 都往这边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还有自己的妹妹在这儿, 韩王世子怎么能退让, 那他以后势必变成全天下的笑柄。
“放肆!殷云晏你欺人太甚!”
韩王世子怒喝:“你我同为亲王世子, 论辈分我还当是你堂兄, 你怎敢如此对我说话?简直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唰——”
齐刷刷地长剑出鞘, 雪亮的刀锋反射着猎猎寒光。
韩王世子瞬间骇得往后倒退几步,瞪着眼睛看着殷云晏身后同时拔剑的亲军们。
“你也配说我大逆不道?”
殷云晏居高临下盯着面露惊恐的殷云成,忽地掀起唇角,语气凉薄威胁:“殷云成, 我劝你识相些, 否则,你知道的, 我在战场上打杀惯了, 手下的人若是没个轻重,后悔的可一定是你,毕竟……”
殷云晏嗤笑了一声:“你父王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即便是死个儿子,想必也没精力大张旗鼓地报仇,毕竟儿子, 他还有的是,你说是不是?”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殷云晏看着他们惊惧的眼神,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猖狂又肆意。
韩王世子胆寒,疯子,就是个疯子:“你你——”
李稷看着这一幕,却是笑了。
葛先生说:“都说楚王世子行事癫狂,果然如此。 ”
“我倒觉得他说得有理。”
李稷淡淡一笑:“儿子多了,死了一个,的确是再立一个便罢了。”
葛先生一愣,别有意味地看向他,李稷已经掸了掸宽袖,大步向前,温声说:“臣河北道明威将军李稷,恭迎御史、两位世子及郡主殿下。”
所有人倏然扭头看来。
殷云晏看见李稷,骤然眯起眼,眼神刀割一般锋冷,李稷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只含笑拱手,端得是清隽卓绝、风度翩翩——与刚才退避的韩王世子形成天壤之别。
看见李稷,华悦郡主却是眼前一亮。
看着他儒雅俊秀的容貌,彬彬有礼的姿态,华悦郡主心口都停跳了一拍,突然觉得,似乎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韩王世子看见态度谦敬的李稷,顿时重拾了被殷云晏踩下去的威风,倨傲地说:“你怎么才来,怎么做事的,知道我们等了多久。”
李稷像是没听见他颐指气使的语气,仍然微笑:“臣不知御史车架提前抵达,才刚收到消息,有怠慢之处,请世子见谅。”
说着李稷侧开身:“臣已收拾好别苑,一切都按照世子的意思布置,又已备好酒席,为诸位接风洗尘。”
韩王世子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觉得李稷捧上来的面子很是识相,他正好怕和殷云晏那个疯子纠缠下去,当即清了清嗓子:“三妹一路跋涉也累了,快进去休整休整吧。”
华悦郡主和她哥哥是一个心思,当即昂着下巴往别苑里走,路过李稷时,看他风姿清俊绰约,描摹精致的眼尾勾了他一眼。
可惜李稷垂着眼,一派守礼端正的架势,丝毫没看懂她的暗示。
华悦郡主心头莫名的不甘,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御史和一众官员也与李稷拱手,车架源源不断驶进别苑,最后只剩下殷云晏的队伍。
殷云晏突然翻身下马,缓缓走到李稷旁边。
李稷拱手:“世子,请。”
殷云晏把玩着马鞭的尾刺,嗤笑:“李稷,你这样卑躬屈膝的样子,真是令我作呕。”
李稷淡笑:“世子位高,臣官小位卑,此乃礼仪,便是卑躬屈膝,也是应当。”
“你以为我作呕的是你卑躬屈膝吗?不,你乐得看你跪在地上对我三叩九拜。”
殷云晏压低声音,颇为恶意:“我只是恶心,你即使低着头,你眼睛里也闪烁着野心和傲慢。”
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眼神。
殷云晏从来厌恶李稷,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同类之间的警惕和杀意。
这个军户出身、气质文弱、所有人眼中攀高枝才成为一方大将的青年,朝廷看轻了他,韩王看轻了他,连他的父王都看轻了他。
但是殷云晏却从来把他当心头大患,只想将他杀之而后快。
李稷微笑:“世子说什么,臣听不明白。”
殷云晏盯着那双漆黑含笑的眸子。
这是他熟悉的眼神——一个枭雄的眼神。
“听不明白没关系。”
殷云晏骤然冷笑,低声说:“因为早晚一日,我会亲自砍下你的脑袋。”
李稷看着他,突然也笑了笑,轻声慢语:“世子之心,亦如我意。”
