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皇后钮祜禄氏去世那一日, 紫禁城下了十七年的最后一场雪, 偌大的紫禁城银装素裹, 庄严而又哀戚。

年轻的康熙帝再一次失去了妻子,他心中悲伤,然生而为男子,又为帝多年, 竟只能容忍自己在钮祜禄氏的梓宫前软弱片刻,出了殡宫便又是雄韬伟略的帝王。

故去的人终将被时间永远的带走,活着的人生活依然要继续。

后宫不可无人主持, 遂康熙将宫权全权交给了贵妃佟佳氏,成为了皇后钮祜禄氏去世之后,后宫的另一位掌权者。

大多数位低的嫔妃无论心中如何想, 面上都是一副奉承之姿,可那些或有子嗣傍身,或家世不俗,或有宠爱的嫔妃,底气足,对她的尊敬十分有限且不达内心。

以至于在贵妃佟佳氏看来,就算她如今在宫中志得意满,既有宠又有权, 这贵妃的名头较皇后来说, 总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而且她始终未有生育, 这是不足之二。

农历十月末, 庶妃乌雅氏生下一子, 正值贵妃佟佳氏身体微恙,康熙便有心将此子送至贵妃处抚养,因此和太皇太后商量。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哀家听闻,你那怀有身孕的庶妃那拉氏,前些日子在御花园惊着了?可好了?”

康熙答道:“动了些胎气,如今在卧床养着。”

“金蝉呢?伺候的人不精心,中暑了,竟是隔了一日才知道。”

爱新觉罗·金蝉,是康熙的第三女,荣嫔马佳氏所生,今年六岁了,身体一直还算康健。

康熙先前两个女儿皆未留住,遂对这个实际上的长女还算疼爱,屡屡想起她受了苦楚,又是心疼又是震怒,“那些刁奴,已经送去慎刑司了。”

“皇帝。”太皇太后平静道,“仁孝皇后与孝昭皇后执掌宫权时,从未发生过类似之事,便是太子身边的容歆管宫务那两年,也未有宫人敢明目张胆对皇子公主照料不周。”

“这……”康熙很快便明白祖母之意,叹道,“此事佟佳氏确有失职,只她身体弱,难免有不周之处。”

这时,并未避让出去的皇太后突然道:“再弱,能有孝昭皇后病时弱吗?”常抱病的佟佳氏不是依旧活的好好的……

太皇太后和康熙皆向她看去,皇太后又闭上嘴,一言不发。

而太皇太后开口道:“她若是身体差管不了,便将宫务分派给荣嫔惠嫔几个,再不济,哀家还在呢。”

太皇太后已经六十多岁,康熙如何能教她老人家再辛劳,便道:“不敢烦扰皇玛嬷荣养,若是佟佳氏确实分身乏术,朕便指派呐喇氏协理。”

太皇太后眉头依然未舒展,“仁孝皇后为规范后宫制度打下基础,孝昭皇后又秉承仁孝皇后之志巩固后宫典制,按理说,这后宫之事是繁琐了些,但依照规矩行事该是不难管的,佟佳氏……到底还是差了些。”

“不堪为皇后。”

对于太皇太后的话,康熙认真道:“孙儿明白,如今宫中嫔妃皆难以服众,遂孙儿暂时未有立继后得打算。”

“皇帝心中有数便好。”

而由贵妃佟佳氏抱养乌雅氏之子,太皇太后并未有任何言语,显然并不在意此事。

遂,孩子满月之后,纵使乌雅氏黯然神伤,由康熙起名为胤禛的皇子还是抱至承乾宫,由贵妃佟佳氏抚养。

容歆对后宫这些事情皆不关心,因为太子胤礽,出痘了。

她这么多年唯一做的一件符合自己前世的事,便是在讷敏进宫没多久,借着自己母亲丁氏祖籍在南边儿,提前提及江南似乎已有人痘接种之法。

她做事是极小心地,幼年时便在母亲耳边暗示过几次,然后一直等着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丁氏那个性子,根本不会往深了想,所以康熙派了人去询问她时,她只记得好像确实听过这几个字,但又说不出出处。

而康熙因为年幼时得过天花并且治愈,不似顺治帝对天花那般被动,反而一直积极地寻找治痘之法。

既然有此一说,太医们又隐约能从典籍中窥见一二,康熙便派人去江南打探,果然查到,明朝便已有关于此接种之法的相关记载,江南也有大夫一直沿用此法,只是未曾普及。

早年康熙便在太医院设立痘诊科,将那位大夫请回京城,太医们和他一同研究此法多年,再加上康熙幼年时的治痘之法,已经颇有些成效。

所以太子出痘虽有些危急,但太医们还算从容。

可即便如此,康熙爱子心切,依然决定停朝十二日,奏章全都送往内阁,他则是准备一心一意地陪在太子身边。

天花传染性强,太子出痘时,要与他人隔离。容歆迅速地便安排好她手头上那点事,便准备去陪同太子度过出痘的危急期。

“容歆,还是我陪着太子殿下吧?你幼时没出过痘,我年纪大,万一染上了也没关系的。”齐嬷嬷说出此话,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是真的愿意为太子赴死。

