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五阿哥茫然地想,这和额娘又有什么关联?

二哥今早逃学是去了慈宁宫吧,为什么会敬仰额娘敬仰到流泪?

胤祺白嫩嫩的包子脸皱到了一块,小脑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太子见他满脸懵然,心情一瞬间变得晴空万里,把方才的气怒、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全都抛到了脑后去。

他朝胤祺招招手,捏了捏五弟的脸蛋,而后笑眯眯地问:“今儿怎么有空来毓庆宫了?”

胤祺回过神来,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地说:“二哥,你读书读到一半不见了人影,三哥四哥都好奇得很,不过不敢问出来。大哥笃定你逃了学,不一会儿,宫里头就全都知道了……这事,我也是听人说的。”

因着好奇的很,胤祺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意图一探究竟。

说罢,他扭捏了下,显然是不信太子流泪的“借口”,踮起脚尖,悄悄地同太子道:“二哥,我懂你的,谁都有不想读书的时候,躲起来偷偷的哭一点也不丢人!你是不是去向老祖宗诉苦,说师傅布置的功课太多了?”

太子:“……”

太子的脸有些黑,还有些手痒,既是为了大阿哥,也是为了面前的糟心弟弟。

老大嚷嚷得满宫皆知也就罢了,小五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还诉苦功课太多!

孤要是这么做了,丢人的名声流传出去,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功课繁多痛哭不已的太子爷,并以此流传千古……太子嘶了一声,表情霎时变得难以言喻。

小五怎么就没遗传到宜额娘的聪明劲呢?

“不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容,“五弟,孤瞅着你还是太闲了些。不如这样,二哥教你写字好不好?”

胤祺不是刨根问底的孩子。见太子迅速否认,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随即高兴地道:“谢二哥,二哥最好了。”

之前,伊尔哈一本正经劝他上进的那番话,终究在五阿哥幼小的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过完年他就要去上书房了。为了不让额娘丢脸,不让皇玛嬷丢脸,他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写字,像四姐姐说的那般,争取拔得头筹。

等等。

想到此处,他挠了挠头,拔得头筹是什么意思来着?

想不出来索性不去想,胤祺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二哥哭成这样了还有空教他,这是打灯笼都看不见的好兄长!

胤祺心下感动不已,小手握住笔杆,郑重地落下了第一笔。

“第一笔歪歪扭扭,重来!”

“哦哦,好。”

“笔锋半点未现,重来。”

“嗯!二哥说的对,弟弟这就改。”

……

“这个‘大’字,在你笔下却成了畏畏缩缩的小字,不合格。写在角落里半点气势都没有,铺满整张纸的‘大’才是‘大’,知道了么?”

胤祺脑海晕晕的,像是转着无数蚊香圈。他的嘴中念念有词:“铺满整张纸的‘大’才是大……有道理……弟弟知道了!”

今晨着实不同往常。

紧闭许久的永和宫宫门大开,紧接着,还在禁足的乌嫔被一顶轿辇接去了慈宁宫;这还没完,皇上一下早朝,同样去了太皇太后所居的慈宁宫!

结合近日来宫中的流言,后宫嫔妃霎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们各自派人出宫打探消息,如平静的湖水将要泛起阵阵波涛。有不知情的暗暗猜测,难不成乌嫔真要复宠了?

延禧宫。

惠妃半靠在榻上,一手揉着太阳穴,面色沉凝至极:“可打探出了什么来?”

“娘娘,太皇太后下令慈宁宫的奴才封口,消息一分也没有透漏。”莺儿低声道,从前面上的矜傲之色再也不见,“我们的人……到处使不上劲儿。”

今时不比往日。自惠妃跌了大根头,失了八阿哥后,延禧宫再不复高调,渐渐沉寂了下来,也没了之前那般隐隐超然的地位。

皇上刚刚降下惩罚,莺儿她们便夹紧了尾巴。像这回派人出去打探,他们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怕招了别人的眼。

因着小心,探听的效率自然慢了下来,哪还有昔日那样灵通至极的风光?