殷云晏眉目骤然一寒,冷冷盯着李稷,紧了紧拳,骤然转身大步往别苑去。
李稷看着他的背影,眉目的笑意渐渐散去,斯文俊秀的眉目,显得格外残酷凉薄。
…………
御史奉旨巡查而来,李稷亲自作陪,一连七八日都在外面。
御史团里都是什么人啊,世子郡主,公子小姐,各个势力的官员,那都是豺狼虎豹,恨不得把河北道撕巴撕巴都给分吞了,乔安都不知道李稷得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她没出去,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这一日终于听到消息,三日后晚膳李稷在落月湖上宴请宾客。
乔安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宴席那日,恰恰飘起了小雪。
落月湖坐落在栾城里,湖水碧色清澈,形如月牙,景色秀美,是河北道最富有盛名的游景之一。
冬日的落月湖本是冻上了冰,未免显得凄冷,于是为了招待贵客,城主特意召集百姓连着几日在湖上破冰,露出盈盈澄澈的湖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清丽秀美不可方物。
湖边亭台水榭上摆好了席位,宾客们一一落座,在热腾腾的酒气中,看着亭台外雪花飘然落入湖面,别是一番清冷雅致,都是赞不绝口。
韩王世子由美人喂着酒,挑剔说:“景色倒是勉强,湖也小。”
李稷笑:“栾城小地,自不能与巍巍王都相比。”
韩王世子抬了抬下巴,华悦郡主却是说:“河北道这样偏僻,李将军也治理得不错,又能摆出这样的席面来,李将军已经费心了,哥哥便不要挑剔了。”说完,她含羞妩媚地看了李稷一眼。
华悦郡主本是不屑嫁给李稷这样的寒门子弟,可是这一见才发现,李稷竟然是个如此清隽温润的青年,这些日子李稷又作陪,华悦郡主见多了他不卑不亢、风度翩然的模样,已然芳心暗许。
她心想,既然是父王之命,那嫁便嫁吧,大不了将来多提拔他,等父王将来登基,封他做个一二品的高官,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尊贵。
当然,她是根本没想过李稷会拒绝她。
笑话,她贵为郡主,容貌美丽、身份高贵,下嫁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乘龙快婿青云之路就在眼前,给他几个胆子他敢拒绝。
韩王世子显然也是这么想。
天下愈发动荡,各地摩擦不断,他此来就是奉父王之命,征调李稷的军队并入自家帐下以抵抗楚王和阎家,虽然他瞧不上李稷微寒的出身,但是看在那些兵马上,看在他对韩王府效的忠上,将王府的郡主嫁给他以安抚一二,就当是赏赐了。
韩王世子眼珠子一转,推开侧倚的美人,大笑说:“李将军,看看,还是我三妹向着你,我还没几句,她就先护上了。”
华悦郡主跺脚娇羞:“兄长……”
李稷面色不变:“郡主仁善,臣谢过郡主。”
“嗳,不用谢。。”
韩王世子摆了摆手,因为饮多了酒,很有些上头,举止也格外粗鲁,哈哈大笑:“李将军,大喜啊大喜,我父王爱重你才华,此次来特意嘱咐我,要将华悦许配给你,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虽然都知道华悦郡主这次跟着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游玩,但是听韩王世子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所有人还是觉得心头一咯噔。
尤其是御史,表情极其尴尬。
他是朝廷的官员,自然知道韩王府与李稷结亲,那就相当于给韩王府增加了助力,但问题是他虽说是御史,却不过一介虚职,根本管不了韩王府的事——况且人家结儿女亲事,名正言顺,他有什么资格置喙。
在旁边自顾自饮酒的殷云晏听见韩王世子大大咧咧说着结亲的话,嗤笑一声。
蠢货。
果然,李稷站起来,拱手说:“臣谢过世子殿下好意。”
华悦郡主眼睛一亮,韩王世子又是大笑,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正要拍着他的肩膀说什么,李稷微微侧身避开,已经恭声说:“只是臣已有婚约,郡主金枝玉叶,臣实在是不敢高攀,请世子殿下见谅。”
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的笑容同时僵硬。
“你已有婚约?”
华悦郡主脱口而出,怒不可遏:“是谁?是哪个贱人?!”
“郡主慎言。”
李稷猛地抬头,直视华悦郡主,气势凛然:“还未成契,不好说姑娘名姓,她虽非出身大族,却也是书香门第,更是臣倾心之人。”
华悦郡主被他锋利的眼神骇得往后两步,瞪大眼睛:“你、你敢叫我慎言?你竟敢这么对我?!”
