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三只爪爪

第九十三只爪爪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

——引自《增广贤文》

这是句俗话,但萨尔伽从来没信过。

不知道这句流传在人类世界中的老话时,他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老猎人;从外表少年却操着老妈子心且贯会叨叨叨的朋友口中听说这句时, 他只是哈哈哈笑了几下, 被自己的烟呛住了。

——如此, 多年后, 当他一手拎着汽油桶一手拎着打火机,嘴里含着烟管, 包里还装着大剂量蒙汗药来到朋友楼下,看到那个打着伞缓缓走过来的家伙时……

才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以及它为何会在人类社会中流传良久。

“不是我!不是我!”

撞见鬼魂, 萨尔伽第一时刻就是惨叫出声, “我真的没有教沈凌抽烟!”

紧随其后也拎着汽油桶的帮凶艾伦:“也不是我!也不是我!我绝对没有深夜喊沈凌去看世O杯球赛然后喝醉了当她的面冲电视机里的选手竖中指!”

扛着裹尸袋负责善后的钟海林:“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没有试图带沈凌去猎魔公会交易区的清吧给她介绍男朋友并劝说她不要搞什么寡妇守贞的女戒,更没告诉她守寡情节都是旧时代的糟粕雌性要解放天性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只是好奇是哪几个傻逼敢跑过来在自己家楼下倒汽油的薛先生:“……”

他沉吟几秒,“唰”地合上伞, 抬脚就踹了过去。

踹第一个,踹第二个, 完了撸起袖子直接揍第三个。

——当年我究竟为什么要交朋友来着?朋友这种东西究竟是有什么用来着?

【“友好交流”后的第二天上午,某综合性批发商场】

萨尔伽在流鼻血。

推着超市手推车的薛妈妈冷漠地把纸巾递给他。

艾伦昨夜被打得更严重点, 右眼还有乌青,已经捂着眼睛和他们告别说要回家冷敷了, 走的时候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虽然其余所有人都怀疑这个娘们兮兮的傲娇是真哭了。

至于钟海林……咳……

鉴于他比起前两位更厉害的“事迹”,目前正被鱼线绑在某小树林的四角亭上进行深刻反省,刑期未知。

“我真的没有……”

“行了。我知道。”

沈凌不是个会被其余人的举动动摇,从而染上坏习惯的姑娘。

就算她曾经一无所知, 也在薛谨的教导下,好歹明白“烟、酒、毒”这些“坏习惯”——不,说到底她的概念里根本没什么好与坏, 只有“阿谨绝对不允许”和“阿谨会默许”的吧。

这和自制力无关,薛谨知道她在某方面有种近似于钻牛角尖的执拗劲,这和孩子不管不顾的任性有些相通之处——但沈凌足够强大,也足够幸运,她那不管不顾的“任性”总能达到目的。

所以,薛谨回来之前真的从未想过她会染上烟瘾。

他猜,她开始吸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笨拙地试图用烟雾的味道去掩盖什么东西。

……猫鼻子总是很灵。唉。

他没想过她能嗅出血味。

他心里的沈凌应当远离任何血腥。

至于竖中指,嗯,薛谨毫不怀疑她只是看到艾伦看球赛时发疯的那个样子觉得很酷……这位大祭司曾在闲聊里向自己炫耀的流浪事迹中,各种“垃圾桶约架”与抱着流浪狗的头狂啃乱挠的战绩可比竖中指粗鲁多了,薛先生权当睁只眼闭只眼。

沈凌从来就不是个小淑女。

如果那姑娘想装淑女,第一次见面时就不应该扑过来抱着他的手指啃。

可是现在她自己却混淆了。

因为他太久的缺席,因为他不负责任的……

“你真的有必要买这么多裙子吗?”

