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震惊过后,副都御史的脸色又是一变,提起牝鸡司晨……他怎么忘了这位老祖宗!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更是抚养了当今圣上,在皇帝亲政之前,甚至是亲政之后较长一段时日,朝中事事都要过问她的意见。

她不是恋权之人,见孙儿的处事手段日渐成熟,便退居深宫,渐渐不问前朝诸事,祖孙和睦,称得上一段佳话,皇上最为敬重的便是这位祖母。

二十多年前,四大辅臣当政,鳌拜专权,帝王威势一度到达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因着主少国疑,若是没有太皇太后这根定海神针在,当机立断迎了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入宫为后、遏必隆的长女钮钴禄氏为妃,殚精竭虑,从中周旋,为圣上留下了韬光养晦的宝贵时机,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了。

太皇太后没有退居之前,虽说祖孙俩偶尔产生争执,更是在三藩问题上意见不一,但终究成了平三藩的有力后盾,安抚那些个宗室王爷,给予皇上最大的支持。

想当初,三藩之乱持续多年,南方差不多都沦陷了,大臣们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人提议迁出关内,重回盛京,被祖孙俩联手惩治了去。

巾帼不让须眉,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可以说,如今政治清明,万岁拥有明君之相,太皇太后当为最大的功臣。

——也不是没有人攻讦于她。

鳌拜那个逆臣,狂妄无比,曾经地上了一份折子,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应避免女子当政,重蹈牝鸡司晨之事。当年皇帝还小,这可是明晃晃地打了太皇太后的脸,指着鼻子骂她!

至此之后,牝鸡司晨这个词儿,就成了太皇太后的逆鳞。

鳌拜的下场谁都看见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她不愿还政于皇上,意欲垂帘,除了忠心耿耿的保皇党,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谁敢指责?

谁也不敢。

现如今,太皇太后七十多岁的高龄,久居深宫不问世事,可他们不敢遗忘,不敢不敬这位祖宗。皇上的理政手腕,还是这位主儿一手调教出来的!

种种思绪一晃而过,眼见太皇太后被皇帝搀扶着,面容冷厉,眸中不见慈和,就有人暗道不好。

一干大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微臣/奴才给老祖宗请安,恭祝老祖宗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马齐大着胆子抬头望了一眼,哪还有不明白的?

太皇太后同样是来给宜贵妃娘娘撑腰的。

一时间,马齐感慨不已,暗自庆幸富庆做了五阿哥的伴读,宜贵妃不仅圣眷深厚,凤眷也是无双啊。

瞥了眼图岳,后者已是止不住的笑容,与战战兢兢的副都御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福寿绵长?”太皇太后扶着椅背坐下,淡淡道,“使不得。你们盼着我福寿绵长,就不怕哀家人老成精了,重新干预朝政吗?”

没有丝毫避讳地将这话说出来,不等众人开口,她沉着脸道:“宜贵妃不过给太子送了春衣,竟被你们小题大做到了如此地步。她是牝鸡司晨,那哀家是什么?于皇帝幼时的那些作为,是不是要颠覆江山,断了国祚,无言面见列祖列宗了?!”

康熙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冷眼望去,暗暗将面色不自在的几个官员记在了心底。

主动求见、一脸凛然劝谏帝王的副都御史大惊失色,叩头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

“你们一个个的,正事不做,成日盯着皇帝的后宫,居心何在?”太皇太后的眼神不见混浊,犀利至极地打量着堂下的众人,“和哀家比,宜贵妃一未干政,二未失德,若真要弹劾,先把哀家弹劾了,你们说如何啊?”

霎时,惶恐请罪的声音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停歇。

明珠在心底叹了口气,全是无用功!有老祖宗在,牝鸡司晨这个罪名,是怎么也不能成立了。

皇上竟请出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竟也愿意帮衬宜贵妃,饶是明珠再怎么智券在握,也有了深深的挫败之感。

晌午时候,副都御史出马,在他的预料之外,着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的目光沉了一沉,原以为能扳倒郭络罗氏……

“明珠。”

明大人低垂着头,只听老祖宗骤然点了他的名儿,顿时心下一凛,拱手道:“奴才在。”

“太子幼时失母,自小没有额娘关怀。”出人意料的,太皇太后话锋一转,提起了太子。

她放轻嗓音,叹了口气:“你是做阿玛的人,你们都是做阿玛的人。设身处地想想,对于孩子,阿玛终归比不上额娘细心,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太子与小五玩得好,哀家看在眼里,能看出他的艳羡,艳羡小五有一个好额娘。哀家思来想去,夜不安眠啊!于是吩咐宜贵妃多多看顾……”

居然打起了感情牌!