“书香门第?”
韩王世子猛地一个酒嗝打出来,冷笑:“连名姓都说不出,能是什么书香门第,李将军,你不会是不想娶我妹妹,随便说出个婚约来糊弄我!”
李稷:“臣不敢。”
“我看你放肆的很!”
韩王世子勃然大怒,酒意上头,又被李稷这轻慢的态度激怒,彻底没了理智,指着李稷的鼻子怒骂:“李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妹妹嫁给你,你就感恩戴德地受着,你竟然还敢拒绝——”
周围人听得一头冷汗,侍从赶紧去拉他:“世子,世子殿下醉了……”
“别拉我!我没醉!我说错了吗?我说的就是事实!”
韩王世子一把将侍从挥开,满嘴酒气骂骂咧咧:“一个军户出身的泥腿子,老娘是目不识丁的村妇,妹妹是相貌丑陋的农女,要不是祖坟冒烟得了我父王看重,现在你还在地里种田,什么狗东西……”
满座一片死寂,只有韩王世子怒骂的声音在亭台中回荡。
李稷在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静静立着,带着寒意的风拂过他衣摆,背脊挺拔,宽袖飘然。
多么风姿清隽的人物,便是士族门阀的公子也比不上的风流气度。
可偏偏是那位低贱的出身,还被韩王世子当场喊了出来。
日后出去行走,如何被人议论?又将如何沦为笑柄。
众人眼神各异,低声议论,李稷微微垂眼,冷淡温润的侧脸,没有人看见他眼底蔓延的骇人寒意。
“我告诉你李稷,今天你就必须——”
整座亭台只有韩王世子醉气冲天的怒骂,殷云晏看着李稷修长的背影,勾起唇角,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瞥去,目光骤然一凝。
“快看!”
在怒骂声中,突然听见遥遥有无数声音喊:“有莲花!湖里有莲花?!”
众人皆惊,茫然四顾:“谁在说话?”
“是岸边的百姓在喊。”
有人不解地答:“似乎是在喊莲花。”
顿时有人笑了:“这寒冬腊月的,什么莲花能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遥遥的湖面上,竟然真的飘着几朵莲花。
那娇艳欲滴的粉,就那么突兀地、挺拔地点缀在盈盈碧水上。
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冬天这都快结了冰的湖上,怎么会开出莲花呢?
这时,他们突然看见,从湖泊最深处,遥遥泛出一支轻舟。
青色的小舟,宛若一片青叶,那青叶之上,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众人渐渐看清,那是一个少女。
少女着白衣,一头如墨的黑发披散,举着一柄素色的油纸伞,清凌凌地立在湖上,仿佛一朵亭亭玉立的雪莲。
突然,所有人猛地瞪大眼睛。
只见那那一叶扁舟泛开的湖面,突然升起一朵朵莲花。
是的,不是花苞开出来的莲花,而是从湖底生生升起的莲花。
最娇艳的粉,盛开着柔软的莲瓣,在这冰冷的寒天里,尽情释放着蓬勃清丽的生命。
“莲花!真的是莲花!”
岸边突然传来百信语无伦次地惊呼:“快看!莲花!全是莲花!”
“冬天怎么会莲花啊?”
“是那条船!”
“那条船过的地方就开出了莲花。”
小舟划过的湖面,莲花盈盈升起,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往外蔓延,成百上千,于是整个湖面都开满了莲花,将湖水晕染成清丽柔婉的粉。
“神迹!这是神迹啊!”
百姓们嘈杂议论起来:
“听说落月湖本来就是月亮落下来的地方,要不然怎么是月牙形,月亮落下来,成了湖。”
“我爷爷与我说过,他年轻时有人在这里看见过神仙下凡。”
“老人们都说,这湖当年也是一夜之间涨出来,那一定是神仙显灵了。”
人群中,杵着拐杖的白发白须老者突然颤颤巍巍跪下,朝着小舟的方向五体投地,颤声说:“这是王母娘娘显灵了!王母娘娘派下了座下莲花仙子显灵了!”
人群一瞬的安静,下一秒,哗啦啦大片大片的人跪下,激动地叩首:
“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仙子下凡了!莲花都是开来迎接仙子的!”