这些,惠妃心下全然有数,闻言眼里泻出一抹厉色,又很快隐了去。

皇上厌恶永和宫那位,她不信乌雅氏还能复宠!但慈宁宫的架势太不寻常了,必定有大事,还是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

惠妃不久之前丢了那么大的脸面,似一个巴掌落下,把她的春风得意蓦然击碎;她的心冰冻得如浸严冬,拔凉拔凉的。

贵妃,良贵人……惠妃闭着眼,胸口不断起伏着,又怒又恨。也怪她协理后宫之后失了谨慎,警惕心大减,小觑了坐月子的钮钴禄氏,竟毫不设防地让她得了逞。

阴沟里翻船,惠妃何止元气大伤?

胤禔天然少了助力不说,她的威信大减,这几个月的汲汲营营、辛苦布置,都被贵妃摘了桃子去。最重要的是皇上!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得跌成了什么样?

更别提,这一切还牵连到了胤禔。得知大阿哥为额娘求情而被皇上罚跪,惠妃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

不管再怎么恨,那几个刁奴已然不在了,怨怪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咽下这口气,以便来日回礼,还钮钴禄氏与卫氏那贱婢百倍千倍。

还没回过神来,哪知噩耗接二连三。明珠好不容易往宫里传信,却是说,他们的筹谋失败,索额图指使杭艾上了一模一样的折子,同吏部抢人;皇上假借此事敲打了他,最终定了图岳的去处——兵部。

怎么会。釜底抽薪之计,失败了?

想起自个在宜妃面前故作亲近,就如跳梁小丑一般让她看笑话,惠妃捂着胸口,面上如火烧似的,一口气差些喘不上来!

自生下皇长子,惠妃再也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可她再不甘心也得蛰伏下去。

那几天是她最难熬的日子。好不容易缓过了心绪,理智渐渐回归,惠妃不敢再大张旗鼓地为胤禔谋划,只好叮嘱儿子少来延禧宫:“待你皇阿玛消了气,再来与额娘说话不迟。”

同时,她严令延禧宫众人低调办事,不得张扬。只能如此了,等一日日过去,胤禩失踪这事在皇上心里翻了篇,她依旧能够起势……

没过几日,低调的坏处来了。就如一个耳聪目明的人忽然被蒙上了黑布,对于乌嫔为何解禁,惠妃称得上两眼一抹黑,心下焦躁不已。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但须知乌雅氏身上藏着大隐患。

皇上莫不是发现了她与乌嫔联手设计郭络罗一族?若是盘问,乌嫔可会供出她来?

烦躁与不安交织,惠妃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度日如年。就在此时,燕儿急匆匆地来报:“娘娘,大阿哥也不知从哪来的消息,说太子爷逃学……这事传得人尽皆知,没多久便被贵妃压下了。”

惠妃蓦地抓住了床沿,眼前一黑,顿觉晕眩。

她咬牙:“这时候,胤禔添什么乱?!他还嫌跪得不够久吗——”

承乾宫,皇贵妃同样度日如年。

可她的心境与惠妃截然不同,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意,虚虚地捏着帕子,欣赏着窗边院子里光秃秃的花木。

安乐,高不高兴?额娘替你报仇了。

皇贵妃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不时低低地咳嗽几声。不知过了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气虚打晃的身体,眼神灼灼地问道:“如何了?”

甄嬷嬷张了张嘴,面色复杂,还是道:“太皇太后亲口下令,乌嫔得了疯病,不治好不许出……她老人家还说,得了疯病的人,不再适合做额娘了。”

皇贵妃的眼眸越来越亮,听到最后,她猛地攥紧帕子,面容浮现了丝丝喜色。

不适合做额娘!

胤秅,玉牒,她的筹谋就快成为现实了。

堪堪抑制住喷薄而出的喜悦,皇贵妃深吸一口气,哑声问起她最为记挂的事:“索额图,还有……太子呢?”