还是老祖宗的吩咐?

此等缘由,让明珠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自小没了额娘,渴望关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这要他怎么反驳?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这是在逼他表态,也是警告。

太皇太后像是察觉了什么,至于她吩咐的为什么不是平嫔赫舍里氏……当下,谁也不会提出质疑。

话说回来,牝鸡司晨这个罪名,不像今儿早朝那般,非是他安到宜贵妃头上去的,牵连不到自己。

到底是哪家出的手?万般算计都成空啊。

明珠心中苦笑,权衡再三,只得接话道:“老祖宗与皇上的拳拳爱护之心,奴才听着动容。太子爷有宜贵妃看顾,乃是幸事中的幸事,什么牝鸡司晨,都是一派胡言!”

明中堂都表了态,应和的官员那是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浪潮,令太皇太后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微微颔首,露出了笑容。

威胁保成的不利因素,都得扼杀在摇篮之中。现如今已过了明路,若再有人借此攻讦宜贵妃,那就是不敬皇帝,不敬哀家。

这样的人,也不必入朝为官了!

闻言,副都御史的脸色倏然灰败了下去,索相的托付……失败了。

“朕愿意纳谏,却不是你们糊弄污蔑的因由。你那副都御史也不必当了,和同僚一道回府思过去,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去都察院报道。”康熙撩起眼皮,沉声道,“反省过后,王镛有何安排,端看你的表现了。”

又是思过……

这回连官职都给捋了!

沐浴着少数同情、少数幸灾乐祸的视线,副都御史浑身哆嗦着谢了恩,神色呆滞,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这还没完,他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王镛看他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

向来正直的铮臣王大人,头一回决定假公济私。等此人反省好了,他定然利用职权便利,呵呵,不给穿小鞋不罢休!!

云琇还没反应过来,一场弹劾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瑞珠尚且不清楚御书房发生的事,晚膳时分,圣驾却是准时准点地来临。

膳桌之上,康熙轻声讲述了今儿发生的一切,意在安抚,神色颇有些小心:“朕不欲惹你担忧,想着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你。那些御史,该罚的都已罚了,还有谋划的幕后之人……”

是明珠,佟国维,还是赋闲在家的索额图?

说着,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琇琇绝不会白受委屈。”

云琇一顿,还是掉了银筷,半晌回不过神来。

弹劾于她,插手太子事宜,牝鸡司晨?

贵妃娘娘先是蹙眉,桃花眼迅速积蓄了泪水,闭了闭眼,无声地落了泪。

“臣妾不过一介深宫妇人,怎么就成妖妃祸水,人人得以评判了?”心下怒意盈然,一片冷沉,她哽咽道,“且要劳动老祖宗出马,臣妾何德何能!”

见此,康熙心脏狠狠地抽了一抽,霎时手足无措了起来,笨拙地哄了她许久,“都过去了!有朕在,无人再敢指手画脚。”

拿过帕子轻柔地擦着,好不容易止住了她的泪,康熙松了一口气,怒火全冲着“多管闲事”的朝臣而去了。

这回是思过,下回就是下大狱,再下回……

他的眼眸似浸了寒冰,冷冷地想,他们的心大了!

索额图是时候提溜出来了。

翌日。

说是前去慈宁宫谢恩,云琇摆着全副的贵妃仪仗,施施然地来到了御花园的一角,“恰巧”遇上了面色不好看的惠妃娘娘。

昨儿的弹劾闹得那么大,凡是家族有些势力的妃嫔,今晨隐约地知晓了来龙去脉。

得知宜贵妃安然无恙,对此事尤为关注的惠妃一口气卡在喉间下不来,摔了几只茶盏,只觉殿内处处压抑。

实在受不住了,她冷声叫上几个婢女,揉着太阳穴到御花园散心,哪想冤家路窄,竟与郭络罗氏撞在了一处!

入眼便是高调至极的贵妃仪仗,惠妃的面色顿时僵硬了起来。

惠妃转身欲走,云琇弯了弯眉眼,笑意盈盈地叫住了她:“巧了,这不是惠妃妹妹么?见了本宫却不行礼,是谁教你的规矩?”

语调温柔,却又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