“叩见仙子娘娘!叩见仙子娘娘——”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来,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沸腾的欢呼和虔诚的叩拜声顺着岸边排山倒海地传递,遥遥传到水榭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怔怔望着这一幕,全场一片死寂。
有莲花盈盈飘来,有人不顾冰寒的水温,俯身艰难地捞起一朵,捏了捏花瓣,瞬间瞪大眼睛:“莲花,是真的莲花,难道真的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补充上。
难道真的是神仙显灵?
否则为什么能冬天开莲花?能在这飘着雪的湖面开出这么多莲花?!
那一叶扁舟在无数莲花相送中,飘然而来。
众人也终于能看清,那雪莲般亭亭的少女。
目如秋水,朱颜玉色,顾盼神飞,绝代倾国。
纷扬的雪花在她身边轻柔,泛开的莲花在她脚下俯首,她举着伞,宽袖下一截雪色的皓腕,披散的长发,仅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清冷的白衣,一根素带勾勒不盈一握的纤腰,裙摆被湖风拂起,飘然似若化羽而去的仙。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声音。
那不是美人。
那是仙,是妖,是梦中都描摹不出的最瑰丽的倩影,是理所应当颠倒众生的一抹绝色。
“咔嚓。”
殷云晏手中的酒杯突然被捏碎。
他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湖面。
是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李稷也怔怔看着那道倩影。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震动,那震动声敲开他的骨骼,破开他的血肉,冲过他的肌理,冲到他耳边,疯魔似的叫嚣:“是她!就是她!”
那是他的姑娘,是他的梦中人,是他上一世至死都想再看一眼的女孩儿。
小舟缓缓停下,撞在亭台的墙角,发出一声轻响。
少女放下落满了雪花的油纸伞,轻轻几步迈上水榭,抬头看来,是明月般高华惊艳的绝色。
所有人都不由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仙子般的人儿。
少女的目光在众人中环视一圈,突然朝着李稷走来。
李稷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天知道,他曾经想过多少次的重逢,他想过多少次,可以再看见她迎着绚烂的余霞朝他走来。
李稷那一瞬间像是失去了神志,他的腿不自觉地快步往前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躁,声音低哑急促:“你是——”
“兄长!”
少女笑得比阳光更灿烂:“兄长,妹妹没有打扰你们吧。”
李稷全身骤然僵硬。
他怔怔看着她,看着她明亮澄澈的眸子,看着她狡黠美丽的笑颜,那温软又俏皮的语调,熟悉得让他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李稷的心突然一点一点下沉,像是被沉进冰封的地窖里,让他浑身冷得发寒。
不、这不可能。
他听见自己嘶哑得像是裂帛的声音,沉重得快喘不上气的:“是…安妹?”
“是妹妹啊。”
乔安看着李稷怔松的神色,竟然莫名的震惊晦涩,搞得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是个什么反应,虽然她长得这么美有点出乎意料,但是你妹子其实是个大美人你居然不惊喜不高兴,你居然沉重?你沉重个屁啊,你还是不是亲哥了?!
但是没办法,戏已经唱到这儿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民女见过诸位大人。”
乔安先朝着众多官员行礼,众人面色怪异,都不约而同地赶紧回礼。
这少女美得不似人间,气度高华明媚,又能在这冬日昭令满湖莲花盛放,这是绝对的神迹,别说见所未见,便是闻也未曾听闻过。
所有人都隐约觉得她不是常人,说不得真的是什么神仙转世,可不敢不敬。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高官的身份不好折腰,否则有的迷信的都恨不得跪下。
就连醉酒的韩王世子都不再叫唤,呆呆看着她,表情活像个傻子。
但是华悦郡主可不高兴了。
她是天之骄女,从来出现的地方都是她一枝独秀,哪来的狐媚女人竟敢夺她的风采。
华悦郡主猛地站起来:“你是谁!什么身份竟敢出现在御史的宴席上!”
“这位便是郡主殿下吧。”
乔安笑了笑,又屈膝行了个无可挑剔的贵女礼:“民女是李将军的妹妹,不敢打扰宴席,只是有要事必须向兄长禀告,听说兄长在此,才不得不擅自进入宴席,请郡主勿怪。”
华悦郡主震惊:“你是李稷的妹妹?他的妹妹不是个村……”
她没有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刚才韩王世子还在叫嚣,李稷的妹妹是个相貌粗鄙的农女。
相貌粗陋?农女?
所有人看着那将妩媚艳丽的华悦郡主衬托得如同路边花草,高华如明月般风华绝代的美人,哑口无言。
如果这还是农女,那世上焉敢有人能再称美人?!
