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胤禛和九阿哥胤禟以钦差的身份前往陕西之事, 康熙准许,是以两人准备妥当后便带护卫一同出发。
而康熙巡视永定河堤归京后不久,又命朝中准备, 再次巡幸塞外。
这一次,他点名随驾的皇子, 比以往都多,除在外的四阿哥、九阿哥不在其列, 连八岁的十六阿哥胤禑和六岁的十七阿哥胤禄也将随驾。
另还有大阿哥的三个女儿以及几位皇女同行, 如此多的皇子皇孙队列,随行的侍从亦人数众多,随之而来的便是……花销更大。
太子对皇阿玛于出巡上的花销,态度与九阿哥并不相同, 他认为开源节流,开源更重于节流, 更不要说,巡幸各地确有其意义,不可省。
那么究竟该如何开源……
太子中指一下一下敲击四阿哥和九阿哥送回来的折子,“朝中便是抄他们的家,这些人贪昧的数十万两银钱, 于国库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容歆剥瓜子,瓜子仁放在宝珠格格手中,回道:“皇上以清廉评判大人们居官操守, 自然不会养出如古时那般富可敌国的贪官。”
那么查抄贪官污吏, 富一人或有可能, 可想要富国库, 便是天方夜谭。
容歆拿过一个碟子, 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其中, 神情闲适地问:“此次四阿哥和九阿哥沿途探听到的贪官酷吏,亦有皇上信重之人,您向皇上禀报,皇上可有不满?”
“其中亦有支持我的官员,我不避亲,尽皆上报给皇阿玛,至于皇阿玛彻查后会如何责罚……”他是不会插手的。
太子话说到一半,看容歆塞一把瓜子到东珠手中,无奈道,“姑姑,东珠乖巧倒也无妨,可您怎么将宝珠也带过来了?”
宝珠撅起嘴,不满地控诉:“宝珠也乖巧!”
太子立即服软,柔下声音对她说:“阿玛没说宝珠不乖巧。”
“哼。”宝珠不理太子,双手抓住左侧的扶手,小身子背对太子。
她的身形随早年的太子妃,脸圆身子也圆,才四岁,胳膊就已经赶超东珠,太子在她背后,甚至还能看到宝珠的脸颊。
正对宝珠的容歆,眼见她动弹的同时,脸颊上的肉肉一弹一弹的,忍不住便伸出手戳了几下。
宝珠双眼茫然,“嬷嬷?”
容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端起那碟剥好的瓜子仁,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
宝珠顿时笑眯了眼,两只手放到盘子上,抓得满满的,以至于吃的时候,只能啃拳头。
“怎地如此贪心?”太子单膝蹲在宝珠面前,拿起碟子,哄道,“宝珠,放在碟子里慢慢吃。”
宝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背到身后,拒绝:“不,宝珠不。”
“宝珠。”太子将碟子送到她面前,劝说,“这些都是你的,没人与你抢。”
“不要。”
容歆好笑,拿起另一碟宝珠很喜欢的果脯,对她说:“格格,您要吃这个吗?”
小孩子都喜欢甜甜的零食,可她平时不能多吃,是以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看果脯,小嘴一动一动,重重地点头,“宝珠要吃果脯。”
容歆眼神示意太子,太子马上将瓜子碟往前送。
宝珠在果脯和瓜子之间,迅速地选择果脯,两只小拳头松开,有瓜子仁挂在手上,还迅速地拍掉。
容歆这一次不许她抓,捏起一颗果脯放到她手里,宝珠吃得十分珍惜。
太子端着瓜子碟,若有所思地看着宝珠手里的果脯。
宝珠被阿玛盯着,许是以为他要抢,赶忙藏起果脯,警惕不已。
容歆摇头,这傻孩子,完全看不出谁能给她更多的好东西,要是皇长孙,早就巴巴地上去讨好阿玛了。
太子没想逗宝珠,起身,瓜子碟放在另一边,嘴上则是说道:“贪腐无法断绝,但每肃清一次,官员们兴许会收敛几年。”
一只小胖手伸到容歆面前,容歆便又捏了一颗果脯放在她手心里,小手收回去。
太子莞尔,随即看向容歆,“不过方才我想到新办法,还要谢谢姑姑。”
“谢我?”容歆手里的瓜子皮还未来得及扔,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皇阿玛的态度,有些人牵连甚广,或者情况特殊,不便轻易动弹,许是会暂时按下不表。”
容歆点头,朝中有些官员,接二连三被弹劾,只要不是极难原谅的原则性罪责,康熙责罚后仍旧会启用,是以此次肃清吏治,无法一锅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方才想,或可传出风声,然后逼他们还国库欠银,将功抵过。”
太子加重“将功抵过”四字,嘴角的笑容满是嘲讽,那些人向朝廷借银,他想收回,竟还要用“将功抵过”来达成,实在是可笑。
容歆仔细思考,询问道:“会不会带坏朝中风气?”