萨尔伽微妙的口气打断了薛谨的思索:“你知道……呃……沈凌现在……”

现在都穿的是你的衣服,基本没见她穿那些轻飘飘的连衣裙了。

薛先生没听下文,自昨夜那句“真的没有教沈凌抽烟”之后,他发自内心希望能把这只蜘蛛嘴巴里跑出来的话都当做苍蝇叫。

因为苍蝇叫不会让人胃疼,他可以直接把投影放出来把这糟心玩意儿吃了。

“暴风雨没有停息,今年冬天会很冷很冷,而凌凌衣柜里那些衣服竟然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里。想必她一件都没熨过,羽绒也不够保暖了……要清理出那些重新送去弹棉花费的时间太多,还是直接花钱买比较划算。”

他拎起一件粉红色的中长款羽绒服,和一旁的宝蓝色羽绒服比了比,沉吟片刻后直接把两件都丢进购物篮里,然后又去旁边的衣架翻找好看的女式羊绒衫。

萨尔伽有幸见到了这货买衣服不翻价签的一幕,他眨眨眼,又眨眨眼。

……正常正常,大概是用刻章复生时没把脑子里的某根神经搭好,有点差错很正常,薛谨以前重伤躲在那个薄鼠色圆球里,出来时不也会说什么“我永远喜欢撸猫”的胡话嘛。

薛先生扫了几件羊绒衫进推车,又拿起了一件摆在展示位置的新品。

那是件纯白色的长款羽绒服,下摆一直到脚踝,脖子和肩膀都有白色的绒球点缀,羽绒帽上还有一大圈白白的绒毛,帽尖点缀着一枚金色的六芒星,看着就很可爱。

萨尔伽瞥了瞥,心想不愧是直男审美,又是小裙子又是毛球球,这家伙是打算把他老婆堆在童话书里吗。

一旁的服务员急忙介绍:“这是今年最新款……”

薛妈妈摇摇头,问:“里面的夹层是羊绒吗?足够保暖?”

“这……”

“帽圈的这层毛是人造纤维吗?”

“那……”

“这颗装饰用的六芒星是用塑料还是用金属做的?上面染色的是镀层还是化学颜料?放在嘴里吃的话对身体有没有问题?是否含有细小挂件?”

服务员:“……”

萨尔伽:“……”

“先生的女儿多大呢?身高一米六以下没法穿这件羽绒服,我们这里是成年女装。”

“什么?我是给我老婆买。”

——服务员的脸色由青变绿。

薛妈妈读取出“这可能是化纤”的信息,便又摇摇头,把衣服挂了回去。

“喂,刚才那件的确挺可爱,如果你只是想讨价还价……”

“什么?”

薛妈妈继续推着推车往前,漫不经心:“款式很可爱吗?我只是发现它能遮到脚踝。”

……萨尔伽这才发现推车里的女式冬装全都又大又长,保证能把那姑娘从头裹到脚。

男人的劣根性啊。

“不过你提醒我了,萨尔伽,现在的时尚潮流已经变成这样了啊……刚才的款式我记下了。”

薛妈妈继续推着小车扫货:“左右这里是算不上什么档次的大批发商场……我先买几件样品记记流行款式,等凌凌醒了再带她去草原弄点纯天然羊毛,羊绒内衬的话还是手工……”

这段碎碎念槽点有点多。

萨尔伽又眨眨眼,怀疑朋友复生时是搭错了两根脑神经。

“你带她去草原干嘛?你那奇葩的‘为了做一道炸小黄鱼特地开符文跑到大山深处山涧捉鱼’的奇怪省钱法不要传给你老婆!”

“啊,当然不会。我负责薅羊毛,她负责吃羊肉,最终剩下的羊骨头用来煲高汤。”

精打细算的妈妈转头,隐约露出“看吧,一点都没浪费”的自豪之情。

萨尔伽:你们放过羊好吗。

“冬季也很适合吃羊……对了,冬至那天我家包饺子,你要不要……”

“等等,等等。”

萨尔伽再次打断:“为什么你要说等你老婆醒?往常这个点她早就醒了,昨天我和艾伦就是这个点去找……”

薛谨一愣。

他看看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显示是上午八点。

哦。

不爱睡懒觉了吗?