他们不由地看向韩王世子,韩王世子仿佛被一盆凉水泼脸,骤然清醒过来,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
之前他还口出狂言,将李稷的妹妹踩到了地里,谁想到她竟然……竟然这么美?!
华悦郡主自然看出众人眼中的意思,心里恨得吐血,盯着乔安的眼神嫉恨得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从来见不得女人比她美,尤其是这个女人,一出现,几乎将她碾进尘埃里。
“放肆,官家宴席,焉敢有你擅自出席的余地。”
华悦郡主被嫉妒冲昏了头,尖锐地叫嚣:“来人!给我把这个贱——”
“郡主殿下!”
嘶哑晦暗的男声,前所未有的冰冷肃杀:“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华悦郡主对上一双幽黑骇人的眼睛,里面像是卷着腥风血雨的风暴。
李稷转过身,盯着华悦郡主,一字一句:“我的妹妹,你想对她做什么?!”
华悦郡主被他冷厉残酷的目光骇住,倒退几步,眼神惊恐,一时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郡主殿下,兄长,莫要为我动气。”
乔安这时候好脾气地开口,声音柔美清亮:“我只是说几句话,说完就离开,不会多加打扰。”
“哦?”
阴冷乖戾的男声突然在侧面响起,乔安愣了一下,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张美艳诡谲的脸。
殷云晏勾起削薄的唇角,刀锋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什么事而来啊?”
乔安悚然一惊。
卧槽,他怎么也在?!
卧槽竟然忘了!他是楚王世子,也他喵的在御史团里。
不能慌不能慌,乔安宽袖下的手使劲掐自己,冷静,冷静,乔安,你不就是和他打过一架吗,你不就是打掉过他半颗牙吗,这点小事儿还至于记得吗?早忘了,忘这茬儿了,这人谁啊不认识!
乔安心里疯狂尖叫鸡,面上却平静自若,甚至得体地朝他微微一笑,端得是云淡风轻。
殷云晏看见她这把自己当不认识的装傻样子,面色骤然一寒,看她的眼神比华悦郡主还凶。
乔安已经自若地扭过头去,对着李稷笑了笑,认真说:“兄长,刚才我又被托了梦,佛娘娘说了,今年北地不能动兵。”
乔安特别真诚地看着李稷,小眼神给他疯狂暗示。
李稷像是没听懂一样,抿着唇沉沉看着她。
哎呀大哥,你这干啥,这不赶趟呢还掉链子,不演好了,你那些辛苦练出来的兵都让人带走了,人家扭头就打你来。
乔安着急了,更加疯狂暗示。
默契呢,默契哥,亲哥!快接茬啊,你不接茬她咋发挥啊?!
李稷看着乔安用力眨巴着眼睛,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
“是吗。”
李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牵起的嘴角,他只听见自己温和轻柔到怪异的声音:“安妹,这如何行,边防不稳,正是我等应该出兵出力的时候,如何能不动兵?那位佛娘娘还说什么了?”
乔安瞬间开心。
大哥,不愧是她大哥,就是给力。
“但是佛娘娘就是这么说的,这是天下的劫,应在北地,所以北地不能既不能出兵、也不能入兵,否则天下就要出大乱子的。”
乔安一脸无奈,随即又指了指满湖莲花:“不过佛娘娘也说,这也是有期限的,待来年这落月湖的莲花开了,就度过大劫了。”
莲花得八九月才开,那时候李稷麾下兵强马壮,想和谁干和谁干,当然就可以动兵了。
至于在这之前嘛……反正谁敢借河北道的兵,或者谁敢对河北道动兵,那就把天下大乱的帽子扣他脑袋上,不带虚的。
众人闻言骇然。
托梦?佛娘娘?北地不让动兵?!
如果别人这么说,定然会被当成无稽之谈,可问题是说这话的是这个美若天仙的少女,是这个能让莲花盛放的少女,众人心头就不由地忐忑起来。
这是个相信鬼神的时代,即使是这些高官氏族,也会迷信,甚至可能会比普通百姓更迷信。
还没等众人说话,殷云晏已经冷笑:“北地不动兵?你有什么证据!一个民女胆敢枉议朝政,你胆子倒是不小!”
