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禌的哭腔传来,温贵妃当即一惊,赶忙起身匆匆往里走。扭头一看,见云琇揉着眉心,久久没有动作,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拧眉道:“你个做额娘的,如此不上心……”
“他们哥俩闹着玩儿。”云琇放下手,终究还是道了一句。
温贵妃怎么也不信她,这时候,伺候十一阿哥的奶嬷嬷面上掩饰不住的慌色,鱼贯而出齐齐请罪:“娘娘,九阿哥……附在帘上僵了身体,现已无恙,只是突然惊着了十一阿哥。”
听闻这话,温贵妃回过味来了。
附在帘上?
这是在偷听呢?
瞥见云琇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让人发冷,温贵妃轻咳一声,委婉地劝了几句,说孩子天性使然,皇上刚下了力气管教,你注意着些,不要打压得太狠了。
接近晚膳时分,温贵妃也不便多留,苦口婆心地为胤禟求情之后,起轿回了永寿宫。而此时的暖阁里头
胤秌终于听见了他十一弟的喊话。
羊癫?不行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白净的包子脸扭曲着,快被倒霉孩子给气死了。
转念一想,这是自个的亲弟弟,向来乖巧惹人疼,不是老十那任打任骂的憨货,于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十一啊,九哥好着呢。”
胤禌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地控诉道:“九哥方才吓人。”
十一的眼睛透亮如黑曜石,胤禟一颗心霎时就软了,废了好大劲儿安抚,终于让胤禌止住了抽噎,重新牵起他的衣袖,破涕为笑。
胤禟刚松了口气,转身瞧见笑吟吟的云琇,顿时像被掐了嗓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额娘同你九哥说说话,”云琇牵起胤禌的小手,用帕子轻柔地擦了擦一张花猫脸,温声道,“偷听的行径是不对的,胤禌说是不是?”
胤禌思考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小声地说:“吓人的行径也是不对的。”
“……”胤禟垂头丧气地跟着额娘去了里间。
遣散了宫人,云琇打量了二儿子半晌,哼了一声:“能耐了。重活一回,把什么蠢事都干了个全,你也不羞臊?”
他求神拜佛祈祷现实千万不要如他所想,可恰恰相反,它成了真。
平地起惊雷,震得胤禟一个哆嗦,他惊恐地瞪大眼:“额,额娘。”
额娘也重活了一回?
难怪,难怪。
难怪宫中格局与前世大不一样,难怪他一睁眼的时候,额娘说她“善妒性毒”。老爷子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太子与索额图渐渐疏远,如今就连隆科多也要遭殃了!
天爷哎。
说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欣喜激动、伤感愧疚奔涌而上,胤禟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如一只煮熟的虾子,脸通红通红的。
这辈子闯的祸,额娘全都看在眼里。
渐渐的,眼眶也红了。他嗫嚅着:“额娘,您怎么知道儿子……”
“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如何辨认不出?”见他这般,云琇轻轻笑了笑,而后鼻尖一酸,停了许久,这才继续道,“张有德备了五个小太监,你却一眼挑中了小狗子,问也不问上一句,只让他伺候你。”
“额娘之所以不说,只想你遗忘上辈子的事,没有负担地过上一生。”
胤禟一愣,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怀疑这是否关乎宜贵妃娘娘的恶趣味了。
尽管有胤俄做伴,哥俩偶尔聚在一块唏嘘上辈子,却不会像如今这般,好似积攒了许久的委屈有了倾泻的出口。他“砰”地一声跪在毯上,哭得眼睛鼻子全红了:“额娘,儿子不孝,牵累了五哥,也牵累了您!”
这孩子……
云琇闭了闭眼,刹那间,什么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不容易止住感伤,心间漫上数不尽的欣慰,她连声让胤禟起来,哑着嗓音道:“都过去了!快来额娘这儿,小心跪坏了身子。”
胤禟听话地起了身,蹬蹬蹬地依偎在了云琇身边,乖巧得似有了胤禌的影子。他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絮絮叨叨地同云琇说起了前世:“儿子不该掺和夺嫡……”
这些,全是九爷被关押在宗人府的时候,百无聊赖、万般悔恨悟出的道理。
云琹摸了摸他的光脑袋,也悄悄红了眼眶。
小九懂事了。
她顿了顿,柔声道:“现如今,额娘与你二哥绑在了一块儿。多年来竭尽心力,使得皇上偏心翊坤宫……”
“只为安稳地活到新朝,成为皇贵太妃”的话还没出口,胤禟抱住她的衣袖,呜呜地哭了起来:“额娘!您可要擦亮眼睛!老爷子有什么好的?何必吊在一棵歪脖树上!”
等日后二哥登基,爷定要把额娘接来府中,让五哥羡慕嫉妒恨去。备上十个八个美中年……青年也行,伺候得额娘舒舒服服的,岂不乐哉?
