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胤祺连忙放开了手,期期艾艾地朝太子望去,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看着心虚极了。
与此同时,五阿哥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他有那么大劲吗?
转而一想,四哥这小胳膊小腿的,真是不禁抱,要是换了福禄过来,嘶……
他顿时不敢细想下去,小声问:“四哥,你现在好受些没有?”
太子眼睁睁地见了这般场景,无语片刻,瞪了心虚的胤祺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转而上前几步,揉了揉胤禛的脑袋,轻声道:“遇上什么事儿了?二哥给你出气……”
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抱起了效用,还是安慰起了作用,胤禛还在抽噎,哭得却不那么伤心了。
似是发泄了心中的委屈,感觉好受了许多,四阿哥一抹脸,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垂下了头,闷闷道:“……二哥,我没事。”
难道他要说,额娘趁他生病的时候,与甄嬷嬷的谈话,他几乎都听见了吗?
四阿哥是有些发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可一开始的风寒并不严重。
像被困在一个密闭的壳子里,胤禛有意识,睡得不甚安稳,却迟迟醒不过来,慢慢的,他竟不愿意醒过来了。
惶恐、害怕、还有隐隐的愤怒,最后化为了排山倒海般的难过。
伺候皇阿玛的刘钦是额娘的人……
甄嬷嬷提起二哥五弟的时候绝无善意……
还有玉牒,她们如此迫切,就为了更改他的玉牒吗?
额娘到底在不在乎他?
胤禛茫然地想,额娘,不像他依赖的那个额娘了。
隐约听到了一声“拿巾布和冷水来”,紧接着,浑身的温暖尽去,是被褥被掀开了吗?
额娘,好冷……
好难受……
难受得他全身打颤。
胤禛想叫一声皇贵妃,想让她抱抱他,可就是叫不出来,只能挣扎着陷入更深沉的黑暗里。
太子见胤禛低低地垂下头去,扯着袖口不愿意提,抿抿唇,也不逼他,心里霎时有了诸多猜测。
四弟平日里去的地方,无非是阿哥所、上书房和承乾宫三处。阿哥所的院里,四弟是唯一的主子,六弟黏他还来不及,哪会惹他如此伤心?
上书房更无可能!四弟骑射不好,可他万不是哭鼻子的个性,得了空就偷偷地加练,要强着呢。
剩下的唯有承乾宫那头。
太子默然片刻,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面色严肃了起来。
不知前因后果便不好干预,但不能让四弟再哭下去了。听听,嗓子都哑了,要是恢复不了,那可就糟了!
他扬声让何柱儿端杯温水来,加少许金银花进去,又让膳房切了一盘雪梨,摆在了胤禛面前。
胤祺瞅瞅桌上的雪梨,有些嘴馋:“二哥……”
太子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大字写完了么?”
五阿哥顿时打了蔫。
说起写字,太子灵光一闪,思绪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
“胤祺不日便要上学,这手字却似无法掌控一样,孤教也教不好。”他悄悄与流泪的胤禛说,“孤让他向你看齐,不如四弟也来指点指点?”
胤禛的字,连师傅都是赞赏的,说,幼年之龄能练到这个程度,勤奋与天赋缺一不可,四阿哥两样都占了。
闻言,胤禛还在摇头,可一见胤祺的“大作”,黑眼睛渐渐睁大,包子脸紧皱了起来。
五弟的字……好丑。
要九爷在这儿,定然悲从中来,而后把皱眉的小豆丁批判得体无完肤。
老四就是个严于律己严于待人的性子,最见不得狗爬的字,非得给你纠正了不可。上辈子入狱之前,他为了膈应老四,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折子,结果呢?
成功是成功了,下场——别提了。
竟让他回炉重造,和弘时弘历弘昼一块练字!他的脸面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现如今,九爷的亲哥享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后者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胤祺兴致勃勃地嚷道:“四哥,快说,我写的好不好?”
霎那间,胤秅的眼泪不流了。
太子微微一笑,成了!
四阿哥记在皇贵妃的名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只等年节过了,请宗令请出玉牒,使之尘埃落定。近日来,皇贵妃的笑容愈发真切了,正月十五这天,还给承乾宫上上下下发了一个月的赏钱。
承乾宫伺候的人全都喜气洋洋的,不再称呼四阿哥,而是一口一个小主子,惹得皇贵妃开怀的同时,身子骨都好上了几分。
都说除夕大宴,元宵小宴,正月十五后妃小聚,唯有圣上入席,两位太后按例不凑这个热闹。
因是小宴,气氛比之往常松快了不少。去岁在承乾宫举办,只因皇贵妃是统率后宫之人;今年么,转由贵妃总理宫务,妃嫔齐聚永寿宫,皇帝大手一挥,加恩于众位皇子公主,除却襁褓里的九阿哥与十阿哥,年纪最小,走路渐渐稳健的八阿哥也上了座。
七阿哥高兴地倚在成嫔身旁,之后的案桌,坐着八阿哥与良贵人。
胤禩头一回参加这样的宴席,腼腆地笑着,眼里放着光。他新奇地左看右看,小胖手指了指最前方的太子殿下,仰头问良贵人:“二哥?”