乔安看向他。
她实在有一双漂亮的眸子,宝石般澄澈清亮,看着人时,微微蹙起眉,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那是一双能把铁石柔化成春水的眼睛。
被她这么看着,殷云晏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由地一滞。
“我只是不忍苍生受苦,把我自己知道说出来,世子向我要证据,我是拿不出的。”
乔安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俯身湖面从一片莲花中随意捞起一朵,随手一甩,那朵莲花竟然就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绢帕。
所有人都被看呆了,就连殷云晏都愣了一下。
刚才分明有人捞上来过,都是切切实实的真莲花。
所以……她不仅能让莲花盛开,竟然还能把莲花变为丝帕?!
如果这还不是神迹,那还有什么是?!
“母亲还在佛堂,我也得回去服侍佛娘娘了。”
乔安随手把丝帕系在手腕上,雪白的皓腕,浅粉的丝帕,不可言说的圣洁与娇艳。
殷云晏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一跳,慌忙移开眼,心绪乱成一团麻。
就更别说别人了,早已看呆了,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都有人要跪下,喊她仙子了。
这时候,乔安突然扭头看着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认真说:“你们的命不好,克人倒霉,多积点口德,否则很快会有大劫的。”
众人一惊,韩王世子和华悦郡主心里也是一咯噔,华悦郡主尖声:“你胡言乱语?你放肆!”
“不信就随你们喽。”
乔安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在众人晃神的功夫,已经轻灵地跳回小舟上。
那小舟没有撑船的船夫、也没有风,却竟然自己就行驶了起来,缓缓载着她远去。
乔安侧过身,朝着李稷招手:“兄长,下次莲花再开之前,北地不能动兵,这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啊!切记!”
说完,她不易察觉地朝着李稷眨了眨眼。
大哥,接下来就靠你的了,胡编乱造,给这些人忽悠瘸了咱们就赢啦!
楚王韩王算个屁,这一波连环舆论造势完,给这些没学过物理化学的古代人看傻了吧,看还有人敢骂她村姑,敢骂她哥泥腿子,敢觊觎她们河北道的地盘和兵马,啊呸,等着全天下百姓的吐沫星子喷死你!把你搞成世界公敌!
乔安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挺直背脊,负手而立,在一众纷繁复杂的目光中,超装逼地踩着她的水下人力小扁舟嘚嘚离开。
众人呆呆看着她的背影,一个个心里那么多疑问,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上去问。
因为她太神秘了。
这一来一回,翩然若风,不过寥寥数语,姿态漫不经心,却做出几番神异之举,便是再不信鬼神的人,也很难不往神仙佛怪的方向想。
殷云晏看着乔安的背影消失,突然大步走到李稷面前:“她是你的妹妹?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样的妹妹?!”
李稷顿了很久,才缓缓看向他。
殷云晏的声音卡住。
他对上了一双幽黑死寂的眼睛,空洞平静得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那种眼神,竟然让从来桀骜不驯的殷云晏也莫名地有些发寒。
李稷缓缓眨了眨眼,半响,突然笑了。
“对,她当然是我的妹妹。”
殷云晏只觉得李稷的笑容说不出的怪异,他边说还边点头,声音低得像是告诉自己:“不是她,她是我的妹妹,有些相像罢了,我会找到的,她只会是我的妹妹……”
殷云晏听得莫名诡异,皱起眉:“你疯——”
“不好了——”
从岸边突然有人划船迅疾而来,声音撕心裂肺:“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来报,前日夜里丑时,宫中传九万钟响,陛下宾天,山陵崩了——”
所有人骇然变色。
皇帝死了?!
几乎是在下一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韩王世子,目光惊骇欲绝。
刚才那个少女才说韩王世子克人,有大劫,如今皇帝就崩天了?!
这细思极恐,所有人瞬间冒出一脑门的冷汗,下意识地离他远一点。
韩王世子从刚才听见乔安那句判词的时候表情就变了,恼怒又惴惴不安,现在一听皇帝宾天,瞬间联想到自己,脸色顿时惨白,两股战战,看着众人惊惧的神色,疯狂摆手,颤声说:“不不不是我克的!不是我不是——”
华悦郡主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嘭”地一声就掉进了水里。
“郡主殿下——”
“快救人啊!”
一片仓惶的兵荒马乱中,李稷却站在那里,缓缓抬起手,仰起头,捂住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殷云晏看着他,心头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拧了拧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了李稷一眼,猛地转身就走。
李稷没有管殷云晏离开。
他仰着头,阖着眼,在一片黑暗中,沉寂了许久,才放下手,侧过身,遥遥望着乔安离开的方向。
是他认错了,那是他的妹妹。
李稷这样告诉自己,当然只会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