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与纳喇明珠设下的这个局,该如何破,云琇细思了许久。
最好的结局就是皇上不生猜忌,郭络罗一族仍可置身事外;图岳脱离明珠这个火坑,不论是外放还是留任盛京,明哲保身便是最好。
可明珠的奏折已经放在了御书房的桌案之上,如何也更改不了了。
唯一的有用的办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让索额图紧跟着上奏一份举荐折子,做出与明珠抢人的姿态来,混淆视听的同时,打消大臣对两家联手的猜测,把众人的视线从晦暗的朝堂争斗上,转移到图岳本身。
云琹敢这么做,自然有底气在。
明珠与索额图在前朝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连带着纳喇家与赫舍里家,还有两家的亲信、附庸斗得如火如荼。
若把两家私下拉拢郭络罗氏的动作光明正大地展现出来,没人会感到奇怪,他们最多感叹一声,明相与索相竟把主意打到了郭络罗·图岳的身上,不计代价地上奏举荐,着实用心良苦。
这下,郭络罗氏与纳喇氏联手的传言不攻自破,什么流言蜚语都会消失无踪。
若两家联手了,那索额图又何必提拉图岳一把?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去给未来政敌做脸。
至于索额图会不会答应,云琇有着八成把握。眼看着明珠强买强卖、就要把图岳扒拉到自己的麾下,他哪能不急?
惠妃有宫权,平嫔却不能给予赫舍里氏半点帮助。若图岳成了明珠的手下,紧接着,宜妃与惠妃走到一块,他索额图才真真算是举步维艰了!
恰在此时,她传达了善意与请求,犹如打瞌睡送枕头一般,索额图不答应才是怪事。
……
方方面面都考虑完善,云琇唯一不能笃定的,便是康熙的反应。
兄长被二位权臣先后举荐,太过高调了,简直是本朝头一遭。若皇上对兄长生了恶感,或是怀疑郭络罗家觊觎中枢、别有居心,那她即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就算再得宠又如何?
牵扯到朝政之事,皇上的心将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
梦里她已体会过一遭了,更没有半分侥幸,意图试探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试探这份“喜欢”能有多少。
宜妃娘娘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怎么也没料到
皇上的反应居然是这样的。
夸她阿玛教子有方,教导出了图岳这般的人才,朗朗而笑,很是欣慰。
云琹:“……”
皇上,您的关注点是否偏了些?
一瞬间,心里的不安与忐忑尽去,云琇弯起唇,绮丽的眉眼舒展开来,斑斓笑意自眸里倾泻而出。
兄长竟成了皇上口中的“俊才”,真是,真是……
“哪有这样的奇事!”她抽回手,嗔了康熙一眼,“臣妾的兄长如何,您是知晓的。常年居于盛京,人再憨实不过,就算为官出彩,又能好到哪儿去?明珠大人与杭艾大人却是夸大了。”
闻言,康熙挑眉,伸手点了点她:“朕见过图岳,‘俊才’这评语不算埋没了他。到你嘴中,怎么就成憨实了?”
“俊才不俊才的,臣妾不清楚。臣妾只知道,兄长尚且年轻,担不起如此重任……”云琇郑重了神情,小声道,“皇上可千万要体恤臣妾的阿玛,让兄长多多历练才是。”
“没想到琇琇还有如此见地。”康熙惊奇地看她一眼,凤眼含笑,随即温声道,“你且放宽心,朕给图岳安排了好去处,绝不会亏待我大清的俊才。”
用的是保证的语气,说到最后,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吏部与户部为何会上折子,皇帝心里如明镜般地清楚。明珠与索额图都想拉拢郭络罗氏,趁着图岳回京述职的机会来个先斩后奏,来个下手为强。
郭络罗一族忠于帝王,三官保更是他信任的纯臣,如何能与明珠、索额图搅和在一起?
哪成想两封奏折撞在了一块儿,拉拢也就不了了之了,都不用他出手解决……康熙一想此事就觉得可乐。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图岳为官出色的基础上。
若图岳只是庸人一个,任上政绩平平,明珠哪敢提拔他为吏部左侍郎?如此无异于自毁长城,落人口舌不说,明中堂的威望也将不复存在。
故而,康熙夸赞图岳“俊才”这话,乃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掺假。
对于图岳的去处,他心里大致有了章程,并想着迁为京官,大加栽培,如曹寅一般,培养一个真正的国之栋梁出来。
非吏部,也非户部。
——其中有多少爱屋及乌的成分,皇帝是绝不承认的!
在索额图的示意下,户部尚书杭艾也上呈了举荐的折子,这事被康熙压了下来,明珠依旧蒙在鼓里。
明中堂未得皇上召见,心下微微惊疑,回府静等第二日的来临,这般才能给宫中递去消息。
延禧宫内,惠妃已是胜券在握,哪能料到还有这般峰回路转的变故!
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翌日早早地起了身,吩咐奶娘把八阿哥抱去偏殿,语调温和,笑着道:“胤禩有良贵人照看,你们也好松快松快了。”
听闻这话,奶嬷嬷喜笑颜开:“娘娘慈恩,奴婢铭记五内……”
不怪她们欢欣,因为八阿哥同良贵人待在偏殿之时,是她们最为清闲的时候。
良贵人不喜奶嬷嬷近身,向来亲力亲为地照顾儿子,每每这时,她们就可以回屋躲懒,或是去廊下唠嗑,别提多自在了。
次数多了,奶嬷嬷也就期盼了起来,盼着惠妃娘娘心情好,她们也能享福不是?