想是对太子还有印象。
良贵人带着八阿哥居于慈宁宫偏殿,衣食较延禧宫时不知精致了多少,克扣份例的事也从未再有。一来贵妃掌管宫务,不吝于多照顾几分;二来有太皇太后的荫蔽,无人敢怠慢了她们。
如今的她与以往大不相同,相貌虽未改变,可眉眼舒展,再也没了骨子里透出的哀愁。
听见儿子的问话,她望了望,抿唇笑道:“正是你二哥,咱们大清的太子爷。”
回到亲额娘身边后,肉眼可见的,八阿哥活泼了许多,显露出这个年龄一贯的淘气来,不用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
雀跃地重复了一句二哥,胤禩探出头,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云琇身上,又缩回了脑袋,扯了扯良贵人的袖袍:“额娘,那位娘娘和你一样好看。”
“什么叫那位娘娘?”良贵人点了点他,嗔道,“是翊坤宫的宜妃娘娘,胤禩,不可无礼。”
……
云琹自是不知道八阿哥与良贵人的对话。
她身穿一袭湖碧色旗服,装点大团的合欢云锦绣样,镶嵌白色毛绒滚边,耳边坠着翡翠珠环;非是奢靡的打扮,偏向清淡,却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来。
耳边是小五嘀嘀咕咕的抱怨:“四哥太可怕了,我招架不住……”
云琇一挑眉,抑住拧胤祺耳朵的冲动,压低声音说他:“你四哥向来勤勉,他的字可是连皇上都称赞有加的。肯教就不错了,哪轮得到你嫌弃?”
胤祺:“……”
自从马屁精,呸,表弟隔三岔五地进宫,额娘就成了别人家的额娘。她再也不温柔了!
五阿哥幽幽怨怨地瞅着云琇,他没夸大啊,四哥比二哥还严厉,哪是他能招架得住的?
直到帝王驾临,胤祺依旧气鼓鼓的,沉浸在难过之中无法自拔。
康熙落座之后,很快发现了表情独树一帜的五儿子,又看向云琇,眼里含了丝丝笑意:“小五这是怎么了?”
云琇福了福身,笑盈盈地道:“回皇上的话,胤祺正和臣妾夸奖四阿哥,说他四哥的字写得好呢。”
胤祺:“……”
单独一桌的荣郡王胤祚眼巴巴地看着四阿哥,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胤禛坐在皇贵妃身旁,抿了抿唇,微微红了脸:“……多谢五弟了。”
知晓小五最近被教授着练字,见此一幕,康熙朗笑起来,欣慰地颔首。
皇贵妃嘴角往下拉了拉,弧度极小,接着恢复了寻常的面色,苍白的脸孔逐渐红润。她慈爱地望了胤禛一眼,笑道:“怪不得胤禛得了空便往毓庆宫跑!咳咳……小五不日就要入学,作为兄长,教导弟弟习字,这都是他应做的。”
话语间带着骄傲自豪,完完全全代入了亲额娘的角色,惹得惠妃夹膳的手微微一顿,荣妃放下茶盏,心底哂笑一声。
在座的低位小主不敢插嘴说话,只艳羡地暗想,皇贵妃失了宫权,却终究还有四阿哥作为依靠……她们又何时能够获宠,得幸生下一子半女呢?
宴席一片和乐融融,酒过三巡,饮酒的嫔妃微微有了醉意。
谁也没料到荣妃忽然起身行礼,那是一副请罪的姿态,而后迟疑着道:“皇上,这些话,臣妾憋在心里许久。如今查证了真相,斟酌再三,不吐不快……还请皇上饶恕臣妾逾矩。”
说罢,她直直地望向皇贵妃,轻声道:“皇贵妃娘娘真是装得慈母心肠啊。若是四阿哥知晓了真相,还能一脸濡慕地叫您额娘么?”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在众人一贯的印象里,荣妃早年十分受宠,等宠爱淡了之后,渐渐地深居简出,变为了礼佛最虔诚的那一个;除却贵妃坐月子的时候与惠妃争权,很快又低调了下去,平日里的行事算是无可指摘。
连皇帝都有些惊讶,荣妃向来低调,为何突兀说了这样一席话,全然不怕得罪皇贵妃?
什么叫装得慈母心肠?什么又叫知晓真相?!
康熙摩挲了一番玉扳指,眯起凤眼,沉声道:“说下去。”
“真相”两个字入耳,四阿哥嘴唇一颤,渐渐睁大眼睛,垂下了头。
他的身旁,皇贵妃猛然攥紧了掌心,乍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敛起笑容,眼底浮现些许厉色:“荣妃,无故造谣,以下犯上,你可知此为何罪?”
荣妃丝毫不惧,只冷冷一笑:“无故造谣?这可要问问乾清宫的副总管——刘钦了。表面侍奉皇上,暗地里却为娘娘办了多少腌臜事,娘娘最是知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