而容歆一边手脚麻利的为自己收拾几件欢喜的衣物,一边道:“嬷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答应过娘娘,无论如何都会一直陪着太子,所以您不要再跟我争了。”

“可……”齐嬷嬷了解容歆,知道她决定的事旁人说了也没用,只能长叹一声,眉间皆是忧色。

容歆见状,劝道:“太医已经治好了不少患天花的人,而且也研究了很多防护措施,真的不用太担心,再说,还有两个出过痘的宫人伺候着,无需我做什么。”

然而不管她如何说,现在的人就是谈天花色变,所以众人得知容歆这般义无反顾的去照顾太子,皆是佩服的。

容歆其实也不是百分百能确定自己不会被传染,但就算有康熙陪着,她也怕太子会害怕,所以是不管结果,一定要做的。

而她进了太子的暖阁,见太子脸色泛红昏睡着,便从她随身的包裹里取了一个细软棉布做得面罩,轻轻戴在太子头上。

康熙和太医进来时便见她往太子脸上戴的东西,立即皱眉质问道:“容歆,你这是做甚?”

容歆早有准备,答道:“回禀皇上,奴才担心太子殿下不小心挠破了脸,万一留了疤影响仪容。”

康熙幼时出痘便留了些疤,长大之后才浅淡渐渐消失,遂听她这般说,便看向太医,问道:“她所说之言,可有道理?”

太医仔细地思索片刻,恭敬回答:“回禀皇上,遮住脸对病情并无妨碍,防止留疤上,想必是有用的。”

而康熙一听,便未再说什么。

容歆也不站在炕边打扰太医为太子诊治,走到炉边取了她提前让人煮好的中药水,和两个宫人洗了帕子,将寝殿里里外外擦个遍。

这时,太医开好药方,一边让人按照药方去抓药回来,一边嗅着味道道:“黄芪、川芎、当归。”

容歆手上还拎着帕子,点头道:“我先前见产阁里都会煮这几味药防止产妇感染,便向一位太医询问过,您看,可还需要加些旁的东西?”

如今给太子诊治的太医,是太医院医术顶尖的,而他听了容歆的话,只道:“没有妨碍,容女官若是想煮便煮吧。”

他这么一说,似乎她这么弄是没啥用的,容歆便又问道:“那花椒和盐水呢?”

“不要在屋内煮,也不要碰到殿下。”

容歆听后,道:“那且算了,我还是煮黄芪、川芎和当归吧。”

又没有旁的消毒方法,容歆为求心安,不管有用没用,只要不伤害到太子,她总是想要尝试一二的。

药抓回来,自然不可能康熙熬药,便由容歆坐在在外间守着药罐。

差不多要熬好,容歆突然听到里间有声音,估摸着是太子醒了,边侧耳听着,边用棉布托着药罐将中药倒进碗里。

“容歆。”

容歆听到康熙喊她,立即便端着药走进去,见太子欲伸手去碰脸,赶忙出生道:“殿下,您小心些,不然我得将您手也包裹上。”

康熙低头注意到保成的动作,轻轻抓住他的两只手,道:“保成,莫碰,小心留疤。”

保成乖巧地点头,随即看向容歆,因为面罩,声音显得有些许闷,“姑姑,您怎么来了,若是传染……”

他说到后来,声音中甚至有些哽咽。

容歆见了,哄道:“殿下若是担心,便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才是。”

康熙松开保成的手,抱着他靠坐在软枕上,随即对容歆道:“将药给朕。”

容歆立即便奉上药,然后康熙喂太子喝药时,她便走到太子目之所及的地方站好,静静地看着他。

中药苦口,然而保成虽只有五岁,却一丝抱怨也无,大口大口地喝完整碗药。

太子的寝殿中两个主子三个奴才,康熙要待到晚上才回寝殿睡,容歆也不好在康熙面前什么也不做,便只能任劳任怨的端茶倒水伺候用膳。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了,一整天忙叨下来,腰酸脚疼,以至于康熙将太子交给她回寝殿休息时,容歆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恨不得他明日也不要来了才好。

戌时末,太子又醒了一回,生了病的孩子心里头脆弱,容歆便靠在暖炕上陪着他。

烛火亮着,容歆睡不下,坐在那儿看着太子,许是担心他伤到自己,也兴许是闲的,到底还是将他的手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