云琇半晌无言,狠狠戳了戳他的额角:“什么老爷子?得叫皇阿玛。不许说这放肆的话。”
胤秌泪眼朦胧地打了一个哭嗝,心里不解。
他刚出生的时候,额娘明明不欲争宠,为何渐渐改了念想?难不成又跌进了老爷子的陷阱里头?
一时间怨念深深,胤禟打定主意,定要让额娘认清皇阿玛的真面目。额娘已经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苦下去了!
此事还需与老十商议商议,订出完整的计划来。
胤禟忽然想起什么,眸光暴亮,试探着问:“额娘,十弟——”
“本宫知晓,温贵妃尚且不知。”云琇瞥他一眼,好笑道,“快擦擦脸,瞧你,像什么样子。”
胤禟止住眼泪,不哭了,露出一个摩拳擦掌的笑。
“额娘英明,额娘真是洞若观火。”六岁的小豆丁吹捧道,眼珠子一转,又委委屈屈了起来,“老四这般欺负儿子,您竟视而不见,难不成忘记了前世他有多狠?”
上辈子额娘多疼他啊,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怎么就变了?
云琇微微蹙起眉,满腔欣慰淡了一丝:小九不够明理,还得治治。
不等她回话,胤禟咬牙切齿:“就该剃光他的狗毛……”
“剃光谁的狗毛?同你额娘说些什么呢?”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低低的通报声,康熙抱着软软的胤禌进了里间,意味不明地瞥了胤禟一眼。
而后皱眉斥他:“站无站相,成何体统。”
胤禟低头一看,自己正紧抓着额娘的衣袖不放,顿时作贼心虚一般,松开爪子,老老实实地向他皇阿玛行礼问安。
“功课写完了?”康熙淡淡问他。
胤秌鹌鹑似的摇摇头。
“梁九功,你亲自送胤禟回阿哥所,让胤禛多照看着些。多大的人了,还同额娘撒娇,简直不像话。”
胤禟气得涨红了脸,面无表情地想,老爷子驾鹤之后,十个八个美男子怎么够?
三十个才好!
一日一个,一月一轮,若是大月里剩下一日……
让额娘挑个最喜欢的伺候吧。
步入腊月,临近年关,太子埋头苦读许久,终把《圣训》钻研到了深处。
沉吟许久,太子疾步往慈宁宫而去,也不知他同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惹得老祖宗大悦,接连下了两次旨意,将准太子妃接进宫来相陪。
第二次见面,静初瞠目结舌,失了沉稳,脸颊红彤彤的;第三次见面,静初险些招架不住,结结巴巴地道:“太子爷,您,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太子面上含笑,浑身都是风发意气,心说皇阿玛果然还是疼孤的。
宜额娘喜欢,瓜尔佳氏没道理不喜欢!
与之相反的,便是大阿哥与大福晋之间沉闷至极的气氛。
也不知闹了别扭还是为何,以往恩爱的夫妻两个不复默契。大阿哥面上没了笑,眼神沉沉的,伺候之人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主子不悦;大福晋迅速消瘦了下去,面色罕见地有些蜡黄,显得肚子愈发鼓胀起来,凸显了惊心的味道。
小年这天,温贵妃分了腊八粥下去,两位太后皆有赏赐进了阿哥所。大福晋让人抱着长女,由惠妃领着,一行人进了慈宁宫谢恩。
齐聚的嫔妃见了大福晋,皆是吓了一大跳。
好好的清秀佳人,竟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形销骨立”,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精力不足,露了一面便回了寝殿歇息,留了太后主持大局。
太后指了指大福晋,担忧道:“胤禔媳妇,看过太医没有?钱嬷嬷,快拿着哀家的牌子去太医院。”
大福晋吃力地起身,太后赶忙让她坐下回话。
她笑了笑,感激道:“劳太后替孙媳烦心。不过苦于气候,近来胃口不好……”
惠妃笑看她一眼,眼神却是淡淡的。
冷淡之意没有掩饰,在场之人几乎都看了出来。
安嫔与敬嫔对视一眼,顿生疑惑,而后好整以暇,等着看好戏。
惠妃把大福晋这胎看得多么宝贝,谁人不知!
太后哪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只是婆媳之间不便插手,既然大福晋不愿,她叹了一口气,随即不再提。
可谁也没有想到,惠妃忽然说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胤禔同臣妾提了一提,汉军镶白旗副都统之女程氏明理素娴,年龄且正合适。堪配侧福晋之位,还请太后掌掌眼……”
大福晋闭了闭眼,只觉浑身都在发抖。
她的尊荣全然系在胤禔身上。那夜之后,她寻机委婉地劝过,谁知胤禔头一次对她发了火,质问她到底听了谁的谗言。
他红着眼问:“爷哪里比胤礽差了,叫福晋信不过我?”
接着分了房睡,看样子是厌了她。
惠额娘又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认定她居心不良,教唆胤禔舍弃夺嫡之心,这是在给她教训呢。
惠妃说得笑意盈然,慈宁宫一片寂静。
云琇搁下盛粥的银勺,厉声打断了惠妃的话:“瑞珠,大福晋的身体不容耽搁,还不去请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