“索额图之罪得经证实,老祖宗和皇上震怒不已,至于他的下场,娘娘只需静待就好!”说着,甄嬷嬷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至于毓庆宫那头,我们不知从哪出现了疏漏……太子毫发无伤,没还受半点牵连,反而得了怜惜……”

皇贵妃微微扬唇,很快,笑容便不见了。

大喜大悲之下,她的面色狰狞了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们上报说,此事万无一失,咳咳,如何会出现疏漏?那几个贱婢竟敢欺瞒本宫?!”

甄嬷嬷垂下头,低低说了句娘娘息怒,随即把马厩和毒香囊的事儿和盘托出。

“因着毓庆宫没有消息传出,我们的人不知明韵明心何时被贬去了马厩,这才……这才……”甄嬷嬷摇摇头,声音变得几不可闻。

皇贵妃缓缓坐了下来,许久没说话。

许是想通了,她狰狞的表情渐渐收敛,变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是天意如此,还是胤礽命大?”皇贵妃喃喃道,“如此天衣无缝之局,他如何能避开?”

是啊,太子既不知情,又如何能够避开?

明韵明心为何恰恰被贬去了马厩?!

这也是甄嬷嬷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一击不中,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皇贵妃苦笑一声,闭了眼。

为了复仇,她搭上了所有的人脉,甚至动用了孝康章皇后留给她的底牌。

日后要想算计太子,哪有那么容易?几乎不可能了……

即便索额图那老匹夫的踪迹暴露,即便乌雅氏那贱人永世不得翻身,皇贵妃依然不觉得欣喜。

他不倒,胤秅如何有出头的机会?

她又如何能够母凭子贵,重新成了大权在握的佟佳氏,百年之后……被新帝追封为皇后?

她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半晌,沉沉念道:“太子,胤礽……”

永和宫和慈宁宫进进出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云琇同样是知晓的。

相比其余妃嫔争先恐后地派人打探,翊坤宫半点动静也无。

无需宜妃娘娘用尽浑身解数,消息自然而然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因为……皇上雷打不动地在晚膳时分驾临。

康熙极少在御道上露出诸如愤怒、高兴之类的神色,大多都是淡淡的,可今日大不相同。云琇身披大髦,早早候在宫门处,终于瞧见了远处的轿辇,而后模糊地看向皇上的面庞,辨认了好一会儿,心下大致有了数。

她沉思着,如何让皇上在生气的时候,心甘情愿地做她的传话筒呢?

眼见传话筒下了轿,大步朝她走来,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并微微诧异道:“今儿怎么想着出来迎朕了?快进去,外头冷,别冻坏了身子。”

不怪康熙诧异。宜妃娘娘越发“恃宠而骄”了,至于出宫相迎,这还是入冬以来的头一回……

听言,云琇一笑,半是嗔怒半是埋怨道:“近来皇上的心都落在了乌嫔那儿,若臣妾再不相迎,便成昨日黄花了!”

这话若放在平时,康熙定然欣喜不已。他会想,琇琇居然再一次打翻了醋坛子,然后悄悄地把嘴咧到耳后跟去。

瞧瞧,这么直白地吃味,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现在么

皇帝心下复杂,又喜又怒又膈应,怒的是今晨之事,膈应的是乌嫔……还有云琇的前半句话!

什么叫朕的心落在乌嫔那儿?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

康熙先是忍不住勾起嘴角,随即面色隐隐泛青,变脸变得十分迅速,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牵起云琇的手,他板着脸道:“朕就算瞎了眼,也不会去宠劳什子乌雅氏!她竟疯了魔般地构陷太子,说太子谋划了一切,是胤祚中毒的幕后主使……”

云琇心头一跳,紧接着恢复了冷静,“构陷”这个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厢,康熙终于可以诉说憋了许久的怒火,已然把云琇当作了倾诉之人,打开了话匣子便一发不可收拾。

包括“乌雅氏不配做额娘”“太子受了委屈,朕很是心疼”“胤禔宣扬胤礽逃学,还是浮躁欠教训”,等等等等。

默默听完长篇大论,趁皇帝缓口气的时候,云琇抚了抚他的背脊,柔声道:“皇上消消气!时辰还早呢,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慢慢地说给臣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