“万事总有利弊,全看如何为之。”太子言下之意,他已决定如此。
“那皇上那儿……”
太子面上没有笑容,平淡道:“我向皇阿玛言明,如果皇阿玛不允,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容歆心疼地看他,甚至没注意到又伸到面前的小手。
宝珠小手晃来晃去,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便从椅子上爬起来,趴到桌子上喊:“嬷嬷。”
容歆温声转头,连忙扶住她,“格格您怎么还爬上来了?”
宝珠举高手,“嬷嬷,果脯。”
容歆抱住她,拒绝道:“格格今日只能吃两枚,不可以再吃。”
宝珠不依,撒娇向她要,撒娇无法动摇容歆,又喊叫起来想要发脾气。
“当。”
东珠将手铳拍在桌子上,宝珠连忙搂住容歆的脖子,越过容歆的肩膀,怯生生地瞧姐姐。
容歆和太子对视,纷纷看见对方眼中的笑意,这世上,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
康熙出发巡幸塞外前,派出去暗访查证的人陆陆续续回京。
几个御史受帝命,开始轮番弹劾官员,且证据确凿。
而后不久,朝中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皇上派人微服私访,手中有一份各方官员贪赃枉法的名单,随时有可能发难。
朝中人人自危,朝中风声鹤唳,连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先前被参的官员中,有几人乃是太子这一系,其他拥护太子的官员自然便想前来求太子,试图以此安己心。
太子面对来找他的官员,态度便是:“只要你们没做亏心事,便不必担忧受牵连,我不会眼看着朝中官员蒙受不白之冤。”
即便太子心底再如何不愿意结党教皇阿玛忌讳,可这些年支持他的官员越发壮大,他无法阻止,只能尽量立下他的规矩——
知法犯法不会姑息,却也不容旁人构陷官员,包括但不限于太子一系。
但会心虚的人,本身便不够干净,因此太子的话,并未安抚到他们。
康熙搅乱朝臣们的心,便摆驾巡幸塞外,而弹劾依旧未断,旨意一道一道从沿途送回京中,太子监国,几日便要奉旨处置一个官员。
然后便有人心态不够稳,扛不住再次出现在太子面前,涕泗横流地请罪,请太子救他们一救。
太子面上无波无澜甚至还有几分冷意,心里其实极其欢喜。
容歆最了解他,便最能理解太子此时的心情,他如今面对康熙,其实颇有些患得患失,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渴慕。
自康熙扔下这样的局面便出宫时,太子几次三番来问她,便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康熙此举,究竟是不是在给太子机会拉拢朝臣。
容歆担心太子表错情,空欢喜一场,便提出由她来和官员们暗示还钱的事,因此,某两位大臣前来找太子时,她便提前一个时辰,带东珠和宝珠在前院散步,偶遇丧气离开的大臣。
先不说容歆这个女官十分特别,还有前头从矮到高两位格格和容歆一起散步,这两位大臣自然要停下寒暄几句。
她就相当于康熙身边的梁九功,不管朝臣瞧不瞧得起,表面都得客客气气,还想从他们口中探听到点儿一手消息。
东珠表面上不吭声,实际这些皇孙们,恐怕没有一个比她更聪明的。
从容歆和两个大臣第一句寒暄出口,东珠便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糖,宝珠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口水好像随时会流下来一样。
“姐姐,宝珠想吃。”宝珠可怜巴巴地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东珠面无表情地举起手,让她够不着。
容歆心领神会,不好意思地冲两位大人一笑,然后意有所指地对宝珠道:“格格,您有所求时,总不能空手吧?”
宝珠委屈道:“姐姐什么都有,宝珠能用什么换?”
“嗯……”容歆思考后,道,“您先前借走东珠格格的榫卯摆件,可以还给她。”
宝珠咬手指,心虚地低下头,脚一边蹭地一边小声道:“可是宝珠给弄坏了……”
“坏了再拼起来便是。”容歆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重新面向两位大人,笑道,“其实太子殿下亦是颇为为难,不过想来,皇上圣明,若能功过相抵,许是还有余地。”
两个大臣对视一眼,纷纷请教道:“还请容女官赐教。”
“这立功,左不过便是做些利国利民之事,若大人们担心来不及……”容歆故意大喘气,道,“寻些简单直接的法子,或许也可。”
至于如何简单直接,日后自有旁人提醒,容歆适可而止,由他们思考去。
而外人一离开毓庆宫,宝珠立即拉两人回去拼榫卯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