舌头顶顶上颚,嘴里好像有点发苦。

“没事。”

薛谨这么说着,重新埋入衣架里,“现在她不会醒,放心。”

“你这话是什么——”

“昨天雨下得很大。”

萨尔伽听见朋友淡淡叙述:“我回来时去接她,见她被雨淋湿还莫名其妙(顶着垃圾桶盖)想逃跑,就索性把她打晕了扛回去的。”

萨尔伽:???

“结果半夜好像又做噩梦惊醒了,偷偷跑出来抽烟,后来说什么不抱着我就不去睡觉。”

萨尔伽:???

薛妈妈捧起三条配色不同的格子围巾,神色隐隐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所以我哄她喝了一杯热牛奶,在热牛奶里拌了你昨晚揣在兜里的蒙汗药,把她重新送回床上裹好,保证睡到天昏地暗。”

萨尔伽:???

这信息量巨大的叙述、朋友母亲般慈和的表情、以及完全不符合母亲定位乃至丈夫定位的行为中——他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

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对三年没见的好友下结论:“你有病。”

薛先生点头:“对。”

……你真的有病啊?!

谁!会!在久别重逢后给要抱抱的老婆下蒙汗药,第二天来逛批发市场还策划去草原杀羊啊?!

读出未竟之语的薛先生:“蒙汗药是你兜里的,我没有专门准备。”

“你有病!”

“你又没药。”

薛谨推着手推车转弯,期间手肘轻轻擦过了萨尔伽的手臂。

这是见到他出现之后萨尔伽第一次和他发生肢体接触,而以薛谨的谨慎,这次绝不是意外,是有意而为之。

萨尔伽刚要询问他搞什么鬼,就打了个哆嗦,嘴里叼着的烟管险些砸落。

冷。

寒冷。

冻透骨头的冷。

仿佛和尸体擦肩而过。

“我是死去三年,不是带薪休假在巴厘岛玩了三年。”

薛谨口吻漠然:“身体体表温度是最难遮掩、最难恢复的……昨天刚回来时我还有整整五个小时疯狂想吸血。如果这样你的蜘蛛脑子还理解不了的话……”

“可以说,我现在,就只是个实体化的怨鬼而已。”

虽然很想抱抱她,虽然很想亲亲她,虽然很想……

嗯,但这样也好。

不得不突兀拉开的距离不会纵容沈凌笑嘻嘻地用撒娇把三年的变化一笔带过——这能让她苦恼,这能让她烦躁,这能让她控制不住想对他发脾气。

薛谨希望她能把错误都怪罪到他自己身上,而不是在不停的自我厌弃下继续沉沦——怪他不碰她,怪他不拥抱她,怪他不亲吻她,怪他从而怀疑他,讨厌他,气势汹汹地骂他——

薛谨希望沈凌不那么听话,不那么乖。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乖乖的小淑女,也不需要是。

“等等。”

朋友第三次严肃打断了他的思考:“所以你现在怨鬼状态哔——是硬不起来对吗?”

薛先生:“……”

他微笑:“硬不起来哦。”

“哎……啊这……这就……唉……真的?”

“真的哦。因为血液流失太多,大部□□体器官还是死亡状态。”

“那被发现就面子里子全掉光了吧?”

“我倒觉得昨天才死而复生的鬼魂不需要考虑男性自尊心。你们对怨鬼要求太高。”

“可万一你老婆哔——哔——呢?”

“那我就直白告诉她我现在还死了大概一半的程度,所以硬不起来。”

“哇……各种方面上你真的好厉害。”

“谢谢夸奖。”

【五分钟后,小树林】

被吊在四角亭上的钟海林,正低着头反思自己“带沈凌去猎魔公会交易区的清吧给她介绍男朋友并劝说她守寡情节都是旧时代的糟粕雌性要解放天性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的罪行,便由风一吹,缓缓晃了个圈,转过来。

他抬起眼,挑挑眉,向新吊在旁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

“同志您好。您要吊多久?”

新吊上的萨尔伽:“……”

“吊到不嘴贱为止。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