惠妃淡淡一笑,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用完早膳,她望了望窗外即将大亮的天色,轻声问莺儿:“这个时辰,宜妃起了没有?”
“娘娘,因着不用给皇贵妃请安,宜妃素日起得较晚。”莺儿低声说,而后迟疑了一瞬,回道,“不过,皇上昨儿歇在翊坤宫,现下,宜妃当是起身了……”
惠妃眉心拧了拧,皇上又歇在翊坤宫?
从前一个月内,宜妃能分得十日侍寝。现在倒好,生了九阿哥后,连十日都不止了!
惠妃全心全意为了胤禔,终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心下不得劲了一瞬,情绪便消散了。
从另一角度去想,宜妃得宠,又何尝不是纳喇氏的助力?
很快收回心神,惠妃松开眉头,吩咐道:“遣人去翊坤宫瞧瞧,若有了人声,再来回话。”
不出多时,跑腿的小太监禀报说,翊坤宫有动静,宜妃娘娘已经起了。
惠妃抿了口热茶,扶了扶鬓间华贵的翡翠钿子,端庄一笑:“备轿,别忘了厚礼!本宫也该同宜妃叙叙旧了。”
翊坤宫。
“宜妃妹妹姿容绝艳、貌若神仙,怪不得皇上待若珠宝,可劲宠着。”一进正殿,惠妃就亲亲热热地喊起了妹妹,“瞧瞧这光彩照人的样儿,可羡煞本宫,也羡煞旁人了。”
大清早的,这般的热情……
云琇心里好笑,瞥她一眼,柔声道:“惠妃姐姐此言差矣。要论光彩,谁比得过姐姐?皇上信重之至,把五公主的满月礼交托姐姐主持,此番过后,贤良之名传遍朝野,慈母之心人人皆知,妹妹远远不及。”
云琇的话音未落,惠妃笑容便微微僵硬,心里恼恨了起来。
说起茉雅奇的满月礼,她就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永远不要被提及才好。
当下,谁能听不出宜妃话中的讽刺?
都这个时候了,郭络罗氏仍然尖牙嘴利的不饶人,莫说该有的后妃之德了,连形势也尚未看清。郭络罗氏已同纳喇氏绑在了一处,逞口舌之快,吃亏的不还是她自己?
惠妃很快恢复了笑意,和声道:“我们同是一路人,又何必互相恭维,生生疏远了去?”
说罢,她指了指宫人手中托着的东西,亲切道:“这是本宫托人为九阿哥打造的赤金福锁,还有金马玉雕……那盒金珠,不过给孩子们玩上一玩,听个响罢了。”
不是金就是玉,好个财大气粗的惠妃娘娘。
云琇听着惠妃口中的“一路人”,心下微哂,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现在却来送礼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延禧宫与翊坤宫“结盟”似的,高调至极,这和明珠的强买强卖又有什么区别?
现下,皇贵妃威信不再,贵妃坐月子腾不出手来,她就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了。
“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宫中人多眼杂,若皇上知道了,还以为臣妾穷得很,连惠妃娘娘的私房钱也不放过。”云琇笑了一下,轻飘飘地推拒道,“太皇太后更是喜好节俭,若见了满箱子金珠,还不知如何气怒!”
这几乎是明着说她骄奢淫逸,不知节俭……
惠妃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宜妃竟跋扈至此!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也就罢了,还抬出皇上、太皇太后压她。
惠妃惊疑之下,怎么也想不通,郭络罗氏入瓮已成定局,宜妃到底哪来的底气与她呛声?!
“宜妃,”她强自按压着不悦,淡淡笑着,语调暗藏威胁,“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你何苦扯上大道理。你兄长为本宫的堂兄亲自举荐……”
话还没完,外头有人通报说,太皇太后跟前的苏麻喇姑来了,有要事求见娘娘。
云琇早就听厌烦了,闻言收回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还不请进来?”
说罢,她看向惠妃,桃花眼满是柔和,轻言细语道:“姐姐累了吧?不若歇歇嗓子,积蓄力气,等会也好继续同妹妹说话。”
惠妃面色一青,挥挥手让莺儿她们带着箱奁退下,心里积了满肚子气。
歇歇嗓子……宜妃是把她当说书的,还是杂耍的?
那厢,苏麻喇姑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朴素宫装,像是早料到惠妃身处此地一样,“老奴给宜妃娘娘请安,给惠妃娘娘请安。”
有心人可以发现,提起惠妃娘娘四个字的时候,苏麻喇姑眼中的热度微微消了下去。
紧接着她看了惠妃一眼,平静道:“老奴本不应该打搅两位娘娘,但事态紧急……八阿哥不见了,良贵人六神无主,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老祖宗有令,请惠妃娘娘去趟慈宁宫,不能有片刻耽误,娘娘,随老奴走吧?”
惠妃原先端坐在绣墩上,即便怒气盈然也不见半点端倪,听言心里一个咯噔,再也顾不得云琇,豁然起身,脸色全变了。
胤